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尧皇房间的门紧闭着,逐云霓,冷眉,小宝,薛澜他们都候在外面。

逐云霓哭的泣不成声,“她会起死回生的,是不是?她那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把她带走呢?如果她走了,绮罗怎么办?她不会那么狠心地撇下绮罗的,冷眉,你说是不是?”她抱着冷眉,问道。

冷眉拍着逐云霓的背,一向冷傲的她,此刻眼睛里也含着泪水。

“我们一起种豌豆花,一起和十三吵架,一起等待花开,如今,我的良人还没有找到,她怎么就走了呢?她说过,她说等我找到良人的时候,她会送我一件礼物的,这些承诺都还没有兑现,她不会走的,是不是?”

“皇姐…她…她已经死了。”两行清冷的泪,顺着冷眉的脸颊滑落。

小宝看着她,也红了眼眶。

全城最有名望的大夫都聚集在流苏的床前,华神医也来了。

流苏躺在床丄,脸色煞白,嘴唇没了血色,小绮罗一直紧抓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怎么也不愿意放开手。

逐尧皇坐在床前,沉声问道,“如何?”

华神医松开了流苏的手,朝逐尧皇摇了摇头,流苏,已经没有救了。

逐尧皇的拳头,慢慢地收紧,一阵眩晕袭来,他转头朝床上紧闭着眼泪的人看过去。

“殿下,准备…准备丧礼吧。”华神医无奈地说道,其他大夫亦跪了下去,他们也都无能为力了,流苏心脉已经停止,花无缺那一箭,刺穿了身体,伤得太深太深了。

这时候,小绮罗突然放开流苏的手,朝华神医跑了过来,伸出一双小手拼命地打着他!

因为他这句,准备丧礼吧,小绮罗一点也不愿意相信她娘已经死了。

她的嘴巴在动着喊着,可是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拼命地踢打着,要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她娘没有死,她娘才不会死。

她们逃跑了那么多次,遇到过那么多坏人,她们走一起挺过来了,所以,她娘才没有死呢。

这个伯伯在乱说!

绮罗对华神医拳打脚踢,华神医的心都碎了,好可怜的小郡主啊,这么小就没了娘,即使有再多的宠爱,也是不完整的啊,没有人的爱,比得上她这个相依为命的娘的。

逐尧皇见状,走了过去,弯腰将小绮罗抱住,此时,他的心里似被千刀万剐。

“女儿,女儿…”

小绮罗松开了咬住华神医的嘴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逐尧皇,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看着他,眼睛一眨,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突然,她伸手,一把将逐尧皇推开了,然后扑到他的身上,张开嘴巴就咬住逐尧皇的肩膀,死死的,狠狠的咬住。

他说过的,说过过几天她娘就回来了,可是,现在…

逐尧皇抱住她,任她撕咬,任她踢打!

小绮罗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了逐尧皇的衣襟上。

众人看了,莫不肝肠寸断。

天可怜见,可可怜见啊…

直到咬的没有力气了,小绮罗才松了口,然后缓缓的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娘…娘…”她在梦里拼命地喊着,可是她娘跑的好快,她又出不了声音,娘不知道她在喊她。

没有娘了…

娘也没有她了…

冷的时候怎么办?饿的时候怎么办?

逐尧皇将她抱在怀中,她的小脸埋在父亲的胸前,他那肩头都被小绮罗咬出血来了。

流苏,真的死了。

真的,停止了呼吸。

“你们都下去。”他抱着绮罗走到流苏的床边,看着床上好像睡熟了的人儿,沉声说道。

逐云霓过来,将绮罗也抱了下去,房中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

只剩下流苏和逐尧皇了。

逐尧皇弯下腰去,抬手抚摸着流苏的脸,脸光滑细腻,犹如瓷玉,却已经冰凉,没有任何温度。

他的手,细细地抚过她的每一处,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还没有好好爱你,你怎么就舍我而去了呢?…”话一出口,那眼泪悄然滑落,掉在了流苏的脸上,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好像她流出来的泪一样。

“流苏,如果,这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从来没有与你相遇,我也宁愿从来没有与你相逢,那么,你也不会闭着眼睛听不到我讲话了,流苏…”

