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桌子旁坐着一个人,他穿着天下会的制式服装,露出的手臂肌理分明,不像步惊云那样强壮,却依然能看出那份爆发力。他端坐在桌旁,手中握着早已凉透的茶杯,神情平静莫测。当年稚嫩的脸已经完全长开,那轮廓分明充满英气的俊颜足以令人多看两眼。十年前为了掩盖头顶的小辫子已经留成了习惯,看惯了,再加上他这张脸足够帅气,秦青觉得那发型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有时候想想,还挺萌挺有趣的。

见秦青推门进来,断浪转头看过来,眉头微皱道:“你去哪了?我等了你一晚上。”

“呃?”秦青眨眨眼,支吾道,“昨晚上我去…假山上夜观星象,不知不觉就到了早上。”

“你什么时候还会观星了?”断浪不信,微微唾弃道。

“就…这几天的事。”秦青打着哈哈,“多学几门技能才能活得更好嘛!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秦青随意地在断浪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连忙转移了话题。

断浪倒也没有再追问,道:“我来告诉你,我要出门,估摸半个多月才能回。”

“你们这次又要去打哪个倒霉门派了?”秦青眯了眯眼,为自己倒了杯水。

断浪冷哼一声,“对我们天下会不敬,不肯归附,被灭门也是咎由自取!”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走?”秦青对天下会自然没有断浪现在那么高的认同感,但她也不与他争辩,她知道有些事自己无能为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会儿就走了。”断浪看了眼天色道。

“哦…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事半功倍。”秦青摸摸冷透的茶水,终究顾虑着身体没敢喝,悄悄捂嘴打了个呵欠。毕竟大姨妈头天,她一夜没睡好,现在还有点困。

“好了,看你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快去睡吧。我走了。”断浪起身道。

秦青摆摆手,眼睛都闭了起来,“慢走不送。”

“这是什么?”谁知断浪却忽然惊讶道。

秦青慢悠悠地睁开眼,却见断浪正盯着自己看。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便看到了臀部附近渗出的暗红血液。

她立刻吓得瞌睡都醒了。

“你受伤了?”断浪眉头紧锁,手已经伸了过来,“你昨夜做贼去了?让我看看!”

秦青额头立刻渗出紧张的汗水,忙伸手抓住断浪的手,嘴里急道:“没、没事!”第一天就是量多,太倒霉了!

“那么多血,还说没事!”断浪自然不信,神色凝重地扯开秦青的手,又往那块血迹处摸去。

“不是我的血啊!”秦青大叫,双手并用死死抓着断浪的手抵抗。她要不要这么倒霉啊,一天接一天,一个个都要发现她是女的!过了今天她一定要去庙里烧香拜佛!

“不是你怕什么,让我看看。”断浪力气比秦青大,手上一握一翻,将她的两只手抓到桌子上压好,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腰带,“从小你就这样,自以为是大人,受了伤从来不肯说!”

秦青哀叹,她本来就是大人啊,就算用着十岁小孩的身体,她本质上还是成年人,她哪有那个脸为点小伤哭哭啼啼的啊!

眼下这情形发展得太快,秦青只觉得心脏一跳一跳跟过山车似的,双手被控制无法动弹,她恨不得立刻大喊一声“老娘是女的!”好让断浪停下,就算暴露自己的女儿身也不管了!

“我真的没有受伤啊!你再不放开,我要叫人了!”秦青真的急了。

断浪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邪恶一笑,“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秦青一僵,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她了。小时候仗着断浪还小,长得没她快,有时候她玩心一起就会抓着断浪挠痒痒,那时候面对断浪的威胁求饶,她怎么说来着…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哈哈哈…没想到断浪居然记恨了那么多年!

小气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秦青,断浪在你这里吗?我找了他很…”

正要踏入房内的聂风保持着一脚前一脚后的姿势僵住,呆呆地望着房内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听到声音,秦青和断浪双双转头,而一对上两人的视线,聂风似是被雷劈般回过神来,目光一转,口中忙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他转头就走,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堂堂武林高手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亏得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没有毁掉一世英名。

秦青此刻的心情无比纠结。

她是希望有人来救她没错,聂风来了,断浪倒真的松开她,她算是得救了。但两人这衣衫不整纠缠不休的模样算怎么回事啊!聂风都看到了!他肯定想歪了!

