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太傅请了假,太傅准了。”萧启晗在旁边补充道。

“你们俩呀…”皇帝笑,“行了,来都来了,一起进去吧。”

皇后宫里的宫女看到皇帝拉着太子来了,连忙进门通报。阮歆带着宫人迎出来,皇帝摆手示意不用多礼,道:“行了,朕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干你们的,不必多礼。”

阮歆看到太子,疑惑道:“你今日在书房不是有课么,怎么跑过来了?”

太子和萧启晗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容思勰冷笑一声,看向自家儿子:“萧启晗,到底怎么回事?”

萧启晗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容思勰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肯定是萧启晗玩的把戏。

萧启晗抬起头,看了眼容思勰的脸色,到底不敢多说,撇嘴道:“又不是我说要来的…”

阮歆和皇帝见了这一幕都笑,皇帝开口替萧启晗说话:“这两个孩子在宫里没有玩伴,其他几个伴读又比他们大,他们想来看弟弟妹妹也正常。既然都来了,你们俩到里面好好看看这对双胎,然后就回去读书。要不然,太傅再来和朕告状,朕可不替你们说话。”

“是。”太子和萧谨言齐声应诺,然后就朝内屋跑去。

趁大人们还在外面,太子悄声和萧启晗说话:“他们怎么这么小?”

“这已经长大许多了,你没见他们俩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又小又丑!”

“啊,真的吗?”太子颇感稀奇地握着萧宜阳的手,宜阳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睛,咧开嘴笑了。

“你看她冲我笑!”太子惊奇地和萧启晗喊道。

萧启晗也赶紧凑过脑袋来:“她见谁都笑。阿兄在这里,快,再笑一个!”

等回家后,萧谨言特意问起这件事情:“圣人今日去看宜阳和启明了?”

“嗯,太子也来了。”容思勰皱着眉道,“启晗老带着太子到处乱跑,太子还比他长三个月呢,他倒总替太子拿主意,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看到容思勰怀疑的目光,萧谨言挑了挑眉,笑道:“你别看我,我可没教他这些。郎君么,让他们闹着玩去吧,闹着闹着就长大了。反倒宜阳不能马虎,她才多大,就有这么多人打她的主意。”

容颢南这几个人就不说了,就连圣人都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萧谨言真是难言的心累。

容思勰反倒不着不急,她笑道:“我可算明白当年我阿娘的心情了。方正宜阳还小,就这样慢慢处着吧,等她长大了,让宜阳自己拿主意。”

容思勰此时已经散了头发,萧谨言将容思勰的发丝绕在指尖,道:“有了女儿就是不经惦记,还是我们孩子太少了,这才引来这些狼子野心的人。”

容思勰笑着睨他一眼,红烛之下,她的容貌艳色不改,一如少女。

他们俩从小听着对方的名字长大,直到阳朔十三年在武定侯府相遇,彼时他十二,她八岁。初遇时尚不觉得命运的车轮在那一刻轰隆隆改变,后来他们俩一同游春,一同踏秋,才发觉两人羁绊之深。从好友的妹妹到心爱的妻子,从情窦初开到情深不悔,不知不觉间,竟然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之前世

江成皋站在院子里, 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木门。

忽然屋内爆发出一阵尖叫, 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杂乱的脚步声,江成皋心中紧紧揪起, 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没一会, 一个侍女撞开门, 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带着哭腔道:“三郎君, 老夫人, 三夫人难产血崩了, 稳婆说只能保一个,保大还是保小?”

江成皋心脏骤缩,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江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当然是保小啊!”

江老夫人这话一说完,立刻惹来王府侍女的瞪视,绿幕狠狠瞪着江老夫人, 怒道:“老夫人这话, 敢在王爷王妃面前再说一遍吗?”

江老夫人一时诺诺,江大郎的夫人扶着婆婆,嗤笑道:“真是威风, 就连三弟妹的侍女都敢呼喝婆母,真是长见识了。”

有人帮着说话,江老夫人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她冷哼一声, 板着脸不说话。江大夫人笑着扫了容思青一眼, 道:“二弟妹,你不替你妹妹说两句?”

“大嫂想出头就自己说,何必要撺掇我?不就是管家权么,三弟妹出了事,对谁最有利不言而喻。”容思青也冷笑着回道。

“够了,都别说了。”江成皋大喊,他看向从产房出来的那个侍女,向来冷硬的声音中竟然带上惨淡,“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阿勰。”

江大夫人脸色变青,江老夫人也不满地嚷嚷道:“为什么要保她,保住我的孙儿才要紧。”

侍女露出迟疑之意,江成皋对她怒喝:“没听到我说了什么吗,按我说的做。”

“三郎,你怎么这样…”江老夫人在后面说道。

从不反驳母亲意见的江成皋这次却很坚决,侍女受到命令,立刻转身朝产房走去。

见自己的孙儿保不住了,江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我乏了,既然这里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三郎,你明日要去官署,早些回去睡觉要紧。”

“你…”绿幕愤怒,却被连翘拦下。连翘脸色难看,但还是忍着气说道:“绿幕不可无礼,老夫人慢走。”

江老夫人拉着脸往外走,刚走了几步,产房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稳婆满身是血的跑出来,颤颤巍巍地和院子里的人说:“坏了,三夫人和小郎君都没保住…”

连翘几个陪嫁丫鬟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喃喃道:“郡主…”

江成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在痛。“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死…我不信,我要去看她!”

