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扶晓的一碗混沌吃完,周以檀的素面却原样没动,自从端到她这张桌子上来,一口没吃,倒像是个摆设。

扶晓忍不住问:“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看样子也不需要减肥,偏显清瘦。

周以檀实话实话:“难吃。”

扶晓莞尔:“那你去吃点好吃的啊。”

“没钱。”

这回答实在出乎扶晓的意料,他不是刚中了二等奖?

周以檀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解释说:“没领到手里就不算钱,只是张纸片。”

扶晓心里暗暗奇怪,号称自己没钱,为何中了奖却毫不激动?对那张彩票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是她的话,恐怕激动的要失眠一整夜,那张彩票要放在胸罩里才安心。

扶晓吃完馄饨,起身离开,周以檀也和她一起走出了小吃店。喜鹊和师大附中家属院分别在文华路两侧。扶晓在路口和他分开,回到居处,逛街的陆灵犀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飘着蚊香片的香味,扶晓闻着一点也不像薰衣草,感觉有点上当。

洗了澡之后,她躺在床上翻手机,看着看着,突然灯一黑,空调也停了。

夏天电力负荷太大,这个家属院经常停电,不过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扶晓习以为常的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电,便走到阳台,四处看了看。这次不光是这个家属院停电,周围都是一片漆黑,看来一时半会不会来电了。

她踮着脚尖朝远处的惠民超市方向看了看,好像很亮堂,于是便拿着钱包手机下楼。

家属院里乌黑一片,小道旁的树林,树影婆娑,一个人走肯定有点瘆人,不过今晚上例外,路上都是往外走的人。

今年夏天奇热无比,扶晓又因为体质的缘故,特别容易出汗。虽然去惠民超市只有一站路,为了能享受一会儿空调,也坐了公交车。

迈进超市大门的那一刻,简直有一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

在超市里象征性的买了一管牙膏和一瓶矿泉水,扶晓担心住处还没来电,坐在超市入口休息处的一排长椅上看手机刷微博。

一双暗蓝色帆布鞋从她面前经过,走过去又拐回来,停住。

“好巧。”

扶晓抬起头,面前站着背着单肩包的周以檀,低着头的缘故,半长的头发垂下来一些发丝,面孔在漆黑乌发的映衬下,尤显白皙清俊。

真的是巧,短短三个小时,遇见他三次。

扶晓仰头笑笑,“你也来买东西啊?”

周以檀坐到了她左边的凳子上,直言不讳:“不买,蹭空调。”

扶晓莞尔,“我也是。”

“你住在附近?”

扶晓嗯了声,问他:“你呢,来芙蓉市出差?”

周以檀摸摸眉梢,有点难为情的说:“来旅游。”

这个回答,让扶晓没忍住,笑出声来。

众所周知,芙蓉市既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秀丽山水,前几年大费周章的在东郊挖了一个人工湖,因为湖边种满了木芙蓉,取名芙蓉湖,算是本市排名第一的“风景名胜”。这样的城市,居然还有人专门来旅游。

她忍不住逗他:“去看芙蓉湖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来这儿。”

周以檀皱皱眉,沉默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向扶晓,压低了声音,“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

正说笑着,突然间变得这么严肃正经,扶晓被感染的也情不自禁的严肃起来,低声问:“什么忙?”

周以檀没言语,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放的有点皱巴的彩票,平平静静的说:“明天你能不能替我去领奖?”

扶晓一愣,这叫小忙?

周以檀解释:“我身份证丢了,没法去领奖。”

“你可以补办个身份证。”

“我不是本地人,这两天可能就要离开芙蓉市,时间来不及。”

扶晓盯着他:“这彩票不记名的,我去领奖,奖金就会汇入我的银行账号。你都不认识我,你不怕我不给你?”

周以檀一本正经的回盯着她:“你看上去一脸老实巴交,我相信你啊。”

从小到大被人夸水灵好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的长相,扶晓不禁有点好笑,心说你这次可真错了,你是没见过我揍人的时候。

她摇摇头:“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

谢以檀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拿走就拿走吧。”

扶晓本来只是对他的请求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生出警觉,十万也不是小数目,那能这么随便不当回事。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他这么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完全不合常理。

扶晓打量着他,眼睛亮幽幽的带着些琢磨。

周以檀眉头一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骗子?”

扶晓心里正有这个想法,被他点破也不否认,笑吟吟反问:“那你是吗?”

周以檀把腿一伸,靠到椅子上,没好气的说:“骗子那有长这么好看的。”

扶晓忍不住笑出声来,直言不讳:“那可不一定啊。”

周以檀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吧,反正我不是骗子。”

扶晓偏头看看他,顿了顿说:“嗯,我也觉得你不像。”

周以檀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呢?”

