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番,道:“把人带出去,让城中所有百姓都过来认,若是谁能认得出来,便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不多,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便已经足够多了。

在正午的时候,那个孩子被带到了城门口,同时旁边贴出一张告示,若是谁能替这个孩子找到亲人,便能得赏银十两。赏银一出,顿时无数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众人议论纷纷,都开始讨论这是谁家的孩子。

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有十两银子的诱惑之下,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

“这不是张大虎家的孩子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大虎家的?是啊,这个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吗?昨天我还看见他,怎么今天就跑到这儿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将小孩的身份认了出来。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中年人一脸慌张地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

“张大虎?”

“是是是……”张大虎满头大汗地将小孩扯了过来,讨好地对居养院负责人道:“这孩子趁人不注意就乱跑,没想到跑到这儿来了,给大人添了麻烦,回头我就教训她。”

说完,也不管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大掌重重地拍了一下身边的小孩一下。小孩当即大哭了起来。

负责人皱起眉头,厉声斥道:“住手!”

张大虎便立即收回手,一脸讨好。

负责人瞪了他一眼,而后又招招手,很快便有人拿了十两银子给最先说出孩子身份的人,围观群众哗然,艳羡不已。又有人拿着一张告示跑了出来,将原先那张揭下,重新贴了一张上去。

众人立刻看了过去,而张大虎也瞪大了眼睛——但是他不识字,只能等着其他人给他解释。

负责人道:“新颁布的一条律法,皇上说了,日后但凡有谁再遗弃孩子,便要将人抓到大牢里。”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这……

人群开始议论了起来,嘈杂声不停,所有人都是满脸震惊,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律法出现。在所有人看来,这分明是不合情理的。

尤其是张大虎,他抓紧了身边孩子的手,满脸都是惊恐,但又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之后,连忙收敛神色,紧张不已。

人群中有人道:“这怎么能行呢?大人,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这怎么就能叫做是不给人活路了?”负责人道:“大家也知道,皇上要开一个居养院,皇上这是做好事,让那些无家可归无人收留的孩子有个好去处。虎毒尚且不食子,亲生的孩子,哪能说丢就丢了?皇上这样好心,掏银子养活孩子,皇上仁善,我们难道还有这种心狠手辣之人?”

谁还敢应句什么,谁要是说个不行,可不就成了话中的狠毒心肠?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却是谁也说不出一句话。见无人反对,负责人这才离开了。

人一走,张大虎才扯着女儿回家,一路骂骂咧咧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也都是动过居养院念头的人。

当然,也并非是谁都相信这条律法。

还有不少人心存侥幸,第二日,负责人照旧是在居养院门口捡到了一个婴孩。对此,皇帝早有过想法,很快,一张二十两银子的告示便贴了出来。

十两银子一出,孩子的爹娘立刻找到了。立刻有官兵把小孩的家人带走,哭喊声响起,围观众人心中发怵。说出孩子身份的人沾沾自喜,只等着十两银子到手。

可谁知道等着负责人都准备离开了,他的十两银子都没拿到手。

他立刻叫住:“大人,我这银子……”

“这孩子既然是被遗弃的,那就不是走失,不必出银子了。”

告示上说的,也是找到“走失孩子”的爹娘,才给二十两银子。

正在被官兵抓着的男人立刻叫出声来:“大人!大人!这孩子是走丢的,不是我们丢的,您不能抓我啊!大人!”

“走丢的?”

“没错,大人,这孩子是自己走丢的!”

负责人看向哭嚎的婴孩。婴儿在襁褓之中,连走路都不会的,还敢说走丢的?真是说谎话都不带眨眼睛的!

但他还是道:“既然是走丢的,那就放了吧。”

男人顿时大喜,从官兵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那个揭发孩子身份的人道:“那大人,我这二十两……”

“你没看见?”负责人指了指告示,说:“这二十两银子,你问孩子的爹娘要。”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了新告示与昨日那张告示的不同之处。

孩子的娘原本还在高兴,听见这话,她脸上的喜色顿失,惊声叫了出来:“二十两?!我们哪里有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凭什么由我们出?”

