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绣笑起来:“你当真不理会她了?”

杜若到底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周惠昭坐在斜对面,也不知与哪位姑娘说什么,巧笑倩兮,她淡淡道:“她要交朋友,可多得是。”

凭着她的本事,一点不难,自己当初不就是被她哄骗了吗?

杜绣冷笑下,轻声道:“她找再多又如何,反正她也当不了皇子妃。”

竟然那么直接!

杜若朝她看看,心想杜绣其实是很聪明的,所以比她早先看出周惠昭的为人,只是杜绣也实在有很讨人厌的时候,她没有说话,支起下颌与谢月仪道:“月仪,你不要光顾着听,吃吃这寒瓜,可甜呢。”

谢月仪笑了笑,叉起一小块来。

待到天晚,到处都张灯结彩了,庭院里甚至还摆放了一座灯塔,把蒋家照得好像白昼,蒋老夫人穿着深紫色宝相花的褙子,极为的雍容华贵,她们纷纷去恭贺,蒋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

男客们则坐在另一边。

时不时的听见一阵阵喧闹,好像总在互相敬酒。

席间蒋家请了一位说书的大家,因蒋老夫人是延川县人,打小就喜欢听这个,今日也是为让老夫人高兴而特别请的。

说起说书这种曲艺,要么在茶馆,要么走村串乡的混碗饭吃,杜家的人听得并不多,杜若更是从来未闻,故而第一回听见,竟有几分惊艳的味道,那年过五旬的老者声音洪亮,一把杜梨木敲得啪啪响,杜若渐渐就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了,不止她,别的听者也很多,到得高潮处,一片喝彩。

老夫人叫赏了好几回。

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讲,持续的有点久,故而离席的人也时而见,处理些私事。

杜若听完一个故事,回过头来发现身边只剩谢月仪了,奇怪道:“她们人呢?”

“袁姑娘拉着二表姐说去看夜里的荷花,二表姐看你痴迷就没有喊你,至于四表妹我也不知去哪里了,恐是与刚才那几个姑娘向月对诗呢。”

不论容貌,杜绣的才华杜若是知道的,她可不是一个喜欢作诗的人。

那到底去哪里了。

她转过头四处看,却见蒋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原先陪着蒋老夫人听说书,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但她竟是要走了,脚步匆匆,甚至都没有和太多的夫人打招呼。

杜若有些奇怪。

玉竹颇是机灵,轻声道:“奴婢刚才就见一个丫环慌张的过来呢,定然发生什么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杜若眉头拧了拧,却也猜不到是何事。

她听完说书,与谢月仪一起去湖边。

今晚灯火辉煌,映照着天空,那湖里的荷花定然也有一种别样的美,谁知道走上一条小径,差点与从侧边月亮门出来的人相撞。

那丫环也是吓一跳,连忙道歉。

杜若并没有受伤,柔声道:“无事,你别害怕。”

丫环后面是一位姑娘,她低垂着头,半露出来的脸颊十分的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由下人簇拥着走了。

杜若瞧着她背影有些眼熟:“这是不是之前看到的邵姑娘?”

因杜绣提过,是以她们才到蒋家的时候,互相见礼时,她还是看了看邵姑娘,那姑娘长得很清秀,脖颈修长,穿着件柳色的襦衣,虽然不是那么水嫩的颜色,可与她很配,故而杜若还是记得。

谢月仪点点头:“好像是的。”她顿一顿,“怎么走那么急,不像是去那边的呢。”

那一行人是一路往正门方向而去。

两人都弄不明白。

杜若道:“我们还是走快点吧,不然赶到的时候,兴许二姐她们要走了。”

谢月仪瞧着她:“不是我走得慢,我可是都在等你呢。”

也不知她是不是怕摔,一步步总是走得很端正。

杜若就笑起来。

带着点儿抱歉,却仍是很悦耳的笑声直传到了远处。

那实在是很熟悉的,他总也忘不掉的声音,赵豫顿足,那时候他随便说什么,杜若都觉得有趣,从不会吝啬她的赞语,所以那些笑声,他听得太多了。

月光下,他脸颊泛着红。

郁参晓得他喝醉了,轻声道:“殿下,这般走一走也解不了酒气,不若回宫罢。”

“回宫。”赵豫喃喃自语。

自从赵蒙归来之后,因着他的病,父皇母后三天隔两头的去看他,早就把他这个大儿子忘在脑后了,更可气的是,他听说礼部那里竟然也停止手头的事情,连那冕服都已经不做。

他苦笑了两下。

郁参看他气闷,也不知如何安慰,半响道:“至少殿下不用再娶那邵姑娘。”

他一点都不喜欢邵姑娘,而今她自己糊涂犯错,那是最好的。

听见这话,赵豫却更是恼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冷笑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这蠢货,要不是念在你伺候我多年,我非得叫你滚得远远的。”

郁参瞠目结舌。

只他也非笨人,很快就明白过来。

远处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轻声道:“殿下,请离开这里罢。”

赵豫不肯,他偏要往那条小径上走。

不到几步,便看见杜若与谢月仪两人并肩走过来。

夜色里,她那一身丁香色的襦裙分外的显眼,裙边一簇簇丁香花好像静静开放一样,流动着银色的光芒,映出裙下一对粉霞色的绣花鞋。

那样的娇小,他有种冲动恨不得握在手里。

杜若没料到又会遇到这扫把星,她下意识就要转身,赵豫却喊住她:“三姑娘,你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吗?见到本殿不知道行礼?”

