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珑不答,返身出去,径直到隔壁将夏侯风和白曦全都叫醒:“我和老爷子有要事,你们俩先去拓城,最迟冬至,我们就会到。”夏侯风与白曦均在半睡半醒之中,听了这话,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待想多问几句,墨珑已出门去了。

才刚刚穿好鞋,东里长还未来得及束好发髻,就被墨珑拉着走。

“等等,等等…哎呀,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说明白才是啊!”东里长探手赶忙把拐杖拿上,不解问道。

墨珑始终不做声,一直将他带出客栈,穿过冷冷清清的街面,待出了葫芦镇,他手上捏了个神行诀,脚下如风,东里长被他拽得飞起来一般。

“我…我们…”风从东里长嘴里灌进去,弄得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努力了几次,只得作罢。

如此行了一个多时辰,因神行诀颇费灵力,加上还带着东里长,墨珑额角沁出些许汗珠,喘息声也开始加重。东里长见状,急道:“…你血咒初解,身体受损部分还未完全复原,不要逞强!快停下来!”

他连喊数声,墨珑都置之不理,一径往前奔。

东里长无法,用拐杖去敲他,也没敢用力。才轻敲了两下,墨珑骤然间刹住了脚步,双目紧紧盯着前方,胸膛起伏不定,气息分外沉重。

“你这孩子…咳咳咳…到底怎么了?!”东里长吹了一路的冷风,喉咙难受得很,“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就是这里。”墨珑沉声道。

“这是哪里?”东里长极目四望去,眼前是一道河水横过,天寒地冻,河水中夹杂着许多碎冰,流淌中能听见碎冰碰撞发出了清脆响声。周遭都是高岭荒寂,看着甚是眼生,他只得转头回望来路的方向,想要判断出当下的位置。

“你当真不知这是何处?!”墨珑怒道,一手指向对面山岭,“那片短松林你也不记得了?”

东里长大震,瞠目望去,对面山岭上短青松郁郁,老干屈曲,枝叶苍秀:“那…那是短松林…那么那么…”他的目光落到横隔他与短松林之间的河水中,身体竟不由自由地微微颤抖——玄狐族祖坟的位置,就是眼前河水流淌之处!

“莫要告诉我,你不知晓!”墨珑紧盯着他。

东里长又怒又惊,忙道:“我当然不知晓!”

“你每年和陆离都有通信,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没告诉你。”墨珑怒道。

东里长冤枉之极:“他确实从未提过此事,他的信我何曾瞒过你,每一封信你都看过。”

墨珑静默片刻,语气稍稍缓和:“当真不是你故意瞒我?”

“这么大的事情,我若知晓,怎么可能故意瞒你!”东里长盯着河水,痛心疾首,“定是墨陆离那小子,根本不敢将此事告诉我们。”

双手紧攥成拳,墨珑望着面前滔滔河水,眼底漫上一层血色,三十多年前他得知青丘河水改道一事,却并不知晓,改道后的河道竟然径直漫过玄狐祖坟。身为玄狐后裔,祖先坟地遭此劫难,他却浑然不知,无所作为,不孝之极。

他朝着河水快走两步…

东里长惊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墨珑已纵身跃入河中,直潜入河底。

此时已近冬至,河水冰冷彻骨,墨珑血咒初解,这几个月身体一直在适合之中,眼下逢此大变,又在心神激荡之时,东里长生怕他出什么差池,顾不得许多,也随之跃入河中。

这道河水的上游穿过瀚沙原,从两山夹岸中进入青丘,河面放宽,水流减缓,从瀚沙原挟带的泥沙开始沉淀。这河水改道已近三十年,泥沙层层堆积,厚度已达丈余。

因挟带泥沙多,河水甚是浑浊,墨珑入水之后,再怎么极力睁眼望去,周遭都是一片混混沌沌,根本看不清任何物件。他不甘心,继续往下潜,直至触及河底泥沙。

泥沙虽软却厚重,他狠命地往下挖,往下挖…挖出的泥沙被水流带动,重新填入,往返复始,仿佛永无尽头。

东里长原身是火龟,虽不怕水,却怕冷得很,在满是碎冰的河水冻得浑身直哆嗦,又生怕墨珑激愤之际做出傻事,不得不潜入河底找他。河水浑浊,东里长好不容易才摸到墨珑身边,想拉他上岸去,他却执意不肯,仿佛陷入癫狂之态,发狠般继续挖河底的泥沙,誓要将泥沙移尽,要让玄狐祖坟重见天日。

无计可施,东里长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思量要不要破了墨珑的避水咒,让他无法继续在水里头待下去。

正在此刻,河水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如雷如霆,由远及近,似有千军万马正朝他们奔涌而来…墨珑停手,侧耳细听,东里长使劲拉扯他,要他快走!