扶晓正色道:“不管做那一行都得勤劳才能致富,尤其是行骗,不仅要动脑动嘴,还有动手脚,你这样子太懒散,缺少骗子的精气神和勤快劲。”

虽然是说他懒,周以檀却听得眉开眼笑,右脸颊上显出蛊惑的漩涡。

“没错,既然你相信我不是骗子,能帮这个忙吗?我会给你一部分作为酬谢。”

扶晓笑吟吟摇头。

并非不缺钱,也并非不爱钱,只是经历过家里的事情之后明白一个道理,尽量别和两类人发生金钱上的牵扯。一是陌生人,二是亲朋好友。

王雅兰和周玉玲是好友也是搭档。谢恒生发达之后,周玉玲成为富太太,王雅兰也没觉得自己低矮她几分,两人之间依旧如故。可是一旦借了钱,尤其是好几年还没还上,王雅兰在周玉玲面前就不知不觉多了惭愧之情。原本平等的友情,变得微妙地失了平衡,甚至包括扶晓见到谢麟,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上了班,她就发狠要拼命的攒钱,赶紧把谢麟家的钱给还上。

周以檀一看她不肯帮忙,脸上笑意尽消,闷不做声的靠在椅背上,摆着一副寂寞如雪的表情,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你明天去派出所吧,看能不能异地补办身份证。不行的话就回原籍,不会耽误你领奖的。”

周以檀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扶晓很热心的百度了一下文华路派出所的地址,念给他听。

周以檀叹了口气,又随随便便的把彩票放进了口袋,就跟塞一张超市小票似的。

“穷人”扶晓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建议他放好,别被偷了。

周以檀不以为然:“小偷又不知道这是中了奖的彩票,要偷也是偷钱,不会偷这个。”

扶晓好心提醒他:“那你的身份证怎么就被偷了呢?那也不是钱啊。”

周以檀不服气道:“我那是钱包被偷了,顺便丢了身份证。”

“那你怎么住的酒店?”

周以檀哼哼:“办了个假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住在喜鹊,大酒店机器验证身份证,喜鹊是人眼扫描。”

扶晓心说,原来不是节俭,是无奈之举。

周以檀郁结的说道:“这个快捷酒店实在很糟糕,我前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有人开门进来。客房经理居然给错了钥匙!”

怪不得出来蹭空调也随身背着单肩包。

“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有人要半夜劫色。”

扶晓好笑:“你想多了。”

周以檀哼道:“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进来两个女人对着我的身体尖叫,难道我不会多想?”

扶晓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差点呛住。刚好这时陆灵犀打来的电话,问她在那。

“咳咳,家里没电,我在超市蹭空调。”

“快回来吧,已经来电了。”

扶晓挂了电话,起身对周以檀道:“来电了,我要回去了。”

“我也回去。”周以檀随之起身,走了几步,抬起手腕好像要看时间。

那块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不像手表也不像手环的东西,蓦然亮了一下。扶晓好奇,莫非屏幕是虹膜感应的?因为他没有任何触碰,只是低头看一眼就亮了。

超市门口就是公交车站牌,扶晓停住步子,正要问周以檀坐不坐公交车,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一声动静。她扭过头,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里下来一个人。

竟然是今天傍晚在医院拦住她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冷硬凌厉的表情,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气。怎么会这么巧,再次碰见他,难道是下班后一路跟着她?

她正想着如何应对,他已经走到了近前。但这次却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横眉冷目的打量着周以檀,凌厉眼神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扶晓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有些像是……情敌相见?他认识周以檀?

“你就是谢麟?”一声冷漠傲然,略带酸气的质问,让扶晓吃惊的瞪圆了眼睛。

☆、第 5 章

他怎么会知道谢麟?

奇怪的是,周以檀的脸色却变了变,仿佛受了惊吓似的,飞快的说:“抱歉你认错了人,我不叫谢麟。”

男人凌厉的目光,从周以檀的脸上收回来,盯着扶晓,等她开口。

身高优势,外加强大气场,导致一向胆大包天的扶晓,莫名其妙有一种被老师提问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回答:“他叫周以檀。”

周以檀匆匆说道:“你们聊,我先走了。”说着,直接就扔下了扶晓,走进了人群中。

扶晓心说,我们聊个毛线啊,根本就不认识。她也想抬脚想走,可是要命的好奇心,却把她的脚腕给扯住了。

“你认识谢麟?”问完又觉得不对,如果认识的话,他怎么能把周以檀错认为谢麟呢,两人虽然长的有点像,但并不是十分的像。

季脩筠冷冷道:“你不是对陆鹏说过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叫谢麟。”

