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将面纱重新戴上,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你看到了。”

姜梨也沉默,乍见故人,却不是令人欣喜的重逢,彼此都有坎坷经历,让人感叹命运的荒谬。

“我想问,你不惜自毁容貌,为了活下去做到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姜梨问道。

“我不知道。”海棠的目光里有一瞬间的茫然,“起初我以为官府的通缉令是小姐放的。可是我心里又觉得不是。我希望能活下去,有朝一日能见到小姐,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说我们偷盗财物,也许小姐是为了保全我们性命,那我们就更不应该随便舍弃生命,反而要努力活下去。”

她道:“我们从小就知道,我们是为了小姐而活的。”

姜梨闭了闭眼。

其实薛怀远一直不希望薛家的下人,为主子奉献一切,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姜梨也同海棠杜鹃他们以姐妹相称,但世上大约就是有这么一种忠仆,她的一生,都系于另一人身上。

很沉重,很沉重。

“我不知道小姐死了…”海棠喃喃道:“我还想着,或许能再见小姐一面…”

“薛芳菲不可能活过来了,”姜梨整了整心思,重新看向她,“不仅如此,薛昭也死了,薛怀远疯了。整个薛家一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海棠呆呆的看着她,摇头:“不…”

“海棠,你听着,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什么因果报应,这是阴谋,活生生的阴谋。有人害死了薛家一家。我是姜二小姐,我受人之托,帮薛家平反,替薛芳菲洗清莫须有的污名,找到她被人害死的证据。”姜梨盯着海棠的眼睛,“这不仅是因为薛芳菲,也是为了你,为何杜鹃,为了这场阴谋里所有无辜惨死的人。难道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海棠问。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决心能果断,此刻遭逢真相打击,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智。

“我若是想要杀你,便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到燕京城了。你还可以去看看疯了的薛怀远,便知道我说的话有没有假。”姜梨道:“你是薛芳菲的贴身丫鬟,日日与她在一起,你至少知道,应该怀疑谁,当初薛芳菲与人私通一事,遭人陷害,谁最可疑,做过什么令人起疑的事?”

海棠盯着姜梨,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沉了下来,吐出几个字。

“萧德音。”

“还有,沈家所有人。”

第 148 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心

“萧德音,还有沈家所有人。”海棠道。

灯火幽微,许是灯芯过长,外头有些微的风吹过,吹得火苗飘荡,一瞬间像是要熄灭了。姜梨定了定神,拿起一边的银剪刀,将灯芯剪短了些,火苗于是稳固了下来,屋子里人影不再摇晃。

“为何这么说?”姜梨问。

海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姜梨,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海棠是冷静的,理智的,果断的姑娘,否则当初她也不会狠心毁掉自己的容颜,来躲避官兵的追捕。但她现在能问出这句话,就表明,天大地大,她已经不知道能够相信谁了,她必须找到一个依靠,能让她活下去的理由。

姜梨心头一酸,看到海棠,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温柔的道:“你可以相信我,我和你一样,都希望真相大白天下,希望薛芳菲能重获清白。”

海棠像是被她眼神里的真切打动了,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那一日,沈夫人寿辰宴上,萧德音来了。她与小姐是好友,时常在一起比琴。那天午后,萧德音一直与夫人饮酒,夫人怀了身子,并不擅长饮酒,便只说饮一点点,萧德音却佯作生气,非要与夫人喝完一杯。”

“我便觉得有些奇怪,萧先生从来都是很温柔体贴,绝不会这般非要人做事,尤其是对小姐。不过小姐没觉得有什么,我是奴婢,自然也不能指责萧德音。”

“后来,小姐吃醉了,我要扶小姐回房,萧德音的丫鬟缠着我说找不到厨房的路,要去要些醒酒汤来。等我从厨房回来,小姐已经不见了,说是萧先生府小姐回房了。”

“再然后,萧德音一个人回来了。说小姐在房里休息,没多久,有人发现小姐房里有男人,与人私通。”

