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池捡了粒糖豆打他,石凤岐张嘴接住,一边嚼着一边笑:“你别不信啊,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把人逼急了,什么损招都使得出来,我看南燕也要使损招了。”

“南燕眼下之急,不过是要想办法将后蜀紧紧地与他们绑在一起,也许燕帝会从这件事情入手吧。”鱼非池伸长着双腿架到他大腿上,“小腿酸。”

石凤岐一双指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便握住她小细腿儿,笑着细细给她捏着小腿肚,一边捏还一边叹:“你说你没事儿往军营中跑什么,吩咐下去不就行了,累着你自己了怎么办?”

“得把话说清楚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苍陵人比较迟钝,要多演练几次,把话多说几次,我才放心。”鱼非池一边放松着小腿一边说。

“是是是,辛苦你了,那成果怎么样?”石凤岐笑得一脸宠溺不怕甜死人。

“还行,有明珠帮忙快多了。”鱼非池晃着脚尖说道,“对了,我前日看见音弥生了。”

“哪儿看见的?”石凤岐抬眼问她,音弥生这会儿好说离自己大军也有个七八里地呢,非池怎么看见的?

“他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上,特别高,他的影子像个小点儿一样,望着咱们这边,我一抬头正好就看见了。没看清他的脸,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觉得他站在那里,特别孤单。”鱼非池叹声道。

石凤岐抱住鱼非池一双腿,叹了声气:“唉,咱们啊,就盼着燕帝再多活几年吧,虽然这话听着尖酸刻薄,但是燕帝做这些事儿做来顺手,让音弥生接过去,等于毁了他。我当初推他上太子之位,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我只想要一个与世无争,不会跟我打仗的南燕帝君,没成想…呵…”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成想走到今日不止生死相对那么简单,现在觉得,生死相对,战场厮杀都是最仁慈的局面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也是做过帮凶吗?要是我们那时候就能预料现在的一切,我们就是神仙了,一步步走到今日,哪里有什么对错,所做的决定只不过都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为恰当的。我们现在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将当时的决定变得正确罢了。”

鱼非池的声音很轻,轻如天上流浪的云,却没有迷茫,她不会跟云一样,不知去往何方,跟着风儿四处飘荡。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并且为之努力。

石凤岐偏着头看着鱼非池望着天空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浊世里,保持着始终如一的透澈清明,平静坚定。

第六百五十九章 你们南燕人真是让人讨厌

那日站在树冠上的音弥生,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他看着苍陵的大军在石凤岐的训练下进步神速,强壮的身体哪怕是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体内强横的力量,他还看着苍陵的女儿也可入伍参军,挥喝起兵器来比之南燕的男子还有蛮横上几分。

他只是觉得,石凤岐果然很了不起,不止能收苍陵,还能让苍陵服他。

鱼非池也很了不起,不止能放下过往一切,也能重新挑起一切。

每一个人都似很了不起,就算是卿白衣,韬轲,商帝,等等人,他们都很了不起,在这场滔天洪水激流勇进,扬帆起航。

然后,他便什么也没有想了。

玉人点足落地,仍然是那番翩翩君子的如玉模样,素雅洁净的长袍,干净寻常的面庞,但是若细细地看,会发现他的气质与过往有些不一样。

在世俗的眼光中,一般会将那种改变了他的东西称作浊物。

音弥生自己,却好像并不在意。

他一手搁在身前,一手负于背后,慢步缓行,走了几里地,这才回到了南燕的驻地。

左看看,是后蜀的大军,右看看,是南燕的部队。

卿白衣在把握人心这方面,显然不如石凤岐。

后蜀的大军,极为猖獗,比之苍陵人还要猖獗,对南燕的士兵无几分尊重与敬爱。

许是因为早些时候,南燕攻打过后蜀,所以蜀人对燕人怀恨在心,有所不满,不止言语上多有冲撞鲁莽,三不五时的两军摩擦更是常见。

又因为南燕是临阵倒戈于后蜀的,这种事儿对热血方刚的军中男儿来说,更是一种耻辱,越发的令蜀人看不起南燕这软脚虾,无骨虫。

有时候,他们连着音弥生也敢骂,话语之间多污秽之词。

性情直爽这个词儿,有时候可以理解为粗鄙不堪。

有几回音弥生自己都听见了那些话,他未有几分生气,但是不能容忍他们对挽澜有侮辱之意,所以出手教训过。

打过几回,两军之间的矛盾便越发尖锐,并没有出现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的美好结局。