8心思

“聂风,你怎么来了?”断浪有些意外地看着聂风。

聂风正要夺门而出的身形一顿,慢慢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掩饰的假笑,“我看出发时间快到了,没在你房间看到你,就猜你可能到秦青这儿来了…那个,你们继续,其实出发时间还早。”

断浪倒是没有对聂风古怪的言语多想,他直接对聂风招手道:“你过来帮我按着他。”

在断浪和秦青的“不伦”关系传得最盛的时候,也有人不长眼跑断浪跟前嘲笑过,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几次下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做了。时间一久,断浪早忘记了他人生中这小小的一点浪花,也因此对聂风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联想。

但聂风还时不时能听到闲人们背地里的议论,平时他也没当回事,今日亲眼见到,他才惊觉原来那些传言并非无中生有。他视线一飘,支吾道:“这样…不好吧。”

而一旁听着的秦青都快要昏过去了,她好想对断浪大喊,我求求你了断浪断大爷,不要再说什么会引起误会的话了,没看人聂风脸都红了么!

飞快地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秦青特意离断浪远了些,才皱着眉头严肃道:“断浪,我都说我没受伤了,你还要我说几遍?你们不是快到出发时间了吗?快走吧!”

“没受伤,那血是哪来的?”断浪一脸怀疑。

秦青眼神微变,脑中已经有了说法,“我不是醒了一夜吗?饿了就去厨房偷了只鸡来杀,可能是杀鸡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你刚才怎么不说?”断浪依然存疑。

“刚才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只能怪你黑历史太多。”断浪冷哼。

秦青转开视线不理他,又一个从她这里剽窃的词。

“既然没事了,那断浪我们走吧。”聂风连忙上来打圆场。在一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自己误会后,聂风就彻底放松下来。

“走吧。”断浪瞥了秦青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跟聂风一前一后走出房门,走得果断干脆。

秦青走到门边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暗唾弃了一声。刚刚还一副关心她不得了的样子,走之前怎么不知道要嘱咐她两句让她注意身体什么的?

不过这小事秦青也没放在心上。会嘱咐她注意身体的人就不是断浪,而是聂风了。

换了身干净衣服,秦青带上点香火钱,准备趁着自己还记得,去山下的城隍庙拜拜。去去晦气,也算散心。

自从升为管事之后,秦青就领到一块腰牌,可自由出入,想离开天下会变得相当容易。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就那么走了。除了这里有她放不下的人,还因为她这样一走,就算是叛徒了。虽说她只是个小人物,但万一雄霸要杀鸡儆猴,派人特别是步惊云什么的来追杀她这个叛徒呢?她绝对会死得很惨!

到广场的时候,正好赶上断浪等人出发的时候。远远的,秦青看到步惊云聂风打头,断浪站在聂风身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

等到人都走得没影了,秦青才找到了目送众人离去的孔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山下烧个香什么的。

孔慈虽然与秦霜三师兄弟关系亲密,但毕竟只是个侍女,没有自由出入天下会的资格,见秦青要下山,难得能出门一趟的她立刻便应下了。

秦青东西都带足了,孔慈也不用准备什么,两人便一起下了山。到山道上,见四周没人,秦青便也不客气地跟孔慈手挽手。平时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孔慈,因为今天步惊云离开了天下会,她才敢拉着孔慈一起去烧香。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孔慈见面,秦青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滚吧步惊云,孔慈现在是她秦青的!

两人走了不到半小时便到了山下不远的城隍庙。

这城隍庙小得很,里面只有一个老婆婆容婆看守着。秦青对寺庙什么的没那么讲究,只要是“寺庙”,就满足了她来拜拜的前提。秦青以前没有来过这儿,到了后便四下张望,见此处空间不大,一眼能望到头,便没了兴趣,恭恭敬敬地送上香火钱,然后点了支香燃上,边拜边心里求满天闲着没事的神佛给她去去晦气加点运气。

等秦青自觉拜够了时间足够虔诚了,便转头去寻孔慈,却发现她为秦霜、步惊云、聂风、断浪和她各求了盏光明灯。只是在秦青看来,那所谓的祈福用光明灯太像死人牌位了…

“希望大家都能一生平安顺遂。”孔慈闭上眼,虔诚地说。

秦青立刻请容婆也为孔慈立一盏光明灯,见孔慈感动地望过来,秦青嘿嘿一笑转开了视线。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牌位也不能她一个人立不是…

在城隍庙待了半个多小时,此次出门目的完成,秦青和孔慈准备回去。

今天心情好,秦青忍不住跟孔慈笑闹起来。她勾起孔慈的下巴,露出一抹色眯眯的笑,“美丽的姑娘,今日在此相遇便是缘分,何不与在下泛舟畅游,共享巫山云雨之情?”

