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之内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少顷,万皓冉便放下了手中的紫毫,垂了眸子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案上的宣纸,又觉着似乎是少了些什么,便又提起笔,添了些东西,这才眼也不抬地朝江路德挥了挥手。

江路德躬着身子见了个礼,便猫着腰杆儿退出了宫门,顺带极为小心翼翼地将宫门给合了起来。

云靴微动,皇帝缓缓在贵妃榻前立了身子,眸色沉寂得望不见底,定定地望着榻上的人良久,方才俯□子将她抱了起来,朝床榻走去。

南泱秀眉微蹙,额间的红莲亦随之皱起,她眼睫微闪,这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眸,不甚清明的眼瞳里头映入一双清寒深沉的眼眸来,她眨了眨眼,定定地同那双眼睛对视了半晌,认出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万皓冉,不禁又是一愣,皇帝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宫里,怎么会没人通报没人将她叫醒呢?

于是她又得出了一个结论——

看来,是自己在做梦。

思及此,南泱面上的神情又舒缓了几分,复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准备继续同周公相会。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她面上的神情转换了许多种,瞧着又蠢又呆,万皓冉盯了她半晌,觉着有几分好笑,心头却又起了几分捉弄她的念头,便板起了脸,沉声冷冷吐出一句话来——“你没在做梦。”

将将合拢的眸子在刹那间睁开,瞪得如牛铃一般大,南泱面上的神色骤然一滞,灵台忽地就有了十分的清明,再朝四处望了望,顿觉窘迫得无地自容,万分惊讶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万皓冉凉凉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朕走来的。”

南泱呛了呛——皇上您不知道自己不适合讲冷笑话么……她的脸黑了一半,又问道,“那皇上您是何时来的?”

皇帝分外淡定地睁眼说瞎话,“半刻钟前吧。”

半刻钟前……南泱沉吟了半晌,心中稍微平复了一瞬,心中升起了些不满,声若蚊蚋地嘀咕了句,“怎么也不着人通传一声。”

万皓冉清冷的眼朝她望了望,“你有什么意见么?”

南泱抬起一张俏脸,朝他笑得很是端庄得体,“回皇上,没有。”

他的眼底滑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容色仍是极为淡漠,手上一动便将她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南泱支起身子,有几分尴尬,压低了声音道,“臣妾还未沐浴……”

万皓冉的面上却很是淡定,伸手便将她的衣带结子扯开,沉声道,“朕也没有,过会儿子一起洗就好了……唔,你推朕做什么?”

那人冰凉的指尖滑过南泱白皙如玉的肩头,她双颊蓦地就红了,伸手推着他,咕哝道,“皇上,臣妾还是习惯先沐浴……”

万皓冉放下了床帐,南泱还想说话,可唇齿间却再发不出一行完整的词句来。

……

翌日清晨,皇帝仍是早早地便去上早朝,南泱醒来时枕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身子仍有羞人的酸软传来,她动了动身子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正在此时,明溪便撩开帷帐缓步走了进来,朝她笑道,“娘娘,今日您起得真早。”

南泱仍是有几分倦意,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坐在榻上发起呆来。

明溪将洗漱的面盆放下后,眸子不经意地一瞥,便瞧见了书案上头放着的一张宣纸,便拿起来一番细细地观望,眸子里头便浮起十分的赞叹,道,“皇上的丹青描得真好,同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闻言,南泱一愣,“什么丹青?”

明溪便拿着那幅画朝她走了过去,边走边笑道,“昨晚上皇上来的时候见娘娘睡着了,便不让通传,奴婢进来给皇上送过一次茶,便瞧见皇上正在给娘娘描丹青呢。”

“……”她眸子动了动,又问道,“皇上昨个夜里是什么时辰来的?”