海棠说到此处,恨恨道:“我们日日夜夜都与小姐在一起,自然知道小姐是清白的,绝不可能与人私通。可证据确凿,后来我思来想去,此事里,萧德音的动作实在很不自然。我本想再搜寻一些证据,确定此事是萧德音陷害,没等到做好,小姐就将我和杜鹃赶了出去。”她苦笑一声:“不过就算我将此事告诉小姐,小姐也未必肯信。毕竟萧德音实在没什么理由加害小姐,她不慕名利,性情温柔,小姐与她素来交好,并无仇怨,要这么做的理由,我也找不出来。”

姜梨轻轻摇了摇头:“人心难测,每件事都可能成为理由的。”

“你相信我?”海棠一震。

“我相信。”姜梨回答。她当然相信,在之后她躺在病床无法离开沈府的日子,她也曾无数次的回忆起那一日的细节。想得越多,萧德音也就越可疑,至于萧德音为何要这么做,前生她冥思苦想找不到答案,今生六艺校验过后,她大约已经抓住了苗头。

无非就是因为嫉妒。

嫉妒令人丑恶,尤其是萧德音表面上还要装作清高不食人间烟火,实则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超过她。她将自己的野心和自私装在大方和婉的外表下,这才最令人感到恶心。

姜梨顿了顿,继续道:“那么,你所说的,沈家所有人是什么意思?”

海棠目光一转,突然冷笑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姐与人私通一事出来,小姐分明一直在辩解,可是沈家没有一人肯听小姐的话。出了这种事,对沈家来说亦不是什么好名声,可沈家非但没有令人彻查其中蹊跷,甚至看上去还迫不及待的定小姐的罪名。尤其是姑爷。”

姜梨的心狠狠一跳:“沈玉容?他如何了?”

听见姜梨对沈玉容直呼其名,海棠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将这点疑惑抛之脑后,她道:“成亲之前姑爷对小姐呵护备至,成亲之后,我家小姐随他来到燕京城。人生地不熟,沈家夫人和小姐难伺候,我们家小姐也事必躬亲,暗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姑爷每次都嘴上说着歉疚,却从不改变什么。宁愿委屈小姐,也不肯稍稍指责沈夫人和沈小姐。这也就罢了,”她恨声道:“小姐出事了,他是小姐的夫君,就应当毫无保留的信任小姐。可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说,还指责小姐,这是在剜小姐的肉啊!”

“旁人认为,他没有休掉小姐,也没有惩治小姐,就是他情深义重的表示,可笑,”海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攒的愤怒全都发泄出来似的,她道:“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们小姐本就什么错也没有,还白白失去了一个孩子,可从未见他做出什么。表面上装的情深义重,谁不知道他早已生了异心!”

最后一句话出来,姜梨心中狠狠一震,她缓慢的问道:“你说的异心,是什么意思?”

海棠似乎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紧闭嘴巴,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

姜梨没有给她沉默的机会,她道:“你是不是发现了,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有私情?”

“你如何知道?”海棠“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声音难掩惊讶。

姜梨心中了然,她拍了拍海棠的手,“你先坐下,慢慢说。”

海棠重新坐了下来,看向姜梨的目光充满防备和疑惑,她再次追问:“你如何知道?”

“在薛芳菲死后,我受人之托,彻查此事,调查出沈玉容和永宁公主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甚至正因为如此,薛家才会突遭横祸,薛芳菲才会死去,才会有私通罪名加身。”

“你你是说,”海棠大骇,“是永宁公主干的?她想入主沈家,所以害了我家小姐,害了整个薛家!”

