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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最初来到琅琊秘境,听见魔气所说的那一番话时,就已在心中做了思忖。

她之所以能醒来,是因为裴渡与天道做了交易。

这个机会被她用掉,另一个世界里的谢镜辞要想醒来,就只能通过补全神识的法子。

而恰好,她此番前来东海,就是为了夺回那份散落的神识。

系统曾说过,它们会在不久后解决那团魔气。

已知魔气来自于另一个位面,而系统身为天道意志的执行者,绝不能插手命运进程,左右每个人物的生死存亡。它无法除掉魔气,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只剩下打开位面间的通道,强制让后者离开。

也就是说,会有一段短暂的时间,让两个世界彼此连通――

于是在此地夺回神识,再用它唤醒另一处世界的谢镜辞,这个看似天马行空的计划,终于拥有了执行的基石。

而让她彻底决定冒险一试的,是决战之际的忆灵。

说来也巧,如果忆灵没把她的记忆单独提炼出来,等它被裴渡一剑劈开,散落的神识便会径直融进谢镜辞识海。

万幸它气急败坏,为折磨谢镜辞,特意凝出了这个小小的光团。

直到现在,它也没碎开。

系统沉默许久。

它想说的话有许多,脑子里的思绪同样不少,诧异、唏嘘、感叹,以及一丝莫名的欣喜,种种情绪涌到嘴边,最终汇成一句无可奈何的低喃:“你运气还真是不赖。”

谢镜辞笑:“是啊。”

魔气的情报、系统的协助、裴渡的拔剑、神识的凝聚、孟小汀等人的及时救场,倘若缺少其中任何一环,莫说来到这里送还神识,她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一环扣一环,这才是命运的有趣之处。

鬼哭凌空而起,刺破鬼冢上方汇聚的魔气,抵达云京时,已经到了深夜。

云朝颜与谢疏还是不在家中,听说仍在四处奔波,试图找到能治好女儿的药。

府邸静谧,她特意藏匿了气息,用储物袋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卧房里布置有诸多阵法,好在都能认出她的气息,不会轻易发起袭击。

熏香如水,将整个空间浑然包裹,天边的一轮明月洒下清辉缕缕。当她抬眼,望见少女安静的睡颜。

面对面看着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这个世界里的谢镜辞已经沉睡数年,比她更瘦一些,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像朵被精心呵护、却随时可能枯萎的花。

[你确定要把神识给她?]

系统的声音有些飘忽:[这份神识本应是你的,不止记忆,还承载了很大一部分修为。如果它不回归原位,你可能要花上几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让识海愈合。]

谢镜辞无声一笑。

她看重修为,一心想要名震天下不假,却也明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在名震天下之前,首先得做到无愧于心。

圆团吞吐着金色光晕,被送到少女额前,轻轻一颤。

这份记忆,是谢镜辞不断追寻的终点。

而在这个世界里,它将开启另一段崭新的故事,成为一份弥足珍贵的引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觉得有点开心。]

系统看着光团渐渐消失,融进少女苍白的前额,说着加重语气:[我已经很久没觉得开心过了。]

“好啦。”

谢镜辞心满意足,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我们走吧。”

她说着一停,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卷书册,放在床头。

这是被放在谢府门前的新一期《朝闻录》,记录有当日大大小小各种新闻,这回的头版头条,便是裴渡遭到正派围剿,坠落深渊。

谢镜辞在鬼冢地图的角落做了个记号。

[只可惜时间紧迫,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它喟叹一声,有些遗憾:[你真能保证她醒来以后,会在第一时间去鬼冢找裴渡?]

先不说此时的谢镜辞虚弱至极,单论裴渡,他已沦为人尽诛之的堕魔,要想去鬼冢救他,所要背负的压力难以想象。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谢镜辞与他接触不多,怎就知道见面以后,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会对她出手?

