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绮的老家在安乡,淇河边上。往返得三、四个月。

她家上头有四个哥哥,那年淇河边上发大水,还好命大,一家子没折损半个。

可就是没折损半个才为了难——家中一贫如洗,七张嘴等着要吃。老大老二已经拖成了老光棍,这会子更没指望了。

虽只有她一个女儿,但总没有卖男娃的道理,只能将画绮给卖了一吊钱。

爹娘都哭得不成,等牙人来领人时,他们几乎都要反悔。

画绮激动起来:如果大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该多好?要她能回去,爹娘肯定舍不得再卖她一次,她这一年来攒了两吊钱,再加上大姑娘给的五两银子,别说她爹娘,就是她们村,都没见过这样多的现钱!

可就是这样的好事,她听着觉得不实在!

当即画绮又用力的磕了几个头:“大姑娘,婢子全照大姑娘的吩咐,要起了一点坏心思,保管叫婢子肠穿肚烂!”

朱沅笑了笑,这丫头不比一般的小丫头。许多小丫头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十分懵懂。她却想得多些,想得多,有自己的心思,就不肯老实听话了。

就像先前自己还没怎么她,她只怕就起了意要去先发治人,若不是实在拿不出证据,少不得真要给她惹些麻烦。

朱沅拦了她的赌咒发誓,一边小几上头堆着些花样子,朱沅从下头抽了张纸出来:“人哪,起誓管什么用?誓没到应验到跟前,没几个怕的。咱们旁的不说,你在这张身契上头按个指印就成。”

画绮愣住了:“身契?婢子已是有张身契在夫人手中…”

“那一张,是要还给你的。这一张,却要留在我手中。你只这一世不起旁的心思,大可当没有这张纸。要起了旁的心思,说了一言半语的,我会将这张纸送去那里?我自己却也不知。给人为奴为婢的还算光鲜,若是送到窑子里,可就不算好去处了…”

画绮吓得全身打颤:“婢子不敢,婢子不必!”

怕是怕,但却终有些落到实处的踏实!朱沅要不来这一手,她便虚得踩不着地,多好的事也不真。

此刻畏惧里倒生出三分喜悦,照着朱沅的吩咐,在那身契上按了手印。

她原先在牙人手上时,也曾被调|教过一段时日,却没人教过她识字。此时左看右看,身契上头的半个字她也不认识。就是不认得,才更有些敬畏,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提醒着她永远要记得闭嘴。

她半是感激半是畏惧的给朱沅磕头:“婢子谨遵大姑娘吩咐,老老实实回乡,不同半个人说起当差的事。”

朱沅便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次日就同柳氏商量,家中用不了这些丫鬟,要将画绮、香宝两个丫头打发出去。

柳氏觉得也好,留着看了伤心。当下也不说卖了,只当为朱泖积福,她屋里留的丫鬟好生对待,不必身价银子就发还了身契。画绮虽说也做了错事,那也是朱泖指使的,现如今说这也没意思了。一时又打发了他们一些衣裳首饰。

这下是皆大欢喜,香宝也没料到自己白得了身契和好些物件,同画绮两个真心诚意拜谢柳氏。

朱沅舒了口气,终将这两个波澜不兴的打发走了。剩下一个贾姨娘,却是朱沅有意圈进来了。有朱泖在前头作比,贾姨娘为着沣哥儿,也不敢乱掀风浪。

又过了月余,入了冬,天气彻底寒冷起来。

宫里头不紧不慢的圈了三十个名字,令入宫送到太后、皇后面前瞧瞧,再选十五个留下。

谦霞虽是这段时日未与朱沅联络,但该下的功夫,暗里都没落下。

皇后果然就圈了朱沅的名字。

这一日天空零星的飘起了小雪,朱临丛赶早起来,亲自将朱沅送到宫门外。

朱临丛品阶不够,离宫门三丈外停了脚,抬起手慈爱的摸了摸朱沅的头:“好孩子,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朱沅嗯了一声:“没选上,晌午还能回家用饭。”

朱临丛的手就顿住了,脸上神气扭曲,好一会控制住了脾气:“说什么丧气话?!”

