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霎时被震住了。

晨曦的恍惚仿佛一瞬间凝聚在他的脸上,美人痣绛红如枫。

这人不是旁人,

正是施子的表哥,柳瑬。

风徐徐的吹来,他没有穿道袍,一身白衣,竟有些清风脱俗夹着点妩媚。

此时,像是明显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物,只是愣了好半晌,才恍然如梦的说了句,“施子,是你么…”

施子蹙起了眉,

下一秒就被他全然搂在了怀里,手都抖得止不住,都不知该怎么去碰他,“谁把你伤成这样?”

很疼,表哥。

林外又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声,像是故意放低了一般。

施子浑身僵硬了起来,

却没料到,柳瑬头都没抬,朝着后方说了一句,“哑伯,你把包袱里的灵符和药拿来,另外弄些清水。”

哑伯?!

施子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一个佝偻的身略带有些颤巍巍的隐入了林中,似乎走得很急迫。

“他…”施子望着表哥,嘶哑着声音,一脸的焦急,这会儿抬不起臂,更别说是用手去指了。

柳瑬却一手反握,低头望着他,眼神清淡柔和,“哑伯被我找到了,所以你放心。”

施子盯着,眼里一热,身子放松后竟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却像是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其实想问哑伯,白雩这些日子待他好不好,

是否是被白雩藏起来的…

一时间竟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只能死死的盯着那人的身影。

柳瑬倒是一门心思都在他那处,捞起施子的手,轻轻握着,脸上糅杂的满是心疼,半哄着说,“什么也憋多想,我来给你上些药。”

上药?

这会儿上什么药。

施子现在被憋到不行,他只想把这几日的经历说与表哥听,对了…还有哑伯的身世,施府被烧,与白雩青梓二兄弟的事情。

可却只能扬着眉,拧着…

看着柳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符,二指夹着,垂着眼,念念有词,符上的朱砂像是流水一般淡化,在黄纸上弥漫了开来,他细眼一挣,便将那符纸往施子额上贴去。

这这这…

这是干什么!

当我是妖怪啊,下药就下药,还施什么法术啊。

柳瑬的指尖发着朦胧的光,纸符透着沁凉的触感,一股灵力钻入了施子的眉间,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消减了不少,但倦意袭来,他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很成功的晕了。

“施儿,醒一醒。”

似乎是有人轻拍他的脸颊,慢慢的也就变了味儿,修长的手也摸了起来,温存极了,掌心摩挲,袭得人心烦意乱,睡不了好觉。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施子发现自己被柳瑬拥入怀里,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

他们身旁篝火已经很旺了,火星子四溅。哑伯在一旁安静的坐着,不是地拨着火,将烟引向没人的地方,偶尔抬头间,用很关切的眼神望着他,皮苍老,发也有些雪白,可是那眼睛却是极亮的。

这样一个人,

就算平时易容掩饰得再好,那眼神的光彩却是瞒不了人的,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

施子嘴角一勾,勉强挤了个笑容,偏了头,望着柳瑬,“渴了。”

虽说他睡了一大觉,精神大好,声音也没气若游丝,可柳瑬却低头脸上浮现了一个心疼极了的表情,忙不迭地拎来了一个水囊,捧着他的头,“慢些…”

他喂得,动作小心且谨慎。

施子却依然喝得太急,

许多都溢了出来。

他身子抖着,呛了起来,抬起手拿袖子抹了一把脸,动作流畅。

抹完之后,

愣住了。

将手摊平,放在眼前发了一会儿呆。

“咦…怎么就能动了。”

一片红色篝火的映照下,五指虽没以往那般灵活了,一握一松间,虽是颤着却还能动,他慌忙撩起袖袍…只见手腕上的伤已成痂,当时抽筋时,留下的一圈儿,已有粉色的肉,像是新长了一般。

心里怦怦直跳,

他支撑着想要起身,却趴在了地上。

柳瑬在身后伸着胳膊搂住了他的腰,一把拥住了他,“对不起…”

火苗跳跃,他的脸一半映在黑影中,那么的不真切,眉间糅杂悲伤却触手可摸…

施子愣了一下,徐徐说,“手能治好已是大幸,谢谢你。”

柳瑬埋在他肩头,将他拥得更紧了。

夜色正浓,弯月清冷如钩。

施子脸上浮现了苍凉的笑容。

最终是反应过来了,他的腿废了,下半身也瘫了。

第二十五章 哑伯的人皮面具

“来吃些东西,我知道你狠疼,但起码先垫一下肚子。”柳瑬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张饼,捏碎了,撕了一块。

“不饿。”施子躺在他怀里,有气无力的侧了头。

“你要乖…”他却小心翼翼的拿手护着,笑了一下,捧着他的头,喂了一块,“你这样子,我该怎么办。”

风徐徐吹过,

长发凌乱,一粒朱砂痣似血,脸上浮现着笑,美得让人恍惚,虽是笑却让人看着格外神伤与凄惨。

施子怔了怔,扯着嘴,晦涩的吞了一口。

“慢点,别呛到了。”他又捞起身边的囊袋,哆嗦的喂了水。

眼神流连在十字的脸庞上,似水般温柔,沉吟了一下,手轻轻拂开,施子额前遮住眼的发,伏下身子,将他搂住,拥入怀。

施子有些不知所措,“表哥…”