她深吸一口气:“这里是内宅,不知会遇到殿下。”

“只是供人游玩的地方罢了,怎么是内宅?”赵豫挑眉,毫不顾忌的盯着她看,“你是要去哪里?”

“我去湖边,哪里有好多姑娘呢。”杜若心想,赵豫再怎么胆大,总不至于跟着过来吧,到时候传出去他的名声也不好听。

赵豫眼眸眯了眯。

他最近极为的不顺,不顺到他有些难以承受,但他现在看着杜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像自从那日杜若不再理会他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哪怕前不久眼看着好事要成,他见到杜若,也是有着很深的怨气。

要是她没有变的话,他娶了她,肯定一切都会顺利的。

杜若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她连忙道:“请殿下赎罪,我们不得不走了。”

赵豫冷笑:“你以为本殿会拦你吗?你尽管走便是。”

好像是真的放过她,可旁边谢月仪听着都害怕,总觉得赵豫会做什么,她拉住杜若的手,快步离开了小径,一边轻声道:“若若,你跟这殿下是有什么私怨吗?”

杜若实在难以解释,含糊道:“他是这儿有问题。”她指指赵豫的脑袋。

那是疯子吗?

谢月仪吓得小脸都白了。

她往后看一眼,结果发现赵豫竟然在跟着,一下捂住了嘴,抖抖索索的道:“若若,若若,他,他在后面呢。”

杜若也往后看了看,果真见赵豫慢悠悠的在后面,看着很惬意,可离她们的距离就是不远不近的,她这会儿也很害怕了,吓得手心出了汗,她们身边可只有六个丫环的,真要有什么,怎么打得过赵豫?转念一想,他也不至于会动手,可这样弄不清目的的最是可怖。

她就算走不快这会儿也好像要飞了起来。

临近湖边时,她大口喘着气,生怕赵豫赶上来,就在这极快的速度间,有个身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几步就走到了她跟前,因身材与赵豫一般的高大,她吓得浑身一抖。

温和的月光里,她的惊恐无处隐藏,贺玄倒不知她为何如此,轻声道:“怎么了?”

不是赵豫的声音!

杜若好像遇到救星一样,猛地拉住他胳膊:“玄哥哥,快点带我走。”

贺玄眉头拧了拧,实在是奇怪,可她这样难得的依附着他,半个身子都恨不得吊在他胳膊上,他笑一笑,手揽在她腰上,黑色的靴子往地上一蹬,几个纵落就消失在了远处。

谢月仪张着嘴,目瞪口呆,等她回过神,慌张道:“这怎么办,王爷怎么把表姐带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告诉姑母?”

要是别人,玉竹跟鹤兰定也会那么做,可贺玄跟杜若的关系不一般,又是她们家姑娘主动叫贺玄带着走的,能怎么说呢?万一不小心传出去也不好,反正这会儿没人看见,鹤兰轻声道:“表小姐,王爷跟姑娘就跟亲兄妹一样的,你便当姑娘被少爷带走好了,不要着急,王爷肯定会把姑娘安全送回来的。”

谢月仪想到以前种种,贺玄还送过杜若鹦鹉,杜若刚才遇到他时那么的相信他,她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飞了起来,杜若只觉脸上被风吹得发冷,直等到贺玄将她放下,她才从那不可置信中清醒过来,她只是让贺玄带她走,可不是这样飞啊。

这是哪里?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房顶。

身边的男人一身黑袍,面色却如玉,显得极为冷冽。

“你怎么带我上这儿了。”她抬头看着贺玄,“我只是想快点去湖边…”可能是她着急没有把话说完,他误解了。

贺玄淡淡道:“你到底要躲开谁?”

杜若怔了怔。

“谁要害你,你这么怕?”他挑眉。

那好像是瞒不住的,杜若叹口气道:“我在路上遇到大殿下,他口气不善,又跟着我,好像还喝醉了,酒能乱性,我怕…”

本来就是危险的人,喝醉的更有威胁。

又是赵豫。

贺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杜若与赵豫的关系会变得那么坏,想当初她一口一个豫哥哥,他以为那人早就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一撩袍子坐下来:“你最初是为何疏远他的?”

杜若一惊。

要是没有那些梦,她绝对不会疏远赵豫,赵豫高大英俊又体贴人,说话还很有意思,她是很喜欢同他待一起的,她抬头看看贺玄,赵豫从来没有像他那般的冷。

见她不说话,贺玄道:“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她闭紧了嘴。

贺玄道:“不告诉我,那你一会儿自己下去。”

杜若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这样!”

