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讶异地看着她。

这种毒,起初来自于东陵皇族。

早在几百年前,陵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这种毒就已经出现。

此毒研制的过程很特殊也很麻烦,其中有几位药引,就是用了陵国皇帝和他三个心腹手下的血——而那三个手下后来被封王,王爵世袭,他们的后代子孙在封地上自立为帝,成了今日的西、南、北三陵。

照理来说,这种毒因为太过歹毒阴辣,在各国皇族之中应该早已失传,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子曦撞见。

楚寰给苏瑾下毒,只有他自己的血可以激发毒性,但是包括他以及其他两国皇帝在内,都无人知道此毒的解毒之法。

子曦属正统皇族血脉,血液对于虫子的吸引力比楚寰的血更甚,解毒也好,养毒也罢,都会比楚寰更胜一筹。

当然,这些暂时还不能让苏瑾知道,否则身份立时就会暴露。

子曦起身,显然是要告辞的意思:“驸马的身体如今已经恢复了安然,但今晚失血有些多,需要好好调养两天,多吃些补血的食物。”

另外……

子曦转头看向楚凝:“有件事,不知能不能麻烦公主?”

楚凝没什么表情的,“什么事?”

子曦对苏瑾有救命之恩,免除了他们以后将会面对的威胁。

虽然她已经给了昙霜作为交换条件,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楚凝依然不介意帮她点忙。

而子曦心里也同样清楚她们的交易已经结束,所以她的语气是征询,楚凝若是愿意帮忙当然好。

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她不强求。

“宫里那位玉嫔,我想见见她。”子曦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个疑惑,想亲自去确认一下,不能让皇帝知道。”

玉嫔?

楚凝眉头微皱,想到了某种可能:“是因为郡王妃?”

郡王妃跟宫里的玉嫔容貌有点相像,这在皇族不是秘密。

楚凝以前也曾想过,玉嫔跟清郡王妃是否有着什么关系。但暗中调查了一番,没查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主要也是因为她对此事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算是吧。”子曦淡笑,“我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基于保护楚宸的目的,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楚凝点头,“明天早上我去太医院取些药,你乔庄打扮一下跟着我进宫。”

“多谢公主。”子曦欠身行礼,“告辞。”

正文 第215章 别扭的人

子曦离开之后,苏瑾坐回软榻上,盯着自己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手臂,有些出神。

……感觉跟做梦一样。

前些日子还一度以为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此时此刻,前世折磨得自己死去活来,今生以为不能解的毒,居然说解就解了。

沉沉地吐出一口阴郁之气,苏瑾单手撑着下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不管怎么说,毒总归是解了。

以后不会再连累楚凝,并且他们也能安然相伴到老……怎么想,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楚凝走回来,看见苏瑾在出神,目光从他手臂上掠过:“在想什么?”

苏瑾抬眼,嘴角很自然地勾起了一抹笑:“我在想,以后终于可以不必再成为你的弱点了。”

楚凝闻言微默,“你不是我的弱点。”

苏瑾讶然。

“那个人想要对付的人是我。”楚凝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你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苏瑾顿默:……

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还一个劲地沉浸在愧疚之中,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楚凝,以至于害得她为自己丢了性命。

就算不是他苏瑾,而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做了楚凝的驸马,说不定也同样会受她连累,而成为皇帝对付她的筹码。

不过,那又如何呢?

楚凝对他好是真的,最后为了他死也是真的。

如果她对他没有感情,那么就算他是受了她拖累,她或许也只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绝不会因此就交出兵权赔上自己的性命。

当然,若自己不是重活了一世,他大概也不会有这般通透的想法。

重生之后,他对生活的态度已经改变了很多。

以前觉得功名利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把读书人的骨气看得比天高。

如今他却觉得,活得安然出世,一生静好,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才最能让人觉得平静踏实。

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他站起身,用没受伤的左手执起楚凝的手,“所以,我是受了殿下的牵累?”

楚凝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这该如何是好?”苏瑾苦恼地皱眉,“我觉得待在殿下身边似乎有点危险,万一以后再被人下毒,或者遇到刺杀……”

楚凝抿唇,周身气息变得寒凉。

“所以,殿下以后是不是应该对我更好一些?”苏瑾似乎并没有在意到她的情绪变换,低笑了一声,眉眼风流雅致,“就用一辈子来对我好,可以吗?”