明溪回她,“娘娘您睡下没多久便来了,约莫是戌时过一刻。”

南泱的心头一震,又去望明溪手上的宣纸,道,“拿给本宫看看。”

明溪便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她双手接过,只见宣纸上头画着一个懒睡不起的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副丹青作得惟妙惟肖,将自己熟睡的模样分毫不差地描画了下来。

南泱的眸子里头滑过一丝异色,又见丹青边上似乎还有几行小字,便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中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她莫名生出几丝慌乱,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抚过手中的丹青,眉头紧紧蹙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69章 游湖

女儿家的心事一旦被拨撩起来,便很难平复下去,南泱自也不会例外,虽然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受这般大的触动。

人心往往是最古怪的,平日里压抑掩藏得极好的东西,像是破开了一道微妙的口子,但凡冒出分毫的头绪,便能肆无忌惮地愈冒愈多,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兽,教她又惊又怕,却又夹杂着几丝莫名其妙的窃喜……窃喜?

她生生一震,被脑子里头窜起的两个字唬了一跳,觉着自己一定是着了疯魔,甩了甩头想将那诡异的念头抛开。

可是……分明是那样冷脸狠心的一个人,竟会为她描下丹青,还写下那样两句话,她虽好强盛势,好歹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难免会有些浮想联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话虽是文言却并不难懂,南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山上有树木,树木有枝丫,这些都是人们知道的事情啊,而我喜欢着你,就好比这些平常的事情,那么的明显,可是唯独你却不知道。

双颊蓦地浮起几丝红晕,越想越觉着臊,她捂了捂心口,重重合起眸子,要将那翻浪起滔的思绪压了下去,那双冷冽的眸子却像是在捉弄她,不时便要冒出来那么几次,教她生烦了,所幸仰头倒在了牙床上头,揣起个绣枕便压在了脸上。

不该的,分明是不该的,他不该,她更不该。

明溪揣着汤婆子推开宫门的时候,便望见了这样一幕,自家那位人前儿持重端庄得很的娘娘,此时此刻正毫无形象可言地仰躺在榻上,还抱着个绣花枕头压在面上,怎么瞧怎么滑稽,又有些俏生生的可爱。

“娘娘,方才江公公来过了。”明溪将汤婆子递给她,又将她怀中已有些凉的那个换了出来,随意道。

“……”绣花枕头被移开了一小半儿,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她再三平复心情,尽量平静地回明溪,“哦?他来做什么?皇上夜里要过来么?”

声音愈渐地弱,嘴巴里提起这两个字,脑子里便跟着浮起那张脸,南泱有些恼,双颊烫得跟被火烤似的,绣花枕头底下遮着的那张脸早已红得让人想发笑。

明溪狐疑地瞧她一眼,神色有几分古怪,道,“娘娘您很期待皇上过来么?”

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儿,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哪儿可能,巴不得他永远别来才好呢。”

有些不对劲。明溪微微蹙了眉,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自家的主子,今日着实是太古怪了,自打晨间娘娘看了那副丹青,便成了这个模样,实在是不寻常。她眸子一动,开口道,“娘娘,奴婢今日瞧您有些不对头,难道……”

“江路德来宫里做什么?”她从牙床上坐起了身子,垂着眼帘低低问道,面容在瞬间淡漠如初,红潮也褪了下去,仿佛方才种种都是种错觉一般。

明溪心头有些微异,面上还是很平常,恭敬道,“皇上起了游湖的兴致,让娘娘您明日跟着一道去,太明湖寒气重,皇上着江公公来传话,请您多穿些衣裳。”

游湖?大冬天儿的游什么湖……南泱有些不能理解,“大冬天儿的湖水还没结冰么?他怎么那么有闲情逸致,北狄战事不是还紧急着么?”

