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横无话可说,眼神里带了几分欲言又止。

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拱手为礼,不一会儿就从侧门离开了祁王府。

***

京城已经进入了秋日,节气变化实在也是太快,转眼就开始萧瑟起来。

眼见着冬日渐近,京城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钦天监奉命为卫起与宋五姑娘挑选吉日,没想到竟然直接挑在了一个多月之后。

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仓促的婚礼?可偏偏之后的半年又没什么吉日,这亲不成也得成。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没见过这种事,连连道“真是奇了怪了”。

宋仪则感觉自己简直被雷劈了。

在雪香哭笑不得地说出自己在外面听来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傻了。

雪香说:“钦天监那边挑了吉日,就在二十七日之后成亲,不得延误,后头都是比较凶险又平常的日子,跟您和王爷的八字不对。所以……”

所以,我就要这样嫁了?

曾经难嫁的宋仪,这会儿有些恍惚。

这一天,京城的第一场雪忽然下来了,整个世界银白的一片。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宋仪在府里傻傻地看着黄历,卫起得了钦天监那边传来的消息,唇边算计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前段时间被禁足的秦王殿下,在府中似乎规规矩矩,也没出什么大事。

一切,都风平浪静。

转眼,立冬已经过去二十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起京城

要用京城里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宋仪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要嫁人了。

并且,这种要嫁人了的感觉,来得特别不真实。

因着是皇家的事情,所以太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宋仪准备,出了量体裁衣之外都不需要。

至于皇家礼仪……

宋仪师从陈子棠,什么都会,即便是宫里的姑姑来教她,也是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回去,禀告皇上,说根本教不。

——因为,宋仪什么都会。

在这种情况下,她身为一个待嫁之人,本该好好在闺阁之中待着,奈何过惯了浪荡漂泊的日子,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

她本就在京城声名狼藉,卫起要娶她这件事多半还是有阴谋在。

所以,自己嫁不嫁都无所谓。

秉着这等无所谓的想法,宋仪思考了半天,还是带着丫鬟出门放风了。

茶楼。

说书的竹板一打,便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近日里,京城最出名的便是嗣祁王……要说这一对神仙眷侣啊……”

……

宋仪刚进来就听见这一个开头,险些没吓得一脚跌下去。

什么时候,她跟卫起都已经成为神仙眷侣了?

实在是狗屁不通。

她着实有种扶额兴叹的冲动。

还好今天打扮有些不一样,她没出声,就要往楼上去。

只是这时候,约莫真的是倒霉,才上去几步,竟然就看见了陈横。

这一位不是卫起的心腹吗?

他在,卫起呢?

宋仪下意识地皱眉。

这时候,陈横正从楼下来,似乎也要见什么人,一身白袍,站在楼下,朝着上头一看,就瞥见了宋仪。

他嘴唇一动,就要说什么。

宋仪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横原本有些疑惑,这时候说书人的声音飘进耳朵,他全平白了,顿时哂笑一声,走了上来,朝宋仪拱拱手,简单道:“五姑娘也是个胆子大的,这时候竟然还出来。”

“什么时候出来不是出来?”

她宋仪早不像是什么传统的闺阁女子了,倒比卫锦活得还像卫锦。

“倒是有一阵没见陈大人,倒觉得陈大人哪里变了……”

“是陈某有一阵没见宋五姑娘,所以觉得宋五姑娘变了……”陈横打量起了宋仪,只见她眉眼又多几分柔和。

在卫锦那一起子破事儿处理完了之后,她整个人似乎扔掉了最沉重的东西,原本那种扎人的美,像是已经藏起了利刺的花,含蓄了不少,唯余下一缕幽香,沁人心脾。

宋仪的眸子也是清亮的,微微笑着的时候,像是盛了满天的星星。

那一瞬,陈横的心跳停了。

转瞬,又恢复正常。

“陈大人?”

宋仪有些奇怪,他走神了?

