姑姑曾说,他们从未真正对皇位的争夺置身事外,祈阳王便极可能是秦家和与夏王设计诛

那时知道这种毒瘴存在的人很少,能运用这种毒瘴的人更少。

我问桂姑:“你知道这家人姓什么吗?”

桂姑摇头道:“这些事我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敢细问,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年轻妇人的腰是挂着佩剑,又敢带着个小姑娘赶走夜路,我猜应该是个会武艺的。如果真

的身手不错,或许这对母女还能逃得性命”桂姑望向我,忽然诧异问道:“姑娘,你怎么

了?”

我情知自己必是脸色变了,忙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这小

女孩还活着,如今该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吧?她在大芮得罪了大人物,很可能会避到南梁去,

她为自保,多半也会练就一身好武艺,她为着调查家人死因,说不准也会去研究令她家人致死的

药物”

桂姑听得呆了,“姑娘是说,皇后的死,可能是当年这个小姑娘在报仇?”

我笑道:“随口一说而已。皇宫内院守卫何等森严,哪有那么容易混进去?”

“哦!”

桂姑似信非信,却也深知这些秘事知道越多越是危险,知趣地闭口不提了。

我转头点头道:“素素那里你何曾去看过?”

桂姑点头道:“看过了,她只说有些倦,并无大碍,赶着让我到前头照顾姑娘,并不曾让我诊脉

。”

“她气色还是不好?”

“看着还好吧?和姑娘完全不一样的性情,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屋子里从来看不到

刀啊剑的。”

我轻叹,“她母亲便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嫁入了将门她从小没了父亲,自然继承了母亲的

温柔脾性,当初该教她些武艺,也不至于这般孱弱,明日你再去看看,眼看着快入宫了,若有什么不妥,可以先用药调理调理。”

桂姑应了。

我待她走了,即刻召来尚在京中待命的秦哲,让他派人秘密去查当年厉州的那件灭门惨案,并弄

清这家人是不是姓吉。

第二日桂姑又去看了素素,却照旧没能为她诊脉,只是眉眼之间,已颇有疑惑之色。

她低低道:“姑娘,奴婢不便说什么,总要诊了脉才能作数。”

我本猜着可能有些蹊跷,但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大惊,站起身来便走出门去。小婉忙取发件白狐

斗篷披到我身上,说道:“大小姐,外面冷,保重身体要紧。”

我随手拢了斗篷,到了回廊处,已见司徒凌侍卫慌忙拦到前面,说道:“王妃,王爷有令,有什

么吩咐只管让属下去办理,王妃身子最要紧的,还是别出屋子的好。”

我叱道:“我有事,让开!”

侍卫寸步不让,垂头道:“王妃,王爷说”

“滚!”

我飞起一脚,已将他踹翻在地,另一个伸出手,待拦不拦,早被我推到一边。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俩侍卫对视一眼,到底不敢再阻拦,快步奔往二门,想来是禀告司徒凌去了。

我也顾不得他们,一径奔往后面素素所住的屋宇。

素素正握着一卷书坐在窗边出神,听得外面通传,慌忙立起身来见礼,说道:“姑姑怎么来了?

素素早该去探望,只因有些咳嗽,怕病气过给姑姑,总不敢去。”

她的神色还算平静,但的确瘦怯得很,本来洁白饱满的双颊已凹了下去,下巴也尖了,脸上不见

一点血色,眉眼间很是憔悴。她敛衽为礼后双手便交错搭于腰间,宽大的袖子便悄无声息地掩住

腹部。

正值隆冬季节,都着了厚厚的棉衣,若不是桂姑事先提醒,若不是她刻意地掩饰,我根本不会留

意到她略显丰满的腹部。

我走过去,慢慢拉开她的手,看向她的服务部,她的神色顷刻慌张,如被逼遂得无路可走的小兽

,张皇无措地转着美丽的大眼睛,已有泪水慢慢涌了上来。

我一扫满屋子那些侍奉的丫鬟婆子,喝道:“都滚出去!”

那些人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她们与她朝夕相处,不可能一点异样都看不出,只是定王府上

下,无人不知定王妃身体不好,不能劳心多思。即便秦府过来的忠心下人,也不敢在我有孕或小

产时拿这事来惊动我。

我捏住素素的手腕,将她拖到桌边,只觉她的手掌冰冷,手腕纤细,好像随手一折,便能轻轻折

断。

将她按坐于椅上时,她已哭出声来,“姑姑!”

我拉开她的手,唤道:“桂姑,过来诊脉。”

桂姑忙应了,弯腰诊了片刻,才低低禀道:“姑娘,素素小姐已经怀上三个多月了。”

我开始尚疑心着是不是五月时在狱中受人凌辱落下的祸根,可瞧着这肚子实在不像,侍听到桂姑

回禀,更是恼得一阵头晕目眩。一旁的小婉急急扶了,才能稳了身形,无力地跌坐在一旁的圈椅

内。

桂姑急急道:“姑娘身体远未复原,万不可太过忧心!不如把此事交给定王处置,先行回去休息

吧!”

我定定神,冷笑道:“我秦家的事,还轮不着他来插手!”

素素已经在我身前跪下,伏在地上呜咽不已。

她瘦怯得可怜,如今在这世上,除了我这个姑姑和双腿瘫痪的秦彻,再无一个亲人。我忍了又忍

,才勉强压住心头怒气,放缓了语调问道:“告诉我,是谁?三个多月那时候我已经说过

将会送你入宫吧?”