明溪无奈,“这个时候湖水还未结冰的,娘娘,既然皇上都传了口谕来了,这桩事便算是定了,皇上什么意思您也没法儿改变,皇上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天,您顺其自然吧。”

是啊,他的意思谁能改变呢?明溪的这番话她不是不明白,道理都是懂的,南泱长叹出一口气来,胸口有些烦闷。

她只是不大想见他而已,没有理由,就只是单纯地不想。

明溪方才要问什么呢?罢了也不需要去晓得,便这样吧,兴许人家只是起了兴致便题了两行字,过了头便忘了,只有她神叨叨地惦记大半天,跟个傻子似的。

“皇上安排了哪些人同去?”揉了揉额角,南泱随口问了句。

“回娘娘,”明溪的神色仍是淡然的,眸子里头却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颜色,沉声回道,“起先照着江公公的说法,合宫里只请了您同去。”

“……”她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交合微闪,在那张白璧似的脸上打下一圈儿淡淡的阴影,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很是淡然,“知道了,你出去吧,本宫要睡会儿。”

明溪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见她已经脱了绣履翻身上了榻,面朝里地躺着,便又悻悻将话咽回了肚子,屈了膝盖退了出去。

身后宫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南泱睁着双眸静静地侧卧在牙床上。

那人的皇位是在血水里泡出来的,弑兄登基,休妻迎娶南泱,三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将南家基业毁于一旦,寡情狠心之至,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凭她此时的修为,似乎还不足以与他周旋,若非他有意无意的纵容包庇,她这一路走来会更加艰辛。

说不定当初的决定本就是错的,她费尽心机得到了他的皇宠,一步步爬上妃位,却也似乎再脱不开身,后宫险恶人心叵测她明白,只是,同万皓冉打交道,只怕会让她死得更快。

互相招惹了,种下了因,便要咽得下这后果,仍旧是那句话,谁先认真谁便输了。深吸一口气,一阵倦意忽地袭来,她眸子微微合起,便睡了过去。

……

太明湖是皇宫北边儿的一处大湖,寒冬之中那抹碧澄显得尤为柔美妖娆,又有些恰到好处的庄严,淡雅朦胧,一丝微风不起的时候像是一面打磨极好的明镜,起风之时又是微波荡漾,同天际一线浑然一体。

倒是一块未被冬日侵扰的圣地。

一袭玄色的身影端立在一叶舳舻的船头上,身条笔直,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双眸子眼波明灭虚虚实实,映入一个蜜合色的人。

南泱扶着明溪的手缓步上前,面上端着一抹识体的笑容,略微福身,恭敬见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目光淡淡的,朝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裹得厚实,瞧着几分笨拙,便有些想发笑,面孔却还是漠然的,“你倒是听话,让你穿厚实点便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南泱被他的话噎了下,还未待她答话,那人便伸出了只修长干净的右手,径自牵起她的手将她带了起来,哂了一眼她身旁的明溪等人,吩咐道,“你的人便不必跟来了。”

她一滞,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回过眸子,朝明溪道,“天儿冷,你带着他们回宫吧。”

明溪的面色却不大好看,支吾了一瞬,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一道清冷之中夹杂了几丝戏谑的男子声音响起,“别做出这副模样,朕吃不了你家主子。”

明溪心中一番思量,朝万皓冉恭恭敬敬福身,又朝南泱微微颔首,微笑道,“娘娘,奴婢就在此处候着便是,您去吧。”

多的话也说不了了,皇帝已经拉着南泱的手提步迈上了舳舻小舟,弯腰便坐进了小舱,雕工精细的窗扉洞开,将外头的湖光水色尽收眼底。

柔嫩温热的手掌握在宽大微凉的掌心里头,显得小而精致,嫩嫩糯糯的软。

南泱被万皓冉拉着手,心头竟有些微微的窘意,面上却是一丝不露的淡定,心一横便泰然了——拉着便拉着吧,又不会少块肉不是。

可是渐渐地,她便觉着有几分不对劲了——牵手也便算了,在她的手掌心画圈算怎么回事儿?逗弄她好玩儿还是怎么着?斜眼乜皇帝,却见那人面容一副淡然得快要入定的模样,神情格外专注地望着窗外,似乎是真的在欣赏风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南泱有些尴尬,兴许只是人家下意识的动作也未可知,没准儿不是有心的。

手心酥酥麻麻的痒,挠心窝子似的,教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想抽挥手却又觉着不妥,半晌方才低低地开口,声量压得极小,“皇上,臣妾能把手抽回来么?不大舒坦……”

万皓冉仔细想了想,“不能。”

她杏眼儿忽地瞪大,有些惊愕,“为什么?”

