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说过,这是一条最能叫人进步的路,所以他走的义无反顾。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并非每个人都配得到这样的尊重,并非每个人都如他一般心无旁骛……

杜文听后,一路上再也没开口。

转眼过了闹市区,街上行人渐少,杜文继续拧着眉头,嘴唇抿得更紧了,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反手往马臀上一击,低声道:“驾!”

马儿长嘶一声,猛地甩了甩脑袋,鬃毛如水波一般荡漾,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在夜幕中宛如一道闪电。

次日杜文与牧清寒再回城,瞧着心里就揣了事儿,眼睛里也有明显的血丝,约莫昨晚没睡好。

杜瑕看后不免担忧,可昨天已经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到了,若今天再讲,恐引发逆反情绪,反倒不美,只得暗中忍耐,又与两人说些学问上的事。

杜文骨子里是真正的文人,一谈到学问,他就把什么忧愁烦恼顷刻抛在一边,只高谈阔论、引经据典,十分投入。

论及读书,杜瑕当真没得比,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能听见的看见的,却又叫她言之有物,切入点也不同寻常,当真是另辟蹊径。

谈了一回后,杜瑕就十分感慨,陈安县到底太小了,饶是她着意留心,也信息闭塞。眼下不过跟杜文和牧清寒谈了这么一会儿,她接收到的信息量就要比过去半年多了解的还多!

眼下大禄朝虽无内忧,却有外患,四周也是虎狼环视,月初北方邻国炤戎派使者进京,言明欲求娶一位公主,满朝哗然,便是民间也议论不休。

炤戎国世代游牧,民风彪悍,便是女子也颇神勇,骑马射箭无有不会,小孩子们也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因当地环境恶劣,炤戎不便种植作物,食物来源大多靠打猎,常年与各类猛兽搏杀,故而几乎人人练就一手好箭法,在马上自在的就如同在自家榻上一般,无限勇猛!

与这样的国家为邻着实不是什么幸事,雨水多些,草木丰美倒罢了,他们便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可一旦天气异常,草少畜瘦,日子过得苦了,他们便会激发一腔凶性,四处进击,骚扰邻国。

因炤戎几近全民皆兵,又以骑兵为擅,每次袭击来的都是又急又快。且他们总是抢杀了就跑,不待受害一方整合起足够的反击力量便已逃之夭夭,叫人无计可施,只恨得牙根痒痒。

面对这样的对手,要么一击即中,将他们赶尽杀绝;否则便是无穷无尽的祸害。

之前不是没有国家想到联合起来绞杀,可一来众人对炤戎地形气候不熟且不适应,他们长途跋涉,炤戎以逸待劳,又打的游击战,甚是不要脸,一点儿风度也无,将兵不厌诈演绎的淋漓尽致,什么下九流的手段都使得出,各国联合军数次出击都收效甚微;

二来各国虽是联合军,可各自也有各自的小算盘。国家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眼下炤戎虽是众矢之的,可若大家真的破了炤戎,那么势必要推出下一个靶子来!

谁愿意当靶子?

再者,如今有炤戎在跟前当着,便是其他诸国有什么小动作也无伤大雅,不少国家因此得利;可若是炤戎没了,他们就不能这么搞了……

于是,在种种原因之下,兼之各国各有损耗,最后联合军自动瓦解,而炤戎不过略伤皮毛,稍作休养便再一次耀武扬威起来。

且因为前次联合讨伐无功而返,炤戎也意外了解到了其他各国的情况,很清楚只要维持现状,数十年内将无人能耐自己何!故而越发肆无忌惮了。

这两年不光大禄朝受旱灾所扰,北方诸国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炤戎自然难以幸免于难,便又开始打起邻国主意,不是今天向他家要粮食,就是明天朝他家索要布匹,对方一旦不给,或是稍有推脱便派兵犯境,摆出一副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的无赖相,直叫人无计可施。

如今炤戎的胃口是越发的大了,听说年初刚从与大禄朝同样毗邻的西边小国盘鹘一大批宝石及精美的羊毛织品,现下竟又打起大禄朝公主的主意来了!

