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醒的前十几秒里她完全晕乎,想不起来适才发生了什么,便下意识地开始环顾周围。

她一度怀疑自己又穿越了。

然后,周围的重影慢慢合拢,她先看清了围在床边的几个孩子,又看清了太医和宫女,最后…

她看清了抱着沈沂坐在两步外的沈晰。

“…”楚怡条件反射地深吸气,吸得脑壳儿都疼。

“…楚怡。”沈晰在那儿干笑,局促地将沈沂放下,又佯作冷静地让旁人都退出去。

几个孩子很担心,都扒在床边不肯走,此起彼伏地问楚怡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但沈晰把他们也轰走了。

沈济紧锁着眉头,走到门边又折回两步跟楚怡说:“曦母妃有事叫我!”

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能帮忙。然而沈晰一脸不耐:“出去出去,这儿有朕呢。”

“…”一群孩子只好走了。

等孩子们都走远了,沈晰没了那种不耐带来的威严感。

他陪着笑坐到床边,伸手摸摸楚怡的额头:“还好…”

楚怡往旁边一避,冷着脸瞪她:“怎么回事?”

“…我看你忧心嘛。”沈晰避重就轻。

楚怡没让他避重就轻:“我说本子上的字怎么回事!”她铁青着脸睃视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记日记的?”

“我自己发现的…”沈晰咕哝道。

“?”楚怡又吸了口凉气。

她原本以为是青玉她们看她忧心太重告诉了他,结果竟然是他自己发现的?

她于是紧跟着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发现多久了?

她神情复杂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你你你…你偷看我日记多久了?”

沈晰:“嗯…”

楚怡心跳加速。

“大概…就…”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十…十…”

“十天?!”楚怡道。

他没说话,她不由心惊:“十个月?!”

沈晰将脸埋在了床边:“十…十年…”

“?!?!”退至殿外一丈远的地方排成一排的宫人听到窗缝里炸出一声皇贵妃娘娘的,“你说啥?!?!”

殿里,沈晰一把将炸毛的楚怡拢进了怀里:“不生气不生气,你听我慢慢说!”

“你给我说清楚!!!”楚怡的手胡乱捶着他的后背,“十年是怎么回事!你认真的吗!!!”

“听我说听我说。”沈晰努力地维持着笑容…

缓缓讲起了久远的故事。

他说:“就…差不多是你刚住到绿意阁那会儿,我偶然发现你在写这些。”

“那会儿咱们都还不太熟!!!”楚怡满脸惊悚。

“对对对…是不太熟,所以我…我想这么了解你一下也挺好嘛,就没告诉你。”

“然后你就一连看了十年吗!!!”楚怡崩溃地按住自己的脸,对这个真相简直无法置信。

十年,连贯的十年?他们朝夕相处的十年?

他天天偷看她的东西,她都没发现?!

沈晰:“嗯…”

楚怡又嚎:“那你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沈晰:“嗯…”

“包括我埋怨先帝喜怒无常、不满宫里总给你塞人,还有爆粗大骂陶氏?!”

“嗯。”沈晰坦诚点头,“都看见了。”

“啊啊啊啊!!!”楚怡哭着把他推开栽回床上,还蒙住了被子。

日子没法过了。她写这个主要是为了瞒着谁?不就是为了瞒他吗!

在她心里,99.99%的事情都可以直接跟他说,就那么一丁点会留下记进小本本里自己吐槽。

结果还被他看了。

楚怡顾不上生气,只觉得丢人,相当丢人!

她日记写得太随性了,比如爆粗骂人的时候那就真是满篇的粗口。眼下让他看了,她觉得自己在过去的十年里…都仿佛在他面前裸奔!

“还有你对我并不信任的事,我也看见了。”沈晰平静的声音穿过被子灌进楚怡耳中,“从十年前看到现在。”

“…”楚怡一瞬间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暴躁倏然散去,陷入呆滞。

然后她从被子里探出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没有啊…说不上,现在说不上了!”

沈晰嗤地笑了声,趁机再度把她揽到怀里:“你别急着否认,我又没怪你,就想跟你聊聊,不然我留那句朱批暴露自己干什么?”

“…”楚怡想着那句朱批哑哑地说不出话。

那句朱批是“朕没打算选,皇后放心”——信息量大到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先惊讶那个,于是咔嚓就晕厥了。

而后一整个下午,永寿宫寝殿里没叫人进去,皇帝也没急着回养心殿料理政务。

临近傍晚的时候,窗缝里传出了曦皇贵妃的笑声:“哈哈哈哈!”

“你过分!!!”楚怡又惊又笑,拽着沈晰就打。

——因为他竟然从她多宝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花瓶里拿出了一大串钥匙。

这串钥匙就是能开她十年来各个日记本的钥匙,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配的,串在一起像一串原始部落的大项链。

“以后你不许看了!”楚怡义正辞严地要求他,“我把本子贴身带着!”