“你这孩子找到了,还不谢谢人家?”负责人道:“这银子事小,丢了孩子才是大事,人家把你的孩子都找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啊。”

孩子的娘嗫嚅道:“怎么会是喜事……”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人。”孩子娘摇摇头,又道:“大人,这银子我们是真的拿不出来啊……这……这孩子哪里值二十两银子?”

“那就先欠着,慢慢还。”负责人说:“还是说,这孩子不是走丢的?”

孩子爹娘一噤,立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三日。

赵昱特地找人来问:“怎么样?今日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闻茵摇了摇头,赵昱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他道:“如此一来,应当也就没有人敢丢孩子了。”

要么坐牢,要么就出银子。只要是有心丢孩子的人,不管是哪个选项,他们都不想选。

若是真的无心丢了孩子的,哪里会不舍得银子呢?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闻茵说:“尽管遏制了此事,但皇上下手太狠,百姓们对皇上一定会生出怨恨之心。皇上想要好名声,但这事只会拖累皇上。”

“那就不要好名声。”赵昱毫不犹豫,立即应道:“只要是好事,百姓们迟早也会知道我的好。我是在为百姓做事,并非是在为自己做事。”

就像是闻英。

哪怕闻英在后来被人成为盛世明君,可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说他好,他弑君上位,哪怕杀的是他这个暴君,也已经是落人把柄。赵昱如今已经知道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只有一个结果。

被人多骂一句,也好比让无数孩子被爹娘遗弃的好。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

第110章

赵昱的居养院里很快便找来了第一批住户。

这些都是失了父母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并不少, 天灾人祸,一场小病就可以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留下来的孩子要么交给其他亲眷抚养, 要么便成了流浪的乞儿。

京城这样的地方,已经是最繁华鼎盛,却也依旧有不少乞儿在流浪。赵昱命人在城中搜罗, 将城中不少乞儿都收进了居养院之中。到时也有一些不敢来,生怕他打的什么坏注意,至于这些孩子的想法,那也不是赵昱能左右的事情了。

在赵昱的期盼之下, 居养院终于开了。

先前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 闻茵的章程里也考虑到了许多地方。居养院开的那一日,赵昱并没有亲自到, 倒是城中无数百姓都过来看了热闹。

所有人心思各异,看着里面的祥和,心中可有不少想法。毕竟皇上想要开的居养院里头,非但是要收养孤儿,日后也还要收留老人。只要想想若是自己无家可归时能有一个地方收留,众人心中便安心不已。

居养院一事牵扯甚广, 开之前, 赵昱便和许多大人吵了一架, 开了之后, 赵昱依旧与许多大人争论不休。正如闻茵所说, 皇帝下手太重,许多人都觉得不合适,只为了这事,赵昱就吵了不少回架。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有了个结果,大家的注意力也从居养院上被转移时,春天都已经过去了。

入了夏,又解决了一堆事情,随着天气变热,赵昱又开始变得惫懒。

天气燥热,哪怕是皇帝的寝宫之中不缺冰块,可出了殿门,依旧热的慌。赵昱怕热怕的紧,一时连门也不愿意出,有空便躲在寝宫里头抱着那些话本看,连出宫找闻茵的次数都变少了。

闻茵对此无可奈何。

小皇帝还理直气壮的,如今他已经学会了主动,把今日份的功课做完了,该批的奏折也批完了,剩下也没有什么大事,若是有官员有要事来向他禀报,那也不必出门去,在屋子里便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了。甚至是,连上早朝时他都变得勤快了不少,越是早起来,外头就越凉快。赵昱也开始速战速决,不在早朝上说废话,唯恐下早朝的时间晚一些,回去的路上便更热一些。

每日闻茵从宫外回来,便见着他躺在榻上拿着话本在读,那话本还是她从宫外带回来的。见了几回,闻茵开始觉得不顺眼起来。

赵昱还说的头头是道:“该做的事情,我也都做完了,我可是皇帝,若是我这个皇帝劳心劳力之后,连这点享受都没有,那可就太没有道理了!”

“上回皇上不是还提起过,说是要跟着我锻炼身手?”闻茵说:“我听方大儒说,皇上从前习武也不勤快,不如趁此机会,重新将老师请回来。”

她顿了顿,又问:“从前是谁教皇上的?”