杜文拍案道:“前儿学里也说起来,月末文辩会便以此为题,我与牧兄、洪师兄、郭兄一边,却与他们辩了个天昏地暗。”

牧清寒也道:“不少人只破口大骂,说朝廷无能,又说到从秋季起,炤戎就频频动作,在边境抢掠烧杀,着实引发民愤。都道朝廷非但不为民做主,扬我国威,如今反倒又赔上一位公主,当真是……”

叹息的余音尤在空气中,杜文便发出一声冷哼:“说的痛快,那些人也只会纸上谈兵罢了,动不动就上书,要朝廷发兵,气煞我也。”

杜瑕听后心里也沉重起来,只叹了口气,说:“发兵发兵,谈何容易?反正上阵的不是他们罢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禄朝立国根基尚浅,只怕国库空虚,打仗又是个烧钱的营生,哪里耗得起。这几年年景也不好,百姓生活本就极苦,若再大兴干戈,只怕又要退回去了。难不成圣人就不知道这是没脸的事?只没奈何罢了,不得不为之。”

“便是如此!”杜文愤愤道:“可惜他们竟不明白!又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打仗,难道将士们都该死?他们不是娘生爹养的?”

牧清寒好武,对着些事情了解更甚,更清楚如今大禄朝兵不强马不壮,且正如杜瑕所言,怕是国库空虚,粮草不济,若真燃起战火,便是叫那些将士去送死!

恐到那时,周边诸多蠢蠢欲动的敌国也会伺机而动,将大禄朝瓜分殆尽!待到那个时候,若是胜了也是惨胜,大禄朝就此一蹶不振;若是败了,自不消细说,国将不国,损失的又何止一位公主、一份陪嫁!

牧清寒冷哼一声,拳头捏的咯咯响,道:“没瞧见朝中诸多大臣也都不闹了,一致对外,他们却还上蹿下跳,哼,我只叫他们好看。”

如今朝堂之上,派系颇多,可这些年风头最盛的不过两党而已:

以左都御史唐芽为首的唐党,以户部尚书魏渊为首的魏党。

两派平时无数明争暗斗,当真你死我活,水火不容,可这回却罕见的统一发声,一力将那些主战派的声音压了下去,促成和亲。

难不成他们就是傻的?难不成他们就不觉得羞愤?

可打不起!所以不能打!

如今他们能做的便是忍辱负重、休养生息,待到兵强马壮,草长人肥,才要一个个慢慢收拾!

三个人都无言对坐,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会儿,小燕进来换热茶,杜文才笑着说:“妹妹不知道,牧兄当真叫他们好看了!”

府学内不光死读书,更有君子六艺,学生们每日也要练习骑射,更有琴棋书画,很是充实。

因头一天憋了一肚子气,次日骑射课上,牧清寒便发了狠,一人单挑全场。更有年内最后一场马球,他便驾马横冲直撞,当真如入无人之境,无人敢拦!

人家都只使木质球杆,他便用十几斤重的铁杆,黑漆漆一条在太阳下幽幽发亮,叫人胆战心惊;舞起来虎虎生风,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直吓得一众对手两股战战,面无人色,方圆一丈之内无人敢上前,均避之不及。

分明是两队将近二十个人,可牧清寒便是来去自如,其他众人都没甚发挥,活似只他一个。

眼见比分悬殊,另一队面上无光,便咬牙过来拦截,哪知已经杀红眼的牧清寒根本不停,直直冲将过来,一口气将三个对手吓得人仰马翻。其中一个更是直接从马上掉了下去,当场摔断一条腿,哀嚎不断,没有三五个月是养不好的。

书院中虽有少数学子也同牧清寒一般自小文武兼修,可终究于武一道不过修身养性罢了,平时能开弓射箭便觉十分自得,怕是连牧清寒用的那球杆都舞不动,哪里比得上他是真的考了武举的,更兼手段如此狠辣!

他自小拜了名师,又天分出众,后来跟着阿唐和另外一位武师学习,也都是双手染过血的,自然凌厉。那些同窗与他一比,便好似圈养的绵羊遇上荒漠中的野马,全无招架之力……

“马球?”

