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哗哗的水声,杜衡知道萧泽正在沐浴,这才睁开眼睛四下看了一回,然后一手压着胸前的锦被一手撑床慢慢坐了起来,她这一动便扯的腰身酸痛难当,杜衡不免蹙眉在心中暗暗骂了萧泽一回,然后慢慢拿起枕旁干净的衣裳,入手的第一件便是鹅黄缎底绣并蒂莲的胸衣,杜衡脸上腾的烧起一团火,真是羞的没脸见人了。

仿佛是做贼心虚一般的,杜衡慌慌张张的系上胸衣,又将小衣拿到被中,蹙眉忍着酸痛穿好,然后再系好品红软罗中衣,将自己全都包裹在衣裳之中,杜衡心里才踏实许多。移开锦被坐在床沿上,杜衡低头一看,只见脚踏上摆着一双大红缎面绣粉红莲花的软底绣鞋,这双鞋子想来也是刚才萧泽一并取来的。

想到萧泽如此体贴,杜衡脸上泛起羞红,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幸福的娇美笑容。她穿好鞋子走下脚踏,将散落在地上衣裳都收拾起来,然后走到燃烧的红烛之前,将两只烛台移到一处,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一旁的银拍子将一般高的一对红烛同时压熄。龙凤喜烛象征一对新人,哪只红烛先灭就代表哪个人先离世,如今杜衡将之一并压熄,便是存着夫妻同生共死之心。

萧泽洗的很快,他走出西隔间房门之时,正好看到杜衡将一对红烛压熄,萧泽脸上浮起会心笑意,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杜衡的身后,从后面猛的抱住杜衡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将下巴抵在杜衡的肩头上,喃喃叫着:“阿衡…”

杜衡身子先是一僵,继而慢慢放松下来,她往后轻轻靠在萧泽怀中,轻轻的应了一声,双手轻轻放在萧泽握住自己腰身的双手之上,两人的眼神都凝结在刚刚被压熄的红烛之上,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享受这份幸福。

只是萧泽与杜衡都没有沉静太久,娇妻在怀让萧泽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他的坚硬灼烫了杜衡,惊的杜衡猛的转过身子推开萧泽,逃也似的往西净间跑去。只是初经人事的她本来就浑身酸痛行动不便,这一跑便因为脚软而摔倒在地,吓的萧泽什么绮念都没了,慌慌张张扑过去将杜衡打横抱起来,急急叫道:“阿衡,你有没有摔伤?”

杜衡红着脸摇了摇头,她只是脚软摔倒并不曾摔伤扭伤。可是萧泽却不放心,赶紧将杜衡放到床榻上,半跪在床前捧起杜衡的双脚,二话不说便将一双绣鞋除下,又扯下玉色罗袜,将杜衡的双脚仔仔细细检视一遍,确定杜衡的双脚不曾受伤之后才长长吁了口气,心疼的说道:“阿衡,再别这么快跑,这回万幸不曾摔着,以后千万要仔细些。”

杜衡见萧泽紧张的额头都渗了汗,便向前俯身用手擦去他额头的汗珠子,轻轻点头应道:“好,我记住了。”

萧泽抬头与杜衡对视,两人视线交缠,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绵绵的情丝不绝如缕,真是痴了…

“三爷,夫人,已经辰正时分,该起身了…”门外传来杨梅和缓的声音,惊破了痴痴相望的萧泽与杜衡,两人视线猛的一缩,杜衡脸上涌起潮红,慌忙收回自己的双脚,急慌慌的套上鞋袜,萧泽有些沮丧气恼的高声应了一句:“知道了…进来吧…”

少倾,杨梅和宁亲王妃身边的崔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一同走了进来,杨梅自然是进来服侍的,而崔嬷嬷则另有重任,她奉王妃之命来取杜衡的元帕回去验看的。

崔嬷嬷先请了安,再去喜床上取了元帕,只见素白帕子之上一点赤色如红梅初绽,崔嬷嬷笑的脸上乐开了花,忙将元帕折好放进她带过来的玉匣之中,然后仔细上了锁,再次道喜之后方才告退。

杜衡命杨梅用上等红封赏崔嬷嬷,崔嬷嬷赶紧双手接过,笑着说道:“老奴这就回去向娘娘复命,娘娘特意吩咐了,如今天气冷的紧,三爷和三少夫人不必急着赶过去,先用了早饭暖了身子再去请安也不迟。”

萧泽杜衡含笑应了,崔嬷嬷捧着玉匣退下回抱朴园交差,杜衡一想到婆婆就要验看自己的元帕,脸上的羞色怎么都裉不下去,竟是不能再看萧泽一眼,只躲进了西隔间。杨梅赶紧跟进去服侍,清芬自来也没服侍过萧泽,也慌慌张张的跟了进去,一时间萧泽跟前竟是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杨梅和清芬跟进净房不到片刻的功夫,便都被赶了出来。只见杨梅和清芬来到萧泽面前跪下,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奴婢服侍三爷更衣。”

萧泽笑着挥手道:“爷这里不用服侍,你们赶紧去服侍夫人吧。”

杨梅有些为难了,她和清芬刚被夫人赶出净房来服侍三爷,可三爷又不要。杨梅想了想,低头说道:“三爷,不知可否让清芬为您擦头发,婢子进去服侍夫人?”