雷霆声已至近处,响声震耳欲聋,水波激荡,墨珑与东里长连站立都站立不稳。“快走!”东里长急道。

墨珑反手拉住东里长,快速向上游去,快至河面时,迎面有庞然大物朝他们撞来,速度极快,他为了护住东里长,背后重重挨了一下,咬牙带着东里长破水而出。两人悬停在河面之上,看着脚下的景象,皆吃了一惊——河面上,漂浮着成百上千根原木,每根都有三人抱粗,六丈余长,这些巨木顺流而下,在河中碰撞,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势不可挡。

“这都是檀香木,长着这样起码得近千年,竟然砍了这么多…”东里长打着冷颤,痛心地看着脚下的巨木群,紧接着又是一哆嗦。

墨珑把他带到避风处,先捏诀将他身上的衣服都弄干,见东里长仍是面青唇白,心生歉疚道:“老爷子,没事吧?”

东里长边打哆嗦边瞪他:“你但凡肯听劝些,我就没事。”

被原木击打过的背心处传来阵阵疼痛,胸口也发闷,墨珑生生忍着,皱紧眉头,抬头望向河水:“我真的想不到…是报复吗?晔驰想要报复当年之事,所以故意将河道修在此地?可当年的事,我已经受过刑了,他们为何还要这般不依不饶?!”

“我们去找墨陆离那个臭小子!”东里长道,“找他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明白又有何用,”墨珑语气悲凉,“这么多年,墓穴可能早就被冲垮了,遗骨不知在何处,我爹还有我娘…”声音带着些许哽咽,他便不愿再说下去。

东里长静默了好一阵子,忽道:“也许,也许事先迁了坟,我们不知晓而已,不然的话,这么大的事情,墨陆离没道理不告诉我们。”

闻言,墨珑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又还是疑虑重重:“迁坟是大事,为何他也不提?”

东里长皱眉,也想不明白。

墨珑眉头一皱:“去问问他便知晓!”说罢,抬步欲行,才走出两步,胸口一股腥气翻涌而上,不由自主呕了口血出来。

见状,东里长大惊:“怎么了?”

墨珑随意用袖子抹去唇边血迹,抬手示意他莫要大惊小怪:“在水里时被木头擦了一下,不碍事。”说着还欲走。

东里长拉住他,恼怒道:“你之前用神行术耗损灵力,又立即下水用避水咒,你血咒才刚刚解开,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快坐下来调养生息,过一个时辰再走。”

“我如何等得了!”

墨珑恨不得现下就揪住墨陆离,让他将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已经等了三百余年,难道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吗?!”东里长骤然怒起,明明身子还在打冷战,手却死死地拉住他,毫不放松,“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到这时候偏偏沉不住气?现下是玄狐祖坟有事,再往后还不知晓有多少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你,像你这般沉不住气,如何斗得过他们?!如何让你爹娘安心?!”

墨珑站着不动,胸膛起伏不定,片刻之后又呕了一口血。他胡乱擦拭了一下,别开脸去。

东里长看在眼里,心中疼惜,但语气却丝毫没有缓和:“原以为这些年你的心性也算磨炼过,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遇事也该沉稳应对,殊不料碰到这头一遭事你就这般沉不住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回青丘来,回来也是等着让人剥皮拆骨…”

“别说了…”

墨珑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原地坐下,盘膝调理。被东里长这一骂,他确是冷静了许多。他能再次回到青丘不易,前行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东里长心中自是欣慰,可他好面儿,也不好意思直说,语气不善地继续教训道:“你倒是先把自己弄干爽了,天寒地冻的,再冻出一身病来。”