“你不许进去!”银珠猛地发力,跑到江成皋面前拦住,高声喊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给过郡主好脸色看,自从过门郡主就没过几天好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去见郡主!你出去,郡主不想看到你!”

银珠力气大,发狠一推,竟然真的把江成皋推开了。江成皋朝后踉跄了几步,江府的人连忙上前,扶住江成皋。

容思青也吃了一惊,反射性地想去扶江成皋,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景,于是只能硬生生忍下。

而这时江成皋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丫鬟侍女,老夫人赐给江成皋的大丫头扶着他的手臂,瞪圆了眼睛指责银珠:“你个贱婢,竟然敢冒犯主子!”

“我的主子是郡主,他算什么东西!”银珠流着泪,喊道,“要不是他明知郡主胎象不稳还和郡主吵架,郡主怎么会被气得早产,又为什么会难产离世!你等着,你害死了郡主,王爷王妃不会饶过你的!”

“大胆!”江老夫人的丫头抬高声音道,“这里是桐城侯府江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此事和三郎君有什么干系,三夫人违逆三从四德和夫君吵架,自作自受,又怪得了谁?”

这个丫头扬着下巴,高傲的不可一世,她是老夫人赐给三郎君的丫鬟,明为侍女实为侍妾,她自恃身份不同,如何肯被容思勰的陪嫁侍女落了面子。

银珠气得还要说话,却被连翘拦住了。连翘慢慢走到通房丫头面前,通房丫头得意地抬着脸,所有人都以为连翘会说一些缓和氛围的话,没想到连翘抬手直接扇了她一个巴掌。

“从前我顾忌着郡主还要在江府住下去,所以一直忍你。既然郡主不在了,那我也用不着和你们客气。你们江家能发迹起来,靠的是谁?没有王爷和世子的提携,你以为长安有谁知道桐城侯江府!一朝发迹,你们不思报恩,反倒洋洋得意,恩将仇报。等着吧,如今郡主被你们害死了,别说三郎君,就是你们整个江家,都要给郡主陪葬!”

“你,你…”江老夫人没有走远,她听到这句话,愤怒地抬手指着连翘,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奴大欺主,无法无天!明日我就去大理寺报官,非拔了你这个刁奴的皮!”

“呵,大理寺少卿是我们二郎君的至交好友,还怕你去报官?”连翘朝天边看了一眼,对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守着郡主,天亮了,坊门已开,我这就去通报王爷王妃。”

听到容思勰死了,容思青就开始恍惚,现在猛然听到连翘要回宸王府唤宸王和黎阳,她立刻惊醒,尖声叫道:“快拦住她,不能让她回宸王府,等黎阳来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完!”

一言惊醒梦中人,容思青的话提醒了江老夫人,江老夫人也连忙指派下人拦着连翘,自己尖着嗓子喊道:“快拦住她们,今日不能让任何人出府!”

外面一片嘈杂,江成皋早已走到屋子里,抖着手拨开容思勰的头发。

她长长的头发被汗浸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江成皋把额发拨开,露出下面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形状美丽,明亮惊人,却也透露着尖锐和乖戾。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容思勰态度能更和缓一点,如果容思勰说话不要总是那样刺人,那该有多好。可是现在,他却看到这双眼睛死气沉沉地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江成皋俯下身,紧紧抱着容思勰,在她耳边不住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和你高声说话,如果还有机会,这次无论你这样说,我都不会和你生气了…”

江成皋没有来得及告诉容思勰,他其实很期待他们的这个孩子,他早已为孩子想好名字。他今日本想告诉她这件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人又吵了起来,容思勰激动之下动了胎气,未足月而产,遭此大难。

如果他再有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容思勰在孕期里生气,不,从新婚那一刻开始,他就会好好呵护她,让她不要再纠结于自己的缺憾,不要再用满身刺保护自己。

可惜,他哪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屋内江成皋绝望又凄怆地抱着容思勰,屋外王府的侍女也很江家人吵成一团。

“你们这些贱婢,就不怕我报给大理寺,告你们欺上罔下,冲撞主子吗!”江老夫人怒吼。

“不必了。”一个冷清的声音从后传来,吵吵闹闹的庭院立刻静寂下来。

江老夫人回头,看到来人,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就连一直阴阳怪气的江大夫人也露出满面笑容。“萧少卿,您来了!”

