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带出南梁,先回子牙山寻求师门的帮助,并让卫玄每日以巫医之法治疗,终于让她慢慢回忆

起往事。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拒绝回北都继承家业,也拒绝承认和司徒凌的亲事,她跪在赶

回的秦惊涛跟前,苦苦哀求着,要回狸山伴着她的夫婿和女儿。

秦惊涛大发雷霆,连司徒永也是万般不甘心,想不通自己的小师姐怎么会糊里糊涂被一个南梁人

迷得神魂颠倒。这时,始终沉默的司徒凌提出让卫玄对她施用移魂术。

这种术法也是巫医的一种,施展的法子有些霸道,但能令她忘记一切于淳于望相关的事。连无尘

、无量都不甘心自己辛苦教出的弟子就这样被世俗情爱毁了,所有人一致同意了冒险用这个法子

他们用白玉做成一个箱子,外面饰以明珠,让箱子内部始终保持着苍白却毫无变化的颜色,再让

他们寄予厚望的女子同时服下了令其四肢麻木的药和令其神志异常清醒的药,然后关入箱子,埋

入地底,只留一个小孔透气。

没有人觉得那是怎样了不得的苦楚惩罚。只是所有人都如坐针毡。

司徒永想不出生性活跃的小师姐该怎样孤独而恐惧地待在那个密闭的空间,不能说,不能动,什

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连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

两天后,司徒凌从地下抱出来的那个女子,果然已经彻底崩溃,傻了似的谁也不认识,并且不会

说,不会动,不会笑,连眼神都是呆滞的,手指伸到她的眼睛上都不晓得眨一下。

卫玄在其完全崩溃时施法,再三暗示她,她是因为和那个叫浪于望的男子在一起才会经受这场折

磨,她不能再想起他,否则这场苦楚可能会再次来临

那时她的心智完全混沌,像一张白纸般随人折叠涂抹。终于有些知觉时,她对那个密闭的白色空

间的恐惧,远甚于任何内敛的折磨。为了躲开再度袭来噩梦,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忘

不久后,曾经的盈盈重新做回了秦晚,身体状况却急转直下,整整病了两个月。她在病中重新和

司徒凌、司徒永相处,像原先在子牙山那样和师兄撒着娇,或者欺负自己的师弟。根本不知道自

己生命已被人生生地剜去了三年。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年。

司徒永自以为帮到了大师兄,也帮到了小师姐,曾经很是开心。但小师姐常常头晕目眩,噩梦频

生,又让他有些发愁,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会好转,

那一年,父皇因久无子嗣,终于召他回京。他成了晋王,依然无意在朝政上用心,甚至常常不回宫,只寄居在司徒凌府上。

这时,夏王妃病重,司徒凌尚在边疆未及回来,他便常常过去侍奉,算是为自己的师兄尽点孝心

。卫玄也已赶回北都,为夏表王妃治病。

有一日,他在无意间听到了夏王妃和卫玄的对话。

夏王妃道:“我病成这样,看来是无法亲眼看到秦家覆灭了!”

卫玄答道:“秦惊涛有旧疾在身,活不了多久,他的儿子非病即残,也不中用,只有个女儿好,

便是把农业挣得再大,也不过为小侯爷奔忙而已!”

夏王妃一笑,问道:“听说那丫头目前挺好的。”

卫玄道:“王妃放心,她挣扎不了多久。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神仙道法,可以彻底抹杀一个人的记

忆?早晚会断断续续浮出水面。可她要想起时,先要突破移魂术那个关口。那段地狱般的经历,

加上前后所发生的那么多事,足以把她刺激得再度崩溃,成为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妇。若要永远想

不起来,除非一直服用安魂定神的药物,那药物虽无大毒,但日积月累,体质绝对会衰弱下去。

“大约多久会死?”

