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说不必,“只要近两年的就成,请霍大人做个见证,取两卷回去过堂的时候用。”

烛火太远,她从灯架上端了一盏来。可是一手举灯,一手翻阅文书不大方便,正琢磨要不要搁在架子上,霍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由他擎着,替她照亮。

堂堂的枢密使给人掌灯,实在屈才,星河不大好意思,“有劳霍大人了。”

他没有说话,抬了抬下巴示意忙她的。星河手里托着籍档翻阅,眼睛盯在上头,脑子里却是空的。这是她头回和太子以外的男人独处,浑身觉得不自在。离得又近,他身上甘松的味道丝丝缕缕飘过来,叫人心慌气短。

只是她紧张,他倒不然,“这记档对得上号吗?”

星河含糊应着:“差不多……”

各自沉默良久,她渐渐能定下神来了,忽然听见他问:“宿大人进宫多少年了?”

星河道:“明年二月里就满十一年了,宫中岁月静好,过起来一眨眼的功夫。”

他微微颔首,“官从内廷做到外廷,宿大人是空前绝后第一人。”

这话究竟是褒还是贬,叫人不好咂弄。星河不过一笑,“内廷也好,外廷也好,都是为主子分忧。不过迈出了宫门,才知天地浩大,上外廷做官,远比内廷有意思得多。”

“宿大人觉得在控戎司当官有意思么?这个衙门掌的可是刑狱。”

她调转眼眸瞥了他一眼,“我以为枢密使大人和其他人不同,原来也觉得女人不能胜任控戎司的差事么?”她骨子里那股桀骜的劲头又被激发出来了,说到底这世上能瞧不起她的只有太子,旁人可不成。

霍焰说:“霍某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那地方过于阴寒,姑娘在里头当值犯冲罢了。”

可能她的反应过于急躁了,说的话也太冲,今天人家是为她控戎司的差事才顶着寒风跑了这一趟,倘或他不来,她们一干人,连北军大营都进不来。

她刹了性儿,羞赧地致歉:“卑职好像过于急进了,请大人见谅。正因为我是女官,别瞧面儿上挺风光,其实自己心里也怯。就说这北军几万的兵马,霍大人不出面,南大人来或许还有个说头,我来呢,谁也不会拿我当回事。毕竟是女人,京官儿卖面子,到了军中则不然了。女官当差多有不便,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所以您瞧我们主子,特特儿打发了东宫亲军来,也是怕我吃亏。”

说起那些东宫禁卫,太子爷确实煞费苦心了。霍焰不置可否,寥寥一笑,星河也不再计较那许多了,收拾好需要的文书抱上,对霍焰道:“就这些吧,霍大人放下灯,咱们可以出去了。”

然后就是连夜的翻查,传各部官员来问话。他们的供词与文书记档一一对照,发现太多的疏漏之处对不上号。星河偏过头看做状子的笔帖式①,“都记下了?”

笔帖式道是,“全都记录在案了。”

她颔首,“那就交给各位大人画押吧。”抬头看看帐外,天色将要亮起来了,她抚了抚发烫的前额,对圈椅里陪审的枢密使笑道,“为我们衙门的事儿,害大人整夜不得睡了。”

霍焰摆了摆手说不碍的,“当初行军作战几天几夜合不了眼,这一夜算个什么。”

也许家里没有需要交代的人,所以在哪里过夜都不是事儿吧。

笔帖式把整理好的公文交星河过目,确认无误后都收拾起来,这时东方既白,原本是要立刻赶回城的,火头军却抬了木桶进来,笑道:“大将军和宿大人难得来北军,辛苦了一夜,不能空着肚子回京。咱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高粱煮小米儿,大人们身上暖和了再上路。”

军中的伙食能有什么吃头,可星河一眼瞧见了碟子里翠油油的咸菜,“这是瓜皮不是?”

火头军嗳了一声,“夏天包了城外一片瓜地,瓜太多了,到最后吃不完,刮了里头红瓤儿,把皮留下做了咸菜。大人放心,这瓜皮洗了十来水,干干净净的,绝不腌臜,您放心吃。”

要是兵卒吃剩了的,她倒确实不敢上嘴,可既然是切了直接做的,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喝小米粥就瓜皮,嚼得嘎嘣响,边吃边道:“是个好东西啊,我小时候常吃这个,可惜进了宫就吃不着了。”

霍焰瞧着她,办事的时候像模像样,可到底是个姑娘,不经意的时候还是天性外露了。

她吃得高兴,扭头看看边上的酱菜碗,“我好这口,这个让我带回去吧。”叫金瓷,“给俩钱,算我买的。”

金瓷要掏荷包,火头军忙推辞,“大人喜欢是咱们的荣耀,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哪儿能要您钱呢。您只管拿,不够后厨多得是。”

她说不必,这些就够了。想着太子没尝过这个东西,上回和他说,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这回非得让这金窝儿里长大的宝贝见识见识。端上来的东西霍焰也要用的,来前必然有人试过菜,相对安全。等带回去洗净了再验一轮,就没什么要紧的了,让那皇城之中的乡巴佬瞧瞧,什么叫土菜。

用油纸把瓜皮包好,她揣在自己怀里随身携带,可在枢密使看来,这姑娘是馋得没救了。他侧目不已,“交给千户吧,宿大人不必亲自带着。”

她说没事儿,牵起缰绳一抖,“霍大人,咱们这就上路吧。”

回去的路自然更不好走了,雪地融化,变得泥泞,来时花了一个时辰,回去就得多上一倍。马蹄踩在雪水里,噗哧直冒泡,好不容易进了城门,看看那些高头大马,一匹匹都是四爪乌黑的了。

星河同枢密使道别,场面话又说了一遍,听的人仍旧是淡漠的神色,回礼说:“宿大人不必客气,北军军务失察,我也难辞其咎,若还有用得上霍某的地方,宿大人尽管开口。”

星河道好,“料想是没有劳烦大人之处了,今日多谢,改日结案,卑职请大人痛饮一杯。”

霍焰微点了点头,拱手之后便分道了。

徐行之见她眼下青影沉沉,便道:“曹瞻的案子,凭这些证物和证言就能定罪。大人昨晚忙了通宵,今儿先回去歇着吧。”

星河也觉得乏累了,毕竟路上奔波,小肚子里坠坠的,女孩子就是这上头麻烦。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那我先回宫,你们也好好歇一歇。明天进衙门结案,送十二司复审,然后差事就算办完了。”

千户和番役齐声道是,她调转马头,不紧不慢往南去了。

第43章 老鱼吹浪

茵陈在宫中的每一天, 都是百无聊赖的。

早上起来盼着吃盒子菜, 吃完了各宫溜达一圈,检查一下宫人当值有没有偷懒儿。人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窗沿上一刮, 瞧瞧有没有积灰。然后等中晌的碗儿菜, 吃完了睡个午觉,下半晌在东边的配殿前晒晒太阳, 不多会儿就该吃晚饭了, 吃完了发一会儿呆,星河姐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