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的,杨钊就瞧见夕蕴正在花园的树下,仰头看着什么,很聚精会神,不禁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与她一块看,半晌都没瞧出什么端倪。

没多久,夕蕴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回头扫了眼杨钊:“你在看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杨钊甚为不解,还在往树上张望。

“我吗?没看什么啊,喷嚏打不出来,我爹说如果喷嚏打不出,仰头看一会天就能打出来了。你看,刚才不是出来了么,舒畅多了,主要晚膳吃得太撑了。”夕蕴说着,卷起袖子,不住地用手扇着风,这天闷得,让她快要透不过气了,怕是要有一场雨了吧。

“哦?”杨钊哼笑了声,“刚才晚膳时,你房里的丫鬟不是跑来说你没有胃口么?”

“可不是嘛,所以只吃了一点就撑了。”夕蕴结巴了下,见过咄咄逼人的,着实没见过这么拐着弯咄咄逼人的。

“是病了吗?”闻言,杨钊随口问了句,口吻里有关切,还顺手探了探夕蕴的额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很好啊,我都比你烫些呢。”

这动作快得,让夕蕴几乎来不及避。她分明在他眼眸中捕捉到了玩味的笑意,明知道她的撒谎,他还配合得煞有其事。难得遇见比展越浩还会装的男人,实在令她咬牙切齿,有苦难言。

“杨御史怎么又来东园了,该不会是又认错了园子,迷路了吧。”

“不是,担心你身子,特意来看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待在扬州的这段时间会陪着我的。”难得,杨钊没有再拐弯抹角。

反而把夕蕴惹得更急了,“您老耳背是不是?!怎么就听不明白,我不是你的小如意!”

“哦,我有跟你说过那是小如意答应我的话吗?怎么我不记得我提过?”

夕蕴重吁出一口气,每回面对这个男人,她就会莫名得烦躁起来。显然,她还不配和他周旋,“我要去休息了,看这天快下雨了,杨御史还是赶紧回园子去吧。”

简直就是说什么中什么啊!

夕蕴这话刚说完,斗大的雨点就“啪啪”地往下落了,雨势来得很猛很急,连打雷的预兆都没。

远处,如乐和几个丫鬟已经拿着伞冲了过来,准备赶紧接夕蕴回屋子里。一见杨钊也在,大伙有些慌了,还好如乐还算机灵:“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杨御史也扶进屋子,先躲会再说,这雨怕是很快就小了,夫人我来搀扶就好。”

“不用不用,拿斗篷,去拿斗篷给杨御史,赶紧送他回园子。”一想到兴许要跟他共处一室,夕蕴就慌了。

“你怕我?”

“轰”地一声雷,伴着杨钊的话一起出现,更为这人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质。

“当然怕!您是杨御史啊,谁不怕。求您赶紧回去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身子染了风寒什么的,我可担待不起。”夕蕴很诚实。

杨钊却没理她,接过丫鬟手中的伞,径自往东园的里屋走去了。

眼见躲不过了,纵然有再多的无奈,夕蕴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再怎么着,总比傻站在外头淋雨明智吧。

进屋后,大伙忙着帮夕蕴和杨钊擦拭发上的雨水,瞧着她们一个个湿得更厉害,夕蕴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别擦了,都赶紧下去换声衣裳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是。”如乐领着丫鬟们应了声,三三两两地出去了。

夕蕴赶紧又拉住了如乐,叮嘱了句:“找个家丁去把当家的找来,说杨御史在东园等着他喝酒呢。”

如乐是个明白人,跟了夫人那么久,很快就猜透了她的言下之意,撇了眼杨钊后,赶紧奔去找人了。

顷刻,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了夕蕴和杨钊,外头雷雨交加,天色黑得像是染了墨,气氛更显妖冶。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掸了掸衣裳后,杨钊有些不悦地蹙眉。

夕蕴也不避讳,都已经做得那么明显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是有夫之妇,在自家园子里,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会给展家蒙羞的,自然该躲着点。”

“呵,我听到的传闻可不是这样的。银不换竟也有怕悠悠之口的时候?在展府住了那么多时日了,我也着实没瞧出来展越浩有把你当回事,你一个人穷紧张些什么?兴许,他正巴望着你红杏出墙,好休了你,不是说他跟个益州歌妓形影不离么?”

这大概是夕蕴自打认识杨钊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却依旧让人琢磨不透。

“哟,没想到杨御史也喜欢打听这些坊间传言啊。”夕蕴就不明白了,怎么现在做官的都那么闲了吗?