萧泽却不接受,只摆手道:“去服侍夫人要紧,爷这里不要人。”

杨梅只得又领着清芬去了净房,杜衡听说萧泽不要人服侍,便让杨梅赶紧帮自己洗干净,然后飞快穿好衣裳匆匆走了出来,虽然她双腿之间的酸痛还是很强烈,不过一想到将萧泽一个人晾在外头,杜衡心里就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阿衡,洗好了?”萧泽见杜衡从净房匆匆走出来,便迎上前笑着问道。

杜衡轻轻点头,展开手中的帕子说道:“阿泽,我帮你绞头发。”

萧泽脸上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欢快的应道:“好好,杨梅,你带着清芬去配爷与夫人回头要穿的衣裳。”这是嫌杨梅清芬碍眼了,萧泽想将两人支开好与杜衡独处呢。杨梅低头应了一声,赶紧带着清芬进了东隔间。

杜衡与萧泽两人一前一后坐在梳妆台前,杜衡仔细为萧泽绞干头发,萧泽见杜衡的头发也在滴水,便将她拉到身旁,抢过帕子为杜衡绞头发,小夫妻两个你给你擦擦我为你擦擦的,只绞干头发这么简单事情,两个人都做出了绵绵的情意。

只是苦了杨梅与清芬,这两个丫鬟在东隔间里溜溜躲了两刻钟,估计着那两位主子的头发应该都绞干了,才抱着衣裳低着头走出来。明明她们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两人的脸都红的不象样子,从来没服侍过男主子的杨梅与清芬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变化。

杨梅清芬不自在,萧泽也不自在,他好不容易才能与媳妇儿耳鬓厮磨,自然不希望被人打扰,就算是服侍杜衡的丫鬟也不行。于是萧泽清清嗓子说道:“你们先去给夫人准备燕窝粥吧,这里不要人服侍了。”

杨梅微微一愣,然后赶紧与清芬应声退下,退到门外之后,这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赶紧去传早饭了。

等杨梅与清芬带着小丫鬟们前来摆早饭的时候,萧泽与杜衡已经都穿好了衣裳,萧泽的头发也已经束好,而杜衡的一头乌发却是随意的披在背后,萧泽虽然有心为杜衡梳妆,可是他却没有那个对付这如瀑青丝的本事。

“杨梅,赶紧为夫人梳头。”看到杨梅进来,萧泽便急急叫了起来。杨梅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拿起妆台上的象牙梳子,略略抿了一抿子木樨香露,飞快的为杜衡梳理起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在杨梅的巧手之下,杜衡的青丝被盘成双莲回鬟髻,便是一点钗环不用就已经很好看了。

杨梅梳头之时,萧泽看的很认真,仿佛在学习如何梳头一般,等杨梅梳完头,萧泽立刻将她撵到一旁,非要亲自为杜衡簪钗环画眉点唇,闹的杜衡双颊不必点染胭脂已经灿若云霞了。若非她含羞娇嗔的瞪了萧泽一眼,萧泽还指不定得闹出多少事儿呢…

☆、第二百六十七回除夕

辰时三刻,萧泽和杜衡才来到抱朴园请安。宁亲王夫妻很是体谅儿子媳妇,两人都是满面笑容,杜衡还不曾跪倒在地,宁亲王妃便赶紧俯身伸手拦住她,将她拉到身边,满怀希望的笑着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心意到了就行了,快坐下歇着吧。”

自从杜衡与萧泽一起走进房间,早就到来的萧灵便歪着头看向杜衡,等哥哥嫂子请了安,萧灵便疑惑的问道:“咦,嫂子你莫不是摔跤了,怎么走起路来怪怪的。”

杜衡知道小姑子因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是这话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她羞的不行,原本润红娇美的脸上立时涌起浓浓羞意,她低着头无措的扯着婆婆的衣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灵的疑问不独让杜衡羞的不行,还让她的父母兄长都很是尴尬,宁亲王爷向王妃干咳两声,宁亲王妃只能安抚的拍了拍儿媳妇的手,对女儿含糊的解释道:“你嫂子必是昨儿累狠了,歇两日就好了。”

萧灵见自己一开口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尴尬之色,也知道自己必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赶紧小声应了一句,便什么话都不敢再往外突噜了。

请安已毕,一家人移步西暖阁用早饭,杜衡抬眼一看,只见桌上竟有一半的菜品是滋阴补血的药膳,她不由又红了脸,除了萧灵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外,其他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萧泽疼媳妇儿,不舍得杜衡暗觉尴尬,便笑着说道:“今儿早饭真是丰盛,父王娘亲灵儿都多用些,天冷,多吃些身上才暖和。”

宁亲王夫妻知道儿子的意思,都笑着应了,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吃过早饭,宁亲王妃便撵儿子媳妇赶紧回房歇着,宁亲王爷也知道初尝滋味的毛头小子是何等的粘媳妇儿,只拈须看着儿子笑而不语,好在萧泽是个脸皮极厚的,他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朝父王挑了挑眉头,让他的老子瞧了连连摇头不已,这父子二人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可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只有萧灵瞧着纳罕的紧,她歪头看看父王,又转头看看哥哥,心中那叫一个糊涂。

回到交泰园之后,萧泽便如同粘上便甩不脱的牛皮糖一般粘在了杜衡身上,再不肯有一时半刻的离开,杜衡原以为自己已经充分了解萧泽有多粘人了,不想圆房之后不断被萧泽刷新她认知的底限,从开始的纠结挣脱到习以为常,杜衡也只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她可算是真正认识萧泽了,索性由着他去,横竖萧泽虽然粘人却也不碍事,习惯了也就好了。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宁亲王妃带着杜衡安排过年的诸般事务,突然就低低叹了口气。杜衡心中纳闷,忙轻声问道:“娘,您可是累着了?”