音弥生倒不是不能理解蜀人心中的愤恨与仇怨,他只是觉得,蜀人太蠢,蜀帝太蠢。

就连苍陵人在跟南燕合作的时候,都能克制住火气,为了共同的目标暂时放下过往的仇怨,身为中原人的蜀人居然不懂这个道理,卿白衣也没有下令去阻止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愚不可及。

想当初,南燕跟苍陵的仇恨更深呢,都能在石凤岐的控制之下,保持两军的和平共处,现在轮到后蜀之时,却尽出乱子。

音弥生耐下性子放下身段,去与后蜀的将军谈过几次,希望他们能够管束一下自己士兵的行为,否则单靠音弥生对燕人的约束,并不能避免友军自相残杀的事情屡次出现。

结果后蜀的将军却是连声冷笑:“你们燕人不是准备重新与大隋合作了吗?听说大隋把你们燕人细作毫发无损地送了回去,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难道隋人有病,平白无故地给你们这么大便宜?两面三刀没骨气的东西!呸!”

音弥生那时手里正端着个茶杯,茶杯里有一盅味道并不如何的残茶,他转了转茶杯,低头想了会,心底叹着石凤岐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永远懂得诛心为上的道理,他太了解中原人的陋性,利用得酣畅淋漓。

再抬起头来时,他看着对面蜀将,神色微沉,一盅茶直直地砸在那蜀将的脸上,蜀将一跃而起,提刀就要跟音弥生拼命。

音弥生拂袖,轻飘飘软绵绵的五指便拍在了蜀将脸上,拍得对面那蜀将翻滚在地,吃了一嘴黄泥。

然后他不发一言,出了后蜀帅帐。

跟这些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往些年,他素不爱与生人来往,来往得多了,总是容易看到许多又丑又恶的嘴脸,平白坏了心情。

苍陵人狠归狠,笨归笨,可是苍陵人讲义气,重信诺,中原人聪明归聪明,但是正如苍陵人所说的那般,狡诈得让人生厌。

爱贪小便宜,爱计较得失,爱让别人送死自己贪活,爱翻旧帐,爱记烂仇,爱自作聪明地精心谋算,还爱背叛。

中原人将上天赋予他们的智慧,全都用在了歪处,除了那点儿小聪明,便什么也没有了,满腔的心胸狭隘。

他想着这些,看着夕阳薄辉之下的南燕军营,军营死气沉沉。

尤其是传出商夷以西魏为代价,替后蜀换回了一批细作之事后,南燕的大军更无生气。

隔壁的后蜀大军有人可依,有树可倚,不愁着战败之后的退路,那么南燕呢,南燕有什么?

南燕除了一堆华丽脆弱的美梦,便什么也不剩下了,最可怕的不过是,美梦中的人,依旧未醒,而石凤岐他们,恨不得燕人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守着他们的美梦直到家破人亡。

音弥生低头闭眼,眉宇之间尽是忧色。

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南燕的出路?

“世子殿下。”骑马而来的挽澜看着音弥生的姿势像是在哀悼着什么一般,远远地喊了一声。

“挽澜。”音弥生笑看着他。

挽澜不爱笑,跟音弥生一样不爱笑,可是跟音弥生不一样的是,音弥生不笑时面色平淡自如,无悲无喜,可是挽澜不爱笑却是成日紧绷着一张小脸。

他知道,为将者,当肃穆庄严,方可震慑人心。

所以,他很少笑,至少军中的将士们没见过挽澜发笑的样子,人们叫他妖怪,哪里有十岁的孩子,活得像个八十岁的老人一般严肃的?

