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上)

与此同时,逍遥王府也已有人如期造访。

转头眺了那些打斗的人影一眼,冷香踅足,急寻隐蔽之处。

她有感这些人应该是为自己而来。府中的侍卫不知能坚持多久,她须设法让自己能够出手自救方可。

拐过前方假山,是一片竹林。

“不要恋战,抓女人,撤!”

果然,刺客里的一声长喝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脚下疾行,倏感肩头劲风来袭。

“王妃快走!”庞放奋身赶到,将来人击退。

她不敢耽搁,快步进入幽暗林内,置于假山石后回看,细雨夜色中,十几条身影在近百号的侍卫中如入无人之境。

刺客的武功皆属上乘。

“放烟!”有刺客喝道。

这应是这一句暗语,此声过后并没有什么烟出来,却见侍卫们竞相栽在地上。

是毒?她心念一动之下,抽出袖内丝帕接了些雨水系在脸上,旋身将外袍褪下,打结系在腰间。

“女人呢?”

“你敢确定那女人是我们要找的?”

“我事前踩过点的不是?定然是她。”

“一个弱女子逃不了太远,搜!”

诸刺客以劳燕分飞之势跃向八方,其中有二人所来方向恰恰是她的藏身处。三道金线缠在一人颈间,扯至近前,近身之际夺了他掌中长剑,翻腕将另一人抹杀。

无声无息。

雨越发下得大了。

“阿大,阿二!”

“在!”

“阿三,阿四!”

“在!”

“阿五,阿六!”

……

“阿五,阿六!”

……

瞬间,所有人影俱朝一处着落,两具横陈的尸体引得齐声怒嚎。

“这府中竟然有如斯高手,小心!”

冷香辨识说话者始终是一人,身形短小,目光精悍,当为这群刺客的首脑。那人四下一扫,盯住了眼前竹林,眉间戾气骤生,“砍竹!”

顷刻间,刺客两人为组,共牵一道绳索向竹林逼来,顿闻“咔”声不绝,所过之处青竹尽遭拦腰折断。

这些人……恁是了得!她左足勾住竹干,螓首向下,身子逆行坠滑,右手以丝缠,左手挥剑落,又置两人无声软倒。

方才她藏于竹顶,这领头人应是感应到了林内的杀机,所以断然毁林,逼她走出匿身之处。这等人若是歧王宅里出来的,慕晔要辛苦了呢。

“果然有高人!”领头人身如巨隼,剑锋直落,另一手五指下垂向身后打了个手势。

登时,以冷香立处为核心,诸刺客身形倏忽起伏,圈围欺近。

冷香格开领头人的抹喉一剑,右臂高扬,金丝缠绕上几丈外的柳枝,借此为力,娇躯飞离地面,落在了颤微微的树顶枝条上,顿时觑得更是一目了然,诸刺客手中的绳索纵横交错,织得是一张网,而她显然是对方要网的那尾鱼。

“好妙的身手!”领头人尖嗓称赞,数道人影携剑光寒芒,群力攻来。

擒贼先擒王。她飞身迎上领头人,金丝卷起树顶枝叶并着雨滴万点,向另外几人招呼了过去。

直面相迎,四目相接,彼此都是夜能视物的内家高手,不愁看不分明。

领头人撞上了那双湛若夜星的美眸,只觉一怔,体内气血刹那澎湃翻涌,他暗叫不好,上下牙紧合将内腮咬破,凭痛觉挽回了些许神识清明,却再也躲不过那把撩向心口的剑锋。

只须向前一递,诸刺客便群龙无首……

偏偏,事难如愿。凌于空中的娇躯猝然仓惶落地,又因地上的泥水湿滑步生趔趄,以剑支地方勉勉稳住。

第十六章(下)

诸刺客并未在第一时冲上前来。

刺客此来为捉人不为杀人,但要从这府里捉走府中女主人,又岂能不杀人?蒙面女子异乎寻常的武功令他们心存忌惮,正当全神戒备全力以对时候,却见之无故收式显现弱态,惟恐有诈,又未闻领头人发令,不敢妄动。

但这场人数悬殊的对峙,毕竟仅是暂时。

“出手!”领头人脸颜灰白,气血不济,犹能厉喝。这女子太邪门,不能容之。

数道人影,数柄长剑,只为她一人性命。

冷香好悔。

她悔不该自恃艺高,不该逞强托大,与这些人周旋。她该早早逃离这处,保住自己,也便不会陷“他”于如此险恶境地……

紧握剑柄,吸气挺颈,她须为自己与“他”争取一线生机。

然则,方一凝力提气,来自于腹间的抽 搐利痛冲抵至四肢百骸,隐隐沁出体外的血意令她颤栗恐惧……

不要,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为我留下

她掩住腰腹,以不曾有过的卑微,前所未有的虔诚,在心底哀求。

她刚刚知道了“他”的存在,刚刚准备好了迎接,怎么能让“他”离开?

分不清是雨是汗,遮挡在了眼帘前,内力的减退,令得黑夜与雨幕织就的世界蒙昧一片,纵动的暗影,交错的寒芒,前方仿佛有一巨兽的血口急不可待将她吞噬……

慕晔,你在哪里?救我,救我好不好?救我!救……

意识为黑暗全数侵吞之前,她心底疯狂呐喊。

“王妃的眼睛在动呢,王妃要醒过来了!”

六感回笼,首先清清脆脆闯进脑际来的,竟是小婢的欢呼。这个孩子……叫什么来着?茗儿?杏儿?为了不生牵扯,为了杜绝更多的感情牵绊,她甚至刻意不去多记一个名字。但此刻令从阴冷中回来感受第一抹暖意的,竟然是她。

“王妃,您是要喝水?还是用膳?您有没有哪里痛?您有没有……”

“……你叫什么?”

“啊?”

“你叫什么名字?”

“……您不认识奴婢了?您您您……呀,大夫,大夫,快来看看王妃……”小婢急急惶惶地跑了出去。

好热闹的孩子。她想笑,重新阖拢了酸胀的眼睑。

“婉潆!”熟悉的怀抱突然将她收纳,男人的颤声触抵耳畔。

她讶然启眸,“你在?”

“是,我在,我在!”满面