逐尧皇拿过房中的皮影,“流苏,我们来唱一段皮影戏吧。”

静寂的房中,他清宁如许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前世,穿越了今生,穿越了时空——

“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对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

不知道过了多久,逐尧皇的门,打了开来,候在外边的人,都同时站了起来。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准备大婚。”

什么?准备大婚?众人不解,互相看着。

“大哥,不是该准备丧礼吗?”冷眉问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和她在一起,永生永世,不会分离。”他的声音,坚定无比。

“大哥,您的意思是?”逐云霓问道。

“本王要和流苏成亲,要用本王的一生一世来为她守丧!”

【三三O】她是傻子吗?

“本王要和流苏成亲,要用本王的一生一世来为她守丧。”

和死去的流苏成亲?

用一生一世为她守丧?

这不是冥婚吗?

薛澜在一旁,有些担忧地说道——

“殿下,您是兰陵王,且膝下无子,您…”

逐尧皇转过身,说道——

“本王为了天下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天下是否能够成全本王此生只为一个女人守候的心愿呢?”

逐尧皇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大哥,我支持你,我和冷眉帮流苏准备嫁衣,准备一件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嫁衣,让她以最漂亮的样子,嫁给你。”逐云霓走到逐尧皇的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道。

孝德皇后早逝,他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大哥因天资过人,从小便被赋予重任,还要照顾她这个妹妹。

他看起来是最富有的一个人,谁又知道,他因为肩上这一份责任,失去了多少呢?

如今,有因为天下而失去了最重要最爱的女人,不,没有最,是唯一,唯一重要的,唯一爱的,她委实为他心疼。

无论有多少人反对大哥冥婚,她也一定会支持他!

“我逐尧皇,永生永世,只有秦流苏一个人。昭告天下,准备大婚吧,本王要用最隆重的仪式娶了流苏,从此,她便是本王王妃。”

前朝公主死了,兰陵王却没有办丧礼而是,给她一个婚礼。

一切按照日曜王朝最高规格,最隆重的仪式来办。

自从昭告天下,宣布和流苏大婚,整个兰陵王府便开始忙碌起来。

逐尧皇日日守在流苏的床榻前,他令人找来一个透明的棺木,华神医倾尽毕生所知,在棺木里放了好些特殊的药材,然后将棺木密封了起来。

这样,流苏的尸体就不会腐烂了,会永远保持活着时候的模样。

小绮罗完全失声了,起初是张嘴发不出声音来,而如今,她连张嘴也不愿意了。

逐云霓和大夫们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办法让她张嘴说话。

她就像一个没了生气的木偶娃娃,不哭也不闹,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她呆呆的,无崖子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身旁,但是,她却连小哥哥也不理了。

她坐在兰陵府门口的石阶上。

“你看,我的毛笔,你不是喜欢看吗?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好吗?”无崖子把藏在袖中的武器拿了出来,放到小绮罗的面前。

小绮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双小手放在腿上。

“哇,你看,那树上有只小鸟受伤了,我去抓了来,我们把它治好吧。”从来也不会说话安慰人的无崖子努力在绮罗面前扮演开心的绝色。

他走到几步远的书面前,几下利落地上了树,将那受了伤的小鸟捧在手里,但是,等他一转头,却发现那石阶上已经没了绮罗的身影。

“绮罗!”他心一慌,小鸟从手心掉了下去。

冬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了,天空中飘着发黄的枯叶。

街上行人渐少。

小绮罗穿着白色的毛裘,带着白色的公主帽一个人走在街上。

她好像一个遗落人间的小仙子,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漫无目的地走着。

“糖葫芦哟,卖糖葫芦咯…”

突然,一阵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响起,小绮罗抬起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老爷爷穿着厚厚的灰色破棉衣,肩上扛着一把糖葫芦在街上叫卖。

小绮罗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然后站在他的面前,仰起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糖葫芦。

老爷爷发现了面前这个粉红嫩白,穿的漂漂亮亮的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糖葫芦。他连忙把肩上的一大把糖葫芦放在了地上——

