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太这次过来,他其实还是十分欢迎的。这个聚会,都是太太们带着未嫁娶的少爷姑娘们参加。他是不方便参与的。

凌太太在的话,刚好可以带着凌嫣儿和伯府的一位姑娘两名少爷一同过去。

有长辈在旁看顾着,再怎么说,他也可以放心许多。

这般好生打算着,秦立谦脸上刚刚露出了笑容,就被敬王府的来人给惊到了。

可是看着上门来请秦楚青的几个人,秦立谦就算早就作好了拒绝的打算,此时此刻,也开不了那个口了。

当四卫一起出现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明远伯爷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挤出来了个笑容,将他们迎了进来,硬撑着一直保持到了自己和儿女们挥手道别。

这一次,是莫天驾着马车,莫玄和周黄骑着马分别在车子一左一右两侧。

周地扶秦楚青上车的时候,借势将一物塞到了她的手里。

秦楚青神色不动,顺手将那物拿在手中握好,又将手隐在了车子里的暗处,这才回过头去,扬手和父亲做最后一次道别。

待到她进到车内,刚刚坐好,车门帘子便立刻放下。

马车微晃,周地坐在了车尾处。

秦楚青眉梢微挑,朝那处望了眼。又环顾了下车内,这便拿出先前刚刚接到的东西,搁在手中仔细看着。

群芳宴之所以引起众人极大的关注,还一个原因,便是这宴会独特的举行场所。

那儿原本是皇家的一处行宫。后不知因了何缘故,成为了举办群芳宴的地点。

虽说这处行宫早已不是皇家住所,但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却经久不变。那么多年过去,群芳宴也就依然如故,一年年办了下来。

虽说操办群芳宴的主家不一定每次都是同一个,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

——均是皇族出身。

这些事情,先前秦楚青只是稍微了解一点。具体的,却是不知。

可是莫天驾着车的时候,也没闲着,在前面边抽着马鞭,边将群芳宴的事情与她说了。行宫内的大致状况,也与她讲了。

既是行宫,自然离京还是颇有一段距离的。

伯府的车马行了三四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群芳宴的举办之处。

离着行宫还有几里地远,秦楚青就可听到外头陆续传来更多车马的行驶声。想来是各地的官家和世家太太们,也正带着各自家中的后辈,赶来参加宴会。

秦楚青稍稍撩开一点帘子,坐到旁人看不到的暗处,贴紧车壁,朝外看了几眼。

外头秋色正浓,好一派金灿灿的美景。

一辆辆马车奔驰而过,无人眷恋路上风光,只急匆匆朝前赶路。

稍微看了会儿,秦楚青就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到车内。

车轮碾在路面上,发出轻微的轱辘声,夹杂在马蹄声里,不甚明显。

秦楚青倚靠到车壁上,百无聊赖地合上了双目,听着外头的各色声音。

不多时,马车就也停了下来。

周地亲自掀开车帘,扶了秦楚青下车。

秦楚青的双脚刚刚落到地面上,旁边就响起了咯咯的欢快笑声。

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团鲜嫩的粉色就从旁边冲了过来,扑到了她的怀里。

秦楚青一听笑声就辨出了她是谁。

两人刚刚挨近,秦楚青就一把将怀里的小人儿抱了起来。由着她在脸上亲了一口,伸指戳了戳她的小鼻子,问道:“暖儿怎么自己过来了?这么多车子在这里,不安全。可别跟大人走丢了。”

旁边一个打扮体面的妇人紧走几步行到两人身边,朝秦楚青行了个礼。

秦楚青这便晓得应当是伺候霍玉暖的妈妈了,就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没走丢没走丢!”

霍玉暖窝在秦楚青的怀里,赶紧连连摆手,“祖母和娘亲都过来了。我是听说敬王府的马车来了,看看四卫都在,知道是阿青姐姐来了,就过来寻你啦!”

秦楚青没料到听见这样一番话。顿了顿,笑道:“四卫都在,那也不见得就是我。”

最大的可能,应当是霍容与罢?!

“啊?可是娘亲说,王爷平日里基本上只带着四卫里的一个。能请得动四个人同时出现的,也只能是阿青姐姐了。”

秦楚青听出宁王府世子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得这么远了。

霍玉暖却只当她不信自己说的,嘟了小嘴想了片刻,说道:“真的。祖母也这么说。好像是听成太妃娘娘提的?我也记不清啦!”

