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在心下跟自己说,若她真是有什么麻烦还在犹豫是否要求他帮忙,他这般看一眼,若是能帮就直接帮她办了,帮不了就当没看过,这样可以吧?

他是为她好!

但在翻开之前,他的手又滞了一下。

万一是些不好的、甚至可说是坏规矩的事呢?

…罢了,那他也不怪她,也当没看过就是了。眼下是他先行事不端,不能反过来怪她。

脑子里把这些千回百转地都想了一遍后,沈晰终于带着一种莫名的忐忑翻开了手里的本子。

楚怡刚才写东西将本子压出了折痕,这一翻就正好翻到了她写的那一页。沈晰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一页正当中用朱砂画了一条笔直的竖线,将一页纸分为了两边。

两边的最上方,一边写着“缺点”,一边写着“优点”。

看到这儿,他下意识地觉得她大概是在写什么东西的优劣,但接着看下去…

咦?

首先,缺点那边的一条是:“地位太高,相处时总没有安全感,说句话都要担心会不会被拖出去砍了”。

沈晰眼眸微眯,又看第二条:

“三妻四妾,不可能一心一意对我”。

这明摆着是写他啊!

沈晰看得不乐,心里堵得慌,想把她叫来理论,然后又憋着气看另一边——还有优点嘛!

优点栏共有三行,每行都很简短,只有寥寥几字:

“还算讲理”;

“还算宽容”;

“对我还算好”。

“还算”是什么意思?!

沈晰真的不高兴了!

他脸一阵阴一阵晴地盯着这三行,心里不服气。那两条缺点他可以装没看见,因为他虽然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儿,但仔细想想吧…也确实是那么回事。

这三条“优点”就不同了,“还算”是怎么回事?这么勉强吗?

她写完两条实实在在的缺点之后想夸夸他,只能这样勉为其难地写下三个?

“哼!”沈晰怒然把本子拍在了案上,原已被他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的白玉扑通就跪下了,直呼:“殿下息怒!”

沈晰沉沉地坐到椅子上,一脸不快地瞪着那个本儿,钻牛角尖地使劲在心里问:我不讲理?我不宽容?我对她不好?

没心没肺!

她平常都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原来心里头竟是这样看他的。

若不是他偷看了这个本子,他都不知道!

沈晰特别气,气了半晌,心念又一动。

他带着满脸的嫌弃再度把那个本子拿起来,往前翻了一翻。

他想看看她更多的想法,但这个本子她还没用多久,前面没什么了。

他只看到了她对他两天前突然杀过来问她怎么了那件事的感受:“猝不及防地跑来问我怎么了,吓死了好吗!希望所有身居高位的人对自己的地位心里有数,就算是对人好也不要这么突然,不然真的吓晕过去啊!”

“噗嗤——”太子忽地喷笑出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的白玉诧异地抬了下眼皮,只见太子仍盯着手里的本子,好像正回味着什么,然后啧了声嘴,将本子收回了抽屉中。

接着他看向她:“你。”

白玉赶忙低头:“殿下。”

“孤看她写了什么的事,不许告诉她,否则孤拿你问罪。”太子冷冷道。

“…是,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白玉哆嗦着磕头,太子很满意,便从案前起了身,坐回了床边去。

又过了小两刻,楚怡洗完了澡,穿着一身干净的中衣裙边擦头发边往屋里走。绕过屏风,她看到太子已倚在床上了。

他脱了外衣,也没盖被子,一身洁白的中衣穿在身上显得干净优雅,手里拿着一本折子正专心读着。楚怡怔了怔,发觉这个画面曾经跟她少女时期所期待的恋爱画面差不多。

——她曾经设想过自己以后要找一个很帅的男朋友,还花痴地脑补过他穿着白衬衫躺在床上翻杂志的样子。

眼前的太子,比她当时能设想的帅气还要更好看一点儿!

她下意识地吸了下口水,调整了一下心绪,若无其事地走向妆台。

青玉上前帮她接着擦头发梳头,她无所事事,就拿了根钗子在手里摆弄。沈晰靠着枕头,目光无声无息地向上挪了两寸,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瞧着人美性子直,没想到还挺会记仇。

沈晰淡淡挑眉。

嗤。

等楚怡耐着性子任由青玉给她打理完头发时,他手里的折子已换了一本。她走到床边瞅瞅他,乖乖地从他脚后绕到了内侧去。

和上回一样,她一上床就敏捷地把自己盖进了被子里,沈晰侧眼瞧瞧她,信手将折子放到了一边。

然后他翻了个身,支着额头端详她。

“…”楚怡往被子里缩了缩,被沿儿一直遮到了眼下,“怎么了?”

