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焦素义一旁实在忍不住了,“不想给就算了,没肉装什么胖子!你这一身感情都是宝,一样都输不起,拿人家老爷子穷开心什么!”

王老爷子一脸和事佬的表情,不过明显对焦素义的话心有戚戚焉。

焦素义的挖苦并没造成什么伤害,师兄一脸笑呵呵的,“老人家的家中是不是有不少麦田?”

老人错愕地点点头,“镇上山田不多,老朽家里到是占了几亩。”

“可是担心今年无雪干旱?”

老人又点头,“今年霜降的日子晚了不少,雪是一场也未下。”

“这么着吧,我送老人家一场瑞雪如何?”

咦?我们几人怔愣地望着他,送雪?只听人说雪中送炭的,没听说过送雪的。

焦素义更是夸张,伸腿挑开竹帘,外面霞光五色,晴空万里,“天这么暖和怎么可能下雪?”

“不但会下,还会是暴风雪。”乐呵呵的。

“哈哈哈”焦素义突然一脸正经,“我不信!”

最后,焦素义也不知怎么就跟师兄打起了赌,两天之内若有暴风雪,焦素义需替师兄做一件事,勿要反悔,若无暴风雪,师兄需在营中大喊三声“我输了!”

有些儿戏,不过焦素义却乐此不疲。

因为师兄看起来十分有把握,我心中难免生疑,当夜,披斗篷到高处观天象。天象之说我学得比较晚,刚入门师尊便已驾鹤西游,因此这一门相对学得比较粗浅。

站在高坡上,满天星子闪亮,像是一伸手便能抱个满怀。

看了近半个时辰,始终没看出有降雪的迹象,心下更加疑惑

“你这么相信他?”秦权的声音,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觉得他不会乱打狂语。”背着身,不想转过去面对他。

“你什么时候能这么相信我?”声音很低,不过仍然听得到。

我默不作声。

来到我身侧,正好替我挡去了寒风,“他跟姓王的那老头要了不少麦秆。”

麦秆?师兄要麦秆做什么?军马的饲料应该不缺才是,再说单一的麦秆也不可能当作军马的饲料,“还有什么?”

“军中正在连夜赶制粗麻绳。”

粗麻绳?麦秆?他到底想做什么?头脑里茫茫一片白,怎么也整合不到一起。

北风渐渐冷冽起来,简单绾在脑后的头发不免有几丝不听话的,飘散在夜色里

他翻身将肩上的帅麾披到我肩上,因为太大,在肩上围了近两圈,麾带才系起来,同时我也被裹得极严实。

“四更了,回去吧。”

最后一次抬眼望向夜空,星空依然璀璨夺目,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好随他一起往回走。

途中,风势渐大,转进一条狭巷,迎面一阵冷风扑来,头上的发簪被吹落,头发扑了满背,他蹲身在地上摸索寻找着那枚发簪,望着他模糊不清的背影,我突然有些动容。

找了良久才找到,伸手绾起我的头发,簪好,两人隔着夜色的清辉对视着

又是一阵冷风。

低下眼,不再看他,清晰得听见他吐出的那一抹失望的气息。

这条狭巷很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一般,北风犹如饿兽,在巷子里肆虐着等等,风?大风?

“有没有觉得风大了?”急忙扯住他的手臂。

听我这一说,他似乎也发觉到风势渐大,不过——有问题吗?冬天本来就有大风。

我却不管他的疑问,转身就往回跑,来到巷子外的高坡上已是气喘吁吁,此时夜空依旧没多少变化。

他紧随我身后赶到,气息平缓。

我兴奋地转脸看他,“北风定然会带来冰云,北有冰云,南有热汽上涌,两相一碰,自然能生雪。”

他无奈地笑笑,“你又不是老焦。”

一语击中要害,是啊,我乐成这样做什么?能于晴空万里中观得暴风雪,本身就说明我跟师兄在某些方面还差一大截,不免有点气馁,“算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转身沿着小路想下去,刚走两步却被他从身后搂了去,时下一惊,不是已经说好了各归各位?

我没出声,他也没出声。

下巴压到我的右肩上,悄悄耳语,“真得再不能了?”

他这是在屈服吗?明明两个月前在宜黄时,他还那么决绝!