姜梨颔首。

“毒妇!”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会说,早就知道沈玉容生了异心,或许是你早就发现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在一起了?”姜梨问。前生知道这二人私情的时候,姜梨已经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了。但竟不知,自己身边的丫鬟早已知道此事。

“我并不确定,”海棠冷静了一会儿,慢慢的回忆起来,“那时候我家小姐刚刚怀了身子不久,姑爷也中了状元,府里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我每日陪着小姐养胎,有一日我在府外采买,见到一处茶坊门前停着府里的马车,那马车是姑爷平日里用的。我想着也许姑爷在里面用茶,正想离开,就看见姑爷和一名年轻女子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我曾陪小姐赴宴,见过这位女子,知道是成王的妹妹永宁公主。姑爷倒是并未有逾举的地方,永宁公主的眼神却不太对头,我晓得女子爱慕一个人的眼神,永宁公主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对姑爷的爱慕。”

“但我不敢将此事告诉小姐,一来小姐正在养胎,不可为这些事情烦忧,若是动了胎气,那才是头等的大事。二来此事只是我一面之见,毕竟当时我所眼见的,姑爷并未对永宁公主有什么特殊举动,只是永宁公主似是单方面对姑爷有情义似的。”

“我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姑爷已经有我们小姐作为夫人了,堂堂公主也不可能与人做妾。那永宁公主就算对姑爷有心思也无可奈何。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总是放不下这件事,后来我就发现,但凡有一些重要的宴席,有姑爷在的地方,必定有永宁公主。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但其实有一些埋怨姑爷的。”

“倘若姑爷真心不想要永宁公主纠缠,大可态度恶劣一些,或是冷淡一些,教永宁公主知难而退。可永宁公主这般不依不饶,必然是姑爷的态度还不够狠。”海棠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现在想起这些事仍然觉得郁郁寡欢,她道:“我家小姐心肠软,又总是体贴姑爷,便是将此事告诉她,她也多半会装作不知。而且怀着身子,也什么都不能做。”

“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姜梨听完海棠的话,内心一时也不知是何感受。她没料到,前生有些事情竟然早早的就初现端倪。但因为她表现的太过于喜爱沈玉容,太过于委曲求全,让海棠有所怀疑也不敢说出来,只怕伤到了她,从而酿成大错。

“早知道永宁公主包藏祸心,姑爷引狼入室,我就应当早一点告诉小姐永宁公主的事!让小姐小心提防,才不会让小姐毫无防备之下,着了永宁公主的道!”

“你错了。”姜梨淡淡的道:“即便你早早的告诉你家小姐,永宁公主对沈玉容存有爱慕之心,她也免不了这个结局。因为,她能提防永宁公主,却没办法提防枕边人。”

海棠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薛芳菲不是死于永宁公主之手,她是死于永宁公主和沈玉容之手。沈玉容早知道永宁公主会对他的发妻下毒手,但他袖手旁观,所以薛芳菲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当她的丈夫和外人联手,以她的心性,抵挡不了。”

她知道前生的自己,太过心软,太过相信沈玉容,不明白人心的刻薄与复杂。要不是死过一次,她如何会看的透彻,如何会让如今的姜梨,清醒又冷淡的活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海棠喃喃道:“小姐出事以后,我曾卑劣的想过,也许姑爷会趁此机会休了小姐,娶了永宁公主。这就是他们做的一场局,目的就是为了让永宁公主顺利的嫁进沈家。但姑爷没有要休掉小姐的念头,我以为是自己想的太多。虽然小姐一日日痛苦,但我想着,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姑爷总会心软,只要这个心结解开,找机会查清此事,未必不能好好地。”

“我没想到,他不休掉小姐,却是要杀掉小姐。”海棠的话音刚落,突然抬起头看向姜梨,语气激烈,仿佛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她说:“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这么狠心?如果只是为了让永宁公主嫁进沈家,休掉小姐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要小姐的命!”

“因为永宁公主喜欢。”相比之下,姜梨的语气和神情就平静多了,她道:“薛芳菲活着,会成为永宁公主心中的一根刺,提醒着沈玉容曾属于薛芳菲。对于占有欲极强的永宁公主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再者,薛芳菲要是活着,定然会一直追查奸夫一事,倘若被查出来此事被人陷害,难免生出波折。为了一了百了,为了除掉眼中钉肉中刺,薛芳菲当然要死。”

“而沈玉容,就更简单了,当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开始,他就必然要对永宁公主做出的任何决定,表示顺从。他没有反对的资格,也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反对。”