“因为与你有关,旁人的事,我没有闲情搭理。”

受不了了,夕蕴习惯了直来直往,光是一个展越浩闷着骚了那么年,已经让她快熬出内伤了。现在又来了个说话永远飘来飘去的,还让不让她活了。越想越憋屈,她索性大咧咧地在杨钊面前坐了下来,狠狠地瞪视着他,大声地喊道:“别烦了,这样绕来绕去的累死人了。你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才嫁进展府半年左右,关于展府生意上的事我屁都憋不出一个给你,放过我成不?”

“确实特别。”杨钊痴看了她很久,眼神深邃,忽地就笑了。

“你又在说什么,求求你以后说话找一个主题好不好。”不要老是叫人这样猜来猜去的,很无聊。

“没什么。我并没有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如果我真要办展越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必拖到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是往后几天我心情能好些,不但不会以贩卖私盐的罪治你,还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和展越浩应该都挺想知道的事。”

“什么事?”夕蕴松了口气,总算,这个男人走了一次直接路线。

“关于徐瓷和邱均之间的事。”杨钊低语,表情很自信。

“那你要怎样才能心情好?呐别太过分哦,你别当我傻的,肯放过展府,就证明展府对你来有利用价值,要是你太过分,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死来死去也就是这一条命。”

瞧着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杨钊着实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才算贴切,也不重要了,总之对上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必须要有那么几个对手,才好玩,“呵,真是一股傻气。没什么,大概天天见到你,心情就能好了吧”

好简单的要求,好无邪的一个人,但却步步为营地把夕蕴逼到无言以对,她有种感觉,好像正被人把玩在手心里一样。

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夕蕴只好与他四目相对,傻愣愣地眨了两下。

幸好,救兵来了。

“杨御史的心情很飘忽啊。”声音的主人很气定神闲,寡淡的笑容浮在颊边,目光落在杨钊身上。

哇好凌厉的眼神!

夕蕴禁不住感叹,而后,她才发现,他此刻的模样完全把那个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掩盖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狼狈的展越浩,就像刚从水池里爬出来一样,只在她屋子里站了些会,他周遭的地就被水滴湿了。

有些困惑,夕蕴转头看了眼尾随越浩进来的如乐。

“我怕误了事,亲自去找当家的,他一听说就跑来了,我想用伞给他遮雨的,可他跑得太快,我跟不上,还摔了跤。”如乐压低声音,解释道,还抬起脏兮兮渗着黑水的袖子,委屈地看着夕蕴。

另一边,杨钊扫了眼越浩,哼笑了下,“谈不上飘忽,因人而异罢了,展夫人很特别,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展当家不会介意吧。”

“很介意呢。”难得的,展越浩格外坦率:“想当初我也不过是想逗逗她,谁料,一逗就逗成了举案齐眉的夫妻,杨御史该不会是想重蹈展某的覆辙吧?”

“哦?展当家言下之意难道是说,只要杨某持之以恒,也总有机会能抱得美人归?”杨钊挑眉,含笑看向夕蕴。

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夕蕴咬着唇,觉着心里很不适,却不便开口,只好紧拉住越浩的衣袖,盼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为她解围。

好在,展越浩没让她失望。

“如果我死,或许杨御史会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可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活得比她久。”

“呵,杨某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是个女人,展当家的何必那么较真。”气氛凝重,杨钊又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

“很不巧,刚好这个女人是我甘愿用千金去换的。”展越浩依旧冷着脸,一字一句,很坚定。

“是吗?”杨钊叹了声,站起身,依旧定定地看着夕蕴,“那杨某就等着展当家兑现今日这句话了。不打扰了,趁雨势小些了,我先回园子。”

第二十八章

杨钊就这样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莫明其妙的。

夕蕴干瞪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园子,才狐疑地横了眼越浩:“他想要什么?”

“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说着,越浩接过如乐递来的干净衣裳,挥手让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个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胁你?而你很不争气的,让他奸计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蕴终于得出了结论。

“可以这么说。”越浩耸了下肩,并不觉得有什么吃亏,“过来帮我换衣裳,湿湿的,捂着好难受。”

夕蕴很听话地跑到他身边,表情看起来喜滋滋地,利落地替他换着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么?”

“什么代表什么?”越浩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明就里。

“他利用我威胁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维很扩散性嘛。可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给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展府的家业。或许还能因此解决掉徐瓷这个心头大患。”

“滚,滚回浩园去,衣裳拿好,自己换,我没这闲功夫伺候神经病!”放眼整个扬州,也就眼前这男人可以在瞬间就让夕蕴火冒三丈。边骂着,她边还很不客气地把一旁的干净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来越少了。

最初的时候那样爱着的他,是敢爱敢恨;在这么耗下去,如果还是一无所获,那就太犯贱了。

“别气,生气伤身。”

“关你屁事,我要被气死了,也会拉你垫背,等着吧。”

“真是个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轻叹,没介意她刚才的行为,反倒忽地拉过她,搂进怀里,耐着性子低语:“瞧着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雨赶来东园么,犯得着差点为了你和杨钊撕破脸么?”

