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池仁还真不是装的。那一刹那,他还真没有把“江小姐”和江百果对上号。在他以为,江百果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小兽,是一座至高无上的巅峰,却独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直到唐茹点拨了他。

池仁对唐茹斩钉截铁:“我当她是朋友。”

江百果的目光驻扎在池仁的脸上,不管池仁是和她四目相对,还是对唐茹轻声细语。久而久之,池仁火冒三丈,这个女人,一定要这么极端吗?对他不看是不看,从她一登场,一支舞都要跳完了,一直视他如无物,一旦看了,便又看得人毛骨悚然,甚至连对吴煜轻声细语时,她都在看他。

池仁满腹疑问,江百果那血盆大口,到底在吴煜的耳边呢喃了什么。

而稍后,江百果便揭晓了答案。一支舞跳完,吴煜便和江百果珠联璧合地挡住了池仁和唐茹的去路。吴煜无须多言,一伸手,便对唐茹发出了下一支舞的邀请。池仁茅塞顿开:这一定是江百果的“阴谋诡计”。

唐茹不能拒绝吴煜,也就不得不把池仁留给了江百果。

无疑,江百果此举是池仁始料未及的。池仁以为,对于他的恩将仇报,江百果是不会原谅他了,即使说原谅,也一定是口是心非。不料,江百果对他刚刚的薄情寡义绝口不提,她甚至对他满面春色。

她甚至不等他礼貌地伸手,便先伸了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池仁不能拒绝江百果,更何况,这一曲《moonlight and you》还是他的挚爱。

仍是江百果主动,她向池仁迈出小小的一步,便投怀送抱。她挚起他的手,仰视他:“对不起,我不大会穿高跟鞋。”

所以,她没有穿高跟鞋,银白色的舞鞋是平底的。站在吴煜的身边,她尚且小巧玲珑,进了池仁的怀抱,更像是不堪一击。

池仁的手掌终于是落在了江百果赤裸裸的脊背上,那一对蝴蝶骨尖锐而脆弱,像是只要他轻轻一捏,他们就会两败俱伤。

“没想到你是吴总的朋友,世界真小。”池仁在带江百果做了一个跟转的动作后,大刀阔斧。他有他的目标,他可以对她薄情寡义,也可以和她共舞,甚至可以卑躬屈膝地迁就她的娇小,但他要知道的事,也一定要知道。

“怎么?在红毯的时候,你以为我是个骗子?”

“不,我是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江百果微微踮着脚尖,又要保持动作的轻盈,尤其是在后退拖曳的时候,便吃力得很。但她从容不迫:“他在追我。”

“哦?”这个答案,在池仁意料之外,但细细一想,又在他意料之中。

江百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跨年那天,在pub,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他对我一见钟情,虽然,我们共同的朋友说他这个人老实得就像根木头,但我看,未必。至少,他对我展开的攻势是势不可挡。”

池仁点点头:“跨年那天…我们还通了电话。”

“视频。”江百果纠正。

“对,视频。”池仁又点点头。他垂着眼,江百果的额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她发际线的位置,生长着细细软软的绒毛,令她不折不扣地像一头尚未进化完全的小兽。

“那天,你说你有要事在身。我们没讲几句,你就挂断了。”

“嗯,那天…我和小茹在一起。”

这次,换江百果点了点头。

池仁不再说话,他问了他该问的问题,得到了他要得到的答案,再说话,便会言多必失。

于是乎,换了江百果运筹帷幄。她拜托吴煜带走唐茹,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和池仁共舞一曲,她也有她的目的:“池仁,今后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池仁一言不发。没错,她是个女人,斤斤计较,小肚鸡肠,阴晴不定,她到底是气他对她恩将仇报,便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了。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不料,江百果还有下文:“池仁,你能不能做我的老师?”