“这个就看王妃和小侯爷的意思了。安魂药不是毒药,没有人会疑心。何况秦家和那丫头信任小

侯爷,分量重或轻,火候完全可以把握住。”

夏王妃叹道:“至少,得等那丫头掌了秦家兵权,然后再带着那支铁骑嫁到我们家吧?”

卫玄笑道:“王妃英明!”

司徒永听得手足冰冷,连气都喘不过来,悄悄回到自己住处,只觉得浑身冒冷汗,脑中空白一片

他做梦也没想到,虽然沉默寡言但待他们那等温厚的大师兄,竟会这样居心叵测。

他是为了权势,为了秦家军,才打算娶小师妹的吗?

娶了她还嫌对秦家军控制得不够牢靠,务必要置她于死地?

司徒永很想立刻奔到北疆,奔到小师姐身边,告诉她这一切。

可那又能如何呢?他改变不了她接受移魂术后的身体状况,这消息只会让她更加惊恐。

何况,他是同谋者。

是他查出了小师姐的下落,是他一手把小师姐从她的夫婿爱女身边拉开,推到了大师兄的怀抱中

——也推到了死神的怀抱中。

她凭什么相信他,而不去相信现在正和她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大师兄?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虽是皇子,他没有一点自己的力量,无法阻止司徒凌夺权,无法

帮助小师姐和她的秦家军,甚至没有能力为小师姐延请到最好的大夫治病。

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设法接近端木华曦,并搬回宫中,以温雅有礼的姿态频频出现在端木皇后的跟前。

他还是那样讨厌朝中尔虞我诈的争斗,但他必须拥有足以保护小师姐并牵制司徒凌的力量。

与实力最强的端木氏联姻,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晚晚,你恨我吗?”

他终于讲完了,手指缓缓地抚着我掌中的梅花锦袋,低低地问着我。他的额际渗着密密的汗珠,

虚浮雪白的面庞上,有散落的一缕乌黑发丝飘过。

即便现在有人告诉我,是司徒凌亲口喂了我毒药,我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我只是着实心疼这个无辜卷入纷乱争斗中的师弟。

我抱紧他,轻声道:“傻子,我怎会恨你?有你这么个倾心相待的师弟,是我秦晚前世修来的福

分。”

他便笑了笑,说道:“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还有对不起华曦。其实,我一直对她很冷

淡我觉得你是我的责任,却总看不清,其实她也是我的责任。我把她留在宫里,她便猜到

了可能会有事发生。临走时,她抱着我,告诉我,她和宝宝在等着我回去。她还说还说,

她真的很喜欢我,很喜欢我。晚晚,你说我笨不笨?我木头一样抱了她很久,居然忘了告诉她,

忘了告诉她其实我也喜欢她。喜欢很久了”

我道:“不要紧,我带你回宫,你可以亲口告诉她,告诉她很多很多遍,你喜欢她,你喜欢端木

华曦,喜欢很久了”

有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颊。

下雨了吗?

抬起头,阳光早已不见,四处铅云密布,冷风飕飕。枯黄的野草和矮矮的坟茔在风中呻吟着,号

啕着,却不见半滴雨水。

司徒永用他的手指从我的眼旁擦过,指间便一片水渍。低声道:“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卷

入这权势之争,一切身不由己。连我都开始学着猜忌,甚至猜忌你

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回来?我再也没见到你快活的笑容。我该让你自由自在生活在南梁,我自己也

该带着华曦远远离开那所谓的九重帝宫晚晚,那里不属于我们”

身后,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然后是呼喝声,打斗声,惨叫声。

我拥紧司徒永,倚着坡地向前方凝望。

穿过前方正打斗着或者说正屠杀着我们部属的大队人马,司徒凌一身玄衣,骑了他的乌云踏雪马

缓缓而来。

他的身旁。是我留给沈小枫骑的紫骊马。

它空着鞍辔,茫然地跟着司徒凌,待见到我,才长嘶一声,嘚嘚地跑过来,用它湿湿的大嘴磨蹭

着我的脖颈。

我拍拍它的脑袋。笑道:“辛苦了!你跟着我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马儿,马儿,你去吧!”