“殿下,你在想什么?”妖怪挽澜问道。

音弥生摇头:“没什么,不过是在想,现在的长宁城是什么样子。”

“我不喜欢长宁城。”挽澜说。

“为什么?”

“我喜欢那边。”挽澜手指指着苍陵的方向。

“你喜欢草原?”

“不。”挽澜说,“我喜欢大海,我没有见过海,听说很壮阔,惊涛拍岸的声音像是军中的怒吼。”

“挽澜,你才十岁。”音弥生笑道,“不要总是这么老成。”

“南燕有太多活了三四十岁却依然像十岁的人,所以,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问题。”挽澜拉了拉缰绳,马儿往前几步,离得他渴望的大海近一些。

“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海边吧,我也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音弥生的《须弥志》几乎已经完成了,只差最后一种风景还没有画上,那便是大海。

他听说过大海的故事,也看过有关大海的描述,可是未曾亲眼见过,便不能得出其神韵。

音弥生心想,有空了,得去海边看一看。

两人一马,沐浴着金色的夕阳下,遥望着天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天与海相连,会有红日从那里升起,朝气蓬勃,带来新生。

红日新生之前的黎明,总是黑暗。

那日过后不久,蜀,燕的联军与石凤岐日常作战。

本来,是一场特别寻常的战事,大家假装拼命地攻打,假装拼命地反抗,最后假装保命地双方撤退。

这样的战事存在的意义仅限于,不要让大家忘了双方仇恨,保持警惕,顺便磨磨刀什么的,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但是,这场战事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苍陵人的凶狠性子好像一下子全部被点燃了,攻向敌军的悍勇如同玩命,狰狞的面目凶神恶煞。

音弥生察觉不对,令南燕士兵缩紧抱团,避免落单,单兵作战的能力,燕人是永远不及苍陵人的,音弥生没有任何冒险的必要。

此战苍陵方率军出战的是乌那明珠,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看着音弥生大笑着问道:“你们那小孩儿呢?”

音弥生微微一笑:“他叫挽澜。”

明珠让他在战场上那样风华无双的笑容晃了下眼,好似千军万马,血肉横飞于他而言,不过是浮空轻尘,一抹即去,明珠笑道:“我知道他叫挽澜,你们中原人是不是有句话,叫力挽狂澜?”

“正是。”音弥生点头道。

“你们南燕人真是让人讨厌,取的名字都这么讨厌。”明珠冷嗤一声,驾着马挥着刀纵马跑开,跑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我不讨厌你。”

“多谢。”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吗?”

“不想。”

“哼,你们南燕人真是让人讨厌!”

她骂完之后骑着马儿“哒哒哒”地跑远,音弥生收了思绪敛了眉眼,准备迎敌作战。

他却突然发现,没有敌人。

凶悍勇猛的苍际人今日是盯死了后蜀士兵,抡起巨锤把他们脑袋砸得稀烂。

偶尔有个苍陵人按住了燕人士兵,已高高挥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下,吼啸声也突然中止,他愤怒的眼神看着手下的燕人士兵,剧烈地喘着粗气,最后狠狠一扭头,将拳头砸向了后蜀士兵。

另一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后蜀士兵如同见鬼,高喊着:南燕反了,南燕反了!

这样的情况满地上演,明珠得鱼非池反复交代,一定一定,只能盯着蜀人士兵打,往死里打,不能伤南燕士兵,哪怕是自己受些伤,吃些亏都没关系。

最好是当着后蜀的士兵做这一切,让他们亲眼看着,苍陵人不杀燕人,单杀蜀兵!