真相令人感到残酷,夫妻之间竟然也能这般刀剑相向。海棠看向姜梨,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语气温和平静,也不如自己激动,但不知为何,她的神态里,又让海棠觉察出一丝细微的熟悉。

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也让她难以生出恶感。海棠就发现了,面对这个姜二小姐,她不知不觉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她的心里告诉自己要防备,但面对姜梨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的信任。

也许是这近一年来的奔波逃亡,实在是令她太过辛苦。一个人承担着这般压力,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可以分担,而她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过去,想要信赖,想要寻求一个同盟。而不肯相信其中是否隐藏着目的和利用。

姜梨道:“我想,当初你和杜鹃二人突然被官府通缉,也是永宁公主的手笔。她与京兆尹交好,买通官府做这些事轻而易举,能利用官府的名声给你们定罪并杀害,却又抹去痕迹,可见并非是正大光明的做事。”

“她实在是太狠毒了!”海棠咬了咬牙。

“你家小姐当初将你们二人放出来,只顾着提防沈母发作,却没想到永宁公主这一层,害的杜鹃白白丢掉一条性命,是她考虑不周。”姜梨叹了口气,她实在很自责,倘若当初她再想的深一些,也许这两个丫鬟,就不必遭此厄运。

“姜二小姐,这话说错了。我家小姐待我们并无任何不妥,即便到了那般危险的技能低,还想着要保护我们。我们不过是奴婢,本就是为主子而生,何德何能让主子这般庇护。要怪就怪那对奸夫淫妇,做出这等杀气灭嗣的勾当,苍天若是有眼,得教他们下十八层地狱!”

“为何要祈求苍天?”姜梨淡淡道:“苍天要是有眼,就不会让人间发生这等惨事。倒不如靠自己。”

海棠看向她,疑惑的问:“姜二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受谁人之托,但是我想问您一局,您是要帮咱们小姐平冤吗?”

“是。”姜梨答道。

海棠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跪了下来,朝着姜梨磕了两个头,道:“海棠是奴婢身,身无长物,没有什么能报答姑娘的,如果姑娘能帮我家小姐寻求公正,姑娘让海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薛芳菲已经死了,按理说,海棠自由了,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还是为了薛家留下来了。

姜梨扶起了她,她道:“我不会想要你付出任何代价,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是了。只要你活着,就是沈玉容和永宁公主罪证的存在,只要有你在,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你就是人证。”她笑道:“我会尽我所有努力保护你,不让他们找到你,让你安心住下去。只等有一日,等有一日薛家的案子重现光明,你便可以得偿所愿。”

一席话,说的海棠热泪盈眶。她过黑暗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都不期待光明是什么样的,因着知道自己也触摸不到,摸不到光明,索性也就不想了。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告诉她黑暗即将走到头,走着走着,就能看到天光了。

于悲痛之中得到一丝光明,就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姜梨又与海棠说了一会儿话,仔细的询问了她和杜鹃在躲避官兵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海棠也从姜梨的嘴里得知了薛怀远入狱又被救出的事情,表示十分惊讶。她在枣花村躲避官兵,不知薛家竟然发生了这般变化。姜梨答应她,等过几日带她去叶家,亲自见一见薛怀远。

一直到灯盏里的油都耗尽了,姜梨才出了屋子。国公府里派了几人去伺候海棠,她对人总是防备有加,也容易紧张,好容易才让她安心休息一会儿。

院子石桌旁边,姬蘅静静地坐着,文纪在身后替他撑着伞,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姜梨走出来的时候,姬蘅就让文纪撑伞到姜梨身边。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大红的衣袍上,缀满华彩,他道:“说完了?”