宁亲王妃摇了摇头,拉着儿媳妇挨着自己坐下,为难的轻声说道:“若儿,娘这里有桩麻烦的事情不好处置,晚上的团圆饭,倒底让不让锦华轩和博行园那两个参加?”

说起来宁亲王爷递折子进宫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可当今到现在也没有批复,所以萧淅便一直被关四面环水的锦华轩中,孙氏也一直被软禁于博行园不得踏出园门半步。上回杜衡的及笄礼萧淅孙氏夫妻不曾露面,已经让人有些猜疑议论了,若是过年他们再不出现,只怕还会传出些越发不靠谱的谣言。宁亲王妃不肯让自己的儿女背负一点点的坏名声,所以对于如何安置萧淅夫妻,她才会觉得这般为难。

萧泽对杜衡从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所以杜衡知道除非是发生天翻地覆的变故,否则萧淅再难有翻身之日,萧淅与孙氏怕是将成为宁亲王府之中的活死人,也许只有等到当今驾崩新君继位,萧淅夫妻才有可能被解除圈禁,打发出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终老一生,这就是萧淅夫妻最好的结局,若是往坏里想,只怕这夫妻二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大年下的这种事也只是暗暗想一想,万万说不得的。

杜衡想了想才对婆婆说道:“娘,您既然为难,何不去问问父王?”

宁亲王妃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再没人比娘亲知道你父王的心思,他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也是惦记的。那总是他的骨血,要不然娘亲也不会为难了。”

杜衡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不免也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还真是难办的紧呢。

婆媳二人正为难着,已经有大半个时辰没见着自家媳妇的萧泽便找了过来,他见自家娘亲与媳妇都是眉头蹙起暗堆轻愁,不由大为惊讶,赶紧上前问道:“娘,阿衡,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衡看到萧泽,眼睛不由的一亮,她立刻扯扯婆婆的袖子轻快的说道:“娘,为您分忧的人来了呢。”

宁亲王妃心里也是一阵透亮,她立刻说道:“泽儿,娘派你一件差使。”

萧泽也不问是什么事,只笑着躬身应道:“儿子谨遵娘亲大人之命,请娘亲吩咐。”

宁亲王妃吩咐一回,萧泽便立刻转身去寻他父王了。莫约过了两刻钟,萧泽便又转了回来。“娘,父王的意思是晚上让二哥二嫂出来一起吃团圆饭,用过晚饭之后安排个两个丫鬟服侍二哥仍回锦华轩去住,二嫂身子不好,就不必跟过去了。”

话说到这里宁亲王妃便彻底明白了丈夫的用意,丈夫必是已经有了决断,这才安排人给萧淅留个后,让萧淅这一枝好歹不至于断了香火。

既然丈夫有了安排,宁亲王妃立刻命人分别去锦华轩与博行园传话,天色将暗之时,宁亲王府之中已经高烧红烛,整座王府里里外外都透着喜庆欢快,设在抱朴园花厅的团圆宴马上就要开席了。被关在锦华轩一个多月的萧淅终于再次踏进抱朴园,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阴郁之气,脸上堆着笑,不论见着谁说话都特别的和气,竟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淅来到抱朴园之时,孙氏也过来了,萧淅看到孙氏眼神微微一闪,便立刻迎上前高声叫道:“夫人,你怎么才过来,为夫已经过来好一阵子,许久不见,你近来过的可好?”

孙氏看上去倒是比从前略胖了些,脸上也微微见些红润,倒象是将养的不错的样子。孙氏看到萧淅,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她冷冰冰的说道:“二爷不在,妾身自然好的很。”

萧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旋即又堆起了笑容说道:“夫人好就好,我近日无事,便给夫人雕了一尊小像,夫人若是不嫌弃便拿着把玩吧。”说着,萧淅从袖中拿出一个三寸高的木俑递给孙氏。

孙氏眉头微皱,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木俑,她垂眸扫了一眼,见这尊小木俑果真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之处,看上去刻功极为普通,想来真是萧淅亲手雕刻的。“二爷有心了,多谢。”孙氏淡淡说了一句,便将小木俑放入袖中,然后再没与萧淅说一句话。

萧淅是当着众人的面给孙氏小木俑的,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很,谁也不好将小木俑要过来仔细检查一番。不过萧泽暗自留心,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便有下人暗中盯紧了萧淅与孙氏,横竖吃过团圆饭就将他们各自送回去继续软禁,也不怕他们生出什么夭蛾子。

宁亲王爷许久未见萧淅,心中到底有些惦记,又因为想着萧淅来日无多,对他不免又多了一分宽容。“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子坐下来好好吃个团圆饭,都入座吧。”宁亲王爷扫视儿女们一圈,笑着大声说了起来。

众人忙都入座,按着齿序入座,萧淅与孙氏的位子设于宁亲王夫妻的身边,萧泽与杜衡排在他们的后面。萧淅入座之时并没有立刻坐下,却扶着椅背摇头叹道:“去年,这里是大哥的位置。”

萧淅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立刻让宁亲王夫妻的心情沉郁的许多,只是大过年的若没有特别的事情也不便发怒,宁亲王爷皱眉沉沉说道:“都入座吧。”

大家都坐了下来,先齐齐举杯共饮两轮之后,萧淅站起身刚刚想敬酒,不想萧泽却也站起来出声说道:“二哥且慢。”

萧淅扭头皱眉看向他,沉沉问道:“三弟要先敬父王母妃?”