沈晰斟酌了会儿,心平气和道:“等入秋时多半还有秋狝,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他刚才想了半晌,什么“讲理”“宽容”都是时间久了通过各样大事小情才能真正让人信服的,唯有“对她好”这一条,他可以主动努努力,让她觉得他真的对她好。

但楚怡愣了一下,哑哑道:“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各府皇子都会有家眷跟着。”沈晰淡声,“太子妃有着孕,徐氏刚犯了错降位。余下的人里我带谁,也轮不着旁人置喙。”

“…”楚怡心里挣扎起来。

她确实是很想出去玩的,作为一个现代来的女孩子,她虽然在家时也宅,但自愿的宅和被困在一个地方是不一样的。而且古代又没电脑没手机,她在宫里闷了这么久,的确有点快憋不住了。

可是这难得的出去玩的机会,只怕不止对她,对旁人也是个福利吧?少有的福利,谁独得了谁招人恨不是?太子妃和云诗是有着孕不宜远行,另外几个人会不会想活撕了她?

她终于将心一横:“臣妾觉得还是…”

“就这么定了。”他在她额上一吻。

楚怡:“臣妾觉得…”

太子:“你可以先准备着,回头孤让张济才挑一匹性子温顺的马给你,这阵子你先熟悉熟悉,免得到时它不听你的。”

楚怡:“臣妾觉…”

“乖,睡吧。”他又亲了她一口便也躺下了,胳膊一施力把她兜到了胸前。

楚怡僵硬地在他胸口伏着:“…”

臣妾觉得您在欺负人!

她现在很想这样说。

.

翌日,太子在离开绿意阁之前,硬把楚怡揽在怀里亲了半天。

他亲完额头亲脸颊,亲完脸颊亲嘴唇,亲到楚怡都觉得腻歪肉麻了才走,再不走估计连早朝都要迟到了!

楚怡在他走后在堂屋里干戳了半晌,茫然地想他什么毛病啊?谁刺激他了啊?

他虽然总共就在这里睡过两次,但每天中午都来用膳啊,以前没见他这样啊!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绿意阁外,沈晰一路都神清气爽——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圈在怀里亲来亲去真有意思,以后可以时常这样。

早朝上,沈晰依旧神清气爽——盗墓的案子顺利结了,而且比父皇和一干官员预想的都要快了许多。大功一件,从他到一干东宫官员都出了个风头。

下了朝,沈晰还是神清气爽——他回到书房院门口的时候,便见大名在外的楚成已等在院中了。

楚成没行大礼,只朝他一揖:“殿下。”

“楚公子。”沈晰含着笑上前,“里面请。”

二人进了屋,各自落座。沈晰着人上了上好的明前龙井来,楚成颔了颔首便端起茶盏来细品,淡泊的样子令沈晰心下轻笑:打算给我个下马威?

他便抢先一步开了口:“楚公子的大名孤早就知道,公子为何想见孤,孤心里也大致有数。但孤今日想先问一问…”

楚成在此时放下了茶盏,平静地看向他。

沈晰:“沈映最初拿来的那条翡翠盘龙,公子坑了孤多少银子?”

“?”楚成正咽下去的茶水在嗓子里卡了一下,但他也没有否认,定着气问太子,“殿下怎么知道的?”

“这点识人之能,孤身为储君,应该有吧?”太子和善道。

楚成不禁心下欣然,看来太子也是善识人心的人,日后必会更有趣了。

“两千两。”他坦诚道。

沈晰悠然点头:“以两千两将公子收入麾下,孤也不亏。”

“?”楚成对他的开诚布公有点意外,好生打量了他两眼,赞道,“殿下没想到殿下如此直爽。”

直爽?

沈晰似乎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

可能是让你妹妹带歪了…

他心里揶揄着想。

但这种揶揄他绝不会让楚怡知道,不然她把他记到本子里怎么办?他还打算日后继续偷看呢,不能总让她有坏事可记。

他早晚要让她夸他,让她实实在在地夸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楚怡内心:太子爱听壁角还爱记仇!

后来,太子冷笑:记仇?我好歹没把你记在小本本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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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晌午时, 楚成与太子一道去绿意阁用了顿膳, 其间便把楚成在东宫官中的官位定下来了。

楚怡这顿饭吃得很紧张, 总担心楚成发觉她和以前的“楚怡”性格不同觉得奇怪, 但好在这位常年游历在外的兄长和自家亲妹是真的不熟,什么也没发觉。

到了下午, 后宅各处的贺礼纷至沓来, 楚怡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成得到官位这事儿是值得庆贺的!

