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天的话引起了父皇的不满,他感觉到了。这几日,父皇时常召见弟弟们一同围猎,唯独鲜少见他,他不能说父皇这么做不对,因为他那日调侃太子的话确实别有用心。

他只是不服,同样是儿子,在父皇眼里差别就这么大?

太子就这样值得父皇回护?旁人说上几句都不行?

皇长子闷闷不乐,偏这会儿,朝中又给他惹了点事儿。

他去年在户部当过差,恰逢冬日雪灾,赈灾事宜是他督办的。如今,一拨地方官联名参了户部尚书江怀一本,说他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江怀许是为了自保吧,拖着他一起下了水,说扣下的那些钱款是为讨好他的。

当时,他也确实收了江怀一些礼,江怀托宫人把一个庶出的女儿送到母妃身边去当女官,他也心领神会地笑纳了。这在官场上,其实是司空见惯的走动,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是有点说不清楚。

可这事还偏在江怀拖他下水之前就被交给了太子,皇长子心里不是滋味,真不想点头哈腰地去这个二弟跟前说好话。

皇长子气不忿儿地在帐中踱着步子,踱上几句就是一声“哼”。

皇长子妃孙氏进来的时候一瞧就知道他在气什么,孙氏悠悠地笑笑,仪态万千地在旁边落了座:“殿下气什么?江侧妃惯是个嘴儿甜的,连殿下都被她哄得五迷三道。让她到太子妃跟前解释解释,这事不就了了?”

“你少在这儿看我的笑话!”皇长子怒然。

孙氏嗤地一笑便不再开口,抿着笑打量他,倒看他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可他一定不愿意向弟弟低头,尤其是这个因为嫡出身份早早就被立了太子的二弟。

果然,二人僵持半晌,皇长子到底败下了阵来:“你去!”

他紧锁着眉头说:“你去,备上一份贺礼见见太子妃。算是贺她平安生子,顺便也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孙氏对他的态度显然不满意,美眸清凌凌地翻了上去。

皇长子一阵气结,后牙好生磨了几下,上前坐到她身边:“算我求你行不行?这事你若不帮,我挨了父皇的训,你面子上就过得去吗?”

“哟,这会儿殿下顾得上我的面子了啊?”孙氏毫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心说江侧妃被你惯得见了我连屈膝福上一福都不肯的时候,我的面子你管了吗?

皇长子噎声,孙氏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口头官司,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说:“我去倒是行。但是殿下您说,江怀给你惹了这么个大麻烦,他的宝贝女儿还在咱们府上当着侧妃,合适么?”

“…听你的!都听你的!”皇长子连声服软,孙氏心里舒坦了,也不再多话,站起身就往外去。

皇长子没得到答复,心下一急:“你干什么去?”

“去给太子妃备礼啊。”孙氏语气轻飘,“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准定给你办好。就是太子妃坐着月子懒得管闲事,我也能给你找着人说话。”

东宫的人嘴巴是严,但太子近来宠着谁一点都不难打听。

——随驾过来的不就两个人么?一个是从前的侧妃,后来落了罪被发落了,目下就算重新得宠估计也比较谨慎。

那就还剩一个人可走。

楚氏。这个人是谁,孙氏心里有数。

从前楚丞相家的千金,兄长楚成刚立功当了东宫官,兄妹两个如今在东宫里也算炙手可热。

搭上这条线,她是乐意的,就算没有江怀她也很想见见这个楚氏。

谁让当下的太子妃是赵氏呢?赵家的规矩在京中的一干贵女里都是出名的,大家私底下悄悄议论,都说他们迂腐。她一点也不觉得赵家教出的女儿能得这些龙子凤孙的欢心,那个脾性能不把自己逼死,大概都很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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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感情问题再纠结, 日子都得接着过。楚怡打小有个大优点就是不管遇到多纠结的事儿, 都照旧能吃好睡好。

她人生中唯一的几天失眠是家人病重,至于其他的——比如爱情问题, 在她看来都不值得废寝忘食。

和自己的健康比起来, 爱情算个屁啊!