“是镇国公。”

闻茵哑然。

想想方俨被气得几次找太医,再想想她爹……好吧,她爹可没方大儒那么有耐心,说不准皇上第一日逃学时,她爹还乐得自在呢。

“那不如我再将我爹找来,让他重新开始教皇上?”闻茵说:“正巧这会儿边关无事,我爹整日也无事可做,若是能来教皇上,反而也让他不觉得无聊了。”

赵昱一听,一下子坐不住了,惊声道:“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不是皇上亲口提的。”

“那……那也不行。”赵昱说;“朕看今日的天气……就不是个合适习武的日子。”

“习武也要分日子?”

“那是当然。”赵昱信誓旦旦地道:“这天气这样热,若是一个不慎就要中暑晕了过去,我一个皇帝,跟着镇国公习武,总不好旁边还要让太医伺候着,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依我看,还得等过些日子,天气凉快些,那时候练才比较合适。”

“习武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到了皇上的口中,反而倒是要找个风和日丽温度适宜的日子。”闻茵摇头道:“皇上若是这样,练个多少年,也练不出什么结果来。”

“那就不要结果了。”赵昱满不在乎地道:“左右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不放心,都要人跟着,有你们镇国公府的侍卫,也有宫中的侍卫,只要我不一个人跑出去,无论何时都遇不着什么危险。”

就说之前唯一一次偷偷溜出宫,他也已经尝到了苦头,要不是闻茵及时出现,恐怕他的小命都没了。那一次之后,赵昱便再也不想着一个人偷溜出去了。

他可半点也不觉得闻茵保护过度,反而高兴的很,左右这些人除了他的安危之外什么也不会管,还会听他的话,他办什么事情都方便,就算是出了宫,这些人也是个最合适不过的打手。

闻茵只能无奈。

赵昱还说:“再说,我先前提起这事,可不是要找镇国公,是要找你教我。”

“皇上要找我?”

“不错。”赵昱忽然咳了一声,含糊说:“这夫妻之间……”

那便不是教,而是情|趣了。

小皇帝心猿意马。

闻茵扬了扬眉毛,一看他的样子,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是如何想。

她略微一想,很快便点了点头:“若是皇上要我来教,也并非是不可以。”

赵昱顿时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闻茵颔首:“如今我手中也并无太多的事务,也有许多空闲。皇上想学是好事,我如何能拦着皇上。”

赵昱哪里会再犹豫,更是生怕她反悔,立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就这一会儿,他便想到了许多许多画面。

可闻茵平日里对他温柔,这种事情却不与他含糊。赵昱答应下来,第二日一早,连平日里上早朝的时间都不到,他还躺着呼呼大睡,就被闻茵叫醒,带到了宫中的演武场。

赵昱是独苗苗,宫中也没有皇嗣,这儿已经空了很久了。

赵昱迷迷瞪瞪,还没清醒过来,就听闻茵道:“蹲下。”

“蹲?什么蹲?怎么蹲?”他茫然地看着闻茵。

闻茵耐心地帮他摆好姿势,等马步扎好,才几个呼吸间,他便满头大汗,整个人都清醒了。赵昱问:“这要蹲到什么时候?”

闻茵轻描淡写地道:“先蹲个一炷香的时间吧。”

赵昱顿时脸色大变。

有宫人摆上香炉,点上一根香,赵昱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看着那截火点慢慢下沉,先是觉得双腿酸疼发麻,然后渐渐失去了知觉。他倒是想要立刻倒下,可闻茵还在一旁盯着,令他心底那一点不能在闻茵面前丢人的念头作祟,只能死咬着撑了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好似比一天一年都长,好不容易等香灰燃尽,他立刻双脚一软,扑通坐到了地上。

闻茵在旁边道:“不错,我本来以为皇上会撑不住。”

赵昱喘着粗气:“还得这样子练多久?”