秦青这“求来一发”说得那么直白,孔慈立刻满脸通红,追打秦青。

秦青笑着掉头就跑,边跑还边道:“姑娘如此投怀送抱,在下甚是欣喜啊!”

跑到城隍庙门口时,秦青正回头跟孔慈调笑,冷不防却撞在一堵肉墙上。她猛地向后倒去,手臂上却一重,人已经被对方拉住,脚上往一旁侧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秦青抬头,望着身在咫尺的男人。

这是个高大的男人,以秦青自认高挑的170身高,还得仰视他,她想这人应该比高她半个头的断浪还要高些。他一身儒雅的月白直缀,头发束起,但面容英俊刚毅,透着淡淡的戾气,与他这一身打扮稍有出入。

“没事吧?”男人低头看着秦青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凶,秦青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询问她,还是在威胁她…

“对不住,撞到您了。”不管怎样,毕竟是自己理亏,秦青连忙诚恳道歉。

男人点点头,出乎秦青意料的没有多说什么,便抬脚往里走。

被这突发情况吓到的孔慈这才回神走过来,脸上带着丝心有余悸,“秦青,你没事吧?”

“没事啦,我…”秦青笑着安慰孔慈,却看到刚刚走进去的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如电的目光直直向她射来。

什、什么情况?

秦青心头一跳,身体立刻紧绷起来。眼前这人明显是个武林人士,没见他手上握着的长剑吗?而看他虽然长相不错,却一脸凶狠,显然脾气不好,刚刚没说什么,现在才来找她们麻烦也是有可能的,反射弧太长的人也不是没有。

男人紧盯着秦青,眉头微皱,似是找寻着什么。

秦青拉过孔慈,挡在她跟前,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她怎么就能如此大意,以为这是天下会脚下就不会有事而放松警惕了呢?这要是打起来,以她三脚猫的功夫,估计讨不了好。

“鸿儿,你怎么来了?”三人正对峙间,一道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容婆的身影紧接着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男人的气势一敛,转头看向容婆,后者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没有开口。

容婆对秦青二人点头示意,秦青回她一个笑,连忙拽着孔慈离开。

等到离城隍庙够远,秦青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不禁故意笑道:“孔慈,你说好不好笑,一个大男人居然叫什么‘红儿’,哈哈哈。”

孔慈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秦青,名字是父母起的,你别笑他了。”

“好的,女王大人!”

孔慈哭笑不得,“什么女王大人啊。”

秦青静养了五天,经期过去,她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不过断浪聂风都不在,除了找孔慈,她也没什么好玩的。虽然秦霜知道了她的秘密,但在秦青的有意疏远下,两人有时遇到也只是点头示意,顶多交换个彼此了解的眼神。

还不到半个月,风云二人带队归来,结束了秦青这虽无聊却悠闲的日子。以后她要见孔慈,又要像偷情似的了。

风云带队风光归来时,天下会众人夹道欢迎,秦青没去凑热闹,只在离广场相当远的地方驻足远望,见人群中断浪一脸喜意,依然活蹦乱跳的没有受伤,她便打了个呵欠回了自己屋。

才坐下没几分钟,房门便被推开,刚刚远看过一眼的断浪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像是在自己房里似的不客气地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抹了把因喝太快溢出嘴角的茶水,便直勾勾地盯着秦青,目露不满。

“你干什么这样看我,很吓人的!”秦青瞪回去。

断浪道:“作为我的兄弟,方才你怎么不在?”

“我在啊。”秦青严肃道。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秦青一脸神棍样,“我的精神与你同在。”

“…”

断浪无语,早知道秦青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不再追究,脸上露出兴奋的笑,“这次我立了大功,帮主一定会重用我的!”