萧泽摇头道:“非也,我刚刚收到大哥的信,大哥在信中委托我代他在父王娘亲跟前尽孝,所以我得先替大哥敬父王娘亲。”

萧淅面色微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三弟请。”

萧泽点点头,举起酒杯大声说道:“父王,娘亲,这一杯酒是儿子替大哥敬的,恭祝父王娘亲福寿绵长万事如意。父王,等吃过团圆饭,儿子便将大哥的信送来请您过目。”

宁亲王爷满意的点点头,与王妃一起笑着饮尽杯中之酒,大儿子在山阳的情形他心里自是清楚的,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萧淆心境渐渐清明起来,这对宁亲王爷来说实在是一件太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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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回添堵

萧淅眼见着隔母弟弟代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向父王连敬了三杯酒,他这个亲弟弟的脸生生生被人狠狠的撕下来掼在地上用脚反复碾压,萧淅便压不住心中那翻天覆地的恨意。这恨意如同烈火燎原一般瞬间吞蚀了他的心,萧淅眼睛中似乎生出极尖锐的利刺,要生生刺穿萧泽的心脏。

宁亲王夫妻将萧淅的异样全都看在眼中,宁亲王妃面色微沉,可是并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看向丈夫,眼中浮起一抹浅浅的委屈之色。宁亲王爷刚刚饮罢三儿子代大儿子敬的酒,就看到妻子那含着委屈的眼神,他抬眼一扫,就看到了二儿子那怨毒阴狠的眼神,宁亲王爷面色蓦的一沉,放酒盏之时刻意加重了力度,只见“砰”的一声闷响,酒盏在桌上微微弹动,引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萧淅听到那一声闷响,神色一凛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恨意,不过他心中的恨意实在太深,竟是连掩饰性的勉强一笑都做不到,只得眼睑低垂暗暗咬牙,脸上的肌肉僵硬的象石头一般。宁亲王爷见萧淅如此偏狭,那颗因为希望阖家团圆而略软了的心又冷硬起来,他只是扫了萧淅一眼便再不理会他,仿佛座中没有萧淅这个人一般。

“泽儿,你身子才将养好,切不贪杯,来人,去将御赐的紫晶琼浆取来,那个酒性淡,便是多吃些也不会伤身子,泽儿同泽儿媳妇还有灵儿倒是可以多吃几杯。”宁亲王爷看向被自己点到名的孩子们,眼中满满都是慈爱。萧淅见父王说话之时连用眼角的余光扫自己一下都没有,心中又生一层恨意,一般都是儿子,如何只对他一个这般无情。同样没有被宁亲王爷看一眼的孙氏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她早就已经不将自己当成宁亲王府的人了,自然不会在乎这个,如今孙氏只想着怎么才能脱身,再不去想其他的。

萧泽和杜衡还有萧灵忙站起来谢过父王,宁亲王爷摆手令他们坐下,转头看看被妻子抱在怀中的小儿子,呵呵笑道:“源哥儿还太小啦,等过几年大些了,父王也给让你吃酒。”源哥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咧开一颗牙都没有小嘴笑了起来,那纯净的笑容让宁亲王爷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被二儿子伤了的心瞬间被治愈。

萧淅渐渐回过味来,他知道自己又错失了一次机会。萧淅硬逼着自己压下心中恨意,站起来躬着身子低着头,满脸悔意的低声说道:“父王,儿子屡屡犯下大错,但父王念着父子之情一直对儿子很宽容,儿子真真无地自容,今日总算有机会向父王认罪,儿子不敢求父王饶恕,只求父王给儿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着,萧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着他的父王梆梆梆磕起了响头。

宁亲王爷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方才沉沉说道:“改过自新?这么说你是真的认错了?”

萧淅忙说道:“是是,儿子真的知错了。”

“先吃饭吧,其他的日后再说。”宁亲王爷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萧淅的话有太大的改变,不过语气比刚才略略和缓一些,只是他并不打算在这饭桌上解决萧淅的问题,便顺手一推将此事推到以后处理。萧淅还以为父王到底顾念着父子之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有翻盘机会的。萧淅赶紧站起来敬酒。宁亲王爷虽然没有拒绝,可是神情却是冷淡的很,完全不象刚才萧泽敬酒之时那般高兴。萧淅也不敢再表现出怨忿之色,好歹敬过酒胡乱圆了场,萧淅便坐下再不敢说什么了。

孙氏在一旁冷眼看着萧淅就象个不合时宜的跳梁小丑,低下头唇角微微一勾,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现在真的不再做那些完全不切实际的美梦了,只求能从宁亲王府平安脱身。她暗暗握住刚才萧淅送的小木俑,心中已然有了决定。萧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送自己一个小木俑,这里头必有玄机,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将这个小木俑上交给公公宁亲王爷,但愿他能看在自己投诚的份上给自己一条出路。过了大半年被软禁的日子,孙氏现在才知道自由是何等的可贵,若是能从宁亲王府平安脱身,她那怕是远远离开京城自立女户,再买个孩子回来仔细养着,这后半生便也有了指望。

因为萧淅的缘故,这一顿团圆饭大家都没能真正吃的很开心,就连一向快人快语的萧灵都觉得各种别扭不自在,于是原本要吃上将近一个时辰的团圆饭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萧淅还存着就此解禁的心思,只眼巴巴的看着他的父王,脸上全没了刚才那怨毒忿恨的神色。

宁亲王爷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宁亲王妃缓声问道:“人可准备好了?”