他不该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才是。

“男儿言出必行,你不是秦权!”双手被帅麾束缚着,一时伸不出来。

“子都,现在他只是你的——”话未说完,就听荆棘丛中一声叫嚷。

“是谁?”紧接着亮起了无数通红的火把。

原来是巡夜的卫兵,更巧的是汉北军的人,根本不理会我们是谁,一律缉拿。

可想而知,深更半夜,焦素义以及汉北大将孟勋看到我们这幅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临退帐时,焦素义借机对我耳语一句,“我说,你们和好了也跟我透个风啊,整天撮合,以为我没事干是吧?还有,盖房子的目的就是给人住得,大冷天的在外面多冷啊。”

本来还想告诉他赌局的事,看来现在还是留在心里平衡一下气闷为好。

九十六 关山借风雪 二

更新时间2008-8-27 16:16:27 字数:3347

军营生活虽枯燥,却容易把人变得简单,往日生活中的诸多烦恼在这里完全没有,难怪他喜欢待在这里。

次日清晨,天气仍然一派晴朗,焦素义几乎以为自己必胜无疑,谁知正午时分狂风大作,铅云自西北翻滚而来,不过傍晚时分,竟飘起了碎雪,随着风势,碎雪渐渐变成白毛大雪。

大雪下了不久,几百名汉北军分成十数组开往断崖方向,令人十分疑惑,因为风雪太大,秦权并没同意我跟去。

次日,风势渐歇,大雪依旧,焦素义五更时分便带着数百名秦军往老王家麦田的方向开拔,据说是要给那片麦田修一道拦水堤。

正午时,焦素义、孟勋同时发令,大军分十五路过崖。

原来在暴风雪的当夜,汉北军以麻绳、麦秆、热水等物在断崖上筑起了十五座大“冰桥”,供大军行到对岸。

师兄不但赢了赌约,还给老王家修了一条贮水池,虽然这事是焦素义领人做得,不过功德还是要寄到师兄的头上。

自此,关宅一地就有了修筑“方天师”庙供奉的习俗。

傍晚时分,大军全部度过关山断崖,这十五座冰桥也于一日后垮塌,这里的地气毕竟依然是暖的,暴风雪一过,冰雪融化,桥自然垮塌。

至于师兄为王家修筑的那水池,自然积蓄了不少雪水,次年春,此地滴雨未下,全靠这水池浇灌麦田,原因?只有师兄一人知晓,我只记得次年黄历上写着四个字——九龙治水,预示着天气大旱。

大军一过关山,就真正意义上进入了汉西,所面临的自然是汉西军的顽强抵抗,联军千里奔跃,后方补足不可能十分及时,唯有速战速决,这一点非秦权莫数,离开关山次日,他便亲自引一支骑兵往南偷袭汉西军的粮草所在地——南洼。将我跟焦素义留在了军中——他对方醒是相当的防备。

与此同时,汉南军攻入汉西,一时间,汉西从西南至东北的沿线全面受敌,因为时间仓促,汉西并没能很好地组织抵抗,一个月连失三城。

赵战西连发三封急函与秦权,晓以大义,想劝秦权退兵。

第四封终于变成了断情绝义的怒斥,秦权只字未看,外人道他这是断情绝义,我深知他是不敢看,对与错,他心里早有明断,只是今日的秦权已经不单是汉东那个无权的秦二公子,是非对错在他这里,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是非对错。

汉西东南大营的粮草地——南洼,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加上一个月之间竟然连失三城,汉西迅速做了内部调整,由大公子赵启汉总领东南一地的军政大权。

当年水淹北虏就是他的主意,我深知这位看起来羸弱不堪的汉西公子实际上是位深藏不漏的高人,而且他的耐性极好,若以普通人看待他,定然要吃大亏。

关山往西南两百里,有一城,名为长墉,赵启汉的大军就在这周围驻扎。

秦权自南洼回马之后,与联军大军汇合。

大军开往长墉的途中时常受到汉西散骑的侵扰,让人烦不胜烦,他们往往只是二三十人,躲于山凹之间伏击,最常做得就是暗箭伤人,虽然不会对主力产生太大影响,不过久而久之,军中人人自危,路过山峭险地或树丛茂密处,往往提心吊胆。

几年前我就曾对汉西的险要山势暗叹过,如今联军大举攻入汉西,汉北军与秦军多半熟悉平原战或者水战,山地战很少接触,行军速度明显一天不如一天。

除夕之日,大军照常往前行,早上说好,到达指定地点扎营后,会有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这些日子,因为行程较紧,士兵只以定量的干粮果腹,就是我们也一律定量发放干粮,无一例外,傍晚时分,我早已饥肠辘辘,更别提他们。