“什么?”池仁一怔。

“教我。”江百果踮着的脚尖不堪重负,鞋跟终于是在后退时,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而这是狐步舞的大忌,所谓轻盈,化为乌有。

第31章,结果VS我们不会有结果

第031章,结果vs我们不会有结果

为了和池仁势均力敌,江百果高昂了她的头,脖子的线条拉得长长的,皮肤像一张濒临四分五裂的网。而池仁听到了心跳声,那一定是他自己的,因为他怀中的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教我。当初,他也是这样请求她的,一字不差,连语调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池仁的掌心微微汗湿了:“我能教你什么?”

江百果放下了她搭在池仁肩头的手,手指指向了他的心脏:“教我,怎么才能伤心。”

“我不懂。”池仁的头有些昏沉沉的。江百果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是由成千上万的化学药剂混杂而成的,是慢性的毒药。

“不会的,总要学学。”江百果煞有介事,“不是说,人要活到老,学到老吗?”

池仁重整旗鼓:“不会伤心,不好吗?”

“你就当我是好奇。”

“好奇往往是会付出代价的。”

江百果好言好语:“那你就当是礼尚往来,行不行?有借就要有还。”

池仁猛地带了江百果左转步,由于江百果的手还没有回到池仁的肩头,她几乎被他甩了出去。他一用力,才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拉了回来。就势,江百果的整片手掌按在了池仁的心脏上。

直到这时,池仁分辨真伪,他的心跳不疾不徐,那么,他一直听到的如战鼓擂的心跳声,是江百果的?那么,这个女人并非是没有心的?

“我何德何能,能教你这个?”池仁发自肺腑。

江百果鼻子微微发酸:“千万别妄自菲薄,你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江小姐…”池仁从称谓上就要退避三舍。

“你不是叫我百果的吗?”江百果强词夺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不能向后退。”

“好,百果。”池仁不斤斤计较,“我们就事论事,我首先要得到你的心,才能让你伤心。”

江百果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已经,你是说我已经得到你的心了吗?”池仁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快了,”江百果对答如流,“你只要再努力一点点。”

池仁总结陈词:“也就是说,你要我追求你,再抛弃你。”

江百果的双眸熠熠发光:“就这么简单。”

池仁不悦:“简单?感情不是儿戏。”

“正因为感情不是儿戏,我才会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江百果破釜沉舟,她甚至在舞步上都化被动为主动,甚至将每一个旋转都转到了极限,“池仁,你说过,人类之所以被称之为高等动物,是因为我们除了理智和头脑,更有感情,否则,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飞禽走兽。池仁咬文嚼字。

江百果却自顾自地:“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了多少段的感情,但我经历过的,一定不会比你少。当你刻骨铭心的时候,我却在拿那些男人做算术题,他们的优点是加分,缺点是减分,和我合不合拍是系数,总之,我可以计算出我每一段感情的结果。那些成败与否我不必交给时间,因为我都早早就知道了答案。而我…厌倦了这样。”

池仁嗤笑:“百果,你这更像是妄自尊大。”

“对你?我不敢。”江百果心无旁骛,“因为我计算不出我们的结果,因为我看透了那些男人的花花肠子,却连你的身高都猜不中。”

“一百八十六。”

“你看,我从一八三修正到了一八五,却还是有偏差。”

池仁另辟蹊径:“你说你计算不出我们的结果?”

“莫非你有答案?”江百果屏气凝神。

池仁看向了唐茹。在这一曲《moonlight and you》中,这是他第无数次看向唐茹了,他看到她在吴煜的怀抱中张皇失措。假如说江百果像一锅热水,在每一次的旋转中摩擦生热,濒临沸腾,那么,唐茹就像一块坚冰,手脚愈来愈不听使唤,在每一次的打磨中饱受煎熬。

池仁将江百果带向了舞池的边缘:“我的答案就是,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池仁斩钉截铁,因为只要唐茹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依赖,他便会全心全意地将自己奉献给她,绝不瓜分给其他女人一丝一毫,江百果也不例外。只要唐茹不放开他,他便不会放开他自己。

江百果被池仁强行带向了舞池的边缘,筋骨隐隐作痛:“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尽管来伤我的心。”