于是接下来的小半个月, 楚怡都该怎么过怎么过。太子依旧有事没事就来找她,两个人一起烤过太子打来的羊、太子他某个弟弟打来的熊掌、太子他父皇打来的鹿…充满野味的日子也蛮有乐趣的。

后来楚怡突然发现, 自己心里的抵触不知不觉已经减少了许多,开始重新适应与他和谐相处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以她的身份能做主的事太少。他说随缘, 她就听他的好了,先佛系地谈一场恋爱。

八月初十,圣驾返京, 以便回宫过中秋。

一个月的时间, 东宫里的风景已变了一变。楚怡离宫时, 多半的草叶还半绿半黄,这会儿已是要么全黄要么凋敝了, 许多地方看着都金灿灿的,也很漂亮。

楚怡在中秋后接到了皇长子妃送来的帖子。

她接到帖子时很诧异,因为女眷们之间的走动大多是有级别划分的, 正妃和正妃走动、侧妃和侧妃交往,虽说东宫妃妾说起来身份要略高一点,但皇长子妃要来她这么个小奉仪这里, 还是很奇怪。

她便在沈晰来用膳时将帖子给他看了一眼,沈晰翻都没翻开就递了回去:“我知道她什么事,太子妃那边她也是要去的。你这边想不想见都随你,不想见找个借口推了便是。”

楚怡想了想,那就还是见吧。一来听太子的口吻,这人起码不是找茬的;二来这是个外人,在对外人的礼数上她还是注意点好,免得给东宫惹麻烦。

她就让青玉代她回了帖子,这种帖子都有官方固定格式,搞得跟聊天时的自动回复一样,谁写都一样,不非得她亲自动笔。

沈晰看她愿意见,只说让她放松些,随便聊聊。但实际上,他心里想笑。

大哥这样较劲有意思吗?朝中的事让女眷上门有什么用?最后不还得他亲自写道折子送到东宫来申辩?他一个太子料理政事,肯定要看证据,不能光听女眷说话啊!

大哥在这样的事上如此在乎面子也是奇怪。

是,他是大哥,可皇位注定不会是他的,就是他这个太子没了,底下也还有三弟五弟两个嫡出皇子。大哥不仅身份差着一截,资质也平平,承继大统之事怕是要年长的皇子死上一大半才能轮到他。

人真是,唉…

人真是都有自己钻牛角尖的事。

大哥是这样,眼前的楚怡也是这样。他不是不理解楚怡的想法,可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对她也还挺好的!她怎么就是不太信他呢!

沈晰有时候自顾自地想她的事,会想得心里很气。但到了绿意阁一看到她,他就又气不起来了。

相反,他还特别容易被她搞得高兴。

比如现在吧,她吃着眼前的一道桂花山药觉得清甜好吃了,就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一脸实诚地告诉他说:“这个做得好!”他就很开心。

然后他就把那道山药吃了小半碟子,吃完还赏了厨子。

.

八月二十,太子妃出了月子,皇长子妃便到了。

二人相互行了家礼,一并在罗汉床边落了座,就先闲话起了家常。

皇长子妃说你生孩子辛苦,太子妃说不辛苦不辛苦。

皇长子妃说你真有福气,一生就是龙凤胎,太子妃说见笑了见笑了。

相互说完了家常,就说起了正事。皇长子妃先叹气说近来府里遇到的事闹得她头疼,接着大骂江怀不是东西,克扣赈灾粮款的钱竟然拿来给皇长子送礼!

“我们殿下身为皇子,岂会这样坑害君父的子民?”孙氏道。

太子妃点点头:“行,这事我知道了。”

光说“知道了”不算个答复,皇子妃便没开口,噙着笑望着她。

太子妃又说:“我自会劝着殿下,你们放心吧。”

“?”孙氏有点意外了。她打量了赵瑾月好几眼,心说感情您在东宫里混得还挺得脸的啊?

“我自会劝着殿下,你们放心吧”这种话,若是有人求事求到他们皇长子府上,反正她是不敢说的。

朝中的事她又不懂,她哪儿敢随便应人家的求?万一她应了殿下却还是得严办,这不是让他们阖府都没法做人么?

