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微笑,将烛台交给冰松,拖鞋上榻。

冰松则将灯点亮了些,拿了针线簸箕继续给蒋晨风做棉鞋。

蒋妩为唐氏铺好枕头靠着,自己则靠着母亲肩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属于母亲特有的温暖香气,撒娇道:“娘,您别担心,爹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您若见了霍老太爷就知道了,他并非是咱们先前预想中那样。”

“娘知道,这一切都亏得你机敏,把握了时机,也把握了霍老太爷到底疼孩子的心思,否则婚事告吹,你爹他也就可是,娘的心真如同被挖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放在油锅里煎啊。你爹那里娘放不下,可如今你爹快好了,你又要被送进火坑里。”唐氏怜惜的顺着女儿凉滑柔顺的长发,泪盈于睫:“妩姐儿,托生在咱们家,又托生成女儿身,真个是委屈了你,是娘不好,没有能耐,不能给你寻个好人家。”

第二十一章拜访

“娘,您又为了这种事伤心。我的日子过的好与不好,缘由从来不在什么‘好人家’上,您又不是不知我的脾性。”蒋妩坐直身子给唐氏拭泪,笑着安抚道:“好歹如今事情已有了转机。相信霍十九碍于其父催促,很快就会敲定婚期了,如今什么都不打紧,只要咱们一家子安好,其他的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呀。”唐氏轻点蒋妩额头,破涕为笑,心疼又欣慰的道:“你与你长姐,还有你二哥哥和四妹妹都是懂事的。虽然你们姊妹四人四样儿性子,外头的传言又将你与嫣姐儿传成了两个极端。可为娘的心中有数,你们都同样优秀。”

“那是因为娘偏心我,自然我做什么您都觉得好,我就是上房揭瓦,您也说好。”

“贫嘴。”唐氏被逗的噗嗤一笑,搂着蒋妩的肩膀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回房去让她继续睡个回笼。

这一日去霍家,蒋妩的地位着实变的不同,且不说下人们对她的态度更加恭敬,如孙嬷嬷之流恨不能将她当祖宗那般供起来。就连后宅之中那些个常日少出来走动的姨娘也都冒了头。有主动来探望的,也有不经意“偶遇”的,还有些当场表明立场,说“苗姨娘病了是活该,谁叫她不自量力。”的。

蒋妩这才知道苗姨娘昨儿晚上就病了。

她浑不在意,只将这些人的表现记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至于他们单方面认为的那些个争风吃醋之类,她全无兴趣。就一整日在翠竹苑里吃点心看话本,顺便给孙嬷嬷立规矩,而后准时回家去。

谁知到家不多时,晚饭尚且没预备好,就有人叩门,旋即便传来银姐的呼声:“老爷!您回来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唐氏几人起身便往外头去。

押送蒋学文的还是上次那些人,不过蒋学文的囚服上却多了些鞭笞的痕迹,不多不少恰好五道。

唐氏一见,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忙招呼了蒋晨风一同与她扶蒋学文进去。

狱卒见蒋家人不懂得打赏,也没有留他们吃口茶的意思,很是不满,道:“霍大人吩咐,今儿个晚上就给蒋大人好生盥洗一番,明儿个一早霍老太爷要亲自登门拜访。”咳嗽了一声,又吩咐道:“你们这些穷酸也不知仔细着些,茅檐蓬户的就罢了,好歹干净一点儿!赶紧着趁夜打扫一番,也不怕霍老太爷瞧见了晦气!”

蒋学文何等风骨,哪里会被这种人驱使,方要开口,蒋妩已经先道:“几位差事办得好,明儿我定要告诉大人,听听他的意思是要如何嘉奖你们几个。”

她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极强威慑,听得狱卒几人面面相觑。拿不准大人对蒋家的主意,可也不好当面告饶跌了体面,就灰溜溜的走了。

银姐关好了大门。乔妈妈张罗着去预备热水。

蒋家人百味陈杂的迎了蒋学文到了正屋,这么久了,好容他终于是得以在家住一宿,还不知明日之后会如何。

在唐氏心目中,蒋学文多么霁月风光的人,如今却被折磨的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身上还纵横了五道鞭痕。

唐氏强忍伤心,笑道:“待会儿先沐浴咱们就用晚饭。我这就叫银姐宰鸡煲汤给你吃。”

蒋学文却梗着脖子:“他们叫我沐浴准备迎接霍老太爷,我就要乖乖沐浴吗?我偏不!我就要让他看看他生出什么好儿子,随便就将人折磨成这样,还有脸来跟我谈儿女婚事?!”