“皇上先前没半点基础,如今年纪也大,已经过了最适宜练武的时候,想要练好,那也得费不少工夫。”闻茵说:“有刺客来时,皇上独自一人面对刺客想要有招架之力,若练到这种程度,按照皇上如今的进度,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赵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任重道远。

“今日只是扎马步,等皇上习惯之后,就要起的比今日更早,练得也更多。”

赵昱:“……”

他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闻茵的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会儿赵昱后悔不迭,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他便该认认真真读书练武,不然哪里会像今日这样受苦?

等这日他上早朝时,满朝文武便发现,小皇帝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与平日里中气十足的模样差了不少,连骂人都气虚的很。

一时,宫中的太医收到了不少问候。

等镇国公知道了此事之后,都不禁啧啧称奇。

当初他给小皇帝当老师的时候,有方俨被小皇帝折磨在先,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连读书都不行,就更别指望着皇帝愿意甘心习武了,就连先皇都没有报什么期待。当初谁能想得到,他办不成的事情,他女儿竟然给办成了?

赵昱这一练,就是许多日。

等闻茵终于点头愿意让他停下扎马步的时候,他是半点奇怪的念头都没有了。得知自己可以练其他的东西,赵昱摩拳擦掌,兴奋的很。

他问:“我是不是先练剑法?最近我看了不少话本,那里面说的都是江湖故事,那些侠客一把长剑走天下,看着可潇洒的很。”

闻茵摇头:“这也太早了,我先教皇上一套拳法吧。”

“拳法?”赵昱听了有些失落:“好吧,那些话本里面,也有不少人是没有武器的。”

只是那些人可都不是潇洒帅气的主角,赵昱平日里没有多留太多的注意到这些人的身上。

闻茵给他先示范了一遍。

在赵昱眼中不甚显眼的拳法,经由闻茵的演示之后,一招一式都带着气势,利落帅气,收放自如,半点也不比小话本里长剑长衫的侠客逊色。小皇帝看的双眼放光,顿时来了兴致。

等闻茵停下时,他又问:“那你可会使剑?”

“当然。”

赵昱一挥手,旁边的侍卫立刻递上长剑。

赵昱兴致勃勃地道:“用给朕看看。”

闻茵也不推拒,笑着接过,当即便又给他演示了一套剑法。镇国公府世代从军,每一代都是自小开始习武,镇国公对闻茵悉心教导,闻茵的天赋也十分出众,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她也并不逊色谁。

赵昱平日里看再多的话本,那也只是在纸面文字上,就算是那些书生的文笔再出众,可终究隔了一层纸的距离,文字再优美动人,也不如眼中看到的直击人心。描绘江湖故事的话本里,写那些侠客的剑法多飘逸出尘,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赵昱的想象终究有限,直到亲眼见识到,想象才终于有了参照。

等闻茵收剑停下,他两只手都快拍红了。

赵昱立刻凑了过去,兴致冲冲地问道:“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样厉害?”

闻茵似笑非笑地道:“那皇上可得练上很久了。”

“很久就很久!”赵昱双眼放光:“等我也学会了,日后也得让你也亲眼看一回。”

等闻茵见了,那得多喜欢他啊!

闻茵莞尔应下。

赵昱兴致勃勃地提起剑瞎比划了一番,等激动平复之后,才重新开始练拳法。闻茵第一遍给他演示的,他早就给忘了,这会儿不得不让闻茵再演示一回。

闻茵也不介意,只是当她一套拳法打完,收手时,忽然就变了脸色。

赵昱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面色一变,赵昱如何没有发觉,一直等候在旁边的太医立刻被叫了过来。

太医诊脉时,闻茵还面色如常地安抚皇帝:“没什么,只是肚子忽然疼了一下,如今已经无碍了。”

“这怎么行?”赵昱一脸严肃,这太医还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为了防止自己因为习武而力竭而亡,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练武最是容易磕磕碰碰,从前你不在意这些也就罢了,现在必须在意起来,我在话本里瞧过,练武之人最容易有什么暗伤,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如何能保证?”

他说完,立刻转头朝太医看去:“怎么样?她没什么事吧?”

太医把着脉,满脸凝重。

赵昱看着,便更紧张了。

好半天,太医重复诊了无数次脉,就在赵昱脑子里出现了无数可怕的猜想时,太医才松了一口气,跪下来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