宁亲王妃知道丈夫问的是什么,便轻轻点头应道:“已经备好了,只等王爷过目。”宁亲王爷点点头,宁亲王妃便命身边的丫鬟出去领人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两个身着绛色棉衣外罩色雪青夹棉比甲的姑娘跟在刚才出门的丫鬟身后走了进来。这两人看上去身材丰润,瞧着就是好生养的身子骨儿。两人跪下请安,动作显得很生硬,想来是刚刚才学的规矩。她们请安的声音怯怯的透着惊惶之意,并不象是一直在府中当差的丫鬟那般应答有度。

宁亲王妃对丈夫轻声说道:“王爷,她们都是干净人家的姑娘,妾身已经命人仔细查过了。”宁亲王爷满意的点点头,宁亲王妃才又向下缓声说道:“你们不用害怕,都抬起头来。”

两个姑娘怯生生的抬起头,众人仔细看了一回,这两个姑娘生的并不很美,都是一般的圆脸浓眉大眼,眼神瞧着挺干净的,看着象是普通人家里的本份姑娘。

萧泽与杜衡知道这两个姑娘是给萧泽准备的良妾,可是萧灵并不知道,她好奇的看着底下的两个姑娘,不解的问道:“娘,这两个是干什么的?”

宁亲王妃浅笑着看向丈夫,宁亲王爷清了清嗓子,对萧淅说道:“萧淅,你妻孙氏已然不能生养,本王与你母妃给你选了两个身世清白的姑娘,也好为你延续血脉。回头便让她们两个随你去锦华轩服侍。”

萧淅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喜,他觉得父王还想着自己的香火问题,越发证明他没有放弃自己,孙氏听了这样的安排心中却是一阵酸涩怨恨。原本她也是能生养的,却生生被萧淅害的永远没了做娘亲的机会。一阵浓浓的不甘涌上孙氏的心头,她紧紧的攥着拳头,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血腥之气在她口腔中弥漫,只有剧烈的疼痛才能让孙氏压下那已经快克制不住的恨意。

“父王,锦华轩四面是水极为阴寒,怕是不适合生养,您看…”萧淅以为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放弃自己,心思立刻活络起来,竟有了得寸进尺的想法。若是能借着纳妾留后的机会离开锦华轩,他就能想办法恢复与恪郡王的联系,只要得到恪郡王的支持,他就有彻底翻盘的可能。

宁亲王爷当然知道萧淅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面色蓦的一沉,冷冷喝道:“待她们有了身孕再说。”萧淅面上一滞,只能低头称是。孙氏听了这话心中却是畅快的紧,松开了紧紧咬着的嘴唇,口中逸出一声控制不住的讥笑。她与萧淅早就恩断义绝再无一丝夫妻之情,萧淅越是吃瘪孙氏心中便越快活。

孙氏的讥笑之声传入众人的耳中,杜衡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孙氏的嘴唇上有着丝丝殷红,杜衡不免暗自叹息一回,这孙氏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其实也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错。

宁亲王爷听到孙氏的讥笑,眉头微微皱起,宁亲王妃心思灵慧,立刻开口说道:“王爷,您看是这会子就让老二的良妾敬茶还是?”

宁亲王爷立刻说道:“现在就敬茶,免得日后进进出出的不方便。”

萧淅听了这话心头一沉,猛的抬头看向父王,小声乞求道:“父王,这样不合规矩吧。”

宁亲王爷冷声反问道:“你还懂规矩?”萧淅被噎的无言以对,面色渐渐黑沉。

孙氏见萧淅又吃了瘪,心中越发畅快,立刻上前躬身说道:“臣妾原本就该给二爷纳妾,不想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母妃已经赐了人,儿媳自当立刻受了她们的礼,尽快定下名份也好让她们尽心服侍二爷,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

孙氏一番话说的也算是得体,宁亲王爷缓了声气说道:“孙氏是个晓事的,那就立刻办吧。”丫鬟赶紧去沏茶送过来,那两名怯怯的姑娘在孙氏面前跪下敬茶,孙氏也不为难这二人,爽快的接过茶盏象征性的吃了一口,然后除下腕上戴着的一对镶南珠赤金绞丝虾须镯子分别赏给二人。两个新妾都是贫苦出身,且不说赤金镯子,就算是素银镯子都不曾拥有过,一时间捧着镯子欢喜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孙氏见这两人眼皮子如此之浅,心中不免又是暗笑了一回。萧淅见自己的两个新妾如此上不得高台盘,心中很是不高兴,不免哼了一声,对宁亲王妃安给自己这样两个小妾很是不满意。

不论萧淅与孙氏各怀什么心思,这茶就算是敬完了,宁亲王爷立刻命人将萧淅连同两个良妾一起送回锦华轩,萧淅万般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萧淅走后,孙氏将萧淅在吃饭之前给她的小木俑拿出来放到身旁的高几之上,然后行礼告退。宁亲王爷看到小木俑眼神微微一闪,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命孙氏退下。孙氏回到博行园,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锁门的声音,她脚下一滞,绝望的心情瞬间席卷了她的大脑,眼泪刷的涌了出来,孙氏知道自己此生怕是再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宁亲王府了。

孙氏走后,萧泽将那只小木俑拿起来送到父王的手中,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宁亲王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小木俑放入袖中,也没打算立刻检查。宁亲王妃最是了解丈夫,便抱着源哥儿站了起来,对杜衡和萧灵说道:“若儿灵儿,你们跟娘亲进来。”说罢,宁亲王妃抱着儿子向后走去,杜衡与萧灵忙都跟了上去,不多时便走出了花厅。

宁亲王爷也挥手命两厢服侍的下人全都退下,然后将那只小木俑拿出来递于萧泽,沉沉吩咐道:“泽儿,你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藏掖?”