不过大概是上一次大家来她这里贺她晋封的没得到好脸儿的缘故,这回除了云诗, 人人都是礼到了人没到。

云诗和她一并坐在罗汉床上, 一个劲儿地感叹“真好”:“真好真好,殿下待姐姐用心, 如今又姐姐的兄长的身份也提起来了,日后总是个靠山。姐姐再加把劲儿, 赶紧怀个孩子, 这辈子也就都有着落了。”

楚怡失笑。

几个月前是她帮云诗谋划, 后来不知不觉就成了云诗帮她谋划的更多了。云诗用得还是她先前教她的那套道理,让她的心情很复杂。

不过怀孩子嘛…

楚怡想了想,没好意思告诉云诗,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跟太子睡过。

晚上, 太子照例去宜春殿用膳,宜春殿里照例气氛沉得跟肃穆的佛堂一样。

见礼之后就是落座吃饭,沈晰直至吃到半饱,才终于憋出一句话:“你今天…挺好的?”

太子妃规规矩矩地搁下筷子, 颔首笑笑:“挺好的。”

“今年暑气重,也没出去避暑,怀着孩子辛苦你了。”太子说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入秋时就该生了,回头让你娘家人进来陪一陪你。”

“嗯。”赵瑾月点点头,又想起来,“今儿个早上内务府来传了话,说皇上下旨秋狝,问臣妾这边有什么要事先准备的。”

太子眉头浅蹙:“这种事还拿来烦你,他们也是不会当差。”

“…殿下息怒。”赵瑾月睃了眼他的神色,只觉得自己又不合他的意了,讪笑道,“臣妾和云宝林有着身孕不便出门,殿下不如就带另几位妹妹同去?楚奉仪是合殿下的心思,黄宝林和廖奉仪她们更会服侍人一些。另外还有仍在北边的白氏,殿下还没有见过。徐良娣打从被殿下降罪之后愧悔不已,来臣妾这里哭了几回了,殿下也不妨给她留几分薄面。”

“…”沈晰无声地喝了口汤。

他觉得好笑,太子妃这是恨不能让他在秋狝期间把满后宅的女眷都临幸一遍?他真的是不懂她怎么想的,若说她是为她自己谋求,徐良娣明摆着跟她不对付,她也提了;若说她是为他好,那他都或直白或委婉地说了多少次他不喜欢这样了?

她这样弄得谁也不乐,到底是图什么?

他想了想,道:“秋狝不便带那么多人,黄氏廖氏孤许久未见了,乍然带出去只怕她们也紧张,白氏更不必提。至于徐良娣,你有着身孕,她还敢来你这里闹,孤没看出她有什么愧悔不已,便也…”

“…殿下。”赵瑾月忍不住地截断了他的话。

她觉得这样不行,谁都可以不去,徐良娣是一定要去的。

徐良娣从前毕竟是侧妃,如今降了位份,太子又不见她了,外头的人要怎么说她这个当正妃的?

她可不想平白落个打压妾室的恶名。

赵瑾月强撑着笑了笑,离座便深福了下去。

“哎——”沈晰赶紧扶她,她的身孕都七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偏爱动不动就这样行大礼。

可她僵着没起,柔柔和和地道:“殿下别生良娣的气,良娣左不过是脾气大些,待殿下总归是恭敬的。”

…不是那么回事好吗?

论脾气大,楚怡脾气也大,可她从来不平白无故的欺负人。徐氏那日是毫无缘由的上来就磋磨人,这是不一样的。

可他也真怕太子妃这样不起来会动了胎气!女人怀孩子本就辛苦又危险,他的生母就是生他时伤了身才早早撒手人寰的。

那时候他是管不了什么,也尽不了任何的力。但现在,他总该尽力不让发妻出事吧?

沈晰无声地缓了一口郁气:“行,那就带徐良娣和楚奉仪去,你快起来。”

赵瑾月紧绷的心弦一松,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沈晰心下有点无奈,还是和和气气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咱们是夫妻,凡事都好商量。你现下好好安胎是最要紧的,别为了旁人让自己难受,孤也不会为了旁人让你难受的。”

赵瑾月复又点点头,低低地应了声“是”,然后把那筷子菜夹起来吃了。

…天啊。

沈晰看到她吃他夹的菜,一时间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他现在愈发觉得跟这位正妻相处比读书办差议政加起来都累,他每天都是硬着头皮来硬着头皮走。

他就是办差办得不好还要去见父皇时都不至于有这样的紧张,父皇充其量是斥他一顿,但太子妃能让他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秋狝的事在六月末时正式定了下来,圣驾大约会在七月下旬启程,避开中元节。

到了这会儿,楚怡才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太子”在古代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