萧谨言穿着红色官服,慢慢从门口走进来,途径的主子下人无不躬身向他问好,但他却径直走向连翘等人。

他在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住,和连翘等人点头示意。

连翘几人强忍着的泪意一下子决堤,泪水噗噗往下淌。“萧四郎君,郡主她,出事了…”

“我接到消息了。”萧谨言叹气道,“我已通知王爷和王妃,想必他们很快就到。七妹妹她还这么年轻,竟然就这样逝去了,实在可惜。她在哪里,我想最后送她一程。”

“四郎君随我来。”连翘忍着眼泪,在前带路。

江成皋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他仍是细心地替容思勰梳理鬓发,直到脚步声停在三步之外。

“七娘乃是我挚友之妹,年少时还曾在承羲侯府见过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再见时,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江成皋冷笑:“萧少卿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大皇子、四皇子乃至六皇子都想拉拢你,你贵人多忘事,我的妻子就不劳你记挂了。”

萧谨言挑了挑眉,意外地问道:“你我几乎不曾谋面,你为何对我的敌意这么大?”

江成皋自然不会告诉萧谨言,因为他时常从容思勰的口中听到萧谨言的名字,这才对这位少年神断生不出好印象。江成皋的手留恋在容思勰脸侧,头也不回地对萧谨言说道:“我的妻子不喜欢见外人,你该出去了。”

态度还是这样恶劣,萧谨言心中的惊奇感更甚,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片刻,说出的话却毫无预兆地变得强硬:“该出去的,应该是你吧。”

“你…”江成皋回头,愤怒地瞪着萧谨言。

“宗室郡主死亡,此事本该由启吾卫接管,但是于情于理,我都不想让我的好友接手这等人伦惨剧,这才替他前来。虽说你们成婚时我尚在守孝,不在帝京,可是当年的事我亦略有耳闻。你既然接受了宸王的恩惠,那就该好好对待人家的女儿,拿了好处却又不忿自己被看轻,人世间哪有这等道理?你执迷不悟,我们这些七娘的亲人却不能任你荒唐下去,七娘的后事交由我打理,你不要打断我的话”,萧谨言抬起眼,冷冷看向正要提出异议江成皋,“你的反对没有任何用处,听我安排就好。一会宸王和王妃来了,你去和他们请罪吧。”

萧谨言往屋外走,出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面容苍白的少年坐在床边,绝望又倔强地盯着床上之人的侧脸,而容思勰躺在床榻上,曾经饱受赞誉的容貌显露出一种死寂的姝丽来。

可惜了,萧谨言默默道,这么年轻就死了。

他现在明为大理寺少卿,但暗地里是银枭卫右使,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从大皇子到四皇子都想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可是萧谨言却并不打算轻易站队,自从父亲死后,他已经很难再相信其他人了。

萧大郎病逝后,萧谨言借守孝之名离开京城,暗中加入银枭卫。他在银枭卫中经历了无数杀戮和暗算,终于站稳了跟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右使。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变得冷酷无情,可是没想到,今日看到一个并不相熟的童年之交,竟然会觉得心疼。

走到屋外,正巧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萧谨言负手看向天际,逆着光,他似乎看到一个人,站在花丛中朝他笑。

“谨言,快过来!等一会我们还要去接儿子,再不去,他又要闹脾气了。”

萧谨言疑惑地皱起眉,这似乎是一处皇家围场,几年前秋狩的时候他去过,可是当时他并不曾见过这个女子,更何况不会有人敢熟稔地唤他“谨言”。

他心中生疑,但面上丝毫不显,冷着脸朝外走。大理寺的人看到他出来,都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少卿,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在桐城侯府里好好查一查,看看今日之事是否另有隐情。”

“是。”

属下都领命而走,萧谨言也打算四处转转,眼前却突然晕眩,他手指撑住额角,静静等待眩晕劲过去。

头重脚轻中,萧谨言又看到奇怪的景象,这次是在一片蔷薇花丛中,一个红衣服的女童蹲在草丛里,一脸懵怔地站起身来,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问:“你就是容颢南时常提起的七娘?”

场景又很快转到城外,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向前跟了两步,迎着寒风朝前大喊:“我等你回来!”

这回萧谨言总算认出这位女子的面貌,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居然是容思勰。

可能最近睡得太少了,他竟生出这等幻觉。

容思勰是他朋友的妹妹,与他着实不算相熟,他怎么会和容思勰扯上关系。

他这一生,幼年丧兄,少年丧父,叔伯反目,自己亦满手鲜血,整日和见不得光的营生打交道。他这人无心无情,注定六亲缘浅,一生孤寂。

不会有人在城外,殷殷盼望着他归来的。

萧谨言愣怔了片刻,直到通报声传来才将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