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王,在祭天后的第一次早朝,他没有办法免朝,虽然,他想继续陪她厮守在合欢殿,但,若这样,无疑又把她推到了后宫乃至前朝的峰尖。

宠幸一名嫔妃,导致君王不早朝,这样的例子,只会让他们谏言妖妃惑国。

所以,他仅能离开,先于她醒来时离开。

昨晚一宿,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自己,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要外后,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不想再要,因为怕她疼痛,可她,却始终,在他身下,婉转地承受着雨露恩泽。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贪恋在情欲中呢?

难道,那单单只是情欲么?

如果是,为什么二十六载来,他都没有一次象昨晚那样在紧张无措中,抑制不住要她的冲动呢?

他起身时,天还未大亮,就着烛影,看她沉沉地睡去,乌黑的发丝上,满是汗意涔涔,他轻轻地把薄毯掩住她娇小的身子,她裸露在莹白光洁的肌肤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

在那一刻,他的心底,漾出一种关于蜜意的悸动。

她的手在他起身时,仍缠绕着他,并不愿脱离他的环抱,无奈,他只能用一个抱枕代替他,继续陪着她到天亮。

他不希望她陪着他起来,他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下。

用最温柔地力度他在她的脸颊烙上仅属于他的吻,唇边能觉到芷兰清香,许久许久,直到更漏声催着他必须要启驾,他才不舍地离开她的脸颊,而她依旧睡得恬静。

起身离开合欢殿时,顺公公早伺候在湖边那一端的廊下。

合欢殿,任何人无谕都不得擅入,连他都不例外。

“顺子,传朕口谕,拨佟儿过来伺候皇贵妃,另从朕的御前宫女中抽调二人到廊外伺候。皇贵妃未起时,不必进殿打扰她,今日所着的饰服用司衣坊昨夜赶制的那批,皇贵妃的早膳从朕的御膳房单独传过去,免去各宫定省皇贵妃之礼。”

一口气吩咐了这么多,玄忆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也可以说话说得这般碎碎念,生怕,一个疏忽没有吩咐到。

唇边浮起一弧笑意。

原来做一个女子夫君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他终于,能体味到,或许,这就是当初在无忧谷底,看到的那样吧。

“是,万岁爷。”

顺子后面跟着内务府的福如,他站在那,按着规矩躬身问道:

“皇上,留还是不留?”

“留。此外,内务府不必制作皇贵妃的绿头牌。”

玄忆淡淡地吩咐道。

福如一个愣神,忙喏应着退下,顺公公躬身于一旁,眉心蹙紧,六宫专宠这样的局面,终究,还是在这位少年天子当朝时出现了。

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兆头。

但,他也知道,他阻止不了任何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奴才,即便,伺候过三代君王,却,仍只是个奴才。

为奴的本份和守则,他不敢忘。

随着玄忆启驾,御仗消逝在合欢殿通往昭阳宫正殿的尽处。

这一隅辟出来的殿,虽处在昭阳宫内,但因着拱门相隔,又可看做是曲径通幽处的殿宇。

合欢花,随风轻轻地飘洒下来,绯色的茜纱帘间或被吹起一角,绯颜慵懒地缓缓醒来,下体的疼痛,周身的不适,提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而此时,怀里似乎,仍缠抱着“他”,她的脸蓦得变红,抽手避离时,方察觉怀里,竟抱的是一个锦枕。

他的身影,早不在殿内。

帘外晨光微露,这个时辰,是他早朝的时间,他又怎会在此呢?

释然地一笑,甫撑起身,帘外早有宫女轻禀道:

“皇贵妃娘娘,是否要起身洗梳?”

“嗯。”她应了一声,又觉不妥,语音里有了些许窘迫,“先不必进来。”

她看到昨晚散落在一旁的亵衣亵裤如今早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脸愈是红得到了耳根,这里,应该除了他之外,再无人进来,恰是让他叠了她的衣裳。

羞陡地拿起亵衣亵裤,突想起什么,眸华四处寻去,及至,微欠开身,底下,都再无那一方雪色丝帕。

“咦—— ”她低低地惊了一声,难道,昨晚,她根本没有放那块丝帕吗?