虽没接话,但片刻之后,墨珑身上热气升腾。

东里长这才没再吭声,哆嗦着捡了一堆柴禾,喷了口火,燃起柴堆,自己也盘膝坐在火堆边烤火。

不远处的河面上,最后一批原木轰隆而过,冲往下游去了。东里长一边烤火一边寻思着这批檀香木的来处和去处。

第19章 第十九章

拓城,大司徒府。

晔云起在屋中忐忑不安,本想提笔画画,才画了两笔便觉心浮气躁,索性搁了画笔;又去寻了本书来看,《度关经注》,翻了两页,心懒气郁,又把书搁下了…

“公子,那些账册你还没看完呢。”白察察好意提醒他。

晔云起摇头:“不看了。”

“不看了?”白察察奇道,“他们若做假蒙蔽公子你,怎么办?”

“他们想瞒着我的,无非就是叔父拉下的亏空,然后他们把账面做平而已。这些亏空,我便是看出来,也没法向叔父讨要,到头来还是落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再费这个劲儿作甚。”

白察察忿忿不平道:“凭什么他闹出来的亏空要公子你来填!”

晔云起轻叹口气,没再吭声,但心里却是有数。这些年,为了让晔盛在大司徒的位置上呆下去,爹爹怕是暗地里填补了不少银两。爹爹对于大司徒之位看得如此之重,宁可倒贴钱也不肯放弃…他捏捏眉心,不知叶景这趟回林泉谷送信,爹爹会作何回复?若是爹爹坚决不允,自己又该如何,难不成当真挂印回乡?

正一径愁眉苦思,胡文在门外朗声禀道:“公子,大司空到访。”

晔云起微微一惊,起身行到他面前:“大司空?他怎得会突然到访?”虽说他来拓城多日,与丹泽见过数次,也曾到丹泽府上赴宴,但丹泽却从未来过大司徒府。

胡文补上一句:“同行的,还有丹青将军。”

听到丹青二字,晔云起立即复想起昨日之事,烦恼地推了推额头,自言自语道:“她怎得来了?”

“嗯?”胡文没听清。

晔云起颦眉问道:“可知晓他们的来意?”

胡文摇摇头:“大司空只说近日天降大雪,生怕司徒您水土不服,特地来探望,还带了许多礼品…倒不像有恶意,公子是担心?”他探究地看向晔云起。

对他自是不好说太多,晔云起摆摆手:“无事无事,这样…你先请他们至内堂,好生招待,我换身衣衫就来。”

胡文领命而去。

晔云起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怔怔出神,寻思着丹泽的来意:会不会是丹青对自己实在看不上,硬拖着丹泽前来退婚?这样的话,丹泽携一堆礼品上门倒也说得通。又或者是丹泽想进一步促近两人,硬拉着丹青登门拜访?应该不会,丹青那般性情,又怎么肯听丹泽摆布…

白察察已替他将见客的衣袍拿出来,站在他身后道:“公子,更衣吧。”

晔云起转身,看见白察察手上的衣袍吃了一惊:“拿这件做什么?”

白察察手上的衣袍,是一件雪白罗袍,以雪线罗绞金丝织成,青线罗缘边,上面以银线绣着白狐族徽,通体华贵,极为隆重,是预备着上狐族祭坛受印时穿的衣袍。

“公子,昨日你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今日就得好好让她瞧瞧,公子你也是一表人材!”白察察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替他争回面子来,“这套衣袍最衬人,就凭公子你的相貌人品,保管叫她后悔。”

晔云起摸摸他脑袋,笑道:“我若穿这身衣袍,怕是要叫他们把我当做跳梁小丑了…快收起来,这是冬至授典那日要穿的,可别弄皱了。”

白察察只得乖乖再把这套衣袍收起来。

晔云起自拿了一套见客的衣袍换上,踌躇片刻,暗叹了口气,出门沿着廊下行去。

铜制熏笼中新添的碳块噼啪作响,丹泽双手拢在袖中,靠着圈椅,打量着周遭,他已久未到过大司徒府,此时见屋舍陈列老旧,皆不能与他所住的大司空府相比。

晔驰这老家伙,抱着那么多银两舍不得花,倒故意做出这等穷酸相来。丹泽在心中颇为不屑。

家仆们奉上香茶果品之后便退了下去。

丹青斜靠在椅背上,神情百无聊赖,低声道:“哥,你硬逼我来也没用,这位二公子现下估计看见我就想退避三舍。”