蒋妩见蒋学文的倔强劲儿又上来,道:“爹,咱们自个儿过的舒坦就行了,管别人筋疼?难不成为了叫人看一眼,自个儿还要忍耐着?爹这会子先沐浴,也好好生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才是要紧。况且我与霍老太爷有一面之缘,依我看,他对他养了什么儿子再清楚不过了。”

蒋学文骂了一通,气也消了一些,蒋嫣与蒋晨风又劝说片刻,这才进了里屋,由蒋晨风伺候着沐浴更衣,且擦了伤药。

一家人许久没有团聚。奈何今日的团聚也是笼罩在蒋妩即将嫁入霍府的阴影下,又见蒋学文沐浴之后清瘦了许多的面容和憔悴神色,哪里还有心情说笑?不过几人用罢了饭就各自散了,也好让蒋学文好生歇息。

正屋卧房中,蒋学文与唐氏各盖着一床被子相对侧卧,唐氏将霍家那日发生的事和霍大栓的态度都细细的说了,随后道:“天下父母之爱子,必定为之计深远,霍英虽然不好,可妩姐儿说他爹倒是个本分的人,且爱子之心想必不比咱们的少。明日见面如何相谈,老爷心里也有个数。”

蒋学文这才恍然:“我道为何突然将我送回来,只说要见霍英之父,却不知其中细节,咱们妩姐儿也太过冒险了。”

“是啊。”唐氏叹息。

蒋学文却笑了:“不过这也正是妩姐儿的性子。她呀,若要能与她哥的性子换换,反倒是好呢。”

唐氏闻言也笑,心中阴霾去了不少,二人又低语了几句体己话,便各自睡下了。

蒋妩蹲在后窗外,听父母再无声响,知父亲并无过激言论,不会动什么“一头碰死”的心思,终于松了口气,蒙面妥当之后便翻墙而出。

自从遭遇曹玉这等劲敌,且家中情况又是如此,蒋妩便将自我提升放在首位,从前是为了强身健体,如今却是为了让自个儿变强。目的不同了,训练强度也大,这些日她身上酸痛的很,却十分充实的感觉到自己的身法越加纯属。照旧绕着京都城飞檐走壁大半圈,赶在天亮前回了卧房补眠。

而次日清早,一家人才吃过早饭,蒋妩不等出门去霍府应卯,院门就被叩响了。蒋妩熟悉的粗嗓门在外头有些迟疑的道:“是蒋御史府上吗?”

“谁啊?”银姐去应门。

蒋学文与唐氏也都到了廊下。

就见黑漆斑驳的大门敞开,是个穿了身半新不旧藏蓝色短褐,身材壮硕的近五旬庄稼汉,手上提着个油纸包,黑脸膛红成茄子皮咧嘴笑道:“我是霍十九他爹,特地来拜访蒋御史的。”

第二十二章父亲

蒋学文为官多载,虽一心爱国耿介热血,但喜怒不形的功夫还是有的,此即虽面色不改,心内已十分诧异。

原想霍十九的爹即便是个寻常人,好歹也该金帛绣服,娇婢侈童才是。怎么这会子瞧见的却是京都城里一抓一把那一类的寻常百姓?