抱团在一起的燕人士兵,神色震惊,迷茫,不解,看着昔日也算是战友的苍陵人,有难过,内疚,羞愧之色。

唯有音弥生,神色悲凉。

第六百六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韬轲在逼后蜀走向商夷,石凤岐也在逼南燕走向大隋。

小国就是这样,在多国搏杀之中,小国并无话语权,由大国操纵,要么归顺,要么打到你归顺。

强权霸道,肆意凌虐,不止于官对民,也存在于强国对弱国,实力永远是说话的基础。

否则你的呐喊你的疯狂你的绝望,都只是蚊鸣蝇响,不会被任何人在意,一巴掌下去就拍死了。

就算没韬轲横插那一手,让后蜀与南燕之间的友军关系,走向更糟糕的方向,石凤岐也是会做这件事的,韬轲的参与不过是把事情推快了而已,并且,商夷从中获得了好处。

石凤岐很明白一个道理,须弥这盘大棋不是他一个人能下完的,他便不可能阻止商夷的进度与从中渔利,在大隋拼命扩张的时候,商夷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须弥大陆就是一个巨大的角斗场,而大隋与商夷就像是这角斗场内的两头凶兽,在争分夺秒地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力量,不计代价地壮大强大己身,到最后,须弥大陆这个角斗场里,只会剩下他们两个,一决生死,生者为王。

在此之前,两头凶兽之间可以保持暂时的相安无事,两者之间平和的战争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他们都留着最后的力气来等待最后的生死之战。

鱼非池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学院的时候,艾幼微曾对她说,学院就是一个角斗场,并不是天堂,那里没有圣经可取,只有充斥着鲜血气息的作战经验。

这些宝贵的经验将会伴随他们走入须弥大陆这座更大的角斗场,用以保命,或者用以伤敌。

在那里都活不下去的人,更不可能在须弥大陆上活下去,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早早消亡,免得平添事端,耽误他人前程。

从最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有了预示。

无为学院里的老怪物们,早就有了谶言,现在正一步步实现。

相对于韬轲逼迫后蜀的方式,石凤岐对南燕发出的“邀请”可以算作是极为体面,极为给他们留面子,并没有任何羞辱的成份,甚至可以说,他给出了足够多的诚意。

单杀蜀兵,不杀燕人这事儿,虽然会让蜀燕两国联盟加速走向决裂,蜀人会因此对燕人再半点信任,两方想要合作也很难,但是至少,石凤岐暂时的声音还是很克制,冷静的,没有大声呵斥南燕。

他相信南燕如果真的懂得审时度势,则一定会走向大隋,与其等着自己去把他们打到服,打到跪下,他们现在至少可以站着走到自己身边。

石凤岐并不希望用武力的手段逼迫南燕,他还是很喜欢那里的雕梁画栋,小榭雅筑的,更喜欢那里几个可爱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文明的,体面的,绅士的方法。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家之言,能否结两姓之好,需要看南燕的意思。

把事情摊开来说,便是,石凤岐要南燕再背叛一次,重归大隋怀抱。

对于已经有过两次背叛经历的南燕而言,这种事情,其实比杀了他们来得更让他们觉得屈辱。

可以理解为,石凤岐尽可能地保全他们的颜面,尽可能让他们可以有选择权,尽可能地维护他们的尊严,可是这种“尽可能”变相地加剧了对南燕的羞辱,类似施舍一般的尊重于他们而言极为酸楚。

如果连想得到尊重,都需要别人“尽可能”地赐予,那一国傲骨,一国颜面何存?

好人真是不易做。

燕帝得知这种情况的时候,久久地坐在幽暗无声的御书房里,有些睁不起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唯有抓着扶手的双手在轻颤。

燕帝当然知道大隋的野心与好心,但是燕帝实难做出再背叛一次的事情,上一次他倒向后蜀便是万般踌躇与犹豫,这一次又要让南燕再倒戈一次重回自己背叛过一次的大隋怀中。

这都已经不再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其实对燕帝个人来说,他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就算是让燕帝上午跟后蜀亲密无间,下午又与大隋耳鬓厮磨都不是不可以,燕帝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燕帝痛心疾首的是要带着整个南燕做这种事,出卖他一个人的风骨一个人的傲气算不得什么,带着整个南燕一同出卖,便是不能反复为之的事。

人尚且要脸,何况一国呢?