“哦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家业吗?”夕蕴回头瞪了他眼,口吻很冲。

“你觉得如果杨钊真有办法弄垮展家,还有必要饶那么大弯子吗?原本他唯一的胜算,也就是你贩卖私盐的事,可是前些天严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该毁的帐本也早被我毁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着证据。还有泗叔镇着,剩下的人全都顾着明哲保身。他只是无从下手了,所以总想要拿走些什么才甘愿。”

“原来他那么逊哦。”夕蕴静静地听着,最后总结了句。

这跟她想像中的杨钊出入很大,她原以为这个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急功近利外加贪小便宜的主。

“其实没那么逊,我只是怕你看上他,故意丑化他而已。”

展越浩说得很轻,夕蕴又想得太入神,压根没听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随意地问了句后,见越浩恶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回答,夕蕴也没多饶,扯开了话题,“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长那么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别人,从来就没被人利用过。何况他这样隔三差五的来骚扰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紧绷,很愤怒啊。”

“那去报仇好了。”

越浩发誓,他不过只是随便说一句,没想过前因也没想到后果,但是夕蕴当真了,并且很兴奋地看向他,双目炯炯有神,“真的么,可以报仇的吗?”

“你如果可以保证不闯祸,不要把自己玩丢了,我可以考虑。”

“嘁,给你三分颜色还开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还以为自己真阻止得了吗?你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其实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么久以来,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隐藏真情实感,即使那股骚气在骨子里爆发,表面依旧冷若冰霜的样子,夕蕴就觉得,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看到展越浩面色阴郁,眉头深锁,有苦难言的样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达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眼前的这张脸就是传说中的得寸进尺欠抽相。

虽然很气自己被利用,但夕蕴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对于杨钊,她依旧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了就借口去上茅厕。因为这个,茅厕成了夕蕴近来最熟悉的地方。

比较不幸的是,东园的茅厕在某个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厕?”展府门外,杨钊刚散步回来,碰巧遇上急匆匆奔来的夕蕴。

“今天不去了,茅厕塌了,东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着了。”

夕蕴很坦率地回道,匆忙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杨钊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么急成这样?”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丢了,对了”说着,夕蕴猛地停了下来,“你有好多侍卫哦,能帮我找找吗?”

杨钊很爽快就答应了,陪着夕蕴一块上了马车,方明婕已经坐在里头了,也是一脸焦急。

“先去邱胜全那儿吧,我让他多派些人去找。”马车在飞驰,趁着空闲,杨钊询问了起来,“一向不都是展向东送小弟去私塾的吗,怎么今天需要方夫人亲自去送了?”

“东叔要找人修茅厕啊,那地方必须环境舒适才行,交给其他人办我不放心。本来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奋勇,于是就变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没怎么走过,钱少爷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却说他没来过。”方明婕赶紧解释道,她原本是真想帮夕蕴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关系,没料到会出这事。

“我没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虽然不怎么喜欢方明婕,但夕蕴还不至于胡乱迁怒。

“他平时喜欢去哪玩?”杨钊很冷静,几乎无视了这两个女人的对话。

“街城蜀冈或者太平坊,也就那两个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说,都找过了,没有。”话说到这份上,夕蕴抑制不住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心始终悬着。

杨钊善意地轻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来,口吻很柔:“没事的,有我在。”

“嗯。”夕蕴并没有想太多,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句随便极了的话。

可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眼瞧着面前两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总觉得处处都透着暧昧。回想前几日,他们也确实走得近,按理说一个一直待在深闺里的女人,和一个从长安来的监察御史,似乎是怎么也攀不上关系的。然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相识了很久般,让人无法不生疑。

只是这么猜想着、警惕着,方明婕隐藏的很好,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表面看起来,她像是一直心悬着钱小弟失踪的事,一路上比夕蕴更尽力地寻找。一直到午时过后,邱胜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钱小弟,身旁还跟着小女娃,生得很是俏丽。夕蕴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两年前收养的孩子,和小弟向来比较亲近。

钱小弟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说了句:“我不过就抽个空去会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蕴就已经气得不轻了,一听这话,火更大了。回到展府后,她还在骂,几乎没有间断过,无论杨钊和方明婕怎么劝,她就像骂上瘾了一样。

“我警告你,以后少和你姐夫厮混,好的不学尽把他那套风流学了来。会情人你才屁丁点大,哪有什么情人可以会!没出息,你怎么就会做出那么对不起我的事?”