谢镜辞还是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那时她没有关于暗恋裴渡的记忆,却在听闻他坠入魔渊的消息后,头也不回去了鬼冢。

不管在哪个世界,无论记不记得,对于谢镜辞而言,裴渡永远与其他人不同。

她一定会去找他。

[那就走吧。]

系统在她识海伸了个懒腰,无比惬意地翻滚一通:[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别忘记你的那个裴渡――他受伤那样严重,可得好好安慰一下。]

谢镜辞扬唇:“嗯。”

*

今夜的鬼冢格外萧索,夜半不见光亮,隐约可见天边几点寒星。

除了几声夜枭哀啼,四下没有别的什么音韵。连晚风也感到了倦意,有气无力地拂掠而起,在石壁上擦出沙沙轻响,宛如困倦呢喃。

在怪石嶙峋的角落里,呼吸声已在渐渐消减,微不可闻。

撕裂感深深渗进骨头,每次呼吸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

识海几乎被剧痛全盘占据,裴渡用力吸了口气,随着胸腔颤动,心口像被长剑猛然刺穿。

这种痛楚昭示着他命不久矣的事实,却也能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活着。

仔细想想,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终于能接下谢小姐的剑,并与她定下婚约,有时夜深人静,会面颊滚烫地悄悄去想,谢小姐叫出“夫君”时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顶着无数追杀翻遍山林遍野,只为寻得能将她治好的药材,明明只差最后一味药……就能救醒她。

念及此处,自裴渡眼底涌上再明显不过的自嘲。

就算谢小姐能够醒来,也注定与他再无关联。

一个万人厌弃的邪魔、一个即将死去的废人,何等何能胆敢去奢望于她。

在他声名狼藉的境况下,就连“裴渡未婚妻”这个名头,都成了种羞于启齿的称谓。

即便如此,裴渡还是无比强烈地期盼着她能睁开双眼。

他希望谢小姐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至于陪在她身边、让她感到开心的人是不是他,并不多么重要。

混沌的意识朦朦胧胧,他忽然觉得很困。

这是身体无法继续支撑的预兆,靠坐着石壁的少年长睫半阖,感受到脊背上的一片冰凉。

死亡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可怕。

灵力缓缓流逝、一去不回,在遍布全身的剧痛里,裴渡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息。

……是想来确认他死没死透的正道修士吗?

来此地搜寻他尸体的人不在少数,好在裴渡身处偏僻角落的视觉死角,很难被轻易看到。

他冷然抬眸,眼角眉梢尽是冰凉寒霜,下一瞬,便是杀气全无,显出少许茫然的神色。

似乎是不久前离去的谢小姐回来了。

裴渡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可能在这儿落了东西,中途折返来捡。

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全因少年逐渐看清她的模样。

与之前出现的人并不相同。

年轻的姑娘面色如纸,是许久未见阳光后的苍白,脸颊比方才那位瘦削不少,棱角更为分明,显出伶仃病色。

他的心口轰然一跳。

就连衣着打扮……她们也是全然不同。

一个突兀的设想缓缓浮现,他暗骂自己不知好歹、自作多情,呼吸却忍不住轻轻发颤。

不远处的姑娘向他投来视线。

在四下疯长的夜色里,谢镜辞提着灯笼,看见那道颀长人影。

深渊外的狂风呼啸不止,比风声更加剧烈的,是她陡然加重的心跳。

那是裴渡。

伤痕累累,身侧缠绕着沉甸甸的魔气,几乎成了个血人。

当时从沉眠醒来,《朝闻录》被平平整整摆在她床头。谢镜辞一字一句认真看完,心里最多的情绪,是心疼与恼怒。

裴渡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以他的性子堕身入魔,必然遭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公与折磨。

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除了谢镜辞,没有谁愿意在出事时将他护下。

她的到来全凭一腔热血,在路上潦草想好了说辞。

什么魔头,什么正派围剿,作为昏迷了好几年的重伤患者,她对此一概不知――

这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离经叛道。

来鬼冢之前,谢镜辞曾在心里做过无数次演练。

第一步,举起提在手里的灯笼,佯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抬头一望。

跃动的火苗晕出薄薄一层亮芒,莹辉如雾,宛若流水涓涓,向四面八方溢开。

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当她立于朦胧火光之中,仿佛成为了光芒本身,自有无边亮色。