杜瑕都听愣了,竟然有马球!

见她感兴趣,杜文慌忙道:“好妹妹,你若是学骑马倒也罢了,只这马球还是不要沾的为妙,着实厉害的紧。想我济南府学内学子成千上百,几年下来也勉强拼凑起两支队伍罢了,还有几位骑射先生凑数,可知其危险了。”

杜文原先自认练了这几年,体格健硕,胆子极大,可瞧着场上烟尘滚滚,人叫马嘶,也不敢往上凑。

至于郭游、洪清之流更不必说,前者只是爬上马背都绿着脸喊头晕,后者更是只能勉强溜几圈,故而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牧清寒一人上阵罢了,每回开赛,他们都只在场外加油助威。

牧清寒也搭腔道:“确实险了些,妹妹不若学些个别的。”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巴巴儿的瞧着杜瑕,紧张万分,生怕她下一刻就说要学马球。

“你们也忒操心了些,”杜瑕失笑,道:“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听着就有些个怕,才刚你们不还说有人摔断腿?况且我连马背都还没摸过一回呢!哪里就想着那个了。”

关于马球这种运动,后世她也是看过报道的,知道危险性极高、难度极大。想玩儿的出彩,约莫就要抱着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上阵。

唐朝时期马球风靡全国,不论男女老幼都十分热衷,皆因当时尚武,便是文人也腰胯长剑,关键时候都能上阵带兵打仗,故而不怕。

可这种运动却不是不怕就行的,饶是善于骑射的唐朝人民也时常有伤亡,更别提自己这没甚运动细胞的了,还是罢了。

*****

济南府学是山东境内最高一级学府,有资格前来求学的学子遍及全省各地,其中不乏故乡偏僻者,故而逢年过节也不郭游三两成人来得及赶回家过节。

余者若有亲戚可就近投奔的,或是愿意出去居住的,都登记在册后随他,剩下的便都留在学里,与同样无处可去的老师及帮工为伴,略象征性的交一二百钱便可涵盖吃住。或有手头宽裕自己出去开火也便宜。

原先与杜文等人一到来此的陈安县学子也分崩离析,只剩杜文、牧清寒与郭游同在。洪清也被舅舅家接去共度佳节,坐马车也不过两日不到,很来的及。剩下的两人都因合不来,先后疏远了,如今不过路人而已。

洪清素来宽厚,又是个爱操心的,眼见自己家去,竟还不放心,临行前反复叮嘱,要上马车了兀自啰嗦不休,唠叨个没完没了,直让杜文三人又敬又怕,索性齐齐发力将人抬上去送走了。

刚一放了假,牧清寒就叫小厮帮忙将杜文与郭游的行李搬到别院,一整个假期就都在这里住了。

时下风气如此,文人中也多举止洒脱者,酷爱游学,往往耽搁在路上,要么投奔好友,要么随意找个寺庙居住便是,故而大家都不以为意。

牧家别院也甚是宽敞,乃是请了名家设计建造,庭院中迂回百转,怪石嶙峋,端的别致大气。内中除却一应正房、厢房,共有大跨院四个,各自独立,分别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命名,互不干扰,郭游十分欢喜,当即摘下腰间笛子吹奏一曲以示感谢。

一曲罢,杜文与牧清寒都卖力拍巴掌,狂赞不已:“郭兄技艺越发纯属了,我看相距林大家亦不远亦!”

当世有个乐坊吹笛的大家,姓林,传说他一手笛子吹得出神入化,能引得天上飞鸟尽落,直叫人听过后三月不知肉味。

偏他性格刚强,脾气古怪,软硬不吃,圣人也曾吃过排头,却不发怒,只道颇有风骨。于是林大家名声越发如日中天,京师中多少官宦富贵人家但凡有宴会,皆以能请到林大家为荣。

郭游听后果然十分得意,只拱手道不敢,然眉宇间无限神采飞扬,显然两位同窗的夸赞真是搔到他的痒处,当即清了嗓子,弃笛开口,清歌一曲,杜文和牧清寒听得如痴如醉,在旁边击节打拍子。