“哦…”秦青点头,看起来兴致缺缺。她虽然不知道剧情,这么多年来却也知道雄霸只重视他的三个徒弟。断浪断断续续立了不少功劳,也没见雄霸怎么重用他,恐怕这次断浪还是要失望的。

“你不为我高兴吗?”断浪沉下脸不悦道。

秦青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断浪有一点没变,就是都要哄的,她立刻露出标准笑容,“恭喜你,这次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是的。只要帮主对我委以重任,我一定能获得比步惊云和聂风更大的成就。到时候,谁还敢小看我?”断浪笑道,眼中闪动着的是野心。

秦青犹豫半晌,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帮主还是不重用你呢?”

“不会的!”断浪想也不想就否定道。下一秒,他盯着秦青,眉头微皱,“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秦青摇头,没再多言。

这么多年来,秦青发现断浪虽然对步惊云和聂风有着深深的妒意,但他对雄霸这个真正的强者有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就算雄霸一直没有重用他,他也坚信着那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雄霸会发现他这个良才,化身为伯乐,慧眼识得他这匹千里马。秦青虽对断浪的想法嗤之以鼻,奈何他太过顽固,她知道若不是遭受致命打击,只是她轻飘飘地说上几句根本没用,便不再提起免得惹他不高兴。

“秦青,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发下的誓愿吗?”断浪的神情变得严肃,双眸坚定。

“你指的是?”

“我说过,我会让帮主后悔当初没有收我为徒!”断浪字字铿锵,“你别怀疑我的能力,我很快就可以做到了。”

“我当然知道你能行。”秦青忙道。她现在开始担心,断浪若是一直得不到雄霸的赏识,会不会因爱生恨扭曲了…

从秦青这儿听到好话,断浪满意地起身,临走前又说:“入夜后山有个庆祝会,别忘了来。”

“庆祝会?”秦青眨眨眼,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望着断浪兴奋而去的背影,秦青趴在桌子上,幽幽地叹了一声。

晚上秦青熟门熟路地来到后山,此时此刻,这里跟她记忆中相比简直是另一个地方。

火把烛光,以及一大堆篝火将这块平时渺无人烟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人群涌动,时不时有人从旁边放置着的桌上取用着各种烤肉蔬果,茶水烈酒。人们高声说笑,有斗酒的,有赌博的,还有唱歌跳舞的。一派热闹的景象。

“你怎么才来?”秦青正有些惊叹,眼前人影一闪,断浪发现了她,拉住她就往笑闹得最热烈的场子里带。

“等等…”秦青忙不迭地挣扎起来,她来只是想蹭吃蹭喝的啊,为什么要拉她过去!

“今天我高兴,你多陪我喝几杯!”断浪脸上有着酒后的酡红,一双眼被酒气熏得亮晶晶的。

秦青不小心就看呆了,等到回过神来,周围便挤满了人,想逃也没处逃了。

——等等,她不会喝酒啊!

9庆功会

秦青坚定地认为酒是万恶之源,除了穿越前的认识,对此印象影响最深的还是早几年前在天下会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秦青来天下会已经三年,在断浪彻底适应天下会的生活后她乐得轻松,空闲的时候便管自己到处去玩找乐子。有一次她摸进厨房偷吃,谁知因为好奇而喝下了一小杯酒,当时没什么,回到住处后,那酒的后劲便上来了。那时候房间里只有她和断浪,她像个怪阿姨似的抱着断浪就吧唧往他脸上亲,把断浪吓得死命推她。秦青记得那时自己做的事,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等到第二天断浪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自己,她才意识到那给断浪留下了多大的阴影。自此,秦青便滴酒不沾。好在后来断浪也渐渐把这事给忘了,不然有这黑历史,秦青是怎么都没脸面对断浪的了。

因此,面对左右递过来的大海碗的酒,秦青一律摇头拒绝,抵死不从。

“秦青,你这是不给断浪面子啊!他立了大功,你无论如何得干一杯!”莫飞捏着碗都快伸到秦青嘴边了。

秦青头往后微仰免得碗敲到自己的嘴唇,瞥了眼断浪,见他带笑望着自己,并未阻止他人,显然也是希望自己喝酒的。

秦青只能在心底暗叹,断大爷,你再不阻止他们,小心她再度化身怪阿姨啊!而且,这次她估计不只摸摸亲亲那么简单了啊…

“我真的不能喝酒。我是传说中的一杯就醉。”秦青无奈供出了自己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