“说完了。”

姬蘅挑眉道:“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姜梨勉强笑了笑,任谁知道了这件事,兴致都不会高的。她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下,又没有说出来。姬蘅见状,只是笑了一笑,道:“你有求于我,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九月姑娘”姜梨道:“可否请九月姑娘来为海棠看看脸上的伤,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那伤疤很深,可我还是希望九月姑娘能为她看一看,哪怕是让疤痕淡化一些也好。”

海棠为了躲避官兵追捕,不惜自毁容貌,然而她原本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姑娘。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纵然海棠自己不说,姜梨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失落。司徒九月既是神医,或许也能有一些自己的办法。

“可以。”姬蘅道:“明日我让她来。”

“多谢。”姜梨嗫嚅了一下嘴唇,“这些日子,承蒙国公爷关照,姜梨感激不尽。我不知道可以有什么能报答您的恩情,我但我真的很谢谢国公爷,真心的。”

“真心最廉价了,我可不稀罕。”姬蘅笑盈盈的看着她,“倒不如你来把这出戏唱圆满,也不枉我在其中煞费苦心。”

姜梨笑了一笑,道:“我会尽力一试。”

“你从她那里的打听到了什么?”姬蘅问。

姜梨想了想,也没有隐瞒:“永宁和沈玉容当初是如何陷害薛芳菲与人私通一事。”

姬蘅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回答,想了想,便问:“你打算如何?”

“顺藤摸瓜。”姜梨道:“这出陷害中,还有一个人物,便是当今广文堂的琴艺先生萧德音。听海棠的意思,在当初沈母生辰上,萧德音或许便是给薛芳菲下药之人。我想,只要找到了萧德音,给萧德音定罪,要么让萧德音咬出永宁公主,要么,就让永宁自乱阵脚,自己出岔子。”

姬蘅点了点头:“想的不错。不过永宁可没那么好对付。”

“我知道,不过对付了永宁,对于打击成王来说也是一份力,我也算是帮了国公爷一把吧。”姜梨笑了笑。

“帮我?”姬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道:“我为何要打击成王?”

“您当然不是为了打击成王,您不必,您想要的朝中势力均衡,之前就已经做到了。现在您想要陛下来打破这个局势,最后的结局是成王败而陛下胜,成王自然要成为牺牲品。至于陛下能以更小的损失来赢的这场战争,也是大人您愿意看到的。”姜梨笑笑:“只要是您想要达到的目的,但凡我能帮上忙,我都愿意。只可惜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是一点点而已。”她很遗憾似的轻叹了口气。

文纪和赵轲不约而同的抽了抽嘴角。

能猜测到姬蘅心思的人,世上寥寥无几,便是猜到了,大约也不敢这般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世上能有几人能容忍有猜到自己心思的人活在世上呢?所以多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姜梨却从不掩饰自己的精明,这是有恃无恐,还是天真。

姬蘅收起笑容,静静的看着姜梨。他是世上难出其二的美人,深深看着你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夺人心魄。然而他的目光很凉很凉,就如冬日的雪夜,没有一丝温暖。

半晌,他才轻声道:“你什么都知道啊。”

姜梨不说话。

“阿狸,你这是向我投诚。”他翘起唇角,声音懒散,“你把你自己和盘托出,为了让我放心吗?”

“是以真心换真心。”姜梨纠正了他的说法。她没办法,她必须依靠姬蘅的力量,甚至比依靠姜家的力量更为重要。可她又没什么可以报答姬蘅的,姬蘅也不需要她报答,她只能从如今窥见的局势里得到一丁点消息,又把这点消息原封不动的说给姬蘅听。

告诉姬蘅:瞧,我没有异心,我是向着你的,所以我们是同盟。

姬蘅道:“你的真心我收下了。至于你能报答我什么,先完成眼前的事吧。”

他没有拒绝。

姜梨笑道:“好。”

姜梨离开国公府后,赵轲也跟着离开了。海棠留在国公府,毕竟海棠的身份太敏感,就算如今她自毁容貌,但为了万无一失不被永宁的人发现,还是国公府最安全。毕竟永宁的人还不敢到国公府来盯梢。