扶晓圆睁双目,心呼冤枉,她连陆鹏都不认识,苍天可鉴,什么时候对陆鹏说过这样的话!这要是陆灵犀听见了还不得心碎而亡。

看来,眼前这位就是陆鹏提过的那位季(纪)大哥了。

被三个人同时错认到这般田地,也是少见。扶晓因为是看过那女孩儿的照片,所以比较理解,换作是她自己,也一定会认为就是一个人。

如果能像陆鹏那样,用照片说话就更有说服力了,可惜她此刻身上没有随身携带高中时短发的照片,只好口说无凭的无力解释:“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

话未说完,被季脩筠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拦腰斩断,“你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

扶晓认认真真说:“那你这次可真的错了!”

“是吗。”他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视着她。

扶晓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耳垂后有一颗痣,腰上有个胎记。大姨妈的日期要不要我说给你听?每个月十号。”

这几句话说完,扶晓呆若木鸡,完全的被惊住了。

除了父母和陆灵犀没人知道这些,但是她大姨妈的日子,恐怕就连她妈也记不清,陆灵犀那个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家伙更不可能记得。

她吃惊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季脩筠眉头一压,“你说我怎么知道?”

这句低沉的反问里竟然还包含一股直冲云霄,气贯长虹的幽怨之气。若不是千真万确的不认识他,扶晓都快要以为自己对他始乱终弃过。

“为什么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这到底是哪跟哪儿啊。

扶晓深感无力,我都不认识你,这个问题,叫我如何答起呢。可是解释他又不信,索性保持沉默。

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感觉,还真是痛苦啊。

这个痛苦的表情,像是一把剑插到了季脩筠的眼里。

六年的时间,他一直想要找到一个答案。想过无数种原因,想过无数次重逢。没想到会是这样,以装作不认识而结束。

缘起缘灭,倒也干脆。

唯有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咬了咬牙,“好……既然你不想见我,如你所愿,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

说完,阔步下了台阶,拉开车门。

黑色路虎以一种决绝的速度融入到车流中。

扶晓站在站牌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奇怪的事情,连着三个人认错她。

就算是错认了她,怎么还知道谢麟的名字呢?还说她曾经对陆鹏说过,谢麟是她的男朋友,呵,这太可笑了,也太奇怪了。难道她当真失忆过?或者是梦游过?

想到这儿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那有梦游游到另一个城市,还住了半个月的?

又或者真的有平行空间,他们见到的是另一个她?那个“扶晓”和那个“谢麟”是一对儿情侣?

想到这儿她打了个激灵。那可不成,陆灵犀非得疯掉不可。

七想八想的功夫,公交车来了。扶晓上了车,沿路也没见到周以檀,从超市到快捷酒店也就一站路的距离,估计他这会儿都已经回到了喜鹊。

进了家属院,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月色迷蒙,木有清香,别有一番闹中取静的幽深。

扶晓放慢脚步,走在林荫道上。

四下无人,不过两侧都有路灯,不远处的家属楼,如同一栋黑色庞然大物,杂乱无章的亮着灯光。

走到一半的时候,草地上有东西闪了闪。

扶晓停住步子,看见地上有个包,闪光的是带子上的金属扣。

她踏进草坪,低头仔细一看,竟然是周以檀的包。

奇怪,他的包怎么会在这儿?

扶晓左右看看,拿出手机用手电筒往树林深处照了照,没有人,只有梨树和海棠静悄悄的站在夜色中。她又轻喊了两声,没人回应。

扶晓捡起来皮包拎了拎,里面好像有东西。

周以檀一直寸步不离的背着这个包,左手抓着带子,看上去十分宝贝这个皮包,应该不会随意的到处乱扔,要扔也是搁进垃圾桶,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是被偷了,还是被抢了,亦或是别的原因?

扶晓想了想,拿着单肩包,拐回到喜鹊。

前台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了一脸青春痘,一问扶晓不是来住宿的,态度便冷下来。扶晓问起周以檀,她直接以一句“不能透露客人隐私”,堵了回去。

扶晓说:“这是他的皮包,你能不能转交一下?”

姑娘爱答不理的回应:“你自己转交吧,万一丢了什么东西我可说不清。”

扶晓只好在留言条上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她,“如果他回来了,麻烦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

姑娘收了字条,冷冰冰说了声行。这种服务态度也真是够呛,不过这个快捷酒店胜在便宜,而且附近有几个学校,居然也不愁客源。

扶晓回到居处,刚刚打开房门,就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尖叫。

是陆灵犀的声音!

扶晓心里一紧,扔了手里的皮包,顺手抄起门口的一把雨伞便冲进了她的房间。

入目的画面,和她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