“恩?”陈横这才醒悟过来,状若无事地笑一声,道,“无事,只是忽然想起昔日五姑娘玩笑之言,现在品品,颇有意思罢了。”

说罢,他摆摆手,朝里面去了。

宋仪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昔日玩笑之言,指的到底是什么。

她曾开玩笑叫陈横娶她呢。

话的意思她明白了,可陈横的意思,她不明白起来。

这地方终究有熟人,宋仪怕碰见了谁,干脆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可一转身,她竟然再次碰见了熟人。

那时候,宋仪估摸着自己是太久没出来了,这些人都蹲点等着自己呢吧?

这一次不再是陈横,而是周兼。

周兼在拐角处,似乎早就在了。

这茶楼乃是文人雅士汇聚之所,多几个朝中大臣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对宋仪来说,未免就成了灾难。

对周兼,宋仪已经释然,她料想周兼也是没有什么不释然之处的,见了人,只裣衽一礼:“见过周大人,许久没见,别来无恙?”

盈盈美人便在眼前。

太久没见,周兼竟然觉得这一张脸都要模糊起来。

可多少年前,宋仪还用一双倾慕的眼睛看着他,到如今却是他周兼高攀不起。

不过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周兼有想过要挽回,可又知道根本无法挽回。

也不知是多久的沉默,才能将所有的感情克制下来……

周兼许久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方才好像看见陈大人了……”

不过是不想提起旧日的话题,所以随口说话罢了。

宋仪与陈横倒真的什么也没有,由是开玩笑道:“方才是遇见陈横了,他还打趣我,说是不久之前我开玩笑叫他娶我呢……”

宋仪与陈横当初传过的流言蜚语,当初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花灯会的时候,周兼可也是看在眼底的。

周兼也笑:“你我之间恩恩怨怨也不知多少桩,回想昔日也是云雾之中。如今我孤家寡人,见着宋五姑娘好,却也心里安定不少了。”

周兼说自己孤家寡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原本大家都羡慕他□□添香,有名妓董惜惜相伴,可月前,董惜惜不知为何竟然离开了周兼,重归风月场中,再次在京城掀起了追捧她的狂潮。

至于原本的周兼,似乎只变成一个普通的恩客。

宋仪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也无权过问,看见周兼似乎一副放下的样子,她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真正的放下,不是爱,也不是恨,不过只是有一点点淡淡的温存。

宋仪淡淡一笑:“我也不多待了,不然还不知要遇到多少熟人。告辞了。”

“别过。”

周兼一礼,看宋仪裙裾微微一转,便已经转身重新下了楼。

眼见着人越去越远,他才收回目光。

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这三人的意外碰面,已经全落入了二楼对面隔间的茶客眼中。

当朝大将军饶有兴趣:“看出什么来了?”

陆无咎眉头紧皱,回头来才松开,笑道:“估摸着他们是巧遇,不过这陈横……我总觉得颇有几多值得玩味之处。”

“此话怎讲?”严照问。

陆无咎道:“他原本辅佐王爷,可王爷无心大位,反倒为我等做了嫁衣,身为卫起座下谋士,寻常人会甘心吗?”

严照闻言,久久不语。

京城里,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转眼,秦王终于熬过了禁足的一个月,被恩准出门,照常上朝。嗣祁王与宋五姑娘成亲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秦王刚回朝,表现得异常乖顺,对着皇帝尽孝,似乎想要渐渐将往日的过错弥补起来。

今年也没太大的战事,堪称是国泰民安,大将军严照被皇帝派了个闲职,兵权似乎也被夺走了。

看上去,是皇帝大权独揽。

□□。

刚进宫伺候完皇帝的秦王,丝毫不顾忌皇室的教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牛饮一口,眼睛明亮,对着帐后站着的人便道:“陈大人,事已成了!”

☆、第一百二十章 守活寡?

禁足一个月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若非是秦王在各处多少都还有一些人脉,这些日子多半就真的要像个囚牢一样了,即便是要见见自己的谋士,都要买通周围看守的人。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辛苦!

好不容易终于能出来了,秦王殿下又要纠结纠结谋反的事情。

这谋反可是大事,哪里能说谋反就谋反了?