萧泽接过小木俑仔细检查一番,果然在小木俑的脚底找到了玄机所在。只见萧泽将小木俑倒过来,用解肉刀的刀尖沿着小木俑脚底的轻轻划了一圈,然后将小木俑正过来用力甩了几下,果然甩出一个更小的木俑,那只更小的木俑掉在地上立时跌成两半,露出了夹在中间的一小片素绢,素绢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儿,萧泽捡起素绢定睛一看,原来那是如蚂蚁般的小字。

萧泽忙将素帕交给父王,又去寻来一副水晶放大镜,宁亲王爷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了莫约一刻钟,才算看完了素帕上所有的字迹。

“畜牲!逆子!”宁亲王爷气的满脸涨红浑身乱颤,唬的萧泽赶紧扯下他父王的靴子,用力按压太冲穴为他的父王平抑肝火,他边按边急切叫道:“父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宁亲王爷见儿子急的红眉赤眼,额上青筋迸起老高,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知道自己还有萧泽这个好儿子,他万万不能为了一个逆子伤了好儿子的心。而且萧泽的按压也的确有效,宁亲王爷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第二百六十九回宫中惊变(上)

“泽儿,为父老了…”缓过一劲儿的宁亲王爷涩声长叹,让萧泽听了心中极不是个滋味。他的父王还不到知天命之年,哪里就能说老呢,他这是伤了心哪。

“父王别这么说,您在儿子心中永远是那个将儿子扛在肩上的爹爹。”萧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王,只能拿小时候的事情说话。

“为父就扛过一你回,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宁亲王爷显然被儿子的话勾起了回忆,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那年萧泽才两岁多,有一回他吃酒吃的半醉,听小儿子撒娇要摘天上的星星,他这个做父王的就真的将儿子扛上肩头爬上观星台说是要去摘星星,父子二人闹的那叫一个欢腾。可惜也就只有那么一次,现在想来,宁亲王爷突然有些后悔没在萧泽幼时多陪伴他成长了。

“一转眼泽儿都是成亲的人了,转年也要当爹,泽儿,多努力些,父王现在别的什么都不想,就想能早些含饴弄孙。”许是因为酒意上头的缘故,宁亲王爷此时的思维很是发散,一忽儿就跳到含饴弄孙上了,让刚刚圆房没几天的萧泽脸上一阵阵发烫,森森的不好意思了。

“泽儿,去陪你娘亲媳妇吧,为父这里没事了。”宁亲王爷见儿子面颊潮红一脸的不好意思,不由微笑起来,这孩子尚有一份赤子之心,但愿这份赤子之心一直不会泯灭。那些不得见光的事情还是他亲自处理好了,没的让儿子脏了手。

萧泽知道父王的意思,再者他从来没有将萧淅当成自己的对手,否则以萧泽的本事手段,萧淅早几年就被他灭了。在萧泽眼中,萧淅其实就是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一直是萧淅自己在折腾蹦哒罢了。“是,父王您先歇会儿,回头还得守岁,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贺,您别太累了。”萧泽关心的叮嘱一回,这才行礼退下。宁亲王爷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慰贴极了,若是萧淆萧淅也和萧泽一般懂事,他这辈子真的就再没别的心愿了。

萧泽去寻娘亲媳妇,见自家娘亲媳妹子坐在炕上围着源哥儿,穿着一身大红袄裤的源哥儿如今正在学习翻身,看着他笨拙的小模样儿着实招人的紧,惹得围观之人笑个不停,萧灵最是促狭,拿着拔浪鼓在源哥儿背后摇个不停,急的源哥儿想翻身抓小鼓却又不太翻过来,实在是太好笑了。

萧泽快步走过去轻轻拍了妹妹一记,笑骂道:“灵儿你都多大了还好意思欺负弟弟!”

萧灵扭头白了哥哥一眼,嗔笑道:“不这么引着他再不肯翻身,真真懒的很呢!”

宁亲王妃听女儿说小儿子懒,自是不愿意的,也虚虚拍了女儿一记,取笑道:“你只说源哥儿懒,却不知道当年你比他懒多了,那会子娘亲就愁啊,这么个懒丫头,将来可怎么许人家哦!”

宁亲王妃此言一出,惹笑了一屋子的人,只不过下人们不敢明着笑,个个低头努力将憋回去,只有主子们才能无所顾忌的笑出声来。

萧灵一时羞恼了,撅着嘴闷哼了一声,将手中拨浪鼓丢到一旁,背过身子不理取笑自己的娘亲。杜衡赶紧过去安抚小姑子,宁亲王妃则转了话题问起了儿子。

“泽儿,你父王还在忙?”宁亲王妃轻声问道。

萧泽点点头道:“父王歇一会子再过来,回头总是要一起守岁的。”

宁亲王妃便不再多问了,只是命人送上双陆投壶等物让萧泽杜衡萧灵她们消磨时间,萧灵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不耐烦打双陆,只扯着杜衡陪她玩投壶,杜衡有意相让,很快就将萧灵哄的眉开眼笑,刚才的小不自在早就烟消云散了。

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宁亲王爷才过来了,宁亲王妃什么都不问,只是命人送上参茶,宁亲王爷见儿女们笑闹的很开心,心中的阴霾渐渐消退。他这一生得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老大萧淆被赶回山阳,远离了京城的事非他反倒脑子清明许多,只要萧淆不折腾,一世的安稳总是有保证的。萧泽萧灵包括源哥儿也都是省心的,将来萧泽袭了爵,宁亲王府只会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他心地仁厚,自然也不会亏待了手足同胞。