他哦了一声,表情格外的正经严肃,“朕觉着舒坦……唔,你不舒坦么?那朕反着画吧,或者你不喜欢圈儿?那不如画四四方方的。”

她只能干笑,甚至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神情却是一副泫然欲泣,悻悻道,“皇上,您金尊玉贵的人物,臣妾着实消受不起啊。”

皇帝朝她睨了一眼,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正儿八经问她,“或者你不喜欢手心?朕也可以换个地方。”

淑妃娘娘被呛到了,忽然就觉得很无力——皇上您还能更无耻一些么?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见那人忽地朝她倾了过来,当即一懵,有些不知所措,只怔怔地望着那张如玉的面容越来越近,他眼中的神色深得吓人,定定地望进她眼底。

没由来的一丝慌乱,眼前的男人周身透着股子非比寻常的危险气息,本能令人害怕,南泱甚至想跳起来往外跑,然而外头四周全是水她也没地儿下脚啊。

正胡思乱想着,那人却蓦地停了下来,她胸腔里头擂鼓大作,觉着呼吸有几分困难。

唇与唇之间,相隔不过一指。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第二发!

第70章 敏敏

年轻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总是羞赧的,饶是人前多凌厉的人,都会换个模样,南泱被他定定地瞧着,那样好看的脸就在咫尺,她瞬间窘得手足无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的,只使劲儿地绞着罗裙,手心里全是汗水。

清冷微寒的眼将她的小动作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那样娇弱而美好,仿佛碰一下便会消失,她挺直着腰杆儿坐着,分明已经慌乱得像只小鹿,神情却还是倨傲的,教他有些想发笑。

“你在想什么?”

薄薄的唇微微开合,道出一句话来,呼出的气息喷在她朱润的唇上,教她整个人都有些微颤,熟悉的极淡的清茶味儿窜进了她的鼻子,她有些晃神,脑子瞬间就浆糊了,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这人方才嘴巴动了,是说了话吧,说的什么来着……南泱面上的淡然有几分挂不住了,侧了侧头便想移开他的目光。

冬日的天儿,她身上裹得厚实,温热的体温将周身的淡淡的幽香熏得热乎乎的,他本只是想逗弄她一番,然而这会儿靠得太近,鼻尖萦绕着她淡淡的体香味儿,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眸色便更深了。

她侧着脸,白玉般的肤色泛着微红,粉透透的,脖颈的线条流畅优美,怎么瞧怎么勾人,他干净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轻柔地捏住她小巧尖俏的下颔,将她的脸掰正,对着自己。

南泱眼底的羞臊被他看了个真切,这模样他从未在她这里见过,活脱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似的,他低低笑了笑,声音低沉得像是浓酒,“你很怕朕么?”

这回她听清了,微微摇头,尽皆全力地稳着心尖儿不发颤,刻意之中又有倔强,那样不肯示弱,“并没有。”

“不老实。”

话音方落,南泱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张微凉的唇印上了她的,她浑身都是一颤抖,心头很是恼火——分明不是黄花大闺女,同这人再亲密的事也都做过了,怎么这会儿倒格外不自在起来……又或者,是太过自在了?

