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易守难攻,且陛下在全海手中,唯恐不慎伤到陛下。”吴章肃容说道,“宣武道兵马正在进京途中,还请大人再等几日。”

前边都是废话,最后才是关键,来人心里撇嘴,兵马不够打不赢。

“我们当然等的,但陛下等不得。”他加重语气,“陛下如果因此有损伤,也是我等的罪孽。”

所以攻城陛下受伤的话,就是全海的罪孽,也就是说皇帝的死活可以不管了。

当皇帝也怪可怜的,大臣们也真无情啊,吴章感叹,接管了京城的防卫,他知道崔宰相派出了使者去接分封在外的昭王。

等皇帝死了或者伤了,罪名全海罗氏承担,昭王登基,大夏涤荡了污泥浊水,又是一片新天地。

吴章挺直了腰背,这新天地里有他一席之地。

“我知道怎么做了,请相爷放心。”他说道。

来人满意的离开了,吴章再次走到城墙上俯瞰京城,此一举定成败,要考虑的要做的事很多啊.....

“大兴寺的赏花节应该还能继续办,到时候我们吴家包一棵树。”他对随从吩咐。

随从有些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又转回去了,懵懵懂懂的应声是。

吴章低头看身上的官袍,还是有些遗憾,穿的太匆忙,如果通过全海拿到了宣武道节度使,跟兵马熟悉些时日,掌控更流畅些,现在应该皇宫里已经开始重新开朝会了。

他刷拉将官袍解开:“取我的披挂来。”

这句话随从一听就明白,将一直带着铠甲器械的取来,就在城墙上伺候吴章披甲。

“大人!”

正穿戴着,城墙上有卫兵大喊,伸手指着前方。

“城外有兵马来。”

兵马来有什么奇怪的,京城四周巡逻的兵马时刻不断,吴章嗯了声。

“不像是我们的人。”那卫兵又喊,因为奔来的兵马更近了,旗帜是陌生的。

不是河南道的兵马?

京城附近府道的兵马也都下了命令,除了宣武道的兵马,其他兵马不得放行。

外边巡逻的兵马没有汇报,所以是宣武道的兵马终于到了吗?

吴章转过头看到奔来的兵马,大约有数百人,荡起的烟尘还是别的什么,乌压压的恍若铺天盖地。

他们都穿着兵服,衣服脸上都是尘土,还有什么看不清的污迹,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一群乞丐,但乞丐的气势强悍,不容小觑。

不过就算是宣武道兵马,卫兵们验证过了身份,也该先报一声才对,吴章站在城墙上没有贸然:“问他们是哪一路兵马?”

卫兵们高声喝问。

那群兵马在城门前放慢了速度,为首的令兵将身后被吹的卷在一起的旗帜展开挥动:“振武军奉命进京护驾。”

声音响彻城头,震惊了城头的人们。

振武军是什么?有人一时被喊懵了,怎么会突然来到京城?

吴章的脸色变了变,想到就在事发前被离开京城的梁振,难道是这老东西做的?但不管是谁做的,这京城的卫军已经姓吴了,不容他人。

不过既然有皇帝圣旨召集,表面文章要做好。

“你们先到京郊大营等候调令。”吴章上前一步高声道,“暂且不许进城。”

那令兵没有说话,手中的旗帜飞扬落下,展露出身后一个年轻的男人。

“你是谁?”他抬起头问,手抚开垂在眼前的乱发,似乎要看清说话的是谁。

这个年轻男人长得还挺好看,跟他的乱发糙衣很不相配,吴章俯瞰闪过一个无聊的念头。

“我是新任宣武道节度使,兼徐州刺史,河南道观察使,吴章。”他说道,“你们远道而来,先去京营歇息。”

武鸦儿道:“陛下危难,天下谁敢歇息?”

这年轻人长得秀美,说话也文绉绉,吴章神情淡淡:“陛下危难,你们不要抗命不遵,乱....”