“你不是那个喜欢吃小姑娘的小姑娘吗?你娘呢?”老爷爷说着,往后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流苏。

他还记得,有一次,这个小姑娘和她娘两个人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起吃,吃的好开心,好快乐,在她们的嘴里,那糖葫芦仿佛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小绮罗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这么看着,好乖好乖的样子。

枯叶落在她雪白的毛裘上,她的小脸被冻地通红通红的。

“哦,原来是没带钱啊,来,送给你一串。”老爷爷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小绮罗的手里。

小绮罗拿着糖葫芦,转身沿着街道走,走到街边的屋檐下坐了下来。

她一个坐着,她没有吃,只是看着这串红红的糖葫芦。

这时候,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

“咦,是你呀,你还记得我吗?”小姑娘发现了街边的绮罗,便走了过去,跟她说话。

但是绮罗的眼睛里,只有那串糖葫芦。

“南叔,她是个傻子吗?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小姐,我们快走吧,老爷还等着我们呢?”大汗恭恭敬敬地说道。

但是,小姑娘却不走,又朝小绮罗走近了一点,说道——

“男塾,我看她就是个傻子,你看她傻傻地盯着她的糖葫芦了,不吃呢。”

【三三一】

“南叔,我看她就是个傻子,你看她傻傻地盯着她的糖葫芦了,不吃呢。”

南无忧伸手要去碰一言不发的小绮罗,突然,唰的一声,一个暗器从旁边猛地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打在南无忧的手上。

“啊…”顿时,她痛得捂住双手,一个不稳,倒在地上。

无崖子没有使劲全力去打南无忧,现在他没有心情去教训人,他只想着小绮罗。若他再用力,南无忧的手势必会断。

下一刻,小绮罗已经被抱进一个怀抱里。

“有没有事?被吓到了吗?”

“你是谁?胆敢碰我们家小姐!”被称为南叔的大汗,拔出剑来,对着无崖子,叫啸道。

但是,无崖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完全没有将这个又高又大的大人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小绮罗,将小绮罗紧紧抱在怀里,握紧她冰冷的小手,给她温暖。

小绮罗却还是低着头,不吭声,手里牢牢抓着糖葫芦,对外界完全没有感觉。

南叔将南无忧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南无忧抬头一看,才发现了无崖子——

“哇,是你呀,小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南无忧看到来人是无崖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天真浪漫,真心快乐的笑容,她走到无崖子的身旁,充满期待地问道。

无崖子没有说话,他蹲在绮罗的前面,让绮罗趴在他的背上,又让她的双手搂住的脖子,然后站了起来,背着她往兰陵府走去。

南无忧见了,连忙跑着跟了上去,疑惑不解地问道,“小哥哥,她是谁,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无崖子回头,眼中散发出寒光,吓得南无忧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无崖冷冷地说道,“不许这么叫我,否则,我杀了你!”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杀伤力却是极强的,那眼中的杀气,让南叔也被骇到了。

他是谁?为何能散发出如此气质?

南无忧呆呆地站在原处,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他为什么那她那么凶,对那个傻傻的人就那么好呢?生怕她会冷到了,还把她的手放进他脖子里面去呢。

“小姐,我们该走了。”南叔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

南无忧望着无崖子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无崖子背着绮罗,慢慢走在大街上,绮罗的手中拿着糖葫芦乖乖地趴在他的背上。

他走了一段路,将绮罗从背上放了下来,然后转身看着她,她好像破碎的仙子,那眼角的泪痣,也变得好黯淡了,他抬手将她的毛裘拉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小绮罗低着头,不讲话。

无崖子将她手中的糖葫芦拿了过去,咬了一颗,放在嘴里嚼着,一边吃一边说道,“真好吃,要一起吃吗?”