万皓冉的眸子微眯,见她有些分心,便动了齿,南泱娇嫩的唇被咬得痛了,连忙合起眸子不再胡思乱想,他的舌灵活如若蛇,撬开她的樱唇贝齿,加深了这个吻,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教她略微地喘起来。

她口中的滋味带着股子甜糯,尝起来像蜜糖,他不喜欢甜食,却格外喜欢她的唇。手微动,他搂上她的腰部,臃肿肿的全是衣物,布料下头的纤腰不盈一握,脑子里头忽地记起许多画面,这细细的小腰杆儿款款动起来是要人命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脑子一热便将手往她腰腹下头探去。

南泱一滞,觉出这人有几分动情了,青天白日的还在船上,如何使得呢!她慌得什么都忘了,连忙去推他,挣扎着从挣脱出来,胆战心惊地往舱外瞄,万幸的是那厚重的布帘遮得严实,这才放心几分心,红着一张俏脸,动了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复又懊恼地垂下头,面上一片羞红。

其实按理说,她是个现代人,思想观念什么的都该比古人奔放得多才对,然而,眼前这位古人却是个例外,简直是登徒子中的翘楚,直教她望而生畏不可企及。

登徒子中的翘楚正含着几丝笑意望着她,见那张俏脸红得要滴血,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坐在她对面打量她。

吃了人豆腐还这么没脸没皮的,怎么倒像是她做了坏事似的,这人知道“臊”字怎么写么?南泱恼了,有些气呼呼,却又不好发作,“皇上今日果真是邀臣妾来游湖的么?”

万皓冉很严肃地颔首,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不然呢?”

南泱败了,再不想多说什么,转过脸去不理他。那人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见惯了她盛气凌人的模样,这会儿耍起小性子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好歹也只是才刚双十的姑娘,总归少不得小女儿心性。

矮案上摆着酒壶和杯子,他手上一动便提起酒壶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她跟前儿,笑道,“这是你喜欢的。”

南泱的鼻子贯是灵,举着杯子一闻便嗅出了是桂花酿,有些微怔……脑子里忽地就记起了许多事,那日石榴林里头她喝得大醉,在这人跟前失了仪态,不正是喝的桂花酿么,那时候她和许茹茜还是好姐妹,晨曦同她还不熟络……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田晨曦出宫了,许茹茜也死了,世事变化着实无常。低低地叹出口气,心底忽然闷得不是味儿,她举起酒杯朝他敬了敬,沉声道,“好酒好风光,臣妾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了干净。

他眼也不眨地见着她饮下一杯酒,接着方才将自己的酒喝下。

桂花酿一壶又一壶,两人似乎是海量,江路德猫着腰杆儿又送了一壶进舱里,神色间似是有些微讶,抬眸朝天际瞅了瞅,已经擦黑了。

“公公,皇上和娘娘在里头都待了三个时辰了,晚膳也没用,这……”一个小太监靠了过来,凑在他跟前儿低声念叨。

江路德一双狐狸样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又朝舱里望了望,终是叹出口气,“候着吧。”

正说着话儿,里头传出一道冷冽的男子声线,似是已有了些微的醺,语调已经不是太清明了,“江路德。”

“奴才在。”他弯着身子恭敬道。

“朕同娘娘去船尾吹吹风,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那声音又道。

“……”江路德弓着腰肝儿蹙了蹙眉,两个主子都有些微醺了,在船尾上头吹风,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可他只是个奴才,再有道理也不能说话,便应道,“是。”

天儿已经暗了下来,两人坐在船尾的板子上,一人拎着一壶酒,两个宫中的主子,竟也有几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调调。

南泱提着酒壶灌了一口,唇角含着丝笑容,白日里光太亮了,什么都看得透彻,其实并不好,天黑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才能让人感到几分安全,就好比清醒不如醉着一个道理,尤其是她面对他的时候,更是醒不如醉。

酒有几分上了头,平日里再端庄持重的人话也会变多,每处宫殿都掌上了灯火,晦暗的光映照入太明湖,万皓冉素来冷冽的眸子已经不那么清明,灯火的暗光盛入那双总是阴骛的眼,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温暖,南泱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没头没脑就是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朝她瞅了瞅,只见南泱的双颊有些醺出来的微红,一双眸子晶亮亮的,应该是有些醉了。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