他的话没说完,眼睛瞪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他看到那年轻人放下了分开乱发的手,举起了一把弓弩,硬弓铁箭,嗡的一声,一切又变得飞快,那箭竟然飞到了他的面前。

吴章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喊,也仅仅是一声喊。

噗的一声,铁箭穿透了他的咽喉,飞了出去,在身后还捧着长刀准备给大人挂上的随从啊的一声,穿透吴章的箭刺中他的脑门,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还没看到佛前绢花开呢,他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啊,吴章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血花飞溅在城头上。

卫兵们都惊呆了旋即躁动大喊纷纷举起弓弩对准城门下。

武鸦儿将弓弩收起:“攻城。”

兵马齐动,前方的举起了盾甲,后方的弓弩向城头乱箭如雨,两边的甩着长绳,拿出一架架短梯向城墙奔去。

厮杀声不止在一个城门响起,京城四面城门震乱。

第三十六章 望宫门能解衣

京城有很多热闹,不管是白天黑夜,但那都是繁花似锦欢声笑语。

惨叫厮杀,马蹄震动,马儿嘶鸣。

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豪商权贵都躲在家宅里瑟瑟发抖,脚下似乎在地动,下一刻天翻地覆。

这是京城啊,大夏的京城,怎么会突然就天翻了?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一间宅院门后墙上屋顶上都有人趴伏,紧张激动又眼睛亮亮的盯着街上奔驰过的兵马,对战的兵马。

就好像闻到了血腥的猛兽,身子绷紧,爪子探出在瓦片上门板上抓出咯吱咯吱声。

“厚爷,我们动不动手?”有人实在忍不住低声问。

蹲在门后恨不得把头挤出去看的中厚舔了舔嘴唇:“轮不到我们啊,只能看看过瘾了。”

“咱们人手是不多,但分一杯羹不成问题。”那人不甘心。

中厚盯着一个嗷嗷叫着一脚踢碎一人头颅的官兵,啧啧:“这些漠北来的兵真是跟野兽打交道太久了,不把人当人看啊。”

中厚想着在梁振家门外见过的那几个男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了,当初青天白日天下太平不能打架,现在可是能奉旨打架呢。

“不能动,大小姐提前说过,让我们在京城不要动,发生什么事都不动。”他咬牙按下满心的痒痒。

有一个看起来有点阴柔的男人从房上探身半悬:“大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叮嘱呢?她提前知道京城会发生什么事吗?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否则现在在京城出风头就不是这群漠北傻狼了。”

就该是他们剑南道。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好像中五说过一句什么,中厚努力的想了想:“大小姐说真正的风光不在京城。”

京城从来没有过这种风光。

跪在宫城前的官员们面色惨白,虽然这些日子京城到处都是兵马,马蹄奔驰巡逻,地面的震动也日夜不停,这震动是在他们身边,掌控中,是他们的底气,是对敌人的威慑。

但此时的震动则不同,远,深,重,似乎整个京城都在颤抖。

有浑身带血的兵士大喊大叫:“有兵马攻城。”

皇帝的圣旨被全海派出的死士官兵送了出去,发往天下各处,但也仅仅如此,很快他就封锁了京城,京城附近的府道也早在掌控中,他们环绕京城,守住四面八方,且不说远处的卫军赶不过来,赶过来也进不来。

为什么这才一眨眼就有兵马来了?崔征不可置信:“吴章呢?”

“吴都督被杀了。”兵士喊出更吓人的话。

吴章怎么就被杀了?崔征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精挑细选的有野心有手段的最合适的人,火刚烧起来,东风就被吹灭了。

“京城城墙高厚,不用担心,把兵马都调去守得住。”一个官员喊道。

崔征面色铁青却抬手制止:“城墙高厚不用担心,让兵马先攻宫城,解救陛下当先。”

只要攻破了皇城,拿下了全海,得到了陛下,不管是死是活,这些兵马就算是攻进来也没有用了。

一时间传令向四面城门去的兵马们回来,传令似乎很快,刚说了就见一方有兵马奔来。

“啊呀不对。”挤在一起翘首以盼的官员们中有人大喊,伸手指着......

最前方的兵丁们在奔跑,拖着刀,身后有兵跑的更快,恍若虎狼一般弹跳,三下两下就到了前方,手中的刀如爪子一探,前边奔跑的兵士的头就掉了.....

官员口中余下的话便都变成了啊啊的惊叫。

街道上滚落的人头越来越多,跳跃而来的兵士也越来越多,他们或者踏着人头,或者贴着墙壁,甚至屋檐上盘踞蹲跃,一只接一只。

城门,被攻破了,这么快。

京城的城门!京城的城墙啊!大夏京城的城门,崔征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样脆弱不堪,他面色白又青,看着视线里跃起落下落下跃起的兵马,酷寒的冬日里他们乱发破袄染血狰狞,像跳骚,像蝗虫。

到底是什么兵马?