这幅画面不甚真实,裴渡疑心着自己是否在做梦。

第二步,努力压下心中狂涌的激动,神色不变,向他靠近。

夜色空茫静谧,少女踏踏的脚步便显得尤为清晰,声声击打耳膜。

自耳膜往里,蔓延开若有似无的痒,顺着筋脉传遍四肢百骸,最终撩在心口,生生发涩。

裴渡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光越来越近。

一时间四目相对,谢镜辞压下耳根腾涌的热,把灯笼靠近他脸颊,当望见一道道狰狞的血口,指尖悄悄发颤。

最后是第三步。

春夜静谧,空气里是铁锈一样的腥,夹杂了恬淡暧昧的暗香。

穿过轻烟似的黑雾,在浓稠暗色里,她是唯一的光源。柔光浮荡,冲洗着柔和阒寂的夜。

她不会知道,自己与裴渡的这次相见,究竟来源于多少阴差阳错、百转千回。

悖行于天道之外,两个平行的时空陡然交错,无数人的抉择逐一叠加,才最终造就这一刹重逢。

当谢镜辞行至他身前,灯火轻扬。

她心疼得眼眶发烫,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低头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指尖柔软,与薄唇短暂相碰:“裴公子,还记得我吗?”

第七十八章 (白婉想,她完了。)

谢镜辞回到琅琊秘境时, 风声已歇了下来。

满林绿枝狼藉一片,叶子落了遍地。树干上随处可见深深剑痕,被火灼烧过的地方则是郁郁灰黑, 散发出隐约焦臭。

忆灵黑乎乎的身体倒在一边,没有动静, 似是没了气息。再往前, 便是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孟小汀、莫霄阳与顾明昭。

莫霄阳正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一眼便瞥见了谢镜辞身影, 颇为激动地拔高声音:“谢小姐!快过来,有惊天大发现!”

孟小汀迅速朝她勾了勾手。

四下昏黑,他们所在的地方放了盏长明灯,晕出大片莹亮柔辉。谢镜辞闻言上前, 嘴里下意识问:“裴渡呢?”

顾明昭意味深长地啧啧摇头, 抬手一指:“我们不会亏待裴公子, 放心。”

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 身形修长瘦削的少年正靠坐于巨石旁侧, 双目闭阖,显然已入了眠。

他被施了除尘诀, 身上盖着件干净的男式长衫,满面血污消散殆尽,露出毫无血色的冷白皮肤。长睫如扇, 漫无声息地垂下来,划出两道小小的漆黑弧度。

“他受伤很重, 我们喂了些丹药,已无性命之忧。但要想让伤口愈合, 还是得从秘境离开,找个大夫来医治。”

孟小汀道:“还有另一件事――你看。”

她说罢扬了扬下巴, 谢镜辞垂眸一瞥,正对上另一双惊骇的眼瞳,不由挑眉。

哦豁。

白婉狼狈地倒在一边,被林木的阴影遮掩大半个身形,捆仙绳散发出淡淡幽光,如蜿蜒蛇行,紧紧缠在她身上。

她来的时候意气风发,此刻却满头满脸尽是灰尘,看向谢镜辞时,极为羞恼地咬牙:“你们这群无耻小辈!居然、居然对我做出那种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谢镜辞好奇:“‘那种事’?”

“你看这个。”

孟小汀毫不掩饰话音里的笑,打开右手时,一颗留影石缓缓浮现。

这应当就是她所说的“惊喜”了。

随着孟小汀催动灵力,留影石发出锃然一响,四下白芒倾泻,于半空勾勒出一幅画卷。

画面里仍是在丛林,一行人与白婉之间的决斗应该刚刚结束。遍野尽是涌动的火光,灵力惊起阵阵疾风,夜色之中,许多色泽不一的光团摔落在地。

谢镜辞眉心一跳,认出那是神识凝出的圆球。

孟小汀耐心解释:“当时我们与白婉相争,没想到忆灵竟还活着,阴差阳错,扑到了白婉身上。”

忆灵被重创濒死,心中怨气定是滔天,近乎于发了狂。为实现报复,下手完全不留情面,甫一张口,就把白婉的记忆吞了大半。

谢镜辞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知道自己即将见到什么。

[留影石里的孟小汀蹲在地上,一个个捡起光团,身旁的莫霄阳探头探脑:“你是说,这些全是白婉的记忆?可它们全都凝成小球,我们如何才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顾明昭哼哼一笑:“这种时候,就得轮到我来露上一手了。”