作为酷酷的书童,要他来哄着小绮罗讲话真的是为难他了。

小绮罗转过身,往前面走去,那雪白的毛裘,将她包裹在里面,她显得好小好小。

无崖子顿了顿,跟了上去,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走着。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冬天,提前到了。

流苏的透明棺木被放置在兰陵府的西暖阁内。

流苏和绮罗一样,一到冬天就怕冷,逐尧皇命人在西暖阁备置了许多暖炉,整个西暖阁便暖和如春,她的关门周围,摆着美丽圣洁的鲜花。

三日后,逐尧皇就要和流苏举行日曜王朝有史以来的冥婚,所有的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兰陵府里,开始布置的喜气洋洋。

流苏躺在棺木内,逐尧皇席地而坐,陪在他的身侧,琴棋书画,与她对谈,自从她去了之后,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她并没有离去。

“给皇上请安。”

这会,逐冥冽走了进来。

他抬抬手,让候在外面的奴仆们都退了下去。

逐尧皇抬起头来,两兄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曾经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因为流苏的离开仿佛所有的恩怨也都随风消散了。

“你来了。”

“我想和她单独呆一会。”他走到流苏的棺木前,对逐尧皇说道。

“好。”逐尧皇站了起来,将古筝放在一旁,走了出去。

西暖阁内,便只剩下逐冥冽和躺着的流苏了。

他冰冷的气质依旧,只是那双冷寒如冰的眸子里如今多了浓浓的哀伤。

他深深望着棺木里的人,声音喑哑,道,“我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也想要得到你,即使哪一天,你成了别人的女人,我还是不会放弃,你不爱我,我就让你恨我,总之,我绝不允许你忘记我,我也许会和你成为敌人,我都不在乎。但是,我从未想过,你会有死去的这一天。”

“有缘相遇,无缘相守。”流苏,你我之间,就真的注定了是这八个字吗?

他对她说着,但是棺木里的人,却依旧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了一般。

逐冥冽走到她的旁边,隔着透明棺木,描绘着她的五官——

“我曾经说过,江山,我要,你,我也要。我要江山是为了你,如今,你没有了,我要江山,还有何意义呢?”

【三三二】

“我曾经说过,江山,我要,你,我也要,我要江山,是为了你,如今,你没有了,我要江山,有何意义?”

“望断天涯,不见归路,

山盟海誓,都成辜负!

既然相逢,奈何匆促?

烟雨楼台,朝朝暮暮!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磁性,他脸上的寒意瓦解了,在这无人的地方,在流苏也闭上眼睛的地方,他卸下了所有的面具和防卫,悲伤地看着棺木中冰冷的人——

那从未曾被人窥视的眼泪,顺着他俊美的脸颊,缓缓滑落,这泪,为流苏而流,仅仅为她而流。

他邪魅,冷傲,阴佞,可这情到浓处,伤到深处而不自禁的泪,却终于让人看到他的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逐冥冽从袖中掏出那把蝴蝶钗,曾经她将这钗刺入他的胸膛,这肉的痛,远远不及心的痛。

他身经百战,百孔千疮,早就不怕伤,更不懂情爱,流苏让他懂得了爱一个人的感觉,可是,一句有缘相遇,无缘相守,又让他想爱爱不到。

他看了这蝴蝶钗许久许久,然后放入了袖中。

最后,他将象征着皇权的玉玺拿了出来,放在流苏的棺木前,又将一道退位诏书放在玉玺旁边。

凝视棺木中的人良久,说道,“下辈子,你哪里也不要去,等着我来找你,如果我不来,任何人来,你都不要看他,一眼也不要看。”

说完,他缓缓转身,那玄黑色衣袍,滑过棺木的一角,带起一个黯然的弧度。

他迈着沉痛的步子,一步一步离开了西暖阁,往兰陵府外走去。

“皇上!”刚走到兰陵府门口,便有一辆马车刚好停了下来,多海掀开马车帘子便看到逐冥冽的身影。

多海披着蓝色的毛裘,她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她是一个温婉的美人,她的世界完全以逐冥冽为中心。

逐冥冽看了她一眼,“你来了。”

这是第一次,他终于跟她好好说了一句话,多海的心紧张的快要逃出来,她双手紧拽着衣襟,“皇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世间再无逐离皇。”他说道。

“什么?你的意思是…”多海那狂喜的心情,一下子跌落看谷底,他…因为流苏,要退位了吗?

逐冥冽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了。

多海咬紧下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心,碎了,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