刚跨出一道狭谷,只听周围一片“叮铃铃”的响声,抬眼四看,原来是树上的夹子被风吹得乱响,汉西百姓俗称这种夹子树为“燕子树”,因为树上结得一串串的夹子犹如一行行南飞的乳燕,秋天一过,夹子干枯,被风一吹,犹如遍山响铃。

秦权正好沿着行军路线检查到我这边,两人的马因为路窄,不得不齐头并进,自从关宅一聚,再没机会跟他说话,如今大军正在行进中,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伏影自觉拉马退到一旁,他看看前后,见无人注意,迅速把手摊在我胸前,手上握着一团油纸包,同时一屡肉味扑来——是吃的东西!

急忙以余光瞄一眼四周,迅速接了油纸包,就在这时,两支箭分别从他的右前方和右后方飞来,直奔他的前后心,因为事发突然,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伏影的马也被隔在后面上不来。他俯身想躲,可紧接着又是两支箭飞来,这次的目标换成了我,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扑到地上,两人一起滚了十几尺远。

伏影纵身从马上飞下,可是为时已晚,他躲过了前两箭,却又为我挡了两箭,分别在右上臂、后背,。

他迅速爬起身,什么也没说,只夺了一名士兵的弓,连发两箭,一箭正中,一箭虚发,毕竟右臂中箭,有损力道。

焦素义将医官找来时,我已解开了他的铠甲,只见流出来的血成凝紫状,想是箭头喂了毒,习惯性的想用嘴吸,被他以手推额,“同一个错,怎么两次都还记不住。”

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初来汉西他被蛇咬时的场景。

“老焦,把她带到旁边。”指使焦素义将我拉到一旁,医官急忙上前医治。

大军依然不停歇地往前走,十几名亲卫围成半个圈,将我们隔在一块巨石的背后。

“禀将军,这不过是几样普通的毒草萃合而成,不打紧。”医官挤出脓血,敷完药,包扎好。

这时,两名士兵已经将刚刚被秦权射伤的人带了过来,那人后心中箭,已经奄奄一息。

焦素义蹲身刚想开口询问,他却已经咽气,不免啐一口,“他奶奶的,这么不经死!”挥手让人掩埋掉。

见老医官起身退后,我这才能蹲身帮他穿好衣服。

看我脸色不对,焦素义忙打哈哈,“放心,他比铁还硬,中一两支箭跟喝水没什么差别。”说罢从地上捡起我落下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鸡腿,不免唏嘘,“老子一个月都没闻到肉味了。”不过也只是闻了闻,又包好递还给我。

发生了这种事,我哪还会吃得下,摆手让给他,他拿着鸡腿对秦权一扬,“不是我硬抢,是她自己不要。”

秦权不语,不过路过他时,随手扯了鸡腿来,一口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后面焦素义大叫他没有兄弟之义,连块肉都要抢。

一旁的亲卫面色不改,见怪不怪,想来他们俩私底下差不多也是这样。

满山“风铃”声中,众人上马继续前行

这一晚,难得能在中军帐看到他,医官早将内服外敷药都交待给了我,正好赶上除夕夜,焦素义也被叫来相聚,因为行军中喝酒怕误事,于是今夜军中并未备酒,均以茶代酒。

我在军中一直以男装示人,况寒冬的穿着也厚重,虽然秦军中不少人知道我是谁,可汉北军中却只有几位军官知晓我的身世,顶多再加上上次巡逻时的几人,因此当我扶着秦权去师兄的帐里贺岁,遇到汉北一名守军时,麻烦就来了。

“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吗?”那汉北军气势汹汹,转眼看到我,一双眼睁得溜圆,我这才记起刚刚太匆忙,头发好像绑成了女子发式。

秦权哼一声,十分慵懒,“你不认识我?”

那士兵哼笑,“我认识你哪根葱!”

不认识也正常,普通士兵平时也没机会见到大将军,怎么可能认识,更何况他还是汉北军。

“她怎么看起来像个女人?”指着我问秦权。

秦权回头看一眼,表情十分好奇,“你说谁?”

那士兵错愕,指着我,“她啊!”