终是有些没好气:“去罢!”

朱沅点点头,搀着个包袱就往宫墙下的侧门去。

门口守着数名侍卫,验看了她的甄选函,又让她解开包袱查看了各色物件。

待入了宫门,门内又立着两队太监、宫女,这回更是上来将她指甲缝、头发丝都给看了一遍,这才领着朱沅往仁睿殿去。

不说燕朝了,就是前朝,皇后所居的都是采光、朝向、景致最好的凤仪殿。偏偏现如今凤仪殿住着废后沈氏,正牌皇后却只能居住在次一等的仁睿殿中。

当然,事关天家,就次不到那里去。在这一干入宫的臣女眼中,仁睿殿那也是巧夺天宫,富丽堂皇的。

此刻三十名臣女都候在仁睿殿西偏殿中。

朱沅粗粗一扫,便发觉只自己身份最低,年纪也是偏长。家中官阶,这从服饰上能看出来,款式、布料、钗环的档次,明眼人是一目了然的。朱家可供不起朱沅大肆妆扮。

但朱沅也是落落大方,并没有半点羞怯之意。

足足候了一个时辰,宫女们上来先将各人带的东西暂且收着,再领了这三十名姑娘往东殿暖阁去。

太后早不理事,一应事宜全由皇后做主。

当今皇上于女|色一事上并不上心,宫中有了位份,能在皇后下首坐一张椅子的,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其余一些都是位份上不了台面的,也有数名是皇上一时兴起宠幸的宫女子,只要后头没了持续的恩宠,她们便会处于十分尴尬的位置:出不了宫,也爬不上去。日子比宫女、太监还难熬。

朱沅等人一踏入东暖阁,便觉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三十人由宫人引着排列齐整,盈盈下拜:“臣女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暖阁不如大殿宽敞,三十个人站立在当中,便显得有些逼仄。

但在暖阁中接见,显得更亲近,皇后等人并没在高高的丹台上看不清面目,而是就在眼前端庄的笑。

三十名臣女又依次给姜贵妃、陈淑妃、杨惠妃、尤庄妃、苗敬妃见过礼。

皇后这才发话:“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清楚。”声音温和平缓,透着股亲昵。

说实话,后宫各位主子,向来都对诸位女官颇为客气,轻易并不为难。

这里头也有缘故。

一则这些后妃被困后宫,轻易不能出宫。这些女官身后却大多有一个世家。

女官们入宫是来刷好感的,后妃们呢,这又不是和她们争宠的人,平白无故的,同这些女官横眉愣眼做甚?她们也乐意刷些好感,在朝中收获一份善意,何乐而不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再说了,这些出身权贵的女官,比普通宫女就是不一样。

宫女再怎么调|教,先天的眼界就受了限。而女官交好了,还真多了个说话的人,一定程度上,双方出身于同个阶层,看法更相近。指不定还能多出条消息渠道来。

甄选女官,最初的用意,原本也有一半是朝庭对臣下的一种恩宠,既然是恩宠,当然是十分优容的。

当下众人一一抬起头来,接受皇后和宫妃们的审视。

皇后是继后,出身临东窦家。窦家的姑娘脾性品格一向是有口碑的。

她三十岁有余,圆圆的脸,骨架看着十分高大,略有几分丰腴。戴着华贵的首饰,一身朱红的裙子,她倒也撑得起。就是比起旁边娇美小巧的姜贵妃来说,少了几分女人的柔美。

皇后十分温和,笑着点了点头:“都是好孩子,生得好,仪态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姜贵妃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这动作虽细微,但毕竟众人都是紧绷着根弦,小心仔细的观察着一切。因此这样不敬皇后的神情并没逃过众人的眼睛。

说来也怪,要论得宠,自然是姜贵妃。

她早年也不似如今放肆,家世容貌都是上上之选,偏皇上却费了翻周折,另迎了继后窦氏,倒令姜贵妃期望落了个空。

以往许是为着显示贤德,她颇有几份收敛,自从知道封后无望,便可劲的张狂起来。

皇上虽立了窦氏为后,却又纵着姜贵妃,不能不说是有几分奇怪了。

只是后宫这地盘,于皇上眼中也不过是个消遣的地儿,在他的积威之下,宫妃们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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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HO~,谢谢亲爱滴们投雷,说实话,我觉得我抽了…为嘛抽了还有人爱?哈哈哈哈