眼见银姐将人请进来,他后头还跟着一风韵犹存的四旬美妇和一妙龄少女,都与他一般穿了半新不旧的细棉衣裳,并无雍容之态。蒋学文心里的不平与面上的倨傲就少了一些。他素来是个怜贫惜老,敢挤上却不忍瞒下的,官与民,他偏帮民,穷与富,他偏帮穷。是以才有外头百姓们对他的赞许。

这会子霍家的车夫已帮忙将两坛子酒和一个酱菜坛子抬了进来,又拎进来两只大公鸡和四只乌鸡,一筐红皮鸡蛋以及半扇猪肉。

霍大栓拎着油纸包上前来,满脸的抹不开,粗声粗气道:“那两坛子酒是自家酿的,那坛子酱菜是我那浑家的手艺,还有那些牲畜都是咱自家养的,肥实的呢。”将油纸包往蒋妩手里塞:“三丫头收着,这是烧鸡,我捉摸着蒋御史能爱吃。”

霍十九不做好人,带累他羞于见蒋家人,这会子已是硬着头皮示好,一群人两个遮了面纱的少女,就只蒋妩的穿着与身量熟悉,他只得先与蒋妩说话。

蒋妩笑着接了,将烧鸡递给冰松,先屈膝给霍大栓以及他身后的妇人和少女行礼,弄的霍大栓与赵氏满脸红透,笨拙的搀扶,一瞧就是朴实的老百姓。

霍初六脸上也遮面纱,露出浓眉大眼,热切的上前拉着蒋妩双手,屈膝,好奇的打量她。蒋妩也笑着与她执手行礼。

蒋学文道:“得知今日霍老太爷光临寒舍,在下特地沐浴焚香,扫榻相迎。老太爷,夫人,请进吧。”

霍大栓虽不识字又憨厚,却不傻,蒋学文话说的客气,何尝不是在告诉他霍十九如何作恶?

好端端的将人下了诏狱,要会亲家还头一日先放出来让洗个澡,他大约是天下最憋屈的老丈人

霍大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厚着脸皮与蒋学文寒暄着进了屋。

两厢分宾主落座,蒋嫣、蒋晨风、蒋妩与蒋娇四人便客气的给客人行礼。

蒋学文客套道:“让霍老太爷见笑了,这便是老夫不成器的四个孩子。”

“哪里,哪里。蒋御史太谦了。”霍大栓十分局促。

赵氏给霍初六使眼色,霍初六忙上前来,爽朗的给蒋学文和唐氏以及蒋嫣姊妹四人行礼。

霍大栓大咧咧道:“他是我家老丫头,叫初六。”

蒋妩挑眉,霍十九,霍初六,感情霍家孩子取名都是日子来的?

冰松与幻霜上了茶,霍大栓与赵氏忙道谢。

蒋学文面不改色,也不先开口,似在思考什么。他不言语,唐氏自然沉默.

一时间前厅中气氛凝重,两家人相对无言.

这件事到底是霍十九起初做的不对,霍大栓想着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不如干脆一些,索性硬着头皮道:“蒋御史,我能否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蒋学文一愣,对上霍大栓的眼眸,颔首道:“也好。”引他去西侧梢间:“请吧。”

霍大栓起身应了,回头叫赵氏先坐着,就进了里头去.

唐氏虽恨霍十九,但见霍大栓夫妇都是本分老实的人,也不忍为难,笑着与赵氏道:“他们去说话,不如咱们也去偏厅里歇着,只在这处呆着什么劲儿。”

赵氏笑着颔首,就与霍初六一同随着唐氏、蒋嫣、蒋妩和蒋娇去了里屋。

蒋晨风不便于女眷在一处,就回了房。

此处再无外男,霍初六先将面纱摘了,笑道:“戴着着这个闷得慌。”好奇的大眼睛只盯着蒋妩。

蒋妩只做没瞧见,与蒋嫣一同取下面纱。

霍初六就盯着她的脸呆愣了一瞬。

赵氏起身拉过蒋嫣和蒋妩的手,道:“蒋御史家的姑娘果真是极出色的。”

蒋嫣心中为妹妹憋着气,只冷淡一笑,抽回手道:“多谢霍太夫人夸赞。”若不出色,霍十九会如此百般威逼吗?