“知道么,”炙热的气息夹杂着男性的阳刚拂过他的耳间,发侧忽如起来的轻吻有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我比谁都期待,有这么一天你能乖乖的躺在我的怀里,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竟比月辉还要迷人,这么的不真切。

“我要治好你。”

“表哥,别这样,你…已经尽力了。”施子反手握住他的,扯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身上渐渐有了疼痛。

“符纸的止痛效果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忍一忍,要痛得厉害,我给你揉揉,吹一下。”他蹙起眉,望着施子。

“不…”这边还没来得及阻止。

柳瑬便抽了衣带,掀开了袍子。

虽然早就看过了,但仍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抖得无从下手,满眼的紧张。

原本白皙嫩滑的肌肤上,如今满是创伤,鞭痕,烙伤…

“唉。”哑伯站在后面,递了一热帕子,便背过身子走开了。独自坐守在火篝旁,烧着水。

柳瑬犹豫了一下,拿身子挡住了哑伯的视线,

小心翼翼的拿帕子擦了擦仅存的几块好肌肤,眼神暗淡,伏下身子,轻吹着。

一股柔气夹着热流拂在了施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四处游走着,这一阵阵的瘙痒简直要了他的命。

“疼么?”

“表哥…算了,不…”

剩下的话却自然而然的哽在了喉。

柳瑬长长的发垂了下来,乌黑顺滑如水般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肩却在抖,声音轻柔却忍不住在颤,一遍一遍的说着:“哥吹一下,疼痛飞掉,不准…欺负我们的小施。”

施子怔忪,

凌乱的发遮住了额头与那颗美人痣。

泪,却沿着尖削的下颚,

啪嗒一颗一颗掉下。

溅落在施子满是伤痕的肌肤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却笑着伸着双手,环住表哥的脖颈,将他拥入怀。

记忆如潮…

伴随着疼痛,往事如昔。

那时的表哥…也是这样子,只是疼惜之情不流露于脸上而已。

许多许多年前夏天,小巷口,有一群泼皮男孩围着一个iexiaogongzi,嬉笑着,“小杂种,施府来了一个小野娃,没娘没爹拎着个老哑巴。”

“我跟你们拼了,你才没爹。”

小石子纷纷砸了过来,

一群毛头小子打成了一堆。

“一群狗娘养的,给我滚开,谁敢欺负我弟弟。”一个欣长的身影砰的把门给打开了。

一群小毛孩哄的散了。

小施子的漂亮衣服被弄脏了,毛发乱糟糟,一张脸若然欲泣,望着神嫡般出现的表哥,“疼…施儿…好疼。”

“疼死你活该,谁叫你早上吃两个馍,把我的也吃了。”表哥撇开头不去看他,末了却蹲下,一步一步移了过来,拉过了他,“那群小子下回好好教训他们,真疼?”

“嗯。”最一扁,可怜兮兮的望。

表哥忽闪着眼,左望右望,低头轻声说,“哥吹一下,病痛废掉,不准…欺负我们的小施子。”

小施子抬起头,咧嘴笑了。

阳光斜照,洒在这他们两人之间,温馨极了…恍若一幅画…

以致,

过了许久许久,

只要施子疼,

柳瑬就会拿这句话哄他…岁月经历了再久也不会改变,只是如今施子长大了,不会因这句话而笑了,而他的痛,怕是也不会再消失。

施子扯着嘴,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柳瑬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唇,“笑成这样。我难受你却高兴是不是?”

“没。”

怎么敢啊…

施子缩了缩头。

身子却像触了电似的一颤,反射性的就望向表哥。

流露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撑在他身上笑了。

他狐疑着,眼神向下扫…

没看错,

柳瑬的手正探向他的袍子里面…带着热气,暖和和的手掌摸索着向下…给他揉。

揉本事好事儿,

可揉着的位置却有些值得推敲。

施子苦笑了一下,

放软了身子,眼神怜悯的望着那只上下辛勤忙碌的手。

半晌…

柳瑬停了。

迟疑的收了手,不可置信般的望着他的眼,怔了怔,才红了眼眶说,“怎么会这样…没知觉了么?”

“有的,只是没办法做那事了。”

“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柳瑬气得浑身发抖,一旁的哑伯也闻声起身,走了过来。

柳瑬一把揽过施子,凑在耳旁轻声说,“我一定治好你。”

“表哥,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顾不上伤,一把搂住他,“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说过的,要守你一辈子。”

柳瑬转头朝哑伯说了一声,“他的伤很重,地上潮又冷,不能躺。让他在你身上靠一阵子,我发个符问师傅一件事。”

哑伯忙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尽管去。

夜正深…

施子斜躺在哑伯的怀里,若有所以。

另一头,柳瑬的灵符发的光竟比火篝还耀眼…黄光中夹杂着白亮…一草一木都能看个真切。

熟悉却又陌生的怀抱,

让他想起了曾在将军府里度过的点点滴滴,那些话语至今还在耳边萦绕,施子望着哑伯的脸,眼睛盯着…眯了起来。

他似乎有所感觉,低头很慈祥的望着施子,眼里的宠爱于心疼是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