楚凝闻言,眼底冰冷色泽如青烟般散去,周身的寒凉气息也停止了弥散。

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才面无表情地点头。

苏瑾笑了,低头轻勾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那些因使剑而留下的薄茧,唇畔笑意越发深刻。

当个软男子的感觉,其实没那么糟糕。

而这个看起来冷硬无情的女子,原来也是个别扭的人。

“过来我给你上药。”楚凝淡淡开口,命他在榻上坐下,“布条拆开。”

正文 第216章 机关算尽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命暗卫送温水过来。

因为方才解毒的关系,朱雀院里所有的侍女皆被遣退,只留了完全属于楚凝心腹的暗卫隐藏在暗处。

“其实不上药也没关系,伤口不深,养几天就长好了。”苏瑾淡淡说着,却把右臂搁在案上,开始动手拆布条。

楚凝没理他,从檀木屏风的暗格里拿出一瓶伤药返回。

布条一圈圈拆开,因为伤口又往外渗出一点血,布条上被染了一点血迹。

不过还好,血迹不多。

暗卫很快走进来,把水盆放下,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

楚凝打湿了洁白的帕子,拧干,把伤口擦拭干净,然后上药。

“楚凝。”苏瑾单手撑着下巴,语气里多了些深思,“你对子曦姑娘的身份,是否已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楚凝瞥了他一眼,垂眼给他上药,取了新的布条包扎伤口。

“楚寰只有一个儿子,才六岁。”苏瑾唇边噙着一点笑意,像是在自言自语,“除了这个儿子之外,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是楚御苍。”

楚凝还是没说话,把布条一圈又一圈,整齐地缠好。

“皇族兵权三分天下,你和清郡王各掌其一,楚寰这位皇帝当得并不安生,所以他才急切地想要除掉你。”

苏瑾叹了口气,笑容带着嘲弄:“而对于清郡王,他心里应该也是忌惮的,否则不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错处,就把他从亲王降为郡王。”

目光垂落,看到布条被绑了个结,苏瑾忍不住笑:“殿下包扎的手法真好。”

楚凝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凝。”苏瑾倾身越过几案,伸出手指勾着她的发丝,“东陵有个女皇,我觉得西陵也可以有一个。”

楚寰既然那么害怕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那么就直接夺位好了,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以楚凝的本事,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楚凝眉眼动了动,语气淡淡:“你想当皇夫?”

皇夫?

苏瑾微愣,沉默了片刻,却是缓缓摇头:“我对权势不感兴趣。”

楚凝一时没有言语,转头看着漆黑的窗外。

“算了,当个女皇也没什么意思。”苏瑾叹了口气,“你若真成了女皇,到时候免不了要多选几个皇夫,我可没兴趣与那些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机争宠。”

除了报仇之外,他只想平静地过日子。

楚凝闻言,目光又转回他的面上。

“如果楚寰死了……”一抹残冷的光划过瞳眸,苏瑾的嗓音平白多了几份寒意,“他六岁的儿子能坐得稳帝位?”

楚凝没说话,眉眼平静而淡漠。

“楚寰不是个聪明的皇帝。”苏瑾也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冰冷的色泽,“机关算尽,到最后也只会报应到他自己的头上。”

他不爱勾心斗角,也不爱争权夺势,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宽容仁慈的人。

别人欠他的,他势必会一分不少地找回来。

对苏相父子如此,如皇帝亦如此。

正文 第217章 夜间偶遇

夜深,月高,城静。

天地间万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子曦身影疾速穿梭在夜色中,穿过宽阔的楼阁重院,几息之间就掠出了公主府。

在问出楚凝那句话之前,子曦原本是打算去闯一趟皇宫的,所以才说子时之后回去。

不过楚凝答应她明早带她入宫,子曦自然便无需再冒这个险——不管怎么说,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并不是那么好闯。

离开长公主府,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帮苏瑾解了毒,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关键的大事。

楚凝这个人很厉害,就算不一定能成为助力,但起码也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阻力。

救了苏瑾——虽说算是交易,但子曦知道,楚凝会记着这个人情。

况且,苏瑾既然知道这个毒是谁下的,楚凝也清楚苏瑾体内的毒是为了对付她,他们即便不会主动去对付楚寰,也不会愚忠到还去护着他。

而这对于子曦以后的行动,无疑会产生很大的方便。

因此,子曦的心情很不错。

而这份不错的心情,却只维持了几息时间。

今夜星月暗淡,皇城街道上一片漆黑寂静,子曦正打算回去郡王府,却没料到会遇上一个人。

一个男人。

呼吸急促,步履蹒跚,身姿颀长,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

即便天上月色暗淡,街道上没有光亮。

可这样的一个男子出现在路上,子曦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男子受伤了,受了严重的伤,血腥味很浓。

子曦脚步微顿,在男子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看着男子趔趄着往前直走。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有些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那次惊鸿一瞥过的熟悉,而是这个男子的背影让她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点熟悉,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男子武功应该不错,受了伤还能使用轻功——只是轻功使得不是很顺畅,走了一段,就要踉跄着停下片刻,捂着心口低低地咳嗽几声,然后继续走。

子曦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盏茶时间之后,男子走到一处气派的府邸大门前。

府邸门前挂着灯笼。

就着灯火光亮,隐在暗处的子曦清楚细看到男子身上凌乱的伤痕,红衣几乎都是破碎的,道道伤痕见血……

子曦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些。

“公子回来了。”大门外两位守卫显然认得这个男子,连忙恭敬地上前行礼,然后鼻尖里嗅到血腥味,蓦然抬头,“公子受了伤?!”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没事,开门。”

嗓音低沉,如流水般明澈平和。

“是。”守卫连忙开了口,其中一人搀着男子走进府邸大门,另外一个守卫把大门关了起来,语调很急,“去叫金先生来,就说公子受了伤。”

“是!”