赵氏察觉得到对方的情绪,低落的垂眸。

蒋妩笑着站在一旁安静不语。场面又一次冷下来。

唐氏见状,体贴的与赵氏说一些家长里短,诸如家里种多少地,地里几头牛之类的话题,终于让赵氏不那么如坐针毡。

蒋妩眼角余光瞥向冰松,冰松立即会意的颔首,悄然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西侧梢间之中,二人一前一后方进了门,霍大栓就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蒋学文听见后头的动静,却没回头,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半敞的格扇外安静的前院。

霍大栓愧疚道:“蒋御史,千错万错,都是我家那不成器的混蛋的不是。我先搁这儿给您赔不是了!”咚咚的就磕了三个头,随即又道:“您也有孩子,为人父母的,谁又能狠得下心对孩子下手?我知道霍十九不好,我几次三番下定决心,想药死他,在不就打死他算了,可我又下不去手。十九他早些年并不是这样儿的啊!年少时是及懂事又孝顺的,他弟弟、妹妹都喜欢他,就连邻居对他都无不称赞。我真不知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说到此处,霍大栓已语带哽咽,“蒋御史,我是个粗人,不懂得怎么教导孩子,终究是让霍十九长歪了,可我还是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希望十九能学好。他脾气犟,从来不听谁的话,我和他娘说的,他就当耳旁风,然而他却是真心对待三姑娘,也肯听她的话的。这些话,我做公爹的没法儿跟儿媳去说,只求求蒋御史好歹与三姑娘说说,成婚后千万规劝着那孽障。如若他肯学好,不再作恶,我与十九她娘这一辈子吃长斋,把三姑娘立个长生牌位,我们天天烧香,保佑她一辈子平安享福,就是将来死了,我变个牛,变个马,也要报答她的大恩啊!”

霍大栓跪地请求之时,蒋学文一直背对着他,只听得他声音哽咽情真意切,又怜悯他朴实的百姓,转回身,似才发现他跪下一般,双手搀扶,笑着道:“霍老太爷何须如此。皇上金口玉言一出,你我的亲家便是做定了。将来妩姐儿进了霍家的门儿,还指望您与太夫人多多照拂,是我该拜托您二位才是。”

“不敢,不敢,是我们高攀了。”霍大栓生怕蒋学文训斥拒绝,这会子终于放下心,心里对蒋学文除了愧疚更增佩服,“您放心,我家孽障能有幸迎得您家千金过门,是我们霍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旁的不说,我与十九她娘就只将她当自己女孩儿来对待!求蒋御史,千万将我方才说的那些,与三姑娘说一说。”

蒋学文笑着颔首,因笑眯起了双眸,掩藏住眼底情绪,客气的道:“那是自然。”

第二十三章纳吉

“他们二人若成婚,霍指挥使便是我的贤婿,他从前行事是乖张一些,可我统共三个女儿都是极宝贝的,我又何尝不希望妩姐儿过的好?往小里说,若妩姐儿能劝着霍指挥使一些,他们小日子过的好了,你我为人父的放心,往大里说,霍指挥使改过了对大燕朝何尝不是好事?”蒋学文搀扶霍大栓手臂,请他入座。

霍大栓简直受宠若惊,感激不已,诚恳的道:“蒋御史当真是太客气了,我养的那孽障哪里是乖张?分明就是欠揍!有时我真恨不能打死他一了百了,又下不去手。我是个粗人,不懂得如何教导,往后有了您这样才智双全的老丈人,他也终于有了个好榜样,又有三姑娘那般贤能的媳妇,想来是会学好了。倘或他真的改过了,我与他娘就是死也能闭上眼,好歹到了下头也不至没脸见他爷爷。”说到此处,霍大栓已声音哽咽。

蒋学文似能深刻体会霍大栓此时的感受,叹息一声,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霍大栓也颇为感慨,因终于将事办成放下心。又与蒋学文说了几句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纸来,憨厚笑道:“这是我家十九的庚帖。”

蒋学文接过庚帖展开,上头的字迹工整的写着“男霍十九乾造乙丑年戌子月壬辰日壬寅时建生”。

在他看时,霍大栓腼腆的道:“我不认得字,我家廿一又不肯帮忙,这庚帖还是初六写的。”