待到兴致上来,杜文不免诗兴大发,也即兴赋诗几首,自觉品质上佳,便预备拿回家去与妹妹一同品评。牧清寒也叫阿唐取了剑,在庭院中痛痛快快的舞了一回,果然酣畅淋漓,大呼痛快。

稍后重新梳洗,又换了衣裳,三人便往此刻杜家人所在的宅子去了。因着过节,牧清寒也放阿唐与自家兄长团聚。

当初在陈安县,郭游也曾多得王氏关照,前几日听闻一家都来了,便已决定要来拜访。

济南府十分繁华,便是年节也有无数店铺灯火通明,且现下因着买卖更多,倒比往日还热闹好些,端的行者如云,摩肩接踵。

每到新年,百姓自然少不了纵情玩乐,上头管的也松快些,就好比平时禁赌,此刻却不大管,故而街上随处可见摆摊做“关扑”者,又有诸多酒楼、店铺大肆□□,以重金诱惑顾客上门,进而宣传自家。

因放了假,众人难得松快,便边走边看,忽见前头玉仙楼外人头攒动,前方不时有欢呼或叹气声炸出,十分热闹。

郭游是个好热闹的,且这玉仙楼自酿的冰花引酒与秘制酱鸭最合他胃口,一月总要来吃几回,见状便拍了前头一人询问。

那人也看的兴起,说的唾沫横飞:“掌柜的放血咧,那箱中有无数彩球,随意抓取,但凡能抓到红球者,便可换取酒票肉票,随意吃喝咧!”

杜文与牧清寒听了也觉有趣,再观郭游,却是早已挽着袖子挤上前去,两人也只得跟上。

郭游出身殷实人家,自然不缺吃酒肉这点银子,唯独却好热闹,觉得若是能得了那票,当真叫人欢愉无限。

正值年下,人都爱好彩头,因此来的人尤其多,等郭游三人好不容易挤进去,也是气喘吁吁。

更有诸多豪放的女郎,见他们三人文质彬彬、年轻英俊,又一派书生气,便动了芳心,性急的干脆伸手摸一把、捏一捏,吓得三人慌忙躲闪,口中连呼:“男女授受不亲”,引得众人哄笑不已。

又有胆子大的姑娘大声问道:“敢问公子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可有婚配?”

杜文和郭游倒罢了,只是面红耳赤、瞠目结舌,手脚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哪里看。已经定亲的牧清寒却登时如避蛇蝎,唬的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凑热闹,连忙转身往外挤。

三人中他体格最健,方才之所以能挤进来,便是他出力最多,若只郭游一人,怕还在外头跳脚。故而他一作势欲走,杜文和郭游也如同失了主心骨似的怕了,慌忙跟着往外去,又不住的喊:“牧兄且等等,哎呦谁掐我!”

杜文只觉得屁股上一阵疼痛,本能的捂住了,抬头一瞧,就见一面上扑满白、粉,染就血盆大口,通身裹了红绸子衣裳的半老徐娘正掐着手帕子对自己挤眉弄眼,满脸暧昧的笑道:“小公子好个身板儿~”

就见她一说话,那脸上白、粉便都扑簌簌往下落,只如下雪一般。

说完,竟又欲伸手向前,摸一摸杜文的胸膛。

杜文即刻吓得面色如土,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一开口都结巴了,便死命朝外挤,边战战兢兢道:“莫,莫要,劳烦借过,借,男女授受不……”

此情此景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滑稽好笑,且杜文更是难得狼狈,因此分明是在逃命,郭游还是耐不住笑出声来,十分幸灾乐祸,便是前头牧清寒看清状况后也忍俊不禁。

又有一众看热闹的百姓跟着起哄,道:“小公子,且从了吧!”