“相爷小心。”

“保护相爷。”

宫门前的兵马们陷入慌乱,一面迎敌一面将百官们围护。

前方再无人头可断,这群兵马从四面的街道上汇集,原本看似杂乱无章前进后退,左摇右摆,如同展开煽动的鹰翼向宫城前围拢,忽而鹰腹探出两只爪子,将迎过来的官兵踏倒。

聚集在一起的官员们恍若失去母鸡呵护的鸡崽,发出杂乱的叫声。

“天子脚下,天日昭昭,叛逆之贼啊。”

其间也有尖声的叫骂,还有官员一头冲上前。

“臣无能,唯有一死。”

崔征站在其中虽然面色铁青,并没有慌乱失态,当然也没有冲出去迎敌,只是看着围拢的兵马。

一部分兵马将他们围住,并没有向对待虫子一般嘴爪乱啄,一部分则到了宫门前,大旗呼啦啦的摆动。

“振武军,奉圣旨护驾。”

“振武军,救驾来迟。”

“开宫门,振武军救驾。”

......

......

相比于整个京城的山摇地动,皇宫里海上孤岛一般安静,这里有一重重的宫殿宫门隔绝了外界的惨烈声响。

不过站在宫城最高的塔楼上可以看到这些惨烈的场面。

“不是河南道宣武道京城附近所有任何道的兵马?”全海白净的面皮更加白,声音尖细的问。

前来报信的将官点头:“是振武军,漠北,朔方的振武军。”

“为什么是朔方?朔方那么远,为什么不是剑南道?”全海不信。

他以为剑南道会是最先来到的,毕竟已经走了一些时日.....朔方的振武军是怎么跑出来的?是不是崔征骗他呢?让吴章的人假扮的?

他可不信!

“公公,看起来是真的,他们把京城的那些兵马都杀了。”将官想着看到的场面,不由再次心颤。

那些兵马在城中恍若饿狼,又恍若恶鬼,太可怕了。

“振武军的武都尉在城门前,崔宰相等人河南道的兵都被他们抓住了,还举着吴章的首级。”又有人跑来喊。

全海脸色变幻一刻,一咬牙:“咱家去看看。”

在一群兵马的护卫下全海出现在宫墙上,没有探头时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再探头一看,就见看宫门外死尸横陈,崔征等人在一片死尸血污中如同待宰的羔羊,再向远处看,街道上还有奔跑的兵马,在追砍兵马.....

“开宫门。”

全海探头还没看清城门下的人,已经有人看到他们大声喊。

全海的视线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年轻人正用一双血手将黑乱的头发束扎在脑后,露出孱白的面容,面容上溅着几滴血,不显得脏污,反而红的如朱玉莹亮。

“我是振武军武鸦儿,奉旨来护驾。”武鸦儿没有激动也没有表忠心,看着这太监跟看脚下的死尸没什么区别,“谁挡我见陛下,谁就反贼,你们不开宫门,我就要攻城了。”

嗬,这年轻人真是吓人,全海看左右:“你们认得他吗?”

左右的将官们都摇头:“从未见过,京城附近的兵马中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我听过这个名字,的确是振武军的。”有一个人道,“据说是梁振的私生子,在振武军飞扬跋扈。”

梁振啊,全海心稍微放松,对陛下来说梁振比崔征这些人可信多了。

“什么私生子,梁振那么丑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儿子。”全海撇嘴,再看武鸦儿扬声,“陛下由我们护着,圣旨是陛下让咱家传出去的,不过,咱家不敢信你,你要是真是护驾的,你就卸下甲衣兵器一个人进宫来。”

这宫城里的兵马,与崔征调来的占据京城的河南道兵马不相上下,所以才形成了对峙。

一个人卸甲不带兵器进去,泥牛入海,翻不了天。

武鸦儿没有说话,束扎好头发的双手顺势往下一滑,撕拉扯开甲衣,身子一甩下马,背上的长刀同时落地,他向迈步,又解开棉袍,棉袍扔在地上,身上只剩下薄里衣,迈步不停,解衣不停,待站到城门前,已经是赤身裸体。

城门上城门下的人鸦雀无声,看着日光下结实的身躯。

“这样的卸甲.....”城门上将官愕然。

乡下人真实在。

第三十七章 殿前绽开海棠红

崔征站在宫门外,官袍在身,也觉得遍体凉寒。

他算好了东风,提防了南风,借了乱风,谁想到来了一阵北风,吹砸了一切。

宫门外没有了战斗和对峙,杀人的兵将已经开始用粗哑的北地口音说笑,幸存的河南道兵马蹲地缩头。

太监获得了胜利,他们这些官员将堕入地狱,大夏的盛世就此结束了,他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愧对列祖列宗高祖先帝们。

“别让这些人自杀寻死。”一个将官低声吩咐守着官员们的兵士。

兵士正用袖子擦鼻子,咕哝一声:“看起来没那个意思。”