“我没有答应你。”池仁滴水不漏。

“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是你欠我的。你忘了吗?当初你可怜兮兮的时候,我是怎么怜悯你的?”江百果眼底猩红,“求你了,帮帮我,让我做一件我不知道答案的事,让我不及格一次,让我输一次,让我知道我和飞禽走兽是不一样的…”

江百果话音未落,池仁松开了江百果,转身离开。

他没有和她跳完这一支舞。而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是故意的,他在这一曲《moonlight and you》还有六秒钟便结束的时候,转身离开,故意给了她没有结局的结局,又一次地。他对每一个女人都温情脉脉,将她们一一捧在手心里,却独独对她铁石心肠。

吴煜和唐茹的这一支舞虽有始有终,但二人在该分开的时候,也就像弹开似的分开了,一拍两散。

唐茹一溜小跑地跑向在角落中静静恭候她的池仁,在和江百果擦身而过的时候,给了她胜者为王的蔑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百果自嘲地笑了笑,用手背抹去了口红的趾高气昂。

当唐茹回到了池仁的身边,吴煜也回到了江百果的身边。

吴煜今年三十有三,堪称大器晚成。从昔日的光棍儿,到如今的黄金单身汉,他并非对单身情有独钟,而是没有遇上令人情有独钟的人罢了。

直到跨年那天,他遇上了江百果。

人人都说江百果是个冷血动物,刽子手,杀人不眨眼,但吴煜自有一套,他说她是个弱小,而他将是她的英雄。

虽然,连江百果都请吴煜回头是岸:“这是你的错觉。错觉,你懂吗?就好比你看上了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人人都说她水性杨花,就你偏偏强调她有一颗至真至纯的内心。要知道,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要知道,不是她纯,而是你蠢。”

可如此一来,吴煜便更对江百果欲罢不能了。

“你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江百果问吴煜。

“说不好。”吴煜的心思通通在江百果的身上。

江百果反问:“说不好?”

而江百果稀松平常的反问,对吴煜而言,不亚于严刑拷打。他绞尽脑汁:“内向,脆弱,就像…就像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江百果礼貌性地点点头,却不敢苟同。在吴煜认为,她江百果是弱小,唐茹也是弱小,但她知道,她江百果和唐茹之间绝不能划上等号。那么,吴煜至少是看错了一个,大错特错。

池仁携唐茹向孙明美告辞,江百果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围着池仁团团转,虽换不来池仁的一颦一笑,却令吴煜郑重其辞:“百果,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百果不遮不掩:“那要由他说了算。”

第32章,我会离不开你VS我不会离开你

第032章,我会离不开你vs我不会离开你

池仁送唐茹回快捷酒店,有司机效力,二人坐在车子的后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唐茹说今天的香槟喝起来很不一样。池仁便说,这是2013年的香槟,虽然那一年年初,产区的气候不尽如人意,但后期的奋起直追,弥补了年初的不足,使得这一年份的香槟和传奇的1996年份旗鼓相当,喝起来自然很不一样。

比如,池仁称赞了唐茹的悟性。唐茹惴惴不安,说你是指跳舞吗?池仁若有所思,说不仅仅是跳舞。

当年,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她的临危不惧,对他恩重如山。

唐茹不能引火上身,也就没有刨根问底。她不能说,当人人都当是个小家碧玉时,她却有着夜夜笙歌的另一面,管它什么华尔兹,狐不狐步舞的,她一通百通。

比如,唐茹说明天她就要回上海了。池仁点点头。唐茹接不了下文。

比如,车子抵达快捷酒店后,唐茹说晚安。

晚安。池仁也接不了下文。池仁知道唐茹心事重重,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是他的痼疾了,那些他为之全心全意付出过的女人,也个个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他常常束手无策,甚至适得其反。有位老师能为他指点迷津就好了,池仁一怔,他曾经有过一位老师的,可惜,是曾经了。

唐茹回到房间后,开了灯,躲在窗帘后看到池仁的车子这才缓缓驶离。

他对她无微不至,也小心行事。

唐茹在307房间里踱来踱去。按计划,她明天就要回上海了,怎么说,她也还是个学生,学生就要以学业为重。而她本以为,这无伤大雅。她本以为,池仁是送到她嘴边的肉,但江百果…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分一杯羹?好在,适才她给了她胜者为王的蔑视,哪怕,是虚张声势。