本章过渡啊过渡

另外,关于女主的行凶理论,没有现实依据,经不起较真,但凡有人质疑我就自动认输好了。

第48章

这一伙子三十位姑娘,没人敢掐尖。

对着男人或许私底下还有些小动作,这边喊了声上菜,清高的、冷艳的、倔强的、火辣的,妖娆的、可怜的…指不定就那一碟对了胃口。

可是对着女人,永远只有一碟是最保险的:贤淑温良。

大家一律抿着唇笑,兰花指捏着丝帕,双手交叠着悬在腰间。

皇后也不是神,完全没有透过表皮看内心的技能,自然是无从挑选。还好事前要留谁,心中总是有个谱的。叫进来看看也就是问几句话看看,不要太离谱就成。

皇后头一个就点了戚云珠:“你这孩子,也不是头一回入宫了,平素也不见这般拘束。”

戚云珠一下就绷不住了,娇俏的笑出了声:“回皇后娘娘的话,小的时候不懂事,如今可不敢啦。”

皇后道:“有什么不敢的,也就是接你们进宫来玩玩,实在不必拘谨。”

这话虽然不能当真,但众人多少觉得放松了些。

皇后又道:“你母亲也有许久不曾递牌子入宫了,这一向可好?”

戚云珠笑道:“谢皇后娘娘挂念,我母亲都很好,就是忧心娘娘宫务繁忙,轻易不敢入宫打搅。”

姜贵妃心里有些不大痛快,瞥了戚云珠一眼,指着站在戚云珠旁边的一位姑娘斥道:“敏儿,你抻着脖子做甚?倒像只高脚鸡似的,一心出风头。就你这般模样,还做什么女官,直接回去罢!”

这位被唤做敏儿的姑娘穿生得高挑,鹅蛋脸,面容饱满,一对丹凤眼,嘴唇略厚,显得端正敦厚。此刻她听了姜贵妃的话,臊得连耳根子都红了,慌忙垂下了头。

戚云珠也有些不自在,晓得姜贵妃是指桑骂槐,一时心中暗恨,却也只能垂下了头。

皇后倒是笑吟吟的看着,半晌才接话:“这是你娘家侄女罢?多好的一个孩子,偏你威风惯了,不给人留情面。”

姜贵妃哟了一声:“臣妾也就是这张嘴坏事,见着一丝不满意,那都是要指正两句的,那也是为着她们好。”

这话说得,指正是为她们好,皇后娘娘的温和岂不就是包藏祸心了?

姜贵妃的跋扈由此可见一斑。

难得的是皇后娘娘似没有听出她的意思,只是招了招手对着那无辜受责的姑娘道:“敏儿是罢,本宫瞧着你温驯守礼,可别让你姑母给吓着了。”

这姑娘是姜贵妃兄弟的女儿,全名姜敏行,此刻将脸上的红压了下去,努力镇定的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关爱。”多的一句也不说。

皇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才移开了目光。

姜贵妃也没继续较真,她又不是真个要将自家人往死里压。

陈淑妃几个适时的插话,下头这些小姑娘,有好些还是这几位娘娘手帕交的闺女,也不消多说,问一问近况,场面就热闹起来。

朱沅倒是无人问津,她只始终静立着,不骄不躁,皇后娘娘看了暗暗点头,心道谦霞倒也没举荐个不知轻重的来。

等到问过话,皇后娘娘就让人将她们领下去小歇。自己同几位嫔妃商议着这群姑娘的去留。

宫人又重新将她们领回了西偏殿。

骤然从温暖如春的地方出来,众人不免越发觉得寒冷。所幸宫人们奉上了热茶和点心,捧着杯热茶暖一暖手也是好的。

朱沅瞥见四周立了一圈宫女,正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进食。

进食也是很能体现教养的地方,朱沅自问无此教养。不说朱家本身就是小门小户,就说嫁入方家后,先是方夫人嫌她晦气,几年都不曾叫她服侍,后头以色惑人,要教养何用?