只是萧淅,一想到最不省心的二儿子萧淅,宁亲王爷真真是一点儿好心情都没有了,他这二儿子怎么就从根上烂了呢。如今只有让他尽快留个后,然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了。明明没有那份本事还想挣那从龙之功,真真是人头猪脑。他活着除了浪费粮食给人添堵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用处了。宁亲王爷已然做了决定,刚才在萧泽走后,他命人去锦华轩送了些东西,用了那些东西,萧淅的两个小妾一定会在最短时间里怀上身孕,只等那两人有了身子,宁亲王爷便要对萧淅真正动手了,也免得当今因为萧淅而迁怒整个宁亲王府。

源哥儿太小,没玩多一会儿就睡着了,看着儿子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小宁亲王爷心里柔软的一蹋糊涂,也越发坚定了彻底处理萧淅以保全其他儿女的心思,宁亲王妃见丈夫脸上的神色一忽儿一变,心中虽然纳闷却也聪明的什么都不问,只是越发用心的照顾丈夫儿女。

不觉已近子时,爆竹声次第响起,宁亲王妃命人煮了寸金饺子合欢汤给孩子们宵夜,用过宵夜后又看了一回烟花,等爆竹声渐渐平息大家才各自回房安置,睡不上两个时辰便得起来准备进宫朝贺了。

天色还是浓黑之时,京城之中品官和亲贵们都忙碌起来,所有的人都穿戴整齐,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正阳门和朱雀门外,等候进宫朝贺。萧泽跟在父亲身边在正阳门外等待,而杜衡萧灵则跟着她们的娘亲与所有的外命妇一起在朱雀门外等候。

皇后被禁足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宫中如今又被当今整治的如铁桶一般,是以所有的外命妇都不知道宫门大开之后,她们会被引往何处向何人朝贺。所以外命妇们此次在宫外等候并不象从前那般交头接耳,各自寻相熟之人说话打发时间,大家都盯着紧紧闭着的两扇宫门,各有一腔心思。

朱雀门内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着一阵吱吖吖的闷响,两扇极厚实的宫门缓缓打开,两队内侍众宫门里小跑着出来。

一众外命妇都各按品级排好队,由小太监们引着向宫中走去。众人见小太监是往奉圣宫方向引路的,便暗自猜测皇后还是没有被解除禁足,看来当今皇后在后座上也坐不了几天了。皇后的娘家人,承恩公府有品级的女眷心里如滚油浇沸一般,承恩公夫人紧紧握住藏在衣袖夹袋之中的东西,暗暗横心做了决定。她原本还犹豫不定,现在看来只能走这一步了,今儿说什么也得找机会见到皇后或是四皇子,将这东西交到她们的手上,当今既然不仁,那就怪不得他们不义了。

外命妇们到达奉圣宫正殿之时,内命妇们已然在院中按各自品级排队等候了,站在内命妇队列首位的不是皇后,而是敏贵妃,敏贵妃身后跟着容妃德妃,容妃此时已经快足月了,她挺着个大的惊人的肚子站在敏贵妃身后,看着实在叫人心惊肉跳。一众命妇们不免在心中暗自猜测,看来当今并不是象表面上看的那样宠爱容妃,否则怎么会不颁下恩旨免了容妃之礼,以容妃将要临盆的身子,怎么能禁的起这般在寒风中搓磨。

内外命妇都已经到齐,便由司礼太监引路鱼贯进入奉圣宫正殿,太后早已经头戴九龙九凤冠,身着礼服安座于宝座之上了。

进得正殿,承恩公夫人还是没有看到她一心惦记的女儿,心中自然又是惊慌又是恼恨,转眼又见敏贵妃代行皇后之仪,率内外命妇朝贺太后,承思公夫人恨的险些咬断银牙,看向敏贵妃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看着好不骇人。

太后有了年纪,其实挺不耐烦这种耗神费力的大朝贺,因此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只有看到小儿子媳妇之时,太后眼中才有一丝欢喜之意,老太太这是想到宝贝小孙子源哥儿了,如今源哥儿可是太后的心头宝,若非源哥儿太小,太后都想将他养在奉圣宫了。

朝贺已毕,太后立刻命众人散去,今日是所有家中有女儿在宫中的命妇们光明正大见女儿的日子,所以大家对太后的不耐烦倒存了许多感激,从前进宫朝贺,皇后总是以着这样那样的理由拖延,留给外命妇们见自家女孩儿的时间拢共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根本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儿。如今太后一给就给了将近两个时辰,这让众人如何能不暗自欢喜。

没过多一会儿内外命妇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有敏贵妃因为娘家无人来探望她,她便留下来陪在太后身边招呼宁亲王妃等人。

太后带着儿媳妇孙媳孙女孙子去了后殿,敏贵妃唇角含笑温柔的建议道:“母后,横竖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先宽了大衣裳松快松快,回头再穿戴起来就是了。”

因为敏贵妃每日都来给太后请安,她性子和顺与世无争,所以太后挺喜欢这个安份守己的媳妇,便轻轻点了点头。敏贵妃便和宁亲王妃一起服侍太后除了凤冠换下礼服。伺候她戴了湘色如意寿纹金貂卧兔儿,穿上一袭湘色贡缎松鹤纹通袖袄。

太后舒坦的嗯了一声,双目半闭的说道:“摘了坠子,回头好抱源哥儿。”

敏贵妃微笑应了,将太后耳上赤金嵌绿宝石的耳坠小心摘了下来,又将太后发间的凤钗取下,另簪了一朵拳头大小的纱制宫花,这个东西是软的,便是源哥儿用手去抓也不会刮伤娇嫩的小手。