对着这么个有话就直说的天真小女孩儿,秦楚青实在有些拉不下脸来扯谎,只能讪讪笑着,听她说些趣事儿。

两人这般说着话,临近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了个两个体面的华衣妇人。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两鬓已然花白。面容带笑,神色祥和,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另一个则是年轻的妇人。未语先笑,双眼微弯,亦是很好相处的模样。

霍玉暖一见她们,就蹬着小腿脱离了秦楚青的怀抱,奔到了两个人的跟前。

“祖母!母亲!”

她欢快地扑了过去,一手拉着一个人,往秦楚青这边行来,“秦姐姐今天好漂亮,祖母和母亲也来看看。”

秦楚青这便知道,这两位就是宁王妃和宁王府的世子妃了。于是快步迎了过去。

说起来,眼前两位一个是霍容与和霍玉殊、霍玉鸣的婶婶,一个是他们的堂嫂。

按理说,她和那仨最难相处的少爷们都十分相熟了,面对她们时,应当也不会太局促太对。

可是一想到这两位说过的那些话,好似她和霍容与有点什么瓜葛似的…秦楚青莫名地就有些不太自在。只能扬起个温婉的笑容,朝两人问好行礼。

世子妃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柔声与宁王妃说道:“秦姑娘果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行事大方妥帖,我看了也喜欢。”

这赞扬相当地直白、直接。说得秦楚青颇有些赧然。

——大家不过初初见面,大方就也罢了,又哪里能看得出‘行事妥帖’来?

秦楚青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才好,谁料一人比她更快,在她身旁抢先说道:“阿青素来厉害。伯府上上下下如今都是她在打点着,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能干伶俐呢。”

赫然就是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的凌太太。

第92章

先前虽然看见了凌太太往这边靠近,但宁王妃和世子妃都没太将她放在心上。

二人之想着这是个寻常的官家太太,许是等她们和秦楚青交谈完毕后过来打个招呼行个礼就也罢了。

谁曾料想,此人竟是直直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宁王妃面露不悦,世子妃亦是不喜。

但凡懂得礼数的人家,都该知道这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情。

更何况,她们本就是想和秦楚青单独多说几句话了解下这位姑娘,才特意滞后了片刻,在此处等候敬王府的马车。

怎知却被这样个无理的人给打断了。

而且,看这人的架势,竟是打算插入到她们的对话中来…

想到先前凌太太刻意现出和秦楚青十分熟络的模样,世子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秦楚青道:“请问这位是…”

凌太太倒没接这句话了,也只笑着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说道:“这是本家的一位姑母,夫家是五品文职外官,近日住在伯府里。”

简单一句话,将凌太太的身份就直截了当说明白了。

听闻秦楚青这般干脆利落的回答,宁王妃暗暗满意,点了下头道:“阿青今日这般打扮确实极其好看。”又朝着世子妃道:“你说得没错。”

世子妃先前赞扬秦楚青,是在凌太太过来插话之前。

王妃这般说,显然是将凌太太直接忽略了过去。

世子妃听闻,面上的笑意深浓。她与王妃打趣了句,这便拉过秦楚青的手,与她相携着往里行去,“我前些天刚得了些好看的花样子。先前看着喜欢,路上就带着瞧了瞧,只是拿不定主意下一身衣裳到底用哪个的好。你既是来了,可要帮我瞧一瞧、选一选。”

秦楚青知道自己这般和她们说着话过去,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忙快速回头环视了下。看到凌嫣儿立在不远处,就朝她挥了挥手,示意稍等会儿去寻她。

凌嫣儿朝她笑着摆了摆手,让她快去忙自己的。

秦楚青这便笑着点头应了。

凌太太没料到自己竟然这般就被人给彻底忽略。

她知道秦楚青和女儿的小动作逃不过旁边两位贵人的眼睛,心下稍定,急急往前赶去,扬起个端庄的笑来,说道:“不知大家准备往哪儿去?我们嫣儿远地而来,也没甚相熟的女孩儿,只与阿青熟悉一些。不如一同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语毕,又不轻不重地喟叹道:“这次伯府的孩子们都是我看顾着一同过来的。若是分散开了,我少不得要时时忧心、时时惦念,生怕她们有上一丁半点的不妥。”

听了她这话,世子妃唇角的笑意便有些发僵。

宁王妃拍了拍儿媳的手,“今儿是来参加宴席的,又不是来做衣裳。花样子何时商量不好,偏得现在打扰阿青?”