所以,女眷们遇到类似的事,通常都顶多说一句“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到,让殿下秉公处事”。

太子妃敢这样大包大揽,看来在太子跟前相当有分量啊!

孙氏好奇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心说难道赵家突然大彻大悟了,教出了个特别会驭夫的女儿,连堂堂太子都能管得住?

她希望真是这样,毕竟这对她府里来说是个好事,省得皇长子再提心吊胆的了。

但说实在的,她不信,没法儿信,她一点都不觉得赵家那样的氛围能教出个厉害的女儿。

所以在客客气气地谢过了太子妃之后,孙氏还是去了楚氏那边,打算把同样的话再跟楚氏说一遍。

如若太子妃那边真把太子劝住了,那就没事了;若不行,估计还得靠楚氏再美言几句。

绿意阁里,楚怡听皇长子妃说话说到一半,内心默默的毛了…

——卧槽,竟然是政治上的事吗?这事怎么找她?她该怎么办?

——而且太子那天说他知道是什么事?都没跟她提一句?轻描淡写得让她觉得就是随便走动走动?

沈晰同志,您这可不厚道啊!

楚怡努力维持着微笑听皇长子妃说完,然后磕磕巴巴道:“殿、殿下…您这是,政事…?”

“我知道政事不该来同你说。”皇长子妃神色若常,继而苦笑一叹,“但这不是…也是事出有因,我们殿下只当那是寻常的官员走动,岂知江怀竟是那样的人?这事又交到了太子殿下手里,既是公事也是私事,奉仪你瞧,若兄弟间能先解释清楚了,是不是也省得闹到朝上闹得那么麻烦?”

楚怡干巴巴地点头:“那自然是的…”

然后她深呼吸:“我跟殿下直说了吧。”

皇长子妃颔了颔首:“奉仪请讲。”

“您说这话您不该来同我说,确实是这样。”楚怡言简意赅。

皇长子妃显然滞了滞,忍着没开口,听见她继续道:“所以我不能应您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这要是抹不开面子随便答应了您,一会儿就只好到太子殿下软磨硬泡去。太子不答应,我跟您结仇;太子答应了,那我就是史书上万人唾骂的那种红颜祸水,对吧?”

皇长子妃:“…”这位楚氏怎么话这么直?!

楚怡又说:“所以啊,纵使我当真觉得您说得有道理,我也还是什么都不能帮您,因为这不是我分内的事。我只能说,您的这些话我可以转达给太子殿下,也可以再同他说说我的看法,但他听后想怎么办,我不能干涉。”

说完之后,她心惊肉跳的。

若她俩都是奉仪的身份,那她这个太子奉仪比皇子府奉仪的身份要高上一点儿。可眼前这位是正妃,就比她不知高到哪儿去了。

她有话直说,是因为觉得这样最不会引起误会、最容易解决问题,可不代表她说的时候不害怕。

然而,皇长子妃倒依旧笑吟吟的:“奉仪说的是。”她颔了颔首,“那就有劳奉仪将这些话转告给太子殿下听。至于太子殿下如何拿主意,漫说奉仪,就是我家殿下也是不敢干涉的。”

楚怡:“?”

这么好说话?

脾气冲的人在犯冲时一般都会做好对方冲回来的准备,皇长子妃如此淡定,反倒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皇长子妃也确实就此收掉了话题,没再多说一个字,一脸轻松地跟她讨论起了榻上的那方小白玉屏。

那方白玉屏是太子赏下来的,她午间偶尔小歇,把它立在床边挡一挡睡相(…)正合适。因为它实用,楚怡一直挺喜欢它的,至于玉质,楚怡对玉向来不太懂,只知道通透的翡翠值钱,会这样大块大块拿来做摆件的白玉大概不值什么。

结果皇长子妃欣赏着玉屏说:“太子殿下待奉仪真是好,这玉单是打个镯子都够买下一幢小楼了,这玉屏可谓价值连城。”

楚怡:“…”

她知道皇长子妃可能只是在捧她,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见这个屏确实很值钱。

于是在皇长子妃离开后,她就让人小心翼翼地把这屏风收起来了,免得一不小心摔碎了心疼!