杜文登时吓得屁滚尿流,面无人色,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叫他一鼓作气挤了出去,连牧清寒都落在后头。

他出去之后,一众百姓越发笑得欢,他便越发不敢停留,往前抱头急冲,后面牧清寒与郭游紧紧跟随,再往后竟还有丢出来的手帕子、荷包与糖人、果子等物……

出了人群之后,杜文三人尚且心有余悸,也不敢听后,便只往前狂奔,一口气跑出大半条街才听郭游气喘吁吁的喊:“不,不行了,跑,实在是跑不动了。”

三人这才停下,相互看看,但见对方均是一般的发散冠歪,与平时的风度翩翩当真扯不上一点儿联系,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街上放声大笑起来。

杜文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埋怨道:“都怪郭兄,好端端的非要抓什么珠子,却闹得这般狼狈。”

郭游回想起来也觉头皮发麻,可到底十分好笑,竟是活了这十多年来第一等的好笑事,便又站在原地狂笑不休。

待他三人磨磨蹭蹭回去,杜瑕早已在门口等着。

她刚要开口,就见眼前几人形容不似平常从容,不由得疑道:“这是怎么了?”

不问则已,一问之下,郭游又是止不住的笑,杜文和牧清寒都拿他没法子,也不理,径直往里走:“妹妹莫要管这疯子。”

郭游边笑边踉踉跄跄的跟上,又对杜瑕喊道:“好妹妹,你哥哥方才差点叫人抢了去呢!着实险得很!”

一番话说的杜文脸都红了,转头怒视:“收声!”

杜瑕见就连平时不大爱说笑的牧清寒也轻笑出声,不由得越发好奇。

稍后郭游也与王氏等人见礼,众人围坐一桌开饭,郭游便又忍不住将方才玉仙楼的经历拿出来分享,只笑倒了一大片,杜瑕险些被水呛到,当真眼泪都流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笑哭,昨天忘了那三个【注】了!今天补上。

文中提到的首饰都是真有的,我是根据文物图片描写的,古代首饰真的灰常精美!现在戴也一点儿不过时!

五朵金质珐琅头花

金珐琅彩镶珊瑚珠手镯

金垒丝镶宝石手镯

公布中奖读者啦~等等等等,是昵称为“酱酱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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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牧清辉一直没露面, 却还是叫阿磐兄弟二人快马送了好大一尾鲜鱼,又命厨子帮忙炮制了。一半铺了葱姜丝清蒸,一半却用快刀切片, 展开满满一盘菊瓣, 晶莹剔透,只看着就赏心悦目。或空口直接吃,清甜滑腻, 或蘸了秘制佐料吃, 滋味儿醇厚。

郭游见了那足有二尺长的大鱼,先就喝彩, 便是杜文等人也啧啧称赞,连道费心。

北地不比南方, 济南府周边也不多产鱼,更何况是这么老大一尾海鱼, 更是难得,外头怕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牧清寒就问阿磐兄弟:“兄长还忙?每日多早晚睡?又多早晚起?三餐可还按时吃?”

阿磐都一一答了:“大爷着实忙得很, 想来却抽不出空,夜里倒是睡得晚了些,不过四更天便要忙活, 三餐倒是吃, 只总陪客, 却也吃不大好。”

大禄朝商人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可穿绸缎,也可考科举, 并非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切实付出心血努力。

就好比牧清辉,他作为济南商会的骨干,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怕不有三百日忙的脚打后脑勺。如今进到腊月,百般事情挤到一起,他更是脚下生风,恨不得将吃饭的时间也挤出来。

临近年底,各处说不得要盘账、交货,又要各处打点、人情往来,想也知道不得闲。

再者诸多商户为了自家名声,也往往会在一年中的几个节日接济百姓,或是开粥棚、舍馒头,或是商人、老板自己亲自出马,挑几个夜里偷偷换了不起眼的衣裳,拿一袋子碎银,专门往穷人聚集的地界去,往各户窗口门缝里头塞银两,当真是忙得很。

尤其这两年气候严酷,形势日益严苛,商会越发不敢懈怠,时常聚在一处交流情报,商议对策,无论如何也要稳住市场……

见牧清寒面露担忧,阿磐又道:“不过大爷也说了,手头诸多事宜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便是旁人也要过年咧!是以约莫后日便能得闲,到时候还要带大家游湖赏景呢!”