她极是委屈,他一下又笑了,伸手拉她,她一个不察,跌落在他怀里。

第77章 077

少女身上的芳香好像迷雾般蔓延出来,他好像第一次知道她是那么的柔软,原本是自己动的手,却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杜若更是惊慌,落下来的时候根本也没个思考的时间,直等到后背贴着他坚硬的胸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脸通红,耳根要烧了起来,忙不及的就要站起。

她的挣扎却又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右手握住她的左胳膊,将她拴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完全动弹不得,无能为力之时,想到的却是在船舱里被他亲吻的画面。他虽然平日里瞧着冷,可一旦想做什么,却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她忽然就不想挣扎了,沮丧的道:“我总是逃不走的。”

他垂下头,看见她的脸颊。

那肤色像是雪白的牛乳里飘着的桃花瓣,说不出的娇艳,又有些滑软的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稍许减去了力道,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杜若听着不满,嘟囔道:“我见你家里也不是没有书的,难道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你这种举止是不符合孔孟之道的。”

“是吗?”他轻笑声,“你竟忘了刚才的事情。”

刚才…

杜若回想了下,才发现一开始是她自己拉住了他的胳膊,便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说这次!”

“那是哪次?”

“是…”杜若想说是他亲她那次,可亲口说出来,又觉得害羞,她到底吞了回去,“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带我来屋顶,等会儿我娘发现我不见了,可是了不得的。”

“丫环自然会禀告,与其在别人家里闹出动静,你母亲宁愿相信我。”

杜若没辙了。

她总以为贺玄不喜欢说话,可他说起话来,却是天衣无缝。

今夜的月亮圆圆的,十分的亮,他们两人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就好像是沐浴在月光下,她抬起手,那清辉也落在上面,照出她掌心的纹路。

贺玄瞧着,低声问:“到底是何原因?”

倒真是不依不饶的了。

杜若叹口气,收回手:“你见过他怎么对我的,他是想…”她顿一顿,“我不想去宫里,我以前不懂事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后来发现我不喜欢,便疏远他了,谁想到他心胸那么狭窄,我便越发讨厌他了。”

是不想做皇子妃?

贺玄目光落在她的乌发上,心想她曾经与赵豫的亲密,看来并没有夹杂男女之情。

可赵豫却并不是,故而总在纠缠她。

男人对于自己看上的女人,是不容易放手,好比他…

那么,杜若也会讨厌自己吗?

他问道:“那鹦鹉怎么样?可会说话了?”

杜若下意识就道:“会,我教会一只说瓜子了呢!它们可能吃了,我觉得它们肯定长胖了好些,就是那只公鹦鹉不会说话。”

看来她还是喜欢的,假如她讨厌自己的话,恐怕早就把鹦鹉放飞了。

看看她如何对待赵豫便知,虽然瞧着是个温和的小姑娘,在某些地方却是决绝的。

他微微笑了笑:“除了说瓜子,没有说别的吗?”

当然是总在叫她若若了,可杜若摇摇头:“没有!”

那种欲盖弥彰的心虚,叫他又一阵想笑。

他没有再说话。

静默使人紧张,刚才他随口问两句,她一一答了,不曾觉得困难,但现在安静了,她的心就跳得异常的快,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人味道,这不像姑娘的清香,而是会让她头微微的发晕。

她有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就在她快要求贺玄放开她时,他自己却松了手。

站起来时,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怔了怔,抬头看向他。

“想自己下去吗?”他问。

她一下就跳了起来:“不不,我不行的。”

他嘴角略挑。

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笑意。

大约是觉得她太笨了,其实他怎么可能把她留在这里,父亲母亲肯定会追究的,她怎么没想到呢,她咬了咬嘴唇,走到他身侧:“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今日蒋家那么多的人。”

“这里是西楼,蒋家最偏僻的地方,就角门那里有四名守卫,另有巡夜的,半盏茶功夫才过来一趟。”

他竟然了如指掌!

杜若惊讶。

他俯视下方,在看向她时说道:“是不是仍要去湖边?”

“不,我怕她们已经回去了,恐怕说书的也说完了呢。”她想起一事,“好像还出了什么意外,蒋夫人看着有点着急,想来宾客们很快就要走的。”

他唔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只怕宴席是要散了。”他略弯下腰,手搭在她腰间,“你一会儿别发出声音。”

她点点头。

他便带着她从屋顶越到了对面一座墙上,又是几下纵落,不知他怎么走的,也不知如何借的力,就好像书里说的飞檐走壁般,她很快就到了一处侧门。隐隐听到里面有姑娘们的笑声,竟是离庭院很近了,她松了口气,想要走,却发现脚踩在地面时,有点头重脚轻。

他扶住她:“进去是正房的南面,你只消沿着爬山虎绕过去就到,那边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你,你唤了自己的丫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