宁亲王妃见敏贵妃仔细,向她微笑致意,敏贵妃亦回以温柔一笑。太后见敏贵妃行事越发温柔得体,不觉将早年间的嫌弃又去了几分,如今看敏贵妃,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了。

见太后收拾妥当,萧灵将弟弟抱着送入祖母的怀中,太后一见了源哥儿便笑的合不拢嘴,任谁见了都知道那份喜爱是发自太后内心深处的。

一个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下的小太监打破了一室和谐,只听那小太监说道:“回太后娘娘,恪郡王府抱着王府大姑娘在殿求见。”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她冷声道:“不见。”

小太监为难的小声说道:“回太后娘娘,恪郡王妃是跪着的。”

太后一听这话火气腾的冲了上来,怒喝道:“混帐行子,还不与哀家速速叉出去。”

宁亲王妃听说恪郡王妃跪着逼宫求见,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不过皇家之事能少开口便少开口,所以她只轻轻给太后抚背顺气,口中却是什么都不说。太后知道小儿媳妇的难处,只抱紧宝贝金孙,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宁亲王妃的手。

一向不怎么管事的敏贵妃却开口说道:“母后息怒,今儿是大年初一,晚辈给您请安也再是应当不过的。”

太后脸色这才略缓了缓,沉声说道:“叫她们进来。”

小太监如逢大赦,赶紧跑出去传旨,少顷,恪郡王妃李氏抱着一个身穿水红袄裤,扎了两个小鬏鬏的孩子快步走了进来,她一直走到太后跟前才跪下请安,太后面色沉沉,可到底看在李氏怀中还抱着孩子的份上不曾为难她,只是淡淡叫了起,便将李氏晾在一旁。

李氏也是实在急的没有办法了,自从她的丈夫萧经“进宫侍疾”之后,她便一直没有再见到丈夫,每回递牌子进宫都被驳回,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的大朝贺,李氏才算是又踏入宫门,刚才太后命诸位命妇散去之后,李氏便带着孩子去了凤仪宫请安,不想却被宫门外的守卫挡了回来,李氏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孩子来求太后,指望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网开一面,让她见一见婆婆和丈夫。

“孙媳求皇祖母开恩,让福丫头见见她爹吧。”李氏见太后根本不问自己,只得又跪下来请求,她倒是不傻,知道拿怀中的孩子说事儿。皇家直系子嗣不论男女都得由当今起名子,当今眼中没有萧经这个儿子,所以恪郡王府的大姑娘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名字,只有皇后赐了一个福儿的小名,如今便宝丫头宝姑娘的混叫着。

太后皱眉嗯了一声,沉沉道:“福丫头还小,没得过了病气,这事以后再说吧。”

李氏被太后堵的险些没喷出一口老血,什么过了病气,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皇后根本就没有病,分明是被软禁了,就连萧经也是被当今以侍疾的名义诓入凤仪宫一并软禁的,这会儿还拿着过病气说话,真真无耻最是皇家人。李氏心中恨恨,在这一刻她竟是不把自己当成皇家媳妇了。

许是李氏的脸色实在不好,又不太会抱孩子,她怀中的小丫头别扭的动了动身子,因不得自在而突然放声大哭,听到哭声太后脸色越发阴沉,人老了越发的迷信,也更加听不得哭声,今儿是大年初一,这小丫头在奉圣宫大哭,这不是成心触太后的霉头,让太后一年都不安乐么。

李氏也没想到孩子会突然哭起来,明明进宫之前已经喂过安神药的,怎么还会哭了?这不是李氏的亲生孩子,李氏对她自然不上心,因此不在第一时间哄孩子,而是急慌慌的将孩子放到一旁,只顾着给太后磕头请罪。

宁亲王妃见此情形着实看不下去了,立刻走下来将福丫头抱入怀中驾轻就熟的哄了起来,杜衡听着福丫头的哭声很不寻常,一抽一抽的尽倒气,象是气不够用似的,她便也快步走到婆婆身边,借着帮婆婆哄孩子的机会悄悄给福儿把了把脉。杜衡的手一搭到福儿细弱的手腕上,心中便是一惊,竟然是绝脉,若是不能及时治疗,福儿这孩子只怕活不过三个月。

宁亲王妃这一年多以来与杜衡朝夕相处,不觉也培养出许多默契,她一看杜衡的动作便明白了,立刻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论是什么情况都不要立刻说破。杜衡虽然轻轻点头,可是眼底还是存着一抹怜惜。还不满周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错,她太可怜了。

宁亲王妃很会哄孩子,福儿很快就停止哭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宁亲王妃,让宁亲王妃忍不住动了慈母心肠。

“母后,福儿这双眼睛生的可真漂亮呢!”宁亲王妃笑着赞了一句,果然引起太后的注意,带着一丝笑意的招手说道“抱过来让哀家瞧瞧。”

杜衡赶紧上前接过太后怀中的源哥儿,源哥儿是被杜衡抱惯了的,一见杜衡伸手便扎着一双小手歪了过去,然后紧紧抱着杜衡的脖子不松手,瞧着倒象是见了亲娘似的。

敏贵妃见了笑着说道:“泽儿媳妇这般得小孩子的喜欢,今年必有好消息,母后,臣妾提前向您道喜了。”民间有种说法,才成亲的小媳妇儿若是得小孩子的喜欢,那就象征着这个小媳妇快要生养了,所以敏贵妃才会有此一说。果然敏贵妃这话说到了太后和宁亲王妃的心坎儿上,两个都笑着应和,直羞的杜衡面红耳赤,萧灵虽然不太明白,可是看到嫂子羞红的脸,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一时间没有人理会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的李氏了,李氏尴尬极了,心中又生一层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