“原来是霍三姑娘的字,很是娟秀。”蒋学文从善如流的夸奖,随后笑道:“霍指挥使是属牛的?我家妩姐儿属鼠。”

说着吩咐人进来预备笔墨,在那张红纸下头填上“女蒋妩坤造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辛卯时祥瑞生”。又将庚帖誊抄了一份,其中一份交还给霍大栓。

霍大栓瞧着蒋学文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就已很是羡慕佩服,对他敬重更深了,将庚帖珍而重之的贴身揣好,道:“我回头就让十九找钦天监去合八字选日子。”

这会子合八字还有用么?就算八字不合,皇帝的话在那里摆着,谁能违拗?就算八字相和,难道霍十九就能从此洗白成好人?蒋学文极好的掩饰心事,与霍大栓热切的说起话来。

不多时,外头乔妈妈来回话:“老爷,午膳已预备得了,夫人请您与霍老太爷入席呢。”

蒋学文说了句“知道了”,就与霍大栓去了正厅。

只见正厅地当间摆着一座半新不旧的插屏,插屏另一侧唐氏已引着赵氏以及女眷们入席。屏风这边放了张方桌,上头十道菜,荤素冷热搭配,菜色诱人,蒋晨风恭敬的在一旁垂手而立,见二人前来,忙笑道:“请父亲,霍老太爷入座。”

霍大栓与蒋学文便入席,蒋晨风在一旁与小厮一同伺候布菜,一餐饭吃的宾主尽欢,用罢了饭霍大栓就携赵氏与霍初六一同告辞了。

蒋学文与唐氏带着儿女将人直送出了帽檐胡同。

霍大栓坐在马车上,一直探身出来挥手,直到转了个弯再看不到蒋家人,这才坐正了身子叹道:“蒋御史当真是好人啊!”

“不只蒋御史人好,蒋家的姑娘更好,个顶个儿的水灵。”赵氏笑着道:“咱们家阿英是个有福的。”

霍大栓虽知能叫霍十九瞧上的姑娘容貌不会差,这会子也有点好奇的道:“是吗?你瞧见三姑娘什么样了?”

赵氏点头。

霍初六这会子已经扯了面纱,抢白道:“爹你是不知道,你觉着我大哥和二哥哥长相如何?都随了娘生的俊俏吧?我未来嫂子可比大哥漂亮多了,嗯,怎么形容”霍初六敲了敲脑袋:“怪我没好生念书,这会子竟想不出个词儿来形容,反正就是比大哥漂亮,也温柔,叫人看着心里就喜欢。瞧着谈吐举止,根本就不像是传言中那么厉害嘛!是不是传言弄错了?”

“是啊,我也不觉得蒋三姑娘是粗鲁的人。”赵氏道:“恐怕外头讹传有误。”

“这样好的姑娘,咱们往后可要好生对待,本来跟了咱家阿英那样的混账就已够委屈了。”霍大栓叹息道:“我才刚答应了蒋御史,往后就将妩姐儿当自个儿家女孩一样。”从怀中掏出庚帖递给赵氏:“等会儿绕路去一趟阿英那,这个是庚帖,也好找钦天监的合算一下。”

赵氏也不识几个字,倒是霍初六将庚帖接了去,低声念道:“‘蒋妩坤造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辛卯时祥瑞生‘,哎呀,嫂子是属鼠的,比我还小了两岁呢,那就是小了大哥十一岁。”抬头嬉笑道:“可不该叫大嫂,该叫‘小’大嫂!”

霍大栓与赵氏见女儿如此开朗,都禁不住笑了。

赵氏见霍大栓心情颇好,趁机道:“你才刚说要好生对待妩姐儿,可咱们住在庄子里,妩姐儿过门是要跟着阿英住,那府里头还有十三房小妾。我一想都觉得是委屈了妩姐儿,好在阿英还没荒唐到先生出庶长子来。他爹,我是想,要不咱们想法子帮帮妩姐儿?”

“梦田,你的意思是?”