牧清辉毋庸置疑的忙,可他忙的事情却不仅仅是阿磐说的,另有一件分外关键,事关他们兄弟前程命运的大事亟待解决:

便是那已经病了许多年的牧老爷。

自打弟弟中了秀才后,牧清辉越发觉得浑身是劲儿,也越发看对方不顺眼。

都说血脉相连,原先他和牧清寒对这个生身父亲,确实是又敬又爱又怕的,在那两个小小孩童眼中,牧老爷的形象必然是说不出的光辉伟岸,可渐渐地,什么都变了。

兄弟两个一天天长大,渐渐知道了那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爹,娘也不是唯一的……

再后来,牧老爷越发宠爱几个小妾,甚至放任她们和她们的孩子欺负到自家正房夫人与两个嫡子头上!

牧清辉与牧清寒兄弟二人原先也曾抱着希望,觉得只要自己实话实说,父亲必然能给他们主持公道,然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再再后来……母亲死了!

是被这老男人和那几个姨娘,生生气死的!

他如何能不恨!

便是这样,他们竟然还不罢休,竟想再把他们兄弟俩治死!

牧清辉每每回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他的亲弟弟是文武双举人,他是牧家商号唯一的实际掌舵人!他想叫这些人什么时候死,就得什么时候死!

之前牧清辉也偷偷旁敲侧击的问过弟弟,说来年就是三年一回的秋闱,你去不去?

牧清寒认真想了一回,摇摇头,说:“火候未到,我欲用心苦读三年,三年后再试,武举倒可一试,只也没甚必中的把握。”

三年,牧清辉暗暗盘算,到下一个三年他弟弟也不过才十九岁,若是得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举子,着实不晚。

既如此……

牧清辉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再一次盘算起之前不知算了多少遍的账:

“三年,子女守孝三年……不得科举,有官职者也必要停职奔丧……”

不行,等不得!

他已经眼睁睁的看着那男人害了娘,不能再叫他害自己的弟弟!

三年何其漫长!官场风云变幻,不要说三年,就是三个月、三天、三个时辰、三句话,也极有可能沧海桑田。

那男人打从几年前看着就要咽气,却总是不死,若再放任下去,万一他在弟弟想要科举时死了呢?又万一他在弟弟做了官,升迁有望,或是与政敌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死了呢?!

历来多少官员都是折在这上头!

机会不是好抓的,一旦因为外力被迫放手,指不定就没有下一次了。

真要那般,弟弟岂不是要眼巴巴的等三年!若是遭了旁人暗算,又当如何?!

就为了这么个混账男人!

不值!不值得!

牧清寒重重哼了声,狠狠攥了攥拳头,对外头的阿磐道:“悄悄地,叫宋姨娘过来。”

阿磐悄无声息的去了,不多时果然带着从头到脚蒙着黑斗篷的宋姨娘来了。

待阿磐下去,宋姨娘摘了帽兜,露出好一张娇美的小脸儿,但见她柳眉弯弯,双目含情,白净的面皮儿,微翘菱红小嘴儿,饶是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纤腰一束。

可她眼底却有惧意,几乎是带着颤音跟牧清辉行礼,又小心翼翼的问:“大爷,不知您找我来,是什么事。”

她还记得,这府里所有的人都还记得,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当年也还不到二十岁的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打死了一个活人!一个老爷十分宠爱的人!

当时牧清辉就这么冷冷的看着,面无表情,他叫来了全府的人,无一例外,都陪着他一起看!

看那姨娘从咒骂到哭号,从哭号再到哀求,从哀求……到没了声息。

面对阿磐询问的眼神,他只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手里托着薄如蝉翼的白玉茶盏,略刮一下水面的茶梗,轻轻吐出几个字:“继续打。”

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那姨娘的整个下半身都没了,血肉模糊,骨肉与皮肉都碎了,黏黏糊糊浑成一团,冲天的血腥和惨不忍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开始狂吐……

“再作妖,都这么着。”

那血啊,染红了大半个庭院;那凄厉的惨叫声啊,响彻天空!

回去之后,她就一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时至今日也时常想起那日的惨状。偶尔午夜梦回,她甚至能听到耳边有人在哭喊,在求饶,伴着一下下板子和皮肉接触时发出的特有的声响,那声响中似乎有水声,粘稠的水,那是血!滚烫的,腥气的血!