姬蘅没有回屋,仍旧坐在院子里,雪似乎小了许多,文纪没有再撑伞。茫茫白色里,只有艳色逼人,红的突兀。

他仍坐着,仿佛也不觉得冷似的。睫毛上也被雪花轻吻过,留下一点毛茸茸的白色,却让他显得越发迷人。

狡猾的女孩子主动投诚,他却也觉得迷惑了。是啊,姜梨不能报答他什么,如果说一开始只是为了看戏,看把这株食人花投入燕京城的花圃中,厮杀后还剩下什么。到了现在,他付出的,也远远不止看一出戏需要投入的心神了。

他难道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吗?不是的,没有利益的事,他不会多费一点精力。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什么,这并不是一出特别精彩,需要人不得不看,错过就会遗憾终生的大戏。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和他的生活毫无渊源,可不知不觉起,投入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很多时候,不自觉的就会关注。

做的太超过了。

姬蘅轻轻蹙眉。

美人蹙眉,当是很美的一件事,尤其是这美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泛出一点不解的疑惑,妖冶又天真,寻求一个不知名的答案。

难道做这种事,得来的回报就是口头上的一句“真心”吗?

真心只是无用的废物,还只能存在一段时间,就如春天的花,只有短暂的时刻开放,不会永恒,时间一过,飞快的衰落,变的难看、难闻。腐烂成泥,再也找不着存在的痕迹。

他不需要真心,也不需要伙伴。

他对世界无所求。

第 149 章 容貌

接下来的几日,找到了海棠的下落后,姜梨反而平静下来。

就如同她对姬蘅所说的,世上还活着的人证,除了海棠以外,萧德音算一个。然而如何让萧德音说出真相,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当初萧德音是如何为自己下药,或者说,萧德音如何与永宁公主达成一致目的,尚未可知。想来这并不只是萧德音自己的主意,倘若没有永宁公主在背后撑腰,萧德音暂且也不敢在沈府里动手脚——她是个注意自己名声的人,一旦败露,她那清清白白的名声,也就不保了。

她得从萧德音处下手。

早晨起来,难得没有下雪,却是雾气茫茫。明月从外面进来,笑道:“姑娘,老夫人身边的珍珠姐姐方才来过,说再过两日,之前裁缝新做的衣裳就做好了,问姑娘还有没有想要的首饰,可以去珠宝楼里打一副。”

姜梨笑道:“那倒是不必了,这段日子已经送了许多东西来。”

也许如今她是姜府大房里最得人愧疚的小姐,一时之间倒是什么也不缺,人人都跑来关心她。就连二房的卢氏每次瞧见她,也会让她进院子里坐坐吃些点心。大约是认为不管如何,姜梨斗倒了她最看不上眼的季淑然,总归是帮了她一把。如今姜府的管家权力,可不就是在卢氏的手上?

姜梨对二房倒是没什么恶感,与卢氏也都客气的受了,相比之下,她对三房更警惕些。如今的姜元兴和杨氏二人,对大房二房都表示出漠不关心,姜元兴越发沉默,姜玉燕也没见过几次。姜梨算起来,年关一过,也就是过不了多久,沈如云就该嫁到宁远侯府了。也就是说,姜玉娥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不管姜玉娥如今和周彦邦如何,是如胶似漆也好相敬如冰也罢,沈如云也是绝不会允许一个姜玉娥横插在中间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折磨姜玉娥,而姜玉娥也不是省油灯,在讨好卖乖方面,大约比沈如云强一点。

恶人自有恶人磨,想来宁远侯府,接下来要过好一阵子不太平的日子。

拿上外袍,姜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一眼,觉得还满意,就道:“走吧。”

明月好奇的问:“姑娘这么早就出门么?”

姜梨笑道:“去看看舅舅。”

知晓姜梨和叶明煜这个舅舅关系很好,丫鬟们便也了然。隔三差五姜梨就要去叶府一趟,姜家如今却没人阻拦了。虽然季淑然的丑事传了出去,但不知为何,叶珍珍真正的死因却没有被人知晓。因此叶家人到如今都不知道叶珍珍的死另有蹊跷,大约是心里也觉得对不住叶家人,姜元柏有时候还破天荒的对姜梨道,若是叶家有什么需要的,叶世杰有什么要帮忙的,大可以找他来说。

应当是想要补偿叶家人,所以姜梨与叶家走动的频繁,反而更加天经地义了。

姜梨出了门,马车直到叶府门口,门口的小厮看见姜家的马车,二话没说就先把大门打开迎人了,笑眯眯的上前道:“表小姐来了!”