“皇贵妃娘娘,可是要奴婢伺候?”

殿外,又传来宫女殷殷的声音。

“不,一会就好。”

她颦了眉,心底,不禁有些失落,毕竟,那上面存留的,是她最美好的记忆呀。

掀开锦被,她穿好衣裙,这才传殿外候着的宫女进来,一共三人,为首的正是以前伺候过她的医女佟儿。

佟儿手中托着鎏金的锦盘,上面放着一袭绯色的宫裙。

“皇贵妃娘娘,这是皇上吩咐司衣坊昨夜连夜赶制的服饰,请皇贵妃娘娘更衣。”

绯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如今,她终于可以穿上这样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到了这个位份。仅是,她的心底,慢慢漾开关于他对她的又一次好的动容。

真傻。

他对她的好,岂止这一点点呢?

再动容,但,她并不能换。

绯,本为中宫的服饰,依着宫内的规矩,初次侍寝,她理该向执掌凤印者请安,如今,自然是去长乐宫定省。

若穿这颜色,少不得添不必要的麻烦。

“可以换一套其他颜色的裙衫吗?”她问。

“这 —— ”佟儿有些许犹豫,但,立刻悟了绯颜的意思,忙道,“皇贵妃娘娘稍候,奴婢这就给您换一套去。”

司衣坊确是送来其他几色的宫装,虽皇上嘱咐先穿这套,暂且换上一换,也无不可。

这一换,梳洗停当,已是辰时过了一刻,眼见着请安的时辰耽误了不少,长乐宫离昭阳宫亦不算近,即便用肩辇赶了过去,待到宫时,诸妃也早集于殿内。

绯颜匆匆地步进殿内,为了掩饰昨晚欢爱的痕迹,她特意,选了一套衣襟领稍盖过颈部的纱裙,这么一赶,不由香汗涔涔。

甫进殿,其余诸妃皆站起,按规行礼:

“嫔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罢。”

她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参拜,终是有些不适应,甚至于,她都不习惯学以往那些高位后妃抬起纤纤手,得体的示意免礼。而是,有些笨抽地挥了挥衣袖,更象是要拂袖走人的样子。

讪讪地收手,端坐于正殿上首的太皇太后,慈爱地唤道:

“是颜儿啊,过来陪哀家一道坐吧。”

太皇太后未因她的迟到有任何的关罪之意,这一声慈爱的唤声,让她觉得到周围有犀利的目光射向她,但她没有时间去分辨这些犀利的目光来自于谁,只一步一步行至太皇太后跟前,福身行礼,旋即半蹲在周朝最尊贵女子跟前的脚凳之上,低垂螓首。

她今日的装扮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的话茬,可,蹲在脚凳之上,心底,仍有着些许的忐忑。

太皇太后轻抚她的额发,赞道:

“这孩子,额发生得如此高,果真是有福之人。”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皇贵妃福泽醇厚,方能伴驾皇上啊。”诸妃沉默间,秦昭仪应声道,打破彼时的尴尬。

“呵呵,哀家亦是这么认为的。”太皇太后话语里蕴了笑意,复对殿内诸妃道,“今日哀家有些倦了,尔等先跪安罢,都别陪老婆子耗着,怪没趣味的。”

殿下,一众嫔妃忙恭敬地跪安声齐起,来这定省本身就让她们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反惹得太皇太后有了计较,这对于无宠无子的大部分嫔妃来说,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形。

况且,今日,恁谁都偷偷瞥了一眼,传闻中以圣女之身,被册为皇贵妃,又新承恩泽的皇贵妃的芳容,只这一瞥,心下都了然清明,以这女子的绝色姿容,在如今的后宫来说,当真是无人能媲及,这样的美艳,连她们做女子的,都想多看两眼,也难怪,会把皇上迷得神晕神晕,全然没了自制。

可,她们再嫉妒、再不甘,又能怎样呢?