“在家教你的那几句话可还记得?”丹泽不放心道。

丹青翻了个白眼,简短道:“忘了。”

“你…”丹泽急道,“小姑奶奶,就三句话。第一句‘昨日我喝多了,酒后胡言,若有得罪之处…’”

“行了行了行了!”丹青打断他,忍无可忍道,“你觉得这话他能信?”

“他信不信不打紧,要紧的是得让他知晓你后悔了。”

闻言,丹青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丹泽把嗓子压得低低的:“想想那四百万两银贝,若晔家能替你解决一半,你现下低这个头一点也不亏。”

丹青烦恼之极,左手扶额,右手扶在圈椅扶手上,不经意间忿忿一紧,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木圈椅扶手竟被她硬生生掰断了一截。

“你…”丹泽唉声叹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咱们可是来做客的。”

“桌椅不结实你也怪我!”丹青本就一肚子恼火,见状干脆起身,抬脚就要走。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丹泽连忙上前相拦,正在这时,晔云起走进内堂,与丹青迎面而对,两人皆是一怔。

看见丹青手中还操着半截圈椅扶手,晔云起本能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才问道:“…这是?”

丹青此刻也有点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丹泽忙上前道:“方才我不小心一靠,没曾想它竟断了,想是桌椅已有些年月了吧?”

“原来如此,失礼失礼!”晔云起连忙唤家仆来收拾残破桌椅,“这些桌椅还是叔父所留下的,我初来乍到,府上好些事儿也没顾得上,若知晓老旧至此,早该再置办一批才是,还请大司空和丹将军多多包涵。”

丹泽上前执了他的手,温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云起不必与我见外。什么大司空、丹将军,今日咱们只叙家常,不谈国事。”

这话分外亲切,听得晔云起心里直发毛,看丹泽的架势,似乎是非得把这门亲事做成才肯罢手。他望了一眼丹青,她也似对丹泽这番话反感之极,微低着头,秀眉深颦。

“司空请坐。”借着相请的手势,晔云起把手抽了出来,被丹泽握着的时候,老让他有种被人拿捏算计的不适。

丹泽落座,同时朝丹青使了个眼色,后者不耐且无奈,但总算是坐下来了。

“听说昨日你二人在风雨神庙已经见过了?”细观晔云起神情,丹泽决定不多客套,先得解了晔云起对此事的心结。

晔云起有点尴尬,望了眼丹青,想是她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丹泽,遂只能点头。

丹泽又朝丹青使眼色,她只作没看见,目光落在堂外的一株梧桐树上。丹泽重重咳了两声,她只作没听见,固执地不肯说话。

“是这样…”丹泽只好替她解释,“我这妹妹不胜酒力,昨日在风雨神庙看见你,心中欢喜,又多喝了两杯…”

心中欢喜?晔云起抖了抖,眼睛余光瞥见丹青的背脊也不适地抖了两抖。

“她酒后说的那些胡话,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啊。”丹泽很是恳切地将他望着。

原来是拉着丹青来赔礼,晔云起暗松口气,对于这桩亲事,他心意已决,当下笑道:“司空说得哪里话,丹将军能与我把酒闲谈,说些肺腑之言,我求之不得才是,又怎会与她计较。”

闻言,丹泽微怔,一时不明他的用意。丹青此时方偏头,淡淡扫了晔云起一眼。

晔云起接着温和笑道:“丹将军领兵多年,英姿飒爽,骁勇善战,为人足智多谋,令云起佩服之至。只是云起一介书生,胸无凌云之志,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配不上丹将军…”

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出“亲事就此作罢”的话来,丹泽连忙打断他道:“云起莫要自谦,你的性情品端众人皆知,温文儒雅,可谓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说起来是丹青高攀了才是。”说到此处,他重重一咳,双目瞪向丹青,示意她快说话。