子曦站在门外,听着门内脚步声渐渐远去。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子曦抬头,看着府邸上方牌匾上苍劲飘逸的“秦府”二字,眉头微皱。

正文 第218章 秦府公子1

秦府?

子曦转头,四下看了看。

此处位于皇城繁华地段,但离权贵府邸聚集之地又隔着一点距离,有可能是朝廷官员的宅子,也有可能不是。

而子曦清楚,这个男子跟西陵朝廷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昨晚秋雁禀报的消息,近日皇城出现了一个红衣公子,身份不明,目的不明……

黛眉轻蹙,子曦身子一闪,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进去。

连长公主府都照闯不误,这座宅子对她来说,自然不费什么劲儿。

循着尚未完全飘散的血腥味一路行去,避开府里重重暗卫眼线,直达灯火通明的主院。

子曦隐在树上,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几个少年进进出出,端着水盆,捧着衣服,脚步快而不乱,下盘沉稳,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长廊上,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被护卫引领着走过来,护卫语气急切:“先生,快一点,公子受了很重的伤……”

“受了很重的伤?”斯文俊秀的男子嗤笑一声,似乎并不着急,语气散漫,“你家公子重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可是先生……”

“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多活个一年两年的,又有什么用?”斯文男子挑唇笑着,嗓音却让人听出了一丝叹息,“活着也不过是多受些苦楚罢了。”

护卫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不敢答话了。

斯文男子很快走下长廊,转身步上石阶,跨进了主屋门槛。

“水盆放下,留下一个人伺候,其他人都出去。”

斯文男子丢出这句命令,不大一会儿,就有四个少年连同护卫,全部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很快转身离开。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只剩下红衣公子,斯文的金公子,以及一个在旁打下手的少年。

子曦左右观察了一阵,蓦地身影一闪,如一阵风般悄然无声地掠进了屋子,藏在房梁上。

这院落显然是秦府主院,这位被称作公子的男人应该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可院子外面守卫却并不多。

红衣男子武功不错,但是受了伤。

斯文俊秀的金先生武功一般般。

服侍在旁的少年武功也不错,但比起子曦,显然要逊上不止一筹。

所以子曦可以闲适地做个梁上君子,而完全不担心有被发现的可能。

这间卧房挺宽敞,陈设看似简单,屋中家具物什却皆是名贵雅致之物,虽不如皇族宫廷奢华尊贵,却看得出是个富有之家。

这位红衣公子,是个什么身份?

目光微转,落于内室床畔方向。

“又损坏了一件衣服。”金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还要浪费我许多药材。秦裳,你的身体……”

“原本没打算麻烦你的。”红衣男子趴在床上,任由金先生用剪刀剪开他的衣衫,“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子曦神情微紧,不自觉地蹙眉,隐隐开始觉得,这红衣男子说话的声音也如此耳熟。

正文 第219章 秦府公子2

“我也想当做不知道。”金先生依然是那般波澜不惊的语调,带着些许无能为力的叹息,“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还能活几年?”

红衣男子笑了一下:“那你不如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年?”

“若从现在开始调养,不再受伤,不再生病,还能活两年。”金先生似乎也不介意告诉他,“若继续这般折腾自己,或许……一年都不到。”

子曦心里诧异。

“那我估摸着,也就一年左右吧。”红衣男子嗓音低了几分,依然带着几分笑意,云淡风轻的语调,“你知道的,受伤不受伤,我自己决定不了。”

子曦蹙眉,从男子带着笑意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寂然和悲哀。

金先生闻言,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没再言语。

熟稔地剪开衣衫,熟稔地清理伤口,熟稔地上药。

做完了这一切,金先生站起身,淡淡道:“你先休息,明早我来为你换药。”

红衣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秦裳。”金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西陵清郡王府来了一个女大夫,听说医术精湛,兴许能治好你的身体。”

“清郡王府?”秦裳微讶,随即轻笑,“你知道的,九阁素来不与朝廷权贵往来,这是规矩,此事莫要再提。”

子曦心里微微一惊。

九阁?

此人竟是九阁中人?

“可是……”

“别说了。”秦裳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度,说完了又笑:“生死有命,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劲儿?”

金先生无言可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长久,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

“给我拿件衣服过来。”

这句话是对着候在一旁的少年说的。

“是。”少年转身,很快取来一件外袍,依然是红色。

秦裳自床上起身,披上红衣外袍,转过身来之际,那张俊雅如玉的脸映入眼帘,让子曦瞳孔猛地一缩,神色几不可察地一怔。

缓步走到窗前站着,红衣男子淡笑:“死其实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说对吗?”

这句话,依然是问那个少年。

可少年却似乎不敢答话,只低着头,保持沉默。

“没什么可怕的。”他似在自言自语,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世人谁能躲过一死?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

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

屋内沉香萦绕,如烟如雾,丝缕清冽兰香沁入鼻尖,是男子身上的气息。

子曦压下心头震动,抬眼注视着窗前男子背影,只觉得此人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透着清俊明秀的气质。

声音熟悉,背影熟悉。

容貌……五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