毕竟,这女子不仅得了圣恩,更是太皇太后亲下的册封懿旨。

所以,不如退下,免得心里憋着。

绯颜才要起身,一并跪安,听得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颜儿暂且留下。”

虽有一丝的诧惊,但,她唯有继续蹲坐在脚凳上。

空气里拂来幽馨的兰花香气,她低下螓首,并不敢抬起眸华,望向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然,依旧尊贵如斯的太皇太后。

心里,还有有着诧惊后,带来的忐忑。

待到一众嫔妃的丝履声消失在殿外,殿门复合拢,遮去旭日斜射进殿内的光晖时,她的心,一并归于宁静。

宁静,或许是面对太皇太后,最好的心境吧。

“抬起头来。”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她缓缓抬起螓首,眸华却仍低徊着,并不与太皇太后眸内闪过的那一抹犀利对上。

“难怪皇上会宠你,确实倾国倾城。”她道出这一句话,听不出丝毫的褒贬。

她知道,能让她的孙儿以命相护的女子,绝对并非这容貌的可取,或许还有其他,但,现在,当她看到这名女子的容貌,心底,还是有着深浓的担忧。

红颜祸水,这话,一直不会假。

昔日颠覆周朝的两名女子哪一名,不是倾国之容呢?

“不过是嫔妾承蒙皇上错爱。”绯颜复低下螓首,说出这一句宫廷必修词里的套话。

“错爱?哀家既然下这道册封懿旨,难道就为应一场错爱?”

绯颜轻咬一下自己的唇,真是傻得可以,怎么套话,都会说错呢?

“回太皇太后的话,嫔妾的意思是—— ”

“罢了,不必再说,哀家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是哀家下的懿旨,哀家不希望看到你在哀家这儿,仍这么拘谨。”

“嫔妾只是有些不太习惯。”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她略缩了下螓首,这里可是长乐宫,怎许她这般的说呢。

话语即出,却是收不回的。

“不习惯?颜儿的意思是,对这皇贵妃的位份不太习惯么?”

绯颜轻轻点了下颔首,既然在这位太皇太后面前,一切所想都无所遁形,她再隐瞒不是自讨没趣?

她确实对这个位份不习惯,或者说,她对这高位的后妃,本就缺少习惯。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源于记忆里那两年的阴暗所导致的不适,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她不希望,玄忆和她之间的维系,仅仅是这个吧。

哪怕没有高位份,只要能陪着他,她不会介意。

相反,如今的高位,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太皇太后的凤眸里,含了些许笑意,这个女子,倒还算是纯涩,也不枉她下了那道懿旨。

记忆里,曾经也有一位女子这般地纯涩,但彼时,她因着她姓安陵, 一再地容不得她,最终,间接导致了如今,儿子离她远去,母子亲情嘎然而止。

若再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呢?

但,任何事,都不会因人的主观意愿再重来,她唯一能做的,仅是让她剩下的这名嫡孙,不要再步其父的后程,如此罢了。

“颜儿,既册你为皇贵妃,哪怕你再不习惯,都要用最短的时间去适应,纵然这个位份,看似高高在上,可,记着一句话,后宫中,站得愈高,跌下来,就会愈重,尤其,象你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哀家能体味得到,你的心境,必不会如世家女子一样的坦然,但,只要你能照着哀家的意思去做,好好地伺候皇上,哀家就是你最好的倚傍。你可听清楚了?”

有些话,她必须这样直接地告诉她,毕竟,一位后妃单独待在长乐宫与太皇太后待的时间太长,对她,未必是好的。

这宫里,到处都是盯着人的眼 能吞噬人的心计啊。

“嫔妾明白,还请太皇太后提点一二。”

绯颜的心,有一丝的凉意沁入,她有些不安,可再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更艰难的地方是过不去的坎呢?

“苏暖,端来吧。”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终是吩咐道,人老了,果然,心,也开始柔软。

一旁的近身女官躬身退下 不一会,就从殿外端进一黑漆木的托盘,托盘里赫然置着一水晶盏,盏内,有浓郁的草药气息飘来。

苏暖躬身将托盘呈上,太皇太后的眼底拂过一缕悲悯,不过,转瞬即逝,淡淡地道:

“好孩子,先把这喝了。”

“太皇太后,请示下,这是—— ”

绯颜望着这水晶盏,心底本掩饰起的忐忑愈深,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她隐隐猜出这是何物,稍稍地把身子向后靠去,手反撑住脚凳的边沿。

“这是红花熬就的汤药,喝下去,今后,你都不会再有孩子。”太皇太后深深吁出一口气,接着她未问完的话,用最冷静的口吻,说出这句对女子来说,最残酷的话语。

她知道残酷,但,她只能选择这种残酷。

“太皇太后,为什么要赐嫔妾这碗汤药?”