水风上仙见识不小,从孟小汀手里接过一颗光团。

但见灵力汇聚,他不知从口中念了个什么法诀,旋即便是莹光乍现,被封印的记忆缓缓荡开。]

谢镜辞达成成就:在过去的影像里看过去的影像。

[这颗光团色泽灰暗,想必不是什么欢欢喜喜的好印象,待得画面浮现,果然不假。

此时春意阑珊,记忆里的白婉比如今看上去年轻一些,不过是个懵懂纤细的少女模样,正坐在秋千上与另一人谈话。

不可否认,这女人生得很美,面如桃花、秋水剪瞳,坐在一树零落的花前,显出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灵动。

然而她相貌温驯,自口里吐出的言语,却是令人不寒而栗:“解决了吗?”

立在她身侧的男人高挑健硕,着了身黑衣,闻言微微弓身,毕恭毕敬:“是。”

她一笑,眼尾如刀:“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丫头,居然想和我争抢亲传之位……流云真君的关门弟子只能是我。天资卓绝又如何,也不看看她的出身相貌,也配?”

花园里充斥着幽谧的静。

少女懒洋洋荡着秋千,打了个哈欠:“没留下痕迹吧?杀了之后藏哪儿了?”

黑衣人答:“化灰洒落江中,绝不会被旁人发现。”]

这段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谢镜辞神色复杂,与孟小汀对视一眼。还没出口,耳边就传来白婉声嘶力竭的嗓音:“给我把那颗留影石毁掉!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谢镜辞皱眉瞧她,眼底是不加遮掩的厌恶。

裴风南会看上白婉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乃流云真君关门弟子。这个名头响响当当,对于那个极好面子的男人来说,可谓最好不过。

正因如此,当他每每向旁人介绍,都会来上一句:“内子乃是流云真君亲传。”

听说当初有不少人竞争这一名额,经过真君设下的重重测试,白婉只居于第二。

拔得头筹的姑娘出身低微却天赋异禀,在最终选拔的前三天,却莫名其妙失了联系,留下一封诀别书。书中声称她习惯了乡野生活,来到仙门大宗后时时感到格格不入,加之受了不少师兄师姐的恶意嘲讽,不愿继续留于其中。

这件事细细想来确有猫腻,然而那姑娘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就算当时有谁心生怀疑,也没办法找出确切证据。

残杀同门乃是大忌,仅仅这一段影像,就足以让白婉身败名裂。

这段记忆结束,留影石上的画面却仍在继续。

[看完浮空的影像,孟小汀三人皆是惊诧不已,莫霄阳皱了皱脸:“不会吧,这女人为了拜入名师门下,弄死了竞争对手?这这这,那位流云真君若是知晓,会不会提刀来砍她?”

“裴风南知道了也得疯。”

孟小汀耸肩:“他一直对白婉的这重身份很满意来着。”

顾明昭啧啧称奇,又打开下一段记忆。

这回白婉已长成了与如今无异的模样,只不过穿衣打扮更显年轻一些。

她正端坐于一处木桌之前,身侧站了个小丫鬟,周围看样子是栋茶楼,人来人往,喧哗声声。

“怎么还没来?”

她渐生不耐,皱了眉冷声抱怨:“不是说裴风南为了悼念亡妻,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茶馆?”

“小姐莫要着急。”

丫鬟低声道,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犹豫着补充:“小姐,你真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我听闻那人性情古怪,又对亡妻念念不忘多年,恐怕……”

“他念念不忘,我才有可乘之机啊。”

年轻的女修抿了口茶,冷冷哼笑:“今日来这茶馆,不就是为了效仿当年他与李梦年的初遇,让他对我一见倾心么?”

“可是,”小丫鬟懵懵懂懂,“那样一来,小姐不就永远活在他亡妻的阴影下了吗?”