他的子民都是些活在蜜罐子里的,全然不晓得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但是他们是知廉耻的,越是富贵安乐的人越是讲究个道貌岸然的礼义廉耻。

他们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国家如同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一般,不停地流连于不同的床榻之上的。

上次大隋送南燕细作归南燕之事,在南燕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燕人欢迎他们的英雄归欢迎,们甚至也会被利用去骂后蜀被逼无耻竟敢在半道狙杀他们的英雄,但是却绝未说过要跟大隋重修旧好这样的想法。

无知到几乎愚蠢的南燕人,好一身风骨不凡,如同个君子般,自是看不上这等颠来倒去地做法的。

正如石凤岐说过的那样,燕帝太听过从百姓的声音,事事以他们为先,便少了很多做决定时必须要的无耻。

说来说去不过一言以蔽之,这事儿,燕帝根本难以抉择。

而他身上那种疲累感和无力感越发沉重。

岳翰来到他书房里的时候,燕帝一个人坐在暗沉沉幽漆漆的书房中未着人开窗透光进来,也未点起烛火,岳翰心下一叹,怜悯这位老人一生英明,晚年之极竟被逼到走投无路之境。

“陛下。”岳翰低头行礼。

燕帝在黑暗之中,声音缓缓传出:“岳卿,你认为南燕当如何?”

“微臣惶恐。”

“无妨,说说。”

“陛下,南燕之人不知世事险恶,若是有人能将他们唤醒就好了。”岳翰说道。

“太难了,寡人此时并无时间去叫醒南燕上下的子民,寡人能叫醒的,只有一个。”燕帝低沉的声音传来。

岳翰不解,抬头想问。

便见到燕帝那张饱刻风霜,阴沉狠气的脸,自黑暗中一点点浮现出来,光影绰绰在他脸上,勾出深深浅浅的灰色做阴影,他的脸色便是明灭不定,透着幽诡之感。

“陛下…”岳翰惊呼一声。

燕帝忽然一声冷笑,扔了一本折子给岳翰,说道:“便让他们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话,并非妄言。”

其实正在焦心的人不止于南燕的燕帝,后蜀的卿白衣也好不了多少。

正如南燕不愿意走向大隋一般,后蜀也不愿意走向商夷,甚至后蜀对商夷,有比南燕对大隋更加强烈坚定地抵触情绪。

南燕被大隋坑,后蜀被商夷坑,两个小国被坑到毫无反手之力。

商夷送回给后蜀的那批后蜀细作,卿白衣在殿前接见过一次之后,便让他们远离了偃都,他实在是看都不想看那些人,看到便窝火得不行。

“我要想个办法跟南燕重修关系。”卿白衣坐在龙椅里,喃喃自语一般。

“按说,不应该是南燕来与我后蜀重修关系吗?”书谷轻声笑道。

“不是的,我后蜀与南燕一衣带水,唇齿相依,我们中任何一方先倒戈,另一方就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也将被迫依俯于其他国家,书谷我不想依靠商夷,不管是从任何原因出发,我都不会仰商夷鼻息而活。再者说,石凤岐他单杀蜀兵,不杀燕人的做法,本也不是为了让燕人看到他的好心与念旧情,而让蜀人看到燕人有可能的背叛,动摇的是我后蜀的人心。”

卿白衣低声说着话,一点点分析着眼前的情况,不分析还好,一分析越糟糕。

书谷听完之后,苍白双手放在腿上,笑言说道:“君上所言甚是,后蜀与南燕之间的主要矛盾其实不在南燕,而在后蜀。两国积怨已久,本就未能形成真正巩固的友盟之情,极其微小的挑拨都有可能毁掉这种脆弱的关系,与其说我后蜀需努力维护两国友盟之情,不如说,我们两国都需要努力吧。”