她拉过秦楚青,和蔼地说道:“过两日宴会结束后,我派车去接你。到时候你们两个好好商量下。省得今日人多口杂,说个半天,话都听不清楚。”

世子妃笑道:“老祖宗说的是。”又朝秦楚青说道:“我为了一身衣裳,可是从头到尾要操心好些时候,总是拿不定主意。妹妹去了我那儿,少不得要听我唠叨半晌,到时候可不许嫌我烦。”

两个人生怕秦楚青心里不好受,以为她们二人是特意要将她丢下,特意这般。

但秦楚青又怎会不明白?

二人这是不愿凌太太同行,但又顾忌凌太太是秦楚青的亲戚,怕单撂下凌太太后凌太太会无端抱怨,惹得秦楚青对家人不好交代,故而只能让她也留了下来。

秦楚青当即笑说道:“听说宁王府的菊花最是漂亮,在这秋日里欣赏,最为适宜。这次可是有了机会,能够亲眼得见。”

听到秦楚青做了保证往后再见,世子妃这才释然地叹了口气,说笑两句后,搀了王妃往前行去。

自始至终,两人都未和凌太太多说一句。

旁边霍玉暖忽闪着大眼睛看看秦楚青,又看看自家母亲和祖母。直到确认秦楚青真的不跟她们过去,只能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由伺候的妈妈抱着,跟在宁王妃后头走了。

凌太太十分懊恼,对着秦楚青,就有些怨气。因着这怨,她只朝秦楚青笑了笑,并未多说甚么,就转回身朝着凌嫣儿那边行去。

凌嫣儿先前就下了车,远远看见了那一幕。

瞧见因了凌太太的再三打岔而搞得秦楚青不得不和宁王府的人道了别,凌嫣儿气红了脸。见母亲朝着这边行来,她跺跺脚转身就要跑远,却被凌太太给扬声叫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凌太太紧走几步到了女儿身边,“乱跑甚么?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做派。这般又是跺脚又是跑走的模样,让旁人见了,岂不是要低看了你去!”

凌嫣儿本就是直爽的性子,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回身说道:“就凭母亲刚才那副模样,旁人早就瞧不起我们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凌太太没料到凌嫣儿竟然这样说她,呵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母亲连祖母的寿诞都不顾,非要带了我来京参加这劳什子的‘群芳宴’,为的是什么?”凌嫣儿眼底一片绝望,“世家自然有世家的行事做派。母亲这般倒贴过去,又有甚意思!”

“你懂什么!那可是王府的亲眷!若是识得了…”

“若是识得了,你打算怎么办?”

凌嫣儿气得胸闷,又羞又恼,眼圈儿都红了。

她凑到凌太太跟前,一字一字地说道:“娘是打算让我去做王爷小妾,还是世子的小妾,亦或是给世子家的小娃娃当童养媳?”

一句话,把凌太太给噎了个半死。

她没料到一向乖巧的女儿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怒了,板着脸对凌嫣儿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结交她们,也好让你的往后多个出路。你怎么竟然那样说,将我想得如此不堪!而且,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怎能是出自闺阁女子之口!”

凌嫣儿气道:“母亲呵斥我的时候,怎地不想想自己?我不过是当着你的面说了些不当说的话罢了,你就如此生气。你当众做出那般事情,又怎么不反省一下?!”

眼见和凌太太怎么也说不通,凌嫣儿也恼了,再不管凌太太的高声呼唤,直直朝着另一边跑了去。

秦楚青先前见了凌太太那番做法,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

虽说凌太太肯定是回去寻凌嫣儿,秦楚青犹豫了下,到底没与她一同过去,而是折转到了另一旁准备走另一条路去看花。

行了没多久,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才发现凌嫣儿从旁经过。忙快步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

“怎么了?”秦楚青悄声问道,回头看了眼,有些了然,“吵起来了?”