“行行行,不看了不看了。”沈晰在她脸上按了一吻,“别记仇啊,这事是我不好,但我这不是当时…急着讨你欢心嘛!”

这个小本子让他知道了很多她的想法,不然两个人能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真的说不好。

“我才不跟你记仇。”楚怡美眸一翻,接着就拽住了他的衣领,“那你说好了啊,不选妃!”

“不选不选,我这儿忙着把你推上后位都没忙完,哪有工夫选妃。”

楚怡悠悠地点点头表示满意,沈晰又道:“但你还是费费心,给大哥和三弟添两个人。还有十五弟十六弟这两年也该大婚了,两位太妃总一副想跟我开口又顾虑颇多的样子,早点给他们定下来让太妃们放心。”

“成,没问题。”楚怡爽快点头,自己还掰着指头添了两个人,“两位太后那边都要添女官,也可以挑家世才学好的进来,这样以后嫁人也更风光。另外瑜华长公主秋天要回来省亲,我琢磨着可以留几个姑娘以女官的身份在宫里陪陪她,过后各自赐婚或者给笔厚赏都行。”

瑜华长公主就是先帝和康太妃的女儿,嫁去戎迟的那一位。沈晰原本想遵先帝遗旨接她回来,没想到她自己不愿意,最后就赐了个长公主尊位给她。

这回长公主要回朝省亲,对整个朝廷都是个大事。康太妃更是心情大悦,据宫人说近来连胃口都好了。

楚怡这安排也同样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们对长公主的重视,沈晰挺满意:“不错,怎么赏你看着办,若在宫里这些时日跟哪位宗亲投缘了直接赐婚也不错。”

沈晰接着又提起了楚成,他说楚成到现在都没成亲,不如就趁这回挑个贵女赐给他,也是个殊荣。

楚怡却把这个提议给否了,她想到了之前一些让她觉得微妙的事情,摇头说:“算了,我哥这个人…我觉得还是让他自己看着办,咱不替他操心。”

沈晰没多想,点头就说“也好,听你的”。而后便吁着气躺到了她身边,顺手摸了本早年的日记来翻着看。

“你又看!”楚怡打他,他不做理会,看了两眼哈哈哈哈地笑出声:“你看你看。”他还拉她一起看,“这个——‘有小从厨房了,好开心啊’,你怎么这么馋?”

“你烦不烦!!!”楚怡气恼地推他。

沈晰把这本丢下又换了一本,这回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啊!”楚怡凶神恶煞地把本子抢了过来,定睛一瞧,上面没羞没臊地写了一句话:啊,之前大家传的“一方窄榻”,我竟然给实现了啊!

这应该是几年前重修东宫的时候,她的绿意阁被挪到了紧邻书房的位置。有一天晚上她因为什么事担心他就去找他,然后他们就…

体验了一下生命的大和谐。

眼下,楚怡已经忘了那日为什么会去找他了,但是还记得那生命的大和谐。

她登时双颊发烫,额头咣当往他胸口一砸,砸得在狂笑的沈晰直咳嗽。

“不许看了不许看了!”楚怡在他怀里拱着,“我明儿个就把它们烧了…不!我这就给烧了!”

她说完就要下床,沈晰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住:“哎别别别别,我不看了,你别烧!”

这话一听就有问题啊,楚怡怒目一横:“你不看你管我烧不烧呢!”

“我现在不看了,我这些年一定不看了。”他的神情突然一分分严肃下去,又仍旧含着点温存的笑,看得楚怡一时出神,“但等老了之后呢?我们一起看看,是不是也挺有趣的。”

时常记下这样一两句话,喜怒哀乐,嬉笑嗔痴,本子一页一页地翻过、一本一本地写完,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

那一定挺有趣的。

楚怡想得心里有点暖,他偏过头来,又在她额角吻了一吻:“我保证我只出现在你一个人的本子里。”

她一怔,旋即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她红着脸抿了抿唇,沈晰看着她的样子笑,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我家小皇后最好看!。”

“咿——”窗下,几个听到母亲笑了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听究竟的孩子们乍然听见这句话全都肉麻地打起了哆嗦。

真受不了。

父皇您恶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明天要去治牙断更一天,后天开始写皇后重生到女尊世界的番外哈哈哈哈

不想看的注意不要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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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世界的赵瑾月(一)

赵瑾月醒来七天了, 但还是没想好如何应付当下的情境。

因为除了名字没改以外, 她已彻底不是从前的她了。

这七天来,她夜夜做梦,梦境给她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感触——通过这些梦境,她拥有了另一个“赵瑾月”的记忆与学识, 可同时她又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对这些记忆中发生的事有着自己的看法和感受, 就像在读话本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个“旁观者”至今都没能接受自己当下的处境。