“咱们一家子也分开多少年了,我好歹是做娘的,将来更是做婆母的,我去了,姨娘们好歹要看在我的份儿上收敛些,也有人给妩姐儿撑腰。再者说咱们自个儿养出了那样孽障,不能全依靠妩姐儿自个儿去规劝不是?咱们也该帮衬一把。”

霍大栓闻言沉吟。

霍初六则期待的看着霍大栓。

过了半晌才见霍大栓点头,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咱们直接去霍府,跟阿英说一声。家去还要去和廿一商量。”

“嗯。”赵氏微笑,心里终于放松了些。好歹他们霍家是因为这桩婚事驱散了乌云,终于见到阳光了。

霍家人心情愉悦时,蒋家却是寂静的针落可闻,乔妈妈、银姐轻手轻脚的拾掇了餐桌,蒋学文则是面沉似水的坐在梢间临窗的炕上发愣。唐氏见他面色难看,更不好贸然开口。

蒋嫣、蒋晨风、蒋妩和蒋娇四人站在一旁,人人低垂着头。

蒋妩这会子心中其实已有了一些思量,方才冰松将偷偷听得的那些对话都告诉了她,她已猜到了一些,估摸着父亲是不好开口。

正如此想,蒋学文突然站起身,道:“妩姐儿,你跟爹来。”负手走向里间。

蒋妩便在唐氏、蒋嫣几人的注目下随着进去。

谁知蒋妩才刚关好房门,刚要开口询问,蒋学文却提袍子扑通一声跪在蒋妩面前。

“爹,您这是做什么!”蒋妩惊呼,忙去搀扶。

蒋学文却连连摇头,眼中已有泪意,胡须颤抖道:“妩姐儿,是爹对不住你!”

第二十四章大义

蒋妩见蒋学文不肯起身,又不好动蛮力,便提裙摆与父面对而跪。

“爹,我此身是您所赐,您对女儿做什么吩咐都是应当的,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蒋妩声音低柔,语气平缓,明明有一双洞彻是非的幽深双眸,且她的话已揭示她对他的要求似有领悟,却仍旧能以如此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说旁人的事那般说话。

蒋学文望着剑眉星目神色坚毅的女儿,心绪越发无法平静,颤抖声音道:“妩姐儿,如今大燕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北方金国虎视眈眈,朝廷内佞臣当道,皇上被奸臣宦官撺弄的不问政事,整日只知道玩,国库空虚,虽不至民不聊生,可蔡京把持朝政却容许党羽借贷国库库银。如此下去,大燕只会越来越孱弱。金国皇帝如今老迈,他膝下三子,长子骁勇、文韬武略堪比太祖,次子善谋、虽体弱却胜孔明,三子仁德,交友天下最善收买人心,他们又是立贤不立长,立贤不立嫡,将来还不知谁能继位。他们在日益强大,可咱们大燕却让这些专政的佞臣和贪官摆弄的日益衰败。”

说到此处,蒋学文已是愁绪满怀,哽咽道:“我虽有满腔报国热忱,却人微言轻,我即便拼死进谏,皇上不听,不肯动用手段,又能如何?妩姐儿,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啊!”

蒋妩抿唇颔首。她从前跟在大帅身边,虽为刺探消息与杀人的兵器,但手中沾染的大多是侵略者和汉奸的血。她自幼便被灌输效忠大帅、匡复华夏的信念,是以许多时候无情冷血的她在遇到艰难之事,都是凭借这个心念支撑下来。

作为一个热爱国家的兵器,她此即对蒋学文的痛苦感同身受。

蒋学文见蒋妩面色依旧平静,下定了决心道:“妩姐儿,如今朝堂大事由英国公把持,霍英是英国公心腹,又凭皇帝宠信时常在一旁哄骗皇上不要亲政。皇上不亲政,英国公俨然便是摄政王,这些毒瘤只会越来越壮大。为父的虽弹劾霍英,证据确凿,但能抓的到的证据也只关乎他个人风化,并无其他。英国公与霍英身边又密如铁桐,根本安插不进人去,如今,你既要嫁做霍家妇,正巧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