真跟自家人似的,姜梨也觉得十分亲切。今日是司徒九月给薛怀远施诊的日子,也是海棠来看薛怀远的日子。之前姜梨便答应过海棠,要让她见一见薛怀远。同姬蘅说过后,日子就定在了今日。

叶明煜刚刚打完拳回来,正是大汗淋漓。看见姜梨,就道:“阿梨,厨房里熬了牛骨汤,喝不喝?”

“我用过饭了,舅舅。”姜梨瞧了一眼四下,问:“叶表哥还没下朝么?”

“没,”叶明煜挠了挠头,“他忙得很,晚上才回来。今儿九月姑娘要来给薛县丞看病,你也是来看薛县丞的吧。”

“顺道看一看,是特意来给舅舅送年礼的。”姜梨笑了笑,白雪正指挥着叶府的小厮把马车上的货物搬下来。

“年礼?”叶明煜一愣。

“是父亲和祖母让我送来的。”姜梨解释。

叶明煜哼了一声,早些年不送年礼,两家人便如陌生人一般。如今倒是想起送年礼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都主动来送年礼,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况且送礼的人还是姜梨,自家的外甥女。叶明煜便硬邦邦道:“行,代替我谢谢你爹和老夫人。过几日我买了年礼,再送回姜府上去。”

姜梨知道叶明煜对姜家的心结,便笑着将话头岔了开去,二人走到了薛怀远的院子。

薛怀远坐在院子里,穿着厚厚的兽皮袄,正在看书。兽皮袄是叶明煜从前打猎的时候猎的虎皮,就这么给薛怀远穿在身上,姜梨怎么看都觉得哭笑不得。薛怀远那么斯文清隽的人,穿着这么一件霸气十足的衣裳,十分不伦不类。偏偏叶明煜还觉得很好:“这虎皮袄暖和的很!百兽之王的皮穿在身上,也能强身健体,得了兽王的勇猛,你看,薛县丞的身子是不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见他兴致高涨,姜梨也不好扫兴,只能应和着他的话。看见薛怀远看书的模样,目光又忧伤起来,“他还是看不懂么?”

“看不懂,一日就盯着那一页。要不是我留意,只怕还真的以为他在看书,早就恢复神智了。”说罢又感叹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就算失去神智,还晓得拿着书不放,可见很有风骨呐。”

姜梨瞧着薛怀远的身影,除去那件和薛怀远十分不相衬的兽皮袄外,薛怀远现在的影子,和过去的影子便几乎重合了起来。姜梨仿佛看到了从前的父亲,便是这般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本书,专心的看着。她唤父亲一声,父亲就回过头,笑着问她:“怎么了,阿狸?”

过去和现在重逢,但她和父亲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沉默的时候,阿顺突然过来了,道:“老爷,表小姐,九月姑娘来了。”

叶明煜大笑道:“来的刚好,正好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司徒九月很快就来了,这次她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叶明煜一时奇怪,瞧着那女子又不像是丫鬟的模样,就问:“这位是…”

“奴婢曾是薛家的奴婢,”海棠开口道:“后来跟着小姐出嫁,又因种种原因与小姐离散。听闻老爷在府上,奴婢特意来看看老爷。”

“薛家的丫鬟?”叶明煜愣了一下,看向姜梨,姜梨对他点了点头,叶明煜便也没再说什么。他对薛家的事不如姜梨对薛家熟悉,既然姜梨都以为没问题,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叶明煜瞧了瞧司徒九月,又瞧了瞧姜梨,很明白事理的道:“你们说吧,我去外面喝汤去了。”

姜梨笑着点头,叶明煜便离开了院子。

司徒九月从木箱里拿出银针来,海棠已经走到了薛怀远面前,薛怀远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突然觉得有人走到了面前,顿时抬起头,看向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