——主要是闭眼之前还在被人叫“皇后娘娘”,醒来之后就成了“陛下”,实在是吓人。

若不是知道赵家毫无反心,大应的太平盛世也不会轻易易主, 她准定要以为是自己的娘家谋反推她出去当女皇了。

后来她可算慢慢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当下所在的那个地方国号为盛, 是个女人当权的地方,从她这个皇帝到一干朝臣、再到沙场上拼杀的将士们,全都是姑娘家。

女人们在这里就像她曾生活过的地方的男人们一样拥有“三妻四妾”, 她这个皇帝更别提了, 后宫里全是美男。

坦白说,赵瑾月觉得这很离经叛道, 可这个地方就是这样, 没什么道理可讲。

更让她倍感压力的是, 她的夫君——曾经是正夫(…)的那一位,现在在牢里。

而且是被她给扔进去的。

他被关进大牢的原因,赵瑾月循着那原不属于她的记忆想过去也云里雾里。

——在记忆里她能寻到对这个人有无可抑制的愤怒与厌恶, 但她翻来覆去地想也还是没想明白这些情绪因何而生。

她只清晰地记起了这个人的身份。这人是她还在东宫做皇太女的时候被旁边的虞国送来和亲的,就像大应将四公主送出去和亲那样。

虞国的存在很有趣,那原本是盛国的领土,二百余年前一位安姓将军谋反。彼时盛国国力不强,只得这样割让几处郡县,任由她自立为帝。

后来,到了几十年前。盛国的国力强了不少,便兵指虞国意欲收复失地。然两国兵戈相交多年也未分出胜负,反致国力大伤。

再后来两国都有新君继位,虞国便将皇子安珏送至盛国的“嫁”与皇太女。从此烽烟不再,双方握手言和。

安珏便是这个“赵瑾月”的那位正夫了。在她继位后也封他做过元君——相当于大应的皇后,但一年前虞国再度起兵,她就废了他的元君,降为了身份很低的常侍。

两个月前,她又以里通外敌的罪名让他入了狱。

赵瑾月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寻到一句充满嘲蔑的话,她对宫人说:“一个叛军的后人在我盛国当元君,他也配!”

她同时也从记忆中发现,这两个月来虽然审讯不断,安珏也并未承认过自己通敌。

直到昨日,刑部官员入宫禀话,说安常侍道有要事禀奏,但非要面圣才肯说。她们费劲了力气也没能再问出一个字,只好入宫禀话。

赵瑾月原本就对当下的情形十分不安,这事更是搅得她一整夜都没睡着。直至晨曦破晓她才叹着气拿定了主意,觉着见见就见见。

——她确实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记得自己原本已是死了。

——现下是老天让她再活一次,她总不能因为弄不清状况就自尽?

不能自尽,就得尽量正常地将日子过下去。

是以又过一日,赵瑾月便去了刑部大牢。她曾经当过太子妃又当过皇后,众人跪地问安的场面她见过,可这些人明明都是女子,身份却是官员而非命妇,还是弄得她不得不好生定一定神。

刑部尚书是位四十出头的妇人,毕恭毕敬地引着她往牢中走。赵瑾月边走边心里打鼓,一想到这人曾经跟她是…夫妻,她就有点手足无措。

终于,又拐过一道弯,刑房映入眼帘。

一股弥漫的血气顿时冲入鼻中,乍闻有点像铁锈味,仔细分辨又有些许咸腥。

接下来的场景赵瑾月抬头一瞧差点吓得跌坐下去,赶紧在袖中一掐手背才勉强定住神。

她佯作冷静地看着几步外的人,心惊得连呼吸都停了半晌。

那个人被从房梁上悬下来的锁链拷着双手,两条锁链倒都不算太高,但他早已无力站立,在身子下坠带来的扯拽下,两只手腕都在铁环中被磨得血肉模糊。

原该是白色的囚服已被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血痕印满。

他的头发披散着,从缝隙间,赵瑾月勉强看到了一张低垂着的毫无血色的脸。

这副样子说是形如鬼魅也毫不为过。

太子妃也好,皇后也罢,赵瑾月从前哪儿见过这个?她一时间当真是毛骨悚然,背后一层凉汗寒涔涔地浸出来,心跳起来好像就再放不下去。

旁边的狱卒倒很从容,一盆冷水泼过去,那被吊在那儿毫无知觉的“鬼魅”顿时猛烈一震,在几分轻咳中一分分抬起了头。

很快,那双空洞的眼睛定在了赵瑾月面上。

视线相触的那一刹赵瑾月很想转身逃走,脚下却定定地使不上力气。

接着赵瑾月发现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情绪难辨的笑:“陛下来了。”

他身子太虚,以致于声音也很低,赵瑾月刚将自己从恐惧中拔出就生出了一种不太理智的怜悯,这种怜悯令她下意识地走近了两步:“有什么事,你说。”

他无力地再度垂下头去,嗤笑了声:“臣欺君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