赤身裸体的武鸦儿走进了宫门,宫门在后立刻关上,拿着刀枪披着铠甲的兵士们将他围住。

“快给武都尉拿个衣服。”全海喊道,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走下来,精神好了很多,语气也柔和了,“这大冬天的。”

虽然被围困形势紧张,皇宫到底是皇宫,很快太监们拿来了整套的新衣,武鸦儿没有一层层裹起来,只拿过外袍腰带系扎。

“陛下在哪里?”他问。

没有了铠甲兵器,脚下也没有踏着血水尸首,穿上衣服遮住了结实的肌肉,只余下高瘦,近距离看这个年轻人更没有凶气,不像个兵将,当然,也不像个文弱书生,团花锦绣的袍子没有让他的面色黯然,映照的他的脸更白,发更黑,唇更红,就像那些经常出入宫廷的贵公子们。

或许真是谁的私生子,全海想着,适才有人更详细的介绍了这个武鸦儿。

孤儿,狼群里或者什么地方吧长大,总之没有人知道来历,毫不起眼,小小年纪在漠北混的风生水起,打仗跟抢饭吃一样狠,不听号令,争强好胜,人见人厌,偏偏混的风生水起,还被梁振提拔为都尉,领着一团鸦军横行。

有机会要问问梁振,不过不管是私生子还是孤儿,都挺好的,缺爹,他正好缺儿子,孙子,全海想。

“陛下和贵妃娘娘在海棠宫里。”他说道,“武都尉请随我来。”

海棠宫是什么宫武鸦儿并没有概念,但立刻迈步跟上。

全海在前,两边前后兵士们握着刀枪戒备,武鸦儿目不斜视视若不见。

“武都尉,你远在漠北,这么快就接到圣旨了?”全海回头问。

武鸦儿道:“我在没有接到圣旨之前就赶来了。”

无令赴京城?可疑啊,全海眼神闪烁。

“是梁老都督半个月前让我进京来的。”武鸦儿接着说道。

全海惊讶:“梁振吗?”

武鸦儿点头:“梁老都督察觉京城有异动,所以让我不惊动他人提前来,如果是他的错觉就当是来探望他,如果有事......”

如果有事就能解危难了,全海感叹:“没想到是梁老大人如此机敏,只是怎么不提前告诉陛下。”

武鸦儿道:“没有证据,梁老大人私下查,结果被人察觉,反而将四老爷和公子们下了牢狱。”

全海愕然,这些日子他忙着跟崔征斗的昏天昏地,梁振这种没了牙的老虎根本就从未注意过,竟然还有这事?忙询问,四周有太监有将士们想了又想想起来了。

“是了,说是因为贪了兵饷。”一个太监说道。

全海显然也知道梁振的四子是什么样,讶然又愤怒:“这是栽赃!”

“梁老大人卖了房子,补了亏空,举家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这小太监说道。

因为崔征和全海争斗起因宣武兵乱,所以太监们都格外关注跟兵乱兵事有关的内容,梁振的事太小,但也有摸不到大事的小太监记着了。

只是没想到会跟现在有关系。

“天啊。”全海举起手喊道,“这分明是梁老大人打草惊蛇被陷害了,将他赶出去,他应该来告诉陛下的,这样我们就能早有提防了。”

武鸦儿道:“那时候,梁老都督应该见不到陛下了吧。”

全海深表赞同,双手放在心口上大骂崔征:“狼子野心,造反的贼,欺负陛下在宫里,把持朝政。”

“所以我是半路上听到圣旨的。”武鸦儿给出了先前问题的答案。

全海毫无疑问,撇开两个护卫站到武鸦儿身前,握住他的手:“还好有你啊,还好有梁老都督。”

武鸦儿低头施礼没有说话。

全海就挽着他的手:“海棠宫就在前方,快随我去见陛下,陛下太需要好消息了,他的心都要碎了。”

全海的脚步加快,很快武鸦儿就看到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坐落在湖水上,通往湖水的有四座白色的桥,宫殿黄色琉璃瓦片在日光湖水下闪闪亮。

“白色的桥黄色的宫殿,像一朵海棠花。”全海说道,指着湖边,“这里也都是海棠树,所以叫做海棠宫,这是陛下特意为娘娘建造的,娘娘在温泉行宫最喜欢的是海棠温泉池。”

此时四周的士兵比树还要多,将整个宫殿密密麻麻的围住。

武鸦儿哦了声。

到底是个兵汉,不懂这些情趣,也不会欣赏美,全海不再对牛弹琴,挽着武鸦儿走上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