它不解,亦不动,站在一边打着响鼻呆呆地看向我。

我这个人有点傻,身边最好的朋友也傻,没想到连养匹马都这样傻傻的。

我向前方那个唯一聪明人笑了笑,“凌师兄,今日好威风!”

司徒凌缓缓抽出羽箭,搭到弦上,缓缓说道:“我一直遵守承诺,不会先向他动手,但昨日是他

想伏击我,他想我死。晚晚,放下他,否则”

他拉了个满弓,对准我。

我低头问司徒永:“永师弟,你怕不怕?”

司徒永微笑,向我摇了摇头。

他的黑眸宁谧,宛若少时那般澄澈明净。

我便安慰了许多,抱住他低低道:“不错,有小师姐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听话地应了一声,也如小时候被人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男孩那样乖巧着。

弓弦紧绷的声音嘎嘎响在耳边,冷冷的箭镞正对着我。

司徒凌也正冷冷地看着我,幽沉的眼睛泛着莹光,有恨、有怒、有伤、有悲,还有着隐隐的脆弱

和乞求

我还没看懂他眼底更多的意味,他的箭镞忽然微偏。嗖地离弦而出,径直奔向司徒永的前胸!

雪白的尾羽在眼前颤抖,司徒永也仿佛颤了一颤,身体便在我怀里越发沉了下去。

“永”

我失声惨呼。

又是弓弦声响,回头看时,司徒凌竟又搭箭于弦,疾射而来。

我身体一倾,将司徒永护于身下。

后肩骤痛,箭镞深入骨髓,几乎将我钉穿。

我低吟一声,将司徒永抱得更紧。

他居然一息尚存,满是鲜血的手探出。摸索到了我身后深深扎入的羽箭。

他柔声叹道:“晚晚,即便我们这样相拥着死去,也再无师兄过来为我们披上一件衣袍吧

?”

身后,传来司徒霠惨痛至极的呼号,惊天裂地,如同被逼到困境无路可走的猛兽。

可被他逼到无路可走的人,分明是我和司徒永。

那持续许久的痛苦嘶号声中,弓弦声频频响起,无数羽箭凄厉地划破长空,自耳边呼啸而过。

嘶号声终于停下时,司徒凌摸着空了的箭囊,无力地垂下长弓。

他的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汗涔涔的面颊,像刚从地狱中爬出。

而我和他共同的师弟已在我的怀抱中冷了,再不知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

我们周围的地面和短坡上,如刺猬般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在风中巍巍颤动。

却再无一根射到我或司徒永的衣角。

许久,他眼底的湿润和眉宇间的狂躁慢慢地褪了下去。

他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道:“安县八万精兵,都已到了距离北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与神策

营首尾呼应,御林军很快会得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将会成为一盘散沙。北都尚有你兄长,和一万

八千多秦家军。你是聪明人,不想他们悦皇帝殡葬吧?”

我沉默片刻,答道:“我和永师弟一样,愿赌服输。我们从不是聪明人,当然不可能比定王殿下

聪明。”

顿了一顿,我笑道:“也许,很快要改口,称你为陛下了吧?”

他不答,拨转了马头,策马奔了出去。

孤零零的身影,高傲倔强,一意孤行,果然是我或司徒永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帝王风度。

有人过来把我和司徒永从箭丛中抱出。

我蹒跚地立起身,回头再看那处箭丛,分明用森冷的羽箭刻出了两个相拥的阴影。

若不是浸透地面的鲜血,或许我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

梦里,还是少年的司徒凌和我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我们吓个半死,却毫发无伤。

然后,他无奈地走上前来,为我们披上自己的衣袍,用他结实的臂弯拥住我们,有些不甘地说道

:“为什么你们俩一起玩时,常把我撇在一边?”

不过,他真的这样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