牧清辉就是牧家的天,他握着所有人的卖身契,掌所有人的前途命运,说一不二,无人敢驳。

如今牧老爷倒了,几个姨娘和小妾却都还花样年华,谁愿意在这里死守活寡?且当家人又看不惯,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被拖出去打死了!

宋姨娘发疯似的想出去,哪怕就是叫她自己花银子赎身也想出去,她才二十一岁,还年轻漂亮,还有大把的光阴可过,为什么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可,可她不敢说。

她压根儿就不敢开口,她实在是怕死了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

这种惧意几乎深深地扎根在她脑海中,然后从每一道骨头缝里透出来!

牧清辉斜了她一眼,眼底就毫不掩饰的带出一丝厌恶。

他厌恶那老头子后院的每一个女人!因为她们都是帮凶,害死自己母亲,害的自己与弟弟童年悲惨,几欲阴阳两隔,又被迫分离六年的帮凶!

宋姨娘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膝盖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怕,不知为什么也还是怕。

牧清辉哼了声,低头摩擦着拇指上的扳指,轻飘飘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出去。”

宋姨娘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都亮了!

她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或是尊严,眼里突然就涌出泪来,然后膝行过去,狠狠磕头,一下又一下。

“大爷,大爷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事也没做,夫人,我是很敬重夫人的,求求您就让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

留在这里对无儿无女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们头顶就好像有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的命的利刃,就算不掉下来,也只会一点点,一天天的将人磋磨死!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这么死!

牧清辉拧着眉头将她踢翻在地,无比嫌弃的抖了抖方才不小心被她擦到的袍角,又居高临下的欣赏了会儿她的瑟瑟发抖,然后才慢吞吞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腔,宋姨娘就已经又爬起来,双眼迸发出疯狂的光芒,哆哆嗦嗦的喊道:“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只要你放我走,只要你放我走!

牧清辉轻笑一声,一挑眉:“那好,你去帮我办件事……”

********

一直到杜家人来济南府后的第三天,牧清寒和杜文带着杜瑕几乎将整座城逛完了的时候,牧清辉终于扫空手头一切事务,开始专心准备过年。

他早就包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品鼎楼的顶楼一整层,只带了自己一家与杜家一家四口,外加郭游。

品鼎楼地段极佳,东面傍山,西面临湖,足有五层高,乃是济南府内最高建筑,登高上去足可俯瞰整个济南府,再比它高的也只有城外几座佛塔了。

前面四层可接客营业,第五层却甚是狭窄,只供人登高赏景。

平日四楼不大开放,只在重大日子包给一些达官显贵与富商,价格自然不必说,难得的是能排的上。

杜瑕这才亲眼见了那位总是被牧清寒和杜文提起的牧家兄长,同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商氏,三岁的儿子牧植。

如今女子流行梳高髻,再于发髻之上带华丽花冠,越往大都市去,发髻越高,花冠越大,众人皆以为美。

这几天杜瑕到处逛,目光所及之处也全是一排排的冲天高髻,更有诸多体积庞大的花冠,各项加起来怕不有一尺多高,颤巍巍直冲天际,摇摇摆摆十分吓人。

然这些女子们都颇为自得,行走间顾盼生辉,便是酒楼等处专司温酒等事的焌槽嫂嫂们也争相效仿。她们置办不起昂贵的花冠,便只竭力将头发往上梳拢,更多添置假发蒙混。只这么一来,做工就不大方便,只得先用手巾或是银链拢住吊起,虽然辛苦麻烦,可却乐此不疲……

但商氏却并未梳高髻,只挽了个简单大方的朝云近香髻,既稳当便宜,又带着女子特有的风姿妩媚,十分好看。

她生的浓眉大眼,干干净净鹅蛋脸,唇上轻点口脂,穿了件葡萄紫色绣牡丹花的大裙,外罩橘黄皮袄,边缘出了一圈儿好风毛,看着就爽利,一张嘴果然也是难得的干脆利落,就是方媛见了怕也要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