她也就维持着不要出丑,少进食罢了。

眼见得各位姑娘饮茶无声,动作轻柔雅致。旁边却有一位姑娘毫不客气的拈起块桂花糕,两口吞下,因干了嗓子,捧起杯喝了一大口茶,又因茶水过烫,一时眉眼都皱到了一处。

众人不由都有些发愣的偷眼看她。

这姑娘浓眉大眼,穿着件桃红夹袄,滚着白毛边。显得人朝气蓬勃,爽利活泼。

她拿帕子捂住嘴,后知后觉的发现众人在看她,不由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来,倒是不讨人厌。

过得一阵皇后的旨意就下来了,圈定了十五个名字,其余众人都教送回家去。

传话的宫人说得很委婉,且还给每人都赏了匹料子:“…娘娘说有些姑娘稚气未脱,大一大再来。”可谁也没这个脸面下回再来了。

落选的姑娘们再沉得住气,毕竟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失望之情不可避免的露了出来。

朱沅是开了后门的,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戚云珠、姜敏行也毫无悬念的被留了。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有些鲁莽的桃红夹袄姑娘也被留了。

看她行事,也知出身不高,举止更是说不过去。朱沅暗道,指不定她也有什么门路了。

正在想着,就见走进来一位妙龄女子,不似一般宫人身着青灰夹袍,却穿了身蓝色镶白边的夹袄棉裙,头一只斜插了一只白玉扁钗,气度沉稳,仪态端庄。

屋子里的宫女们齐齐朝她福身:“黎女官。”

这位就是当朝黎太尉之女黎黛容,算得上是如今后宫女官中第一得意人,她将一直被宦官把在手中的中宫大长秋一位,成功的夺了过来,深得皇后信任,年纪不大,却是极会为人,比她年纪大一截的姑姑、嬷嬷们都愿意给她个脸面。

各位姑娘们都站起身来,黎黛容立即止住了她们:“可别多礼,咱们都是一样的。叫声姐姐才显得亲近。”笑容温柔可亲。

她拿了名册来唱了个名,掩上册子,笑着道:“能进到宫里来,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按说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宫里头不比别处,规矩是少不了的。所以妹妹们需得先住在一处,学些规矩,再分派到各处去。”

众人福身道:“但听黎女官安排。”

黎黛容道:“那就请随方姑姑往泽兰宫住下,每日寅时末起,戌时歇。白日里自有人来教授规矩。”

一众姑娘们都在泽兰宫安置下来。这泽兰宫原本就是前朝选妃时各地美人聚居之所,屋子不大,但数量尽够,每个姑娘都分了间屋子。

这一群娇客,自是不能与一般宫女相比。虽没在家的排场,但也每两间屋子分派了一名小宫女使唤。

钱怡坐在屋子里,皱了皱鼻子,嗅着屋子里的霉味,又看了看窗子外头。

这屋子不光是久无人住,而且还背着光,常年见不到日头,别提多差劲了!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在家好好的大小姐当着,做什么要进宫来受这份罪?

想到气愤处,恰巧见窗外那名小宫女端了个盆子走过,连忙喊了一声:“春新!快来帮我打扫屋子!”

春新扭头看她一眼,丢了一句话:“婢子先替朱姑娘拾掇了,停会再来。”

钱怡心头火起,她知道自家身份上不了台面,可凭什么一个小宫女也能看人下菜了?当下就走出屋子,一直追到了对面屋里。

朱沅正给这小宫女个荷包:“…辛苦你了,你忙去罢,不还有另外一位姑娘等着呢吗?”

正说着,就见先前那位吃相很急,穿桃红夹袄的姑娘竖着眉甩帘冲了进来。

小宫女是才入宫不久的,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这一处,被人撞见收荷包还有些慌张。

朱沅却是不紧不慢的收回了手,淡淡的望着钱怡,看她有何话说。

钱怡嗤了一声:“我说怎么就不爱搭理我,原来是上赶着来收好处,早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