丹青看向晔云起,眉间微蹙,显然心中甚是不快,直过了好半晌也没吭声。丹泽咳了又咳,倒把自己弄得脸红脖子粗,晔云起不禁要担心他把肺给咳出来。

“昨日在风雨神庙的…那些话,其实是我故意为之,因为此前听信了谣言,所以才故意出言相激,为的是让司徒知难而退,提出退婚。”丹青边说边抚额头,显然这些话让她不适之极,却又不得不说。

丹泽总算不用咳了,颇感欣慰,只是方才用力过猛,弄得嗓子眼有点疼。

晔云起只能看着丹青,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丹青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似接下来的话颇为艰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司徒为人温文尔雅,宽容厚道,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所以昨日我一走就后悔了。那些话,还请司徒不要放在心上。”

“…”

晔云起还在发怔,丹泽已然喜道:“对对对,你瞧瞧,还是我妹妹爽利,就是这话!云起,昨日她回到府中,那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懊恼,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大半宿的话,都是说你的好,后悔自己出言不逊。所以今日我赶紧拉着她来给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计较她小姑娘一时失言…”

丹泽的话,十句里头大概只有一句能听,还只能将信将疑。晔云起自是不会去相信什么丹青说了自己大半宿的好话这等事。只是眼下这场面,若自己执意退婚,会不会让丹青下不来台?晔云起心中有些踌躇,寻思了片刻,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司空误会了,丹将军昨日之言,我并未放在心上。”晔云起语气愈发诚恳,“只是我思虑再三,我与将军性情相差甚远,各自喜好也不甚相同,实非将军的良配!我族中青年才俊甚多,其中不乏佼佼者,若是将军有意,我可…”

话才说到此处,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丹青手中拿着半截圈椅扶手,淡淡道:“这张椅子也该换了。”

“…”

晔云起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半截圈椅扶手是被丹青生生从椅子上掰断的。

内堂陷入一片死寂。

第20章 第二十章

半晌后, 回过神来的丹泽打圆场笑道:“城东有个康唐木坊,手艺很好,前阵子我才在他家定了一批黄杨木的桌椅, 不如先送来司徒府给你用上?”

晔云起尚未回答, 便听见“砰”的一声,正是丹青把半截扶手重重地拍在旁边半桌上, 面色阴沉。

“…不用不用。”晔云起连忙道,眼睛却是瞥着丹青。

丹泽连瞪丹青数眼, 想叫她切莫轻举妄动, 无奈后者根本置之不理。

这么尴尬的场面, 晔云起着实左右为难,显然丹青已是一触即发,自己若再说错一句话, 说不定她就能让整个内堂的桌椅都换上一遍。正在踌躇之极,昨日连夜赶往林泉谷的叶景出现在内堂门外,朝他施礼,显是有事相禀。

此刻见着叶景, 晔云起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立时起身,朝丹泽歉然道:“抱歉, 还请两位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妨事不妨事。”

丹泽忙道。

为了避远些,晔云起一直把叶景拉到后院,又生怕隔墙有耳, 在两人周遭施了一道结界,确保没人能听见他们的话,这才问道:“叶景哥哥,辛苦你这遭儿。信可送到?我爹爹如何说?”

叶景见他满目期待,心中不忍,但也只得如实道:“族长的意思是,这门亲事不能退。”

“…”晔云起颇为失望,“他、他没看我的信么?”信中他已言明,若非要逼着他成亲,他宁可挂印回乡。

叶景沉重地点了点头:“族长看了,说…你若非要回林泉谷也可以,他便亲自来拓城掌大司徒印,但亲事绝不会变。”

“…”

晔云起没想到爹爹竟会反将自己一军,爹爹腿脚有旧疾,来拓城这等寒湿之地,等于是来受罪。身为儿子,又怎能忍心不顾爹爹的身体,让他来受这份苦。

“不过族长也说了,定亲不等于成亲…”叶景安慰他道,“按族长的想法,定下这门亲事,只是为了晔家在拓城站稳脚跟,为得是利用丹家,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也许这门亲事还到不了最后呢。以前丹青和墨珑的亲事,不也是不了了之么。”

听了这话,晔云起出了一会儿神,才长叹口气:“只怕丹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叶景望着晔云起,心下虽同情,却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