凌嫣儿把手慢慢抽了出来,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凌太太是她母亲,秦楚青对着她,也是没法劝说,只默默将自己的手帕塞到凌嫣儿手里,示意她好好擦擦泪。

凌嫣儿刚将泪痕擦干,不远处传来女孩儿们的呼唤声。

两人闻声看过去,才发现是楚新婷和张逢英相携着走了过来。

看到凌太太问了楚家、张家的仆从后,笑着打算朝楚新婷和张逢英走过去,凌嫣儿的眼圈又红了。

“你不必担心我,自去玩罢。”她低声和秦楚青说道:“我去看着我娘那边。”

语毕,她快速跑去了凌太太身边。

楚新婷和张逢英都是将门之女,自小习武,自有一股不同于旁人家女儿的英气。

特别是楚新婷。她不似张逢英那般被拘谨着长大,肆意洒脱下,眉目间自带威慑之气。

看到凌太太含笑往她身边凑过来,楚新婷当即俏目圆睁,朝凌太太那边瞪了一眼。

凌太太哪想到女儿家还能凶到这个份上?当即后退半步,有些踌躇。

这一犹豫,就被刚刚赶到的凌嫣儿给拉住了。

楚新婷和张逢英先前都看到了凌嫣儿和秦楚青说话,到了秦楚青身边后,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秦楚青大致介绍了下凌太太的身份,对楚、张二人说道:“姐姐们稍稍等我一下,我有些话和凌太太说。”

张逢英知道秦楚青的性子,晓得她怕是也忍不住打算和凌太太当面说清楚了,就笑着拉过她,道:“等甚么?不需要去说。有甚么事情,让新婷出面就是。”

楚新婷听了张逢英的话,顺势说道:“阿青不必理会那种人。想要攀高枝的见得多了,这般不依不挠连点眼力价都没的,却是头一遭。”又哼道:“她们在地方上是一霸,在自家地盘上作威作福惯了,以为来了京还和那里一般。当真可笑。”

她心中颇瞧不起那种人,侧身挡着秦楚青,又朝凌太太那边怒视了一番。

张逢英看着楚新婷那护着秦楚青的模样,悄悄拉了拉秦楚青的手,偷偷朝她眨了眨眼,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新婷她啊,巴不得能护着你一辈子呢。你就由着她罢。”

她这句话暗示的,分明是楚新婷有意秦正宁、想要嫁进伯府一事。

秦楚青听明白了,忍不住抿着嘴笑。

楚新婷只听了后半拉,不知晓张逢英暗含的意思,闻言颔首道:“逢英说得对。”

她这话一出来,张逢英就伏在秦楚青的肩上笑个不停。

秦楚青亦是莞尔。

楚新婷不知道自己护着妹妹有何不妥,思量了半晌,还是不明白。继续追问,秦楚青死活不告诉她,张逢英却笑得更大声了。

楚新婷无奈,和两个女孩儿笑闹着行了进去。

秦楚青却不时回头看看凌嫣儿。有心想叫了她一起,却被凌嫣儿摇头拒绝了。

想想凌太太的做派,秦楚青也很是无奈,只得和凌嫣儿挥手道别,先和楚新婷她们走了进去。

张逢英也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阿青,我瞧着那女孩儿手里的是你的手帕?”

“手帕?”秦楚青低头看了眼,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把帕子拿去给凌嫣儿擦眼泪了。

张逢英看到的,应当就是她的。

转身看看那个正耐着性子低声劝母亲的女孩儿,秦楚青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微顿,终究是和楚新婷她们一同往里行去。

群芳宴的入口一共有两处。少年们从一侧门进入,女孩儿跟着长辈们从另一侧进去。

张国公夫人和楚太太正与人寒暄着,见秦楚青加入了进来,也没拘着女孩儿们,由着她们自己去顽。

此处行宫。如今已是秋季,旁的地方多是金色灿烂,这里却依然绿色遍布。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给院子里添上了无数活泼的生机。

路上见到不少人,皆是三三两两聚作一堆。极少有似以往的聚会那般,众人都在一个地方高声谈论的情形。大家都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偶有相识之人从旁经过打招呼,方才抬起头来,和人笑说一二。

秦楚青见状,颇为惊奇。

张逢英说道:“这个聚会阿青参加得少,自然不知道。这儿的比赛,可是实打实比的实力。因此重视的人就也多了。”

“你这么弯弯绕地说,她一个新来的,能听得懂?”

张逢英刚一说完,楚新婷就耐不住性子了,压低声音与秦楚青道:“实话和你说吧。平时的聚会里,但凡是能够展示才艺的地方,都有人或多或少地在作弊。很多好的诗啊词啊,不见得真是自己写的。就连字,都不一定。”

“竟有此事?诗词还能提前背下来,倒也有点可能。字的话…”

“提前写了,袖子里一藏。待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有些登不得台面的人家,为了给子孙搏点名字,甚么招式没有用过?”

秦楚青倒是真的开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