秦权继续装傻,再次往身后看,就是不看我。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在替我掩盖疏忽。

几次下来,那士兵的嘴角开始抽搐,八成以为自己见鬼了。这时正好汉北一名副将路过,朝秦权一抱拳,他清楚我的身份,但因为女子不得入军营的规矩,我这副打扮,他也不好打招呼。

“将军,您看得见这个女人吗?”那守兵看来已经被吓糊涂了,完全忘记了上下级关系。

那副将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其实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这一不出声不要紧,那士兵当真以为我是鬼,惊异地望着我,我笑笑,与秦权一起随那副将往师兄的帐子去。

没走几步,就听扑通一声,那名守兵跌坐在地,我跟秦权对视一眼,掩掉笑意。

九十七 狠厉贵公子

更新时间2008-8-28 17:48:24 字数:3288

赵启汉单用了一个“守”字,便大挫了联军的锐气,因为接连的胜利让联军的士气不断高涨,此时若以刚对刚,汉西军心难免不敌,赵启汉以“忍”字调节了战局的节奏。

速战速决对联军绝对有利,节奏一旦慢下来,利势便转向了汉西。

长墉城中的汉西军据守不出,连带联军不得不就地驻扎,在连攻不下的情况下,双方只能隔空对峙。

有人提出绕过长墉,这法子明显不行,绕过长墉很可能会造成联军腹背受敌,就此退回去?自然也不行。

相持一个月后,长墉城依然寂静无声。

“赵启汉这小子怎么是个缩头乌龟!是爷们就拉出来拼一拼!”秦权前几日领了一千骑兵去增援汉南军,焦素义眼见敌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打,难免火大。

“他这招用得好,眼下联军士气高涨,照着这个节奏打下去,汉西军根本扛不住,据守不出可以调节整个战局的快节奏,我们是千里奔跃而来,一旦节奏慢下来,军心难免有所浮动。”赵启汉确实不是普通人,这一点虽然早前我就清楚,可忽然这么一个下马威,还是适应不了,“焦大哥,咱们的粮道一定要确保畅通。”眼下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前几天我就关照过了,还增派了人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剩下来的就是怎么才能引蛇出洞了”

这话说了没几天,一场灾难应语而生,汉北军、秦军的粮道同时被截,即便我们已想法设法改变了线路,可惜依然被烧了个精光。这事只有几个职位较高的军官才知道,我与师兄商量过,还是不要外传为好,至于能隐瞒多久,谁也预测不到。

半月后,联军派出去探路的三百兵丁被汉西散骑诱至山谷间,活活烧死,一时间军中议论纷纷,传说汉西军无孔不入,四处皆伏,搞得人心慌慌。

“依兄长的意思,眼下我们该如何应对?”吃下一粒黑子,开口询问。

他捏着黑子犹豫着该如何下,“僵局已成,难以更改。”

我们都没想到赵启汉能这么简单地就截断我们后方粮草供应,看起来像是早有安排一样。

“你觉得这局棋可有逆盘的可能?”指了指桌上的棋盘,黑白两子表面上看,势均力敌,仔细琢磨,黑子后劲不足,白子却极有耐力,从整局来看,白子取胜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把棋局比喻成两军对阵,白子就是汉西军,黑子就是眼下的汉北与秦的联军,想翻盘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若说单与汉西军对峙到不成什么问题,关键在于联军的后方供应,以及持续的低迷很可能会影响联军的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间推得愈久,对联军来说就愈不利。

“观兄长的意思,看来还有神来一笔。”捧起热茶暖手,看他这最后一招怎么走。

“对别人来说,这一笔可能称不上‘神来’,唯独他可担这名声,可救我们目前的颓势。”

心里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笑着饮一口茶,“赵启汉一直隐忍不发,观他近日的态势,怕是已经蓄足士气,等待这最后一击,你我粮草殆尽,军心不稳,想躲这虎狼之势,怕是还要下些功夫。”

他呵呵一笑,顺势将话题扯到了一边,“师妹长居山中十数载,定得师尊不少真传,我且问这‘太极’二字何解?”捏着棋子起身。

放下热茶,略作思索这才开口,“太极之解,众家皆有不同之说,一说无极而太极,太极而生阴阳,而生万物,二说太极本无极,太极之‘阴阳’原生于无极之‘虚无’,先无而有,还是无有共生,难以理据之,不过皆是化两仪而生四象,衍生八卦。小妹学识粗浅,只得这些。”

“嗯,由无变有,由虚变实,阴阳两面,多般变化”回头看我,“进退亦是如此,强攻亦强守,强守亦强攻。”

慢慢消化他话中的意思片刻之后不免生笑,“师兄是想以守待攻?”

点头而笑,“是攻是守,不过时间而已,往昔他守,如今我守,他日我等变守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