“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让小惠听见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当的姐弟关系啊,怎么能说我这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没等夕蕴气缓过来继续开骂,有道稚嫩的声音就抢先一步了。

“钱小弟,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对你什么好,有好吃的都让给你吃,什么都听你的,你居然背着我又去见那个臭小惠她眼睛没我大,鼻子没我挺,皮肤也没我白,连声音都没我的好听,你说你说,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夕蕴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杀出的从凉,好戏剧性的变化,让她懵了。她这弟弟也忒吃香了点吧

“什么跟什么啊,论辈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当侄女来疼爱的,你不要误会。”

瞧!他居然还说得煞有其事!

夕蕴绝望了,只好无力地冲着如乐说了句:“走,我们回东园,我要补一觉。”

在如乐的搀扶下,夕蕴就这么走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连杨钊和方明婕都看得兴致勃勃。

晚膳时,展越浩才回府,对于白天那几个小鬼的事,大伙都不敢多嘴。因为从凉小姐警告了,这种当场被人拒绝的丢脸事,他们必须假装没看到。

直至去陪钱有为喝酒时,越浩才从他口中得知,也没多说什么,一笑而过了。

他只盼着从凉和从商能快乐,不愿去干涉他们太多,何况那几个孩子才多大,爱来爱去的做不得数。隔个几天,兴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这儿子是夕蕴带大的,你千万要让从凉离他远些。别自己被我女儿吃死了还嫌不够,还把女儿赔给我儿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难言。虽然是真被那个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感觉太窝囊了。

“你还别说,他们俩继承了我的优良传统,当年夕蕴她娘就是被我骗到手的。我们钱家人什么都不擅长,骗术可是一流的。你瞧,你这不是被我女儿骗得血本无归,还乐呵呵的吗?”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直接

展越浩无从反驳,只好暗自在心底叫苦,干脆把酒盅放下了,这样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换个话题。你出资给户部和工部补救钱塘水利的事,千万别让夕蕴知道。她要是知道你这样浪费银子,你就惨了。”

这话题,换和不换有什么区别吗?

越浩只好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敢跟夕蕴提起,可就算他不说,东叔和越蒙多半也会说。然而,也只有这样,才能喂饱杨钊,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银子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夕蕴来说意义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杨钊给剁了。

“当家的,方夫人要见你。”门口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

这一刻,对于展越浩而言,那声音悦耳极了。虽然他很喜欢陪钱有为喝酒聊天,但并不表示他喜欢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蕴。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个丫头带坏了,怎么变得跟她一样唠叨了。”钱有为挥了挥手,咕哝着。

越浩轻笑,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温馨。有了爹,能让他疲了之后发发牢骚;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总会在某个瞬间豁然开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争斗、尔虞我诈通通都放下,就做个普通人,妻儿高堂,安享天伦。

想着,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前厅,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着茶盏,不喝也不放下。见他出现后,她才搁下茶盏,笑着起身:“当家的,我是来送帐本给你过目的。上个月大夫人说她忙,把帐暂交给我管了,才刚整理出来,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过帐本,展越浩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蕴能忙些什么,不过就是懒得管理账目而已。他记得,她看见数字就会头疼。

“哪里的话,大夫人没来前还不都是我管着的,已经习惯了。”

“你也来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儿一早去你那儿找你的,有些事想先问下你的意见。”犹豫了些会,展越浩说道。

“什么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跟越蒙商量过,你年岁也不大,长得也漂亮,就这样待在展府一辈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个好人家,到时候,展家依然还是你的娘家,越蒙也依旧是我弟弟。我想,还是该先询问下你的意思。”这件事越浩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渐渐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方明婕这边却着实难办。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样,她几乎没考虑过,就拒绝了:“当家的这是在笑话我吗?我一个寡妇,又在展府待了那么多年,外头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谁还看得上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寡妇也没什么,夕蕴不也守过寡,算起来在扬州城里,她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干,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让男人喜欢上了。当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吗,现在看来似乎也心动了。还有杨御史,今天小弟失踪,全靠他帮着才找到的,对大夫人他也是呵护得紧。这全是因为大夫人生得讨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动,方明婕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觉得展越浩忽然会有这打算,一定是夕蕴撺掇的,想到这,就急急地打断了越浩的话,一股脑把心里积压的事全说了,口气难免带着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杨御史只是朋友。”

“怕是只有当家的这么想吧,杨御史跟大夫人那么亲近,当家的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吗?”

“夕蕴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如果是她主动亲近一个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即使不常待在府里,他也清楚夕蕴和杨钊之间的事。她总是避着他,避到连茅厕都塌了,还有什么好去怀疑的。

展越浩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方明婕听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动亲近一个人,是为了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夕蕴能从杨钊身上得到什么?想到杨钊来扬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帮越浩吗?也许她能轻轻松松地让杨钊放过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想到这,方明婕不禁颤栗了下,要是真那样了,她还凭什么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