晚上,沈晰照例去宜春殿用膳。

先前太医说产后容易忧思过重,沈晰挺担心的,毕竟太子妃就是平日也忧思很重。但这些天,太子妃看起来调养得还不错,起码气色瞧着不错,他便又安了些心。

于是,太子和颜悦色地给太子妃盛了碗汤:“大嫂今日来过了?”

“来过了。”赵瑾月点点头,“是为江怀克扣粮款的事。大嫂担心这事把皇长子卷进去,臣妾跟她说了,让她不必担心,没事的。”

沈晰陡然一滞,愕然看向她:“你是这么说的?”

“是啊。”太子妃点点头,沈晰顿觉头疼:“这是朝中的事,你应承两句便是了,怎么能这样把话说死呢?!”

赵瑾月懵了,她怔怔地看了看太子,道:“原也不是大事,又关乎兄弟情分。臣妾想着,抬一抬手能为殿下博个贤名…”

“那可是赈灾粮款啊!”沈晰的语气控制不住地冲了起来,“贤名?你就这么在乎贤名?若大哥真与这笔钱不清不楚呢?孤抬手放过他,日后怎么跟父皇和天下人交待?”

“这…”赵瑾月的身子僵在那里,僵了好一会儿,才匆忙地离座跪下去,“殿下恕罪。”

“什么事能应什么事不能,你心里没数吗!”沈晰被她气得眼晕,照理说他平日里都觉得她挺谨慎的,怎么碰上了关乎朝政的事,她反倒这么会做主?瞎当什么老好人啊!

哦,贤名!

他怎么忘了,她特别在乎贤名!

沈晰无言以对,负着气竭力地静了会儿,没让自己再说别的。

然后,他嚯地站起身,推门向外走去。

太子妃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他得赶紧去楚怡那边问一问。若楚怡也稀里糊涂瞎答应人家,这回东宫可就丢人丢大发了,兄弟们日后都得笑话死他,这是娶了一帮多不知轻重的妻妾?

绿意阁里,楚怡正喜滋滋地吃着一口麻婆豆腐,他风风火火地一闯进来,她差点被一块辣椒皮呛死。

在她要起身见礼时,他已冲到了她面前,一拍桌子问她:“你今日可答应皇长子妃什么了?”

“…?”楚怡被吓得一懵一懵的,“臣妾就…”她赶紧把发空的思绪整理回来,“臣妾就说会把那事说给殿下听,或许还能跟殿下说说臣妾自己的看法啊…别的臣妾不敢应,不然万一臣妾应了她,殿下不应臣妾怎么办?”

沈晰骤然松劲儿,吁着气在旁边坐了下来。

然后他无奈得直苦笑。

他真没想到太子妃能在这事上出岔子,瞎沽名钓誉。他也真没想到,楚怡反倒能比太子妃更明白一些。

啊,头疼…

沈晰颓丧地伏到了桌上,楚怡在旁边哑哑地看着他:“到底怎么了啊…?”

他又是沉重叹息。

“是臣妾说错了吗?”她不安地问,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臣妾要是说错了,殿下您直说啊!臣妾从来没应付过这种事,今儿皇长子妃一开口,臣妾都懵了!”

“…没有。”沈晰瓮声瓮气。

情绪让他想在楚怡面前痛诉太子妃的不是,但理智让他不愿这样在妾室面前议论正妻的是非。

可是这个正妻,这回也真是气人了点儿啊!

沈晰长长吸气,随着吸气抬起了头,向她伸出手:“来。”

“?”楚怡战战兢兢地看他。

“来让我抱抱。”他有气无力地提要求,“我闷得慌,你来哄哄我。”

楚怡:“…”

她好想拒绝哦。

可是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好难拒绝哦!

楚怡于是站起身,把手交到了他手里,红着脸坐到了他膝头。

太子一把将她搂紧了,脸埋在她衣服上,又是长声吸气,继而长声呼出:“唉…”

咋这么惨兮兮的?

楚怡一时被怜悯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下一秒又猛一哆嗦。

“嗤——”沈晰蓦然喷笑,抬头看一看她,“挺好的,你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