“燕帝那个人阴险狡诈,手法诡变无常,这么多年来他干的事儿可以说没一件是干净的,桩桩件件都脏得不行,你就是现在告诉我,他背叛了后蜀去靠向了大隋,我也不会惊讶的。所以你说的我们两国都需努力这话,挺难的,燕帝或许根本不会努力,顺水推舟地就投靠了大隋,那我后蜀就真完了。”

卿白衣一边说一边笑,心里头想着,或许燕帝这国君一生,唯一干净的事儿,就是保护好了南燕的子民吧。

天才晓得,他还能保护多久。

有一种,他大半辈子的辛苦,数十年来的努力,都付诸一炬,前功尽弃的荒诞感。

直到,卿白衣收到了燕帝的信,他才明白,什么是姜还是老的辣。

第六百六十一章 站着,才是体面

这些天石凤岐的苍陵大军没有再跟蜀,燕两国联军三不五时开战,城中难得的清静了好长时间,胆子大的人都敢出城溜达一圈。

石凤岐他知道南燕需要时间做出决定,所以他不急于三五日之内就要收到他们的回信,对于南燕,他总是很有耐心,可以多等一些时间。

这几日里,他倒也没闲着。

他不止有眼前的事情要处理,还有远方的事情也在等着他做决定。

苏于婳将大隋的细作在无声无息进行了完整地替换与接手,以前大隋的人脉全部并入苏氏门下,类似玉娘,清伯这样的人手也入了苏氏。

两方人手之间必是需要一段磨合期的,但是大隋细作这方有石凤岐强压,苏氏一门有苏于婳无情,双方合力之下,加快磨合速度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苏氏这个民间百灵通的组织为大隋招安,从此也算是红顶之人了,不再是闲云野鹤过快活日子的游侠儿。

石凤岐将细作安排之事,全部交给了苏于婳打理,便算是为自己腾出了一些时间,他无分身之术,无法同时兼顾诸多重要之事。

兼顾得多了,说不定还会出问题做错决定,将部分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去完成,自己只去要结果,这才算是驭人之术。

显然苏于婳在细作之事上是最合适的人选,本来苏氏一门就是她的。

除开邺宁城的事,还有便是瞿如与笑寒的大军也要时不时地关注,保证他们不会被商夷反扑。

他们的进度可谓是慢得令人发指,数月过去一城未得,但是石凤岐并不责怪,也不心急,给他们的命令仅仅是撑住不退就行,保留人手,保存实力,这些时期的战事纯粹就当是磨练本领了。

纷杂的公文堆在他眼前,他埋首其中看得眼睛发涩发酸,捏一捏鼻梁闭了一会儿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他思虑已久的问题,那问题他想了又想,一直未曾想出过答案。

于是他拧了拧长眉,有些不解的神色聚在他眉间。

突然他听到一阵笑声,笑声很畅快,声音很动听,他的眉心便展开,合上最后一本公文走出屋外,看到鱼非池正与明珠两人踢踺子。

“鱼姐姐你可接住了啊!”明珠笑声说道,脚尖儿一颠,五彩斑斓的踺子便跃向鱼非池,她近来喜欢叫鱼非池姐姐,鱼非池倒也挺乐意多这么个大妹子。

只不过她这姐姐当得实在不咋滴,没接踺子便罢,还耍起了赖:“不算不算,重新来!”

明珠便笑:“鱼姐姐哪儿有你这样的,你都重来多少回了?”

石凤岐双手抱胸倚着门框也跟着笑,他家非池啊,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弱到令人心疼,简直是无一长处。

这样说也不对,他家非池最大的长处在于,不管以前跟她有过怎样过往的人,到最后都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就像明珠这样。

她们两个认识之初,那绝不是一场美妙的邂逅,如今却能以姐妹相称。

两人一边踢着踺子,一边洒下笑声,明珠她问道:“鱼姐姐,你跟南燕那个世子相熟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