绯颜的手因用力撑着脚凳边沿,有一丝的青白顺着手腕慢慢的湮上,她必须要用力地撑住,才能让自己,更加镇定地问出这句话。她不能有任何的惶乱,否则,对于这件事不仅没有任何帮助,反让自己陷进被动的局面。

她曾经答应过他,要学会保护自己,那么,这一次,她该独自来面对。

“好孩子,这就是哀家提点你做的第一步,虽然哀家知道,这很残忍,但作为宠妃必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孩子换得圣宠,以及哀家的庇护,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坏的交换代价吧?”太皇太后柔声道,那碗汤药在她的柔声里,洇出更涩浓的墨黑。

“太皇太后,恕嫔妾妄言,您是担心,嫔妾万一得孕龙嗣,会致使尘埃落定的储君之位因嫔妾之子再起纷争,是么?”

心下清明,可她不相信,这是唯一的路。

即便能孕育子嗣,她亦明白,对她来说,是多么地艰难,息肌丸,终将是她这一辈子没有办法忘记的痛。

但,她不能怨任何人。

这条路,昔日是她自己选择走的,所以如太皇太后所说,这也是种代价吧。

“你很聪明,哀家喜欢你的聪明,不过这后宫,不仅仅靠聪明就能活得比别人长久,你明白么?哀家知道,皇上喜欢你,这层喜欢深浓到在祭天时,他愿意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哀家不能不被震撼。所以哀家愿意成全你们,也愿意做你们的倚傍,但哀家更知道,若你生下子嗣,不论怎样,都必将掀起另一层的波澜,到那时,即便你不想,别人会想,皇上也会想。而哀家对任何事,都只会防微杜渐,绝不会亡羊补牢。”太皇太后说出这番话,轻轻抚着绯颜的额发,道,“哀家不愿意,你成为前朝口中的祸水。以你的家世背景,不要孩子,更能让你好好地活在这后宫,好好地陪着皇上,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哀家的苦心罢?”

明白?她当然能明白。

在此时,一切,都清楚明白。

圣女均选自民间,那么卑低的身份,被册为皇贵妃,不过是太皇太后为了制衡后宫,亦为了笼络君心的一种手段吧?

所以,若她产下子嗣,必定不会一帆风顺,更可能,在怀得子嗣时就遭至毒手,倘平安诞下,殊不知,又要引起几多的波折呢?

但,她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会有有朝一日能问鼎龙权,哪怕要生,对她的意义,也仅在于,那是她和心爱的男子的结晶,关于他们爱的结晶,譬如合欢,终孕丹果,这,才是完美的夫妻合欢啊。

“太皇太后,请恕嫔妾不能喝。”她起身,退后几步,轻跪于太皇太后的脚榻前,头俯在手背上,她保持这个跪姿,一字一句地道,“太皇太后亦为人母,对子孙的殷殷关切,嫔妾愚钝,虽不能全然体会,可也能辨味一二,但,女子这一生,倘终生不能孕育子嗣,莫过是最大的缺憾,若太皇太后执意要嫔妾喝下这碗汤,断去不仅是嫔妾为人母的之心,亦断去了嫔妾的生念。嫔妾只恳请太皇太后,能容嫔妾一次 —— ”

“你是想用命来胁迫哀家么?”太皇太后望着跪叩于脚踏的娇小身子,淡淡地问,这淡然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仪姿。

“嫔妾不敢有此念。”绯颜依旧跪叩在地,她一定要求得恩旨,若不能为他孕育孩子,又有何趣呢?“子嗣天定,若嫔妾所孕为女儿,您的担忧应该不会成真,但,若侥幸得男,嫔妾甘愿自裁于产后,绝不让这孩子成为权责倾讹的利器!”

太皇太后的手,随着她一席话,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不过一颤,恢复静漠地道:

“任何人都想替皇上孕育子嗣,可你要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