素素只是摇头,却不说一个字。

我柔声诱哄道:“好孩子,既然已经这样,我也不可能再送你入宫,好歹你告诉我是谁,若是合

适,成全了你们也不妨。难道你要你的孩子一出世便没有父亲吗?”

素素哭得更厉害,却依然一个字也没有。

不论是秦府还是定王府,都不是一般的高门大户,即便是心腹部将,也不可能轻易出入小姐闺阁

。我隐隐料到是谁,竟不敢往下细想,或者说,我实在不敢把那人想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纵然我对他的感情,从来不是男女之情,但他应该晓得,从小到大,我对他是何等敬重。

以他骄傲孤峭目无下尘,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缓缓道:“如果你不肯说,那我也没法子,但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

我侧头吩咐道:“桂姑,去备药。”

桂姑皱眉道:“姑娘三思,超过三个月的胎儿根基已稳,素素小姐又素来娇弱,只怕经不

起。”

我不耐烦道:“既然她不肯说是哪个人,难道我让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把孩子生出来?”

话音未了,门口有人淡淡道:“是我。”

随着云纹盘花帘的撩起,一大团冷气扑了进来,冲淡了火盆带来的暖意。

司徒凌一身玄衣如铁,慢慢地走了进来。他的头发和前襟都是雪花,更将他映得脸色惨白。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怪不得这么冷。

我拼命地抱着肩,苍白的手指几乎要把厚厚的斗篷抠破。

紧紧逼视着他幽深的双眸,我略偏了偏头,吩咐道:“去备打胎药。”

司徒凌眸光一暗,抿紧唇不说话。

地上的素素忽然憋出了垂死挣扎般的哭叫,“不要!”

她向前爬了两步,攥着我的袍裾说道:“姑姑,姑姑,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我生下他就入宫,

姑姑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只想生下这个孩子定王是独子,至今一无所出,姑姑又体

弱至此,便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有什么不好,我发誓,姑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

跟任何人提起这是我的孩子”

我喉间被涩意绷得发紧,捏紧拳头继续吩咐,“桂姑,去备药!”

桂姑低低应了,正要离开,司徒凌忽然道:“站住。”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向来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桂姑顿时迟疑的,站定脚步看向我。

司徒凌缓缓走到我跟前,与我直直地对视片刻,疲惫地合了合眼,低了眼睛说道:“晚晚,请—

—留下这个孩子,他是我的亲生骨肉。”

心里仅余的一点纯净透明的东西忽然间被绞得粉碎,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忽然间便想纵

声大笑。

笑他所谓的青梅竹马倾心爱恋,笑我所谓的师出同门手足情深,原来都是一场幼稚得不能再幼稚

的笑话。

我艰难地转过脸,望向地上的素素,问道:“你是选择跟我回秦府打胎,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为他

生子?”

素素惊惶地盯着我,慢慢松开了攥着我袍裾的手,苍白的手指颤抖着伸向司徒凌的方向。

那是权倾天下的定王,那是她心里为自己选择的夫婿,那是她宁可舍弃家族也要去追寻的幸福。

她比我自私,但也许她真能比我幸福。

秦家的女儿没有幸福的,她也许会是第一个,也许会是最后一个。

我转头,向外大踏步走去。

“晚晚!”

司徒凌惊痛唤我,一伸手抓向我的衣袖。

我扬剑,浅淡晶明的流辉划过,他的手飞快一缩,飞起的宽大袖子被斩下了一大截,随着剑锋飘

起,然后缓缓落往地面。

割袍断义,很好。

一切到此为止。

我冷冷再看他一眼,撇下他失魂落魄的身影,一头冲出了门。

大雪茫茫,铺天盖地。雪霰打在阵阵发紧的面庞,疼痛已麻木。

嘬嘴长啸,我那匹战时方舍得骑乘的紫骊长嘶一声,挣开缚它的绳索,应声而来。

我侧身跃上,单人单骑,甩开那些让我烦让我忧,让我心碎神伤的人和事,在漫漫大雪中一意孤

行地奔向了我一个人的道路。

玉作楼台,铅溶天地。这天地,已是冰雪琢就,洁净得仿佛不含一丝杂色。

当我一个人奔到秦府门前,大口地吐出鲜血倒在地上时,那血色也就格外鲜明。

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秦府昭侯病重,危在旦夕。

我在定王府时,司徒永派来探病的人一律都被司徒凌挡于门外,但秦府依然是定王府鞭长莫及的

地方。

芮帝司徒永几乎每日都派太医过来诊治,他自己也亲自过来探了两次,但定王府的大夫,除了原

来跟我的桂姑,已全部被逐走,不得踏入秦府半步。连原来和定王府比较亲近的侍从或下人,都

被调往秦家在外地的田庄,不许随意进入。

与此同时,秦家所有的卫兵撤出定王府,秦哲调集留在京中的兵力,入驻御林军协守京城四门。

昭侯病重的消息传开的第三天,司徒凌亲自来了秦府。

是带了一队人马硬闯秦府。

他被秦家侍从硬生生挡在二门外足有两个时辰,才突破防线冲进二门内。看到了秦彻。

秦彻坐于轮椅之上,手执我的承影剑。

平平伸出手,于无声间睥睨对方,一如他双腿未残时般傲气。

他说道:“司徒凌,纵然我无力护住秦家,但我将用我最后一口气守护我的妹妹。若你想再来伤

害我妹妹,除非踩着我的尸身过去。”

他将把秦素素逐出家门的凭约掷到司徒凌脸上,冷冷地对着他。

逐走秦素素后,秦家更是无人。除了我和秦彻,秦家嫡系子孙已经死绝了。

司徒凌默立良久,悄然退去。

据说那日依然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