对,刚刚,她请池仁上来喝杯咖啡就好了。不过,这家徒四壁的快捷酒店,她拿什么请他喝咖啡?唐茹心浮气躁,抄了个枕头,狠狠扔在了墙上。

半小时后,池仁孤身一人,步行而归。

唐茹仍躲在窗帘后,在夜幕中认出了池仁的出类拔萃。他的步履不疾不徐,她看到他的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燃烧的顶端忽明忽暗。

十五分钟后,唐茹致电池仁。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出唐茹所料,池仁在洗澡。电话中虽没有水流声,但池仁的一声“喂”却带着润物细无声的回声。

“池先生,帮帮我…”而唐茹的呼唤,带着无懈可击的楚楚可怜。

池仁是穿着浴袍从312房间冲进307房间的,湿漉漉的头发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双眸中是赤裸裸的心急如焚。唐茹不是不心动的,虽然,她身边的男人有如过江之鲫,但这一个,将他们对比得不值一提。

但唐茹不能心动,至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心动。毕竟,她刚刚才赤脚跳上玻璃杯的碎片,不要说血流不止了,连碎片都还插在伤口里。

而她,真的患有晕血症。

唐茹的晕血症,是如假包换的。假如说她从头到脚还有一丝丝是禁得住推敲的,那便是她真的患有晕血症。同时,那大概也是令她最终被委以重任的关键。当时,唐茹权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长年来挥之不去的痛苦,也是时候给她点甜头尝尝了。

“池先生,你怎么…”唐茹面无血色,摇摇欲坠。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茹有始无终,倒在了池仁的怀抱里。

而当唐茹睁开眼睛时,她没有在医院,也没有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她就躺在她307房间的床上,而池仁就蹲在她的脚边,在为她包扎伤口。她的伤口不下十处,好在,都是皮外伤,池仁向酒店要了医药箱,亲力亲为。

唐茹吞下“自作自受”的苦水,睁开眼睛。她和他一样,穿着浴袍,但不一样的是,他是情急之下,而她是居心叵测。而眼下,他将那看似一尘不染,却滋生着螨虫的白色被子盖到了她的小腿处,几乎将她捂得密不透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茹将刚刚说了一半的话,有始有终。

池仁合上了医药箱,将被子向下拉,连唐茹的一双玉足都盖了上。他敢作敢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唐茹坐直身,酥胸不经意地半露:“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到底为什么?”

池仁背过身,整理一地狼藉:“我们是朋友。”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会离不开你吗?”

“不怕。”

“但我怕。”唐茹拉拢了浴袍的领口。刚刚她的“不经意”也是如假包换的,她可以不拘小节,但池仁的那个“她”,不可以。

池仁像个虔诚的教徒:“小茹,我不会离开你。”

唐茹暗暗掐了一下大腿,疼。她知道池仁对她好,对她有求必应,她知道他会给她所有,但…甚至包括他这个人吗?而有时候,诸如迎刃而解,诸如不费吹灰之力,诸如万事亨通,真的会让人以为是在做梦。

而当夜,唐茹的梦,仍是她一个人做的。

即便池仁和她双双穿着浴袍,即便她都在床上了,即便她二十一岁,不再是个孩子了,而他也说了他不会离开她,但他还是在她安然入睡后,离开了她,回到了他的312房间。

唐茹也是真的安然入睡了。这是她第一次,先于她身边的男人入睡。

翌日,池仁送唐茹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他答应她,一有时间,他就会去看她。唐茹一瘸一拐,又一步三回头,到底,又转身投入了池仁的怀抱:“总有一天,你会把我们小时候的故事讲给我听,对不对?”

池仁抬手,拍了拍唐茹的脊背,不置可否。

那段往事,是分担,抑或是分享,他还不能妄下定论。

唐茹以退为进:“但就算你是个骗子,我也认了。”

池仁浅笑:“下次吧,下次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