在谋反之前,肯定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做。

这不,他这几日终于将前期的事情搞定,尤其是今日又搞定了一件大事,一路回来都憋着一口气,只等着见了陈横再说。

陈横按着规矩站在后头。

现在秦王虽然已经被放出来,可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闻言,抬了头,有些不明白:“王爷做了什么?”

“今日我出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严照。”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卫禹脸上的表情都跟着兴奋了起来,“上次,陈大人不是跟本王说,此人迟早必须选边站吗?”

陈横是这么说过。

他思索了一下,接话道:“近日来,大将军逐渐有被架空的趋势,皇上怕也是越来越不待见他。以大将军这等征战沙场的人,铁血铮铮,怕是难以忍受的。只要王爷先对他表达出招揽的意思来,此事就简单了。如此说来,王爷今日是……”

“正是!”

陈横果然是个聪明人啊,自己不过是一提,他就已经清清楚楚了。

秦王心里赞叹着,同时又觉得幸运,能得陈横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他大笑起来:“今日遇到大将军,果然是瞧着他郁郁寡欢,本王上去说了两句话,轻而易举就勾出了他的话来。果真是征战沙场的莽夫,实则也不会太注意这些事情。我看着,他迟早要生出心来。现在,他可对本王印象好得很。”

一旦能得到严照的相助,夺位还有什么悬念吗?

即便是皇帝再不喜欢他,可在绝对的武力之下,又能做什么?

剩下的,就是将这件事好好筹备清楚了。

原本秦王在朝中就颇有势力,即便是一个月禁足,也还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现在又多了陈横与严照这两个巨大的助力,还有谁敢与他争锋?

这般一想,秦王只觉得志得意满,天下间再没有能阻挡他的事情。

陈横这边安静地听着,心底浮出来的只有冷笑。

这傻子,扔个套,他就乖乖往里面钻,可算是自大自负至极,利欲熏心之下,早已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判断力。

这样的人……

即便是坐上了皇位,又有什么用?

陈横心底,这一句话又冒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眼光闪烁。

压下心里那一分强烈的不舒服,陈横开口道:“现在既然已经是万事俱备,那不知您什么时候动手?”

“严照上次进宫与父皇饮酒,出来就已经交割了兵权。很明显,父皇玩的这是杯酒释兵权的把戏。严照虽已被夺了兵权,可城中兵士还不是听他的?下面无数人都是他扶持起来的,断断没有不听话的道理。只要本王再去与严照说上三两句,最好再伪造一道旨意将他逼反,成事指日可待……”

一番谋划早已经在胸中,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更不用说明白。

卫禹知道,陈横必定懂得。

他掰着手指头,一根两根……

“呵……”

忽然一声笑,卫禹道:“我那王叔不是过几日就要大婚了吗?成亲这种喜事,怎么能没有我来凑上一个热闹?那一日,正是这大半年以来唯一的一个黄道吉日,就挑这一天做事。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夜长梦多。车你大人以为如何?”

陈横微笑:“这日子挑得不错,只是不知道您到时候准备……”

“自然是叫严照这替死鬼先上去,回头出了事,本王再上去,承天而继位。至于严照……心情好了赏他告老还乡,本王心情若不好了,叫他下去陪老头子。”

老头子,也就是卫禹的父皇。

这事儿还没成呢,私底下已经这样了。陈横眉头又是皱了皱眉,不过最终又松开了。

有些事情,已经决定就回不了头。

陈横知道自己一直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总有被聪明人误了的时候。有时候,空有一腔抱负也没用处……

他以为自己跟了明主,没想到竟然是个半点没野心的。

空为他人做嫁衣这等事,怎是他陈横应该做的?

秦王再差也不要紧,没有这样差劲的人,怎么能显示他陈横的厉害?

大将军严照有了陆无咎,完全没有自己用武之地,何必再去烧热灶?

陈横下定决心,便笑着应:“王爷英明。”

聊了许久,终于从王府出来,陈横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又去了祁王府。

卫起知道今天有事,见他来了,坐在花厅里,手把着太师椅的扶手,便问道:“今日可是那边有什么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