白婉又是冷哼。

“裴风南此人,性情古板、冥顽不灵,听说还死要面子,既蠢又疯,要不是为了裴家的势力,我能如此刻意地接近他?没门。”

她懒声道:“活在李梦年的阴影下又如何?只要那些灵石、功法和天灵地宝都是我的,裴风南就算死了,我也能躺在床上偷笑。”]

谢镜辞看着这一幕景象,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冥顽不灵死要面子既蠢又疯,白婉说得倒是贴切,也不知道裴风南亲耳听到,会是个什么表情。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琅琊秘境,把留影石拿给修真界里的其他人看上一看,再欣赏一番裴风南的反应了。那一定是十倍的快乐!

[记忆仍在继续,两人谈话之际,忽有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走上前来,细声低语:“裴风南快要进门了。”

于是白婉迅速收敛眼底戾气,唇边一抿,赫然成了个温柔娴静的绝代佳人,在那道健硕身影即将靠近时,起身与他相撞:“呀!”]

白婉真是个宝藏女孩,越挖越有,叫他们越有越挖。

这声“呀”响起来,谢镜辞实在没忍住,又是噗嗤一笑。

被捆仙绳缚住的白婉已是目眦欲裂:“不许笑!贱人!给我把绳子解开!”

[留影石悠悠一转,画面里的孟小汀叹了口气:“也不是这个。”

莫霄阳双手环抱,苦着脸摇头:“这,怎么说呢,裴风南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个老老实实、对他死心塌地的替身妻子,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白婉之所以嫁给他,单纯为了家产――棋逢对手、天作之合、神仙侠侣啊!”

太牛了。

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这两人谁更渣。

“这女人到底还藏着多少事?”

顾明昭目瞪口呆,又从地上的光团里挑选半晌,拿起其中之一:“就这个吧,这个看起来最暗。”

于是法诀再度一动。

徐徐展开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间烛火悠荡的书房。]

谢镜辞心下一颤。

被烛光映亮的脸,除了白婉……还有裴钰。

[“娘,这次计划真不会被看出破绽吗?”

裴钰翻看着桌上的一叠宣纸:“要是爹知道了,定会生气吧?”

“放心,计划滴水不漏,绝无露馅的可能。”

如今的女人面色沉静,眉宇间是被岁月印刻出的冷淡默然,末了微微一笑,眼底却是冷光乍现:“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裴渡实力已经超出预料,若是由他继续这般,恐怕不消多时,连我也无法将其拿下。”

她说着一顿,扭头看向最为宠爱的大儿子:“他夺了你的多少光环,旁人提起裴家,皆是称赞裴风南与裴渡,哪里提过你的名字?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家伙……你不想让他尽快消失?”

“我想!”

裴钰振声,脊背兀地挺直:“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还是娘对我最好。”

白婉笑笑:“记住了,等把他引到崖边,我就放出引魔香。你装作重伤的模样不要出手,让裴渡一人扛下所有魔潮,紧接着,我再把储存的魔气灌入他身体中――到时候应该如何对你爹说,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他点头:“裴渡将我和娘亲带往悬崖,趁我不备,竟引来诸多邪魔,欲要置我们二人于死地。”

烛火跃动,女人露出满意的笑:“没错,就是这样。等鬼冢一过,我的儿子便是裴家第一天才。”

“是他们陷害裴渡的记忆!”

莫霄阳激动得跳起来:“只要把这段画面放进修真界,裴渡就能沉冤昭雪了!――那边的留影石应该有在好好记录吧?”

“有有有,你放心吧。”

孟小汀扬唇:“终于……要是没有这一遭,恐怕永远都没办法证明裴渡当日的清白了。”]

鬼冢里证据全无,白婉行事缜密,更不可能留下丝毫痕迹。

若她没来琅琊秘境,又恰恰好撞见忆灵发疯,他们绝不可能亲眼见到这些记忆。

留影石之外的谢镜辞亦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里,她想尽千方百计,始终没能找到证明裴渡清白的办法。这出巧合可谓阴差阳错,说到底,还是白婉自作孽不可活。

她看着留影石里的莫霄阳与孟小汀击了个掌,莫名想到自己时隔多年,在鬼冢见到裴渡的时候。

那时他深陷泥沼、满身是伤,被前来追杀的男子称作“丧家之犬”,修真界中不少人同样对他心生芥蒂,看他不起。

他明明应该是修真界里最为惊才绝艳的剑修。

裴渡虽然未曾表露过态度,不愿让谢镜辞为他担忧,但她见过少年眼底的暗色。

一切都能水落石出,真是太好了。

她以为记录到这里,留影石中的影像就该结束了。

但画面里的顾明昭沉默稍许,忽然皱了皱眉,拾起角落里的一颗圆球:“这个……应该也是她的记忆吧?”

谢镜辞再明显不过地看到,不远处被绑着的白婉瞬间睁大眼睛。

对于留影石里的一切,其实和谢镜辞一样,她都是头一回见到。

当初她被忆灵袭击,神识失散大半,很快便陷入了昏迷。等迷迷糊糊醒来,记忆已经被重新装回脑海,捆仙绳让她无法动弹,眼前则是三张意味深长的笑脸,纷纷露出欲言又止的看戏之色。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看见过什么。

但此时此刻,当视线触到画面里的那颗光团,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笑容的深意。

――被顾明昭握在手里的神识很小,之所以很晚才被发现,是因为几乎与草丛融为了一体。

这是颗草绿色的光团,绿得阴惨,绿得肆意,绿得让她有些发慌。

[“这个颜色,”莫霄阳斟酌一番语句,迟迟开口,“真独特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孟小汀双眼浑圆,迫不及待:“快快快,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顾明昭神色复杂,指尖用力。

记忆浮现的刹那,莫霄阳后背一僵,条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但见红帘帐暖,烛色摇摇。

云鬓散乱的女人坐在床头,红唇轻启,把身旁青年递来的葡萄吞入口中。

“裴风南又不在家?”青年相貌俊朗,同样衣衫不整,自喉间发出一声轻嗤,“他一年到头,待在裴府的时间有三个月吗?”

“这不是正如我们的愿?”

白婉亦是笑,摸摸他发丝:“他不出远门,我哪来的机会见你?十天不见,可把我愁坏了。”]

一缕春风过,掀起满地残叶,萧索苍凉,林中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留影石里的孟小汀三人:哦豁。

留影石之外的谢镜辞:哦豁豁。

春天来了。

裴风南绿了。

其实想来也是,白婉自始至终没对他产生过丝毫感情,不过当个升级工具兼聚宝盆。如今她有钱有势,修为远超常人,身为一名富婆,理所当然要为自己寻找乐趣。

她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猛料。

没想到记忆里的青年冷冷一哼,竟是撒娇般开口:“想我?白前辈在云京收了十多个院子,之所以来我这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吧。”

谢镜辞悚然一惊!

救命啊!她原以为裴风南头上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结果居然成了万条垂下绿丝绦!白婉,不愧是你!

另一边的白婉怔怔躺在树下,已经彻底懵掉。

她清楚这群小辈动用留影石的目的,无非想把她过去的行径昭告整个修真界。光一个陷害裴渡的罪名就已经够呛,倘若连另外几段也被一并放出去……她的名声就全完了!

语无伦次的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不久前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猛然一颤,语调被压低许多:“别……我们打个商量,这些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们想要什么?灵石、财宝、灵丹妙药和秘籍功法,不管什么,我都能给你们!”

她方一说完,便瞥见谢镜辞似笑非笑的脸。

谢家势力雄浑,无论是上述哪一种,都无法让她心动。

“我知道错了!当时我也是鬼迷心窍,不知怎地就朝裴渡下手――”

她被绑得没法动弹,走投无路,只得丢了全部尊严凄声道歉,说到一半,倏而眼前一亮:“对了,裴钰!是他整天在我面前哭诉,我身为他娘亲,不愿见到自己的孩子难受,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后悔。

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到这鬼地方,为什么会被那团漆黑的怪物入侵神识,乃至于打从一开始,为什么要去刻意针对裴渡。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裴家主母,而如今――

她简直不敢去想裴风南到时候的模样。

晚风阴寒,吹在她后脑勺上,带来短短一瞬清凉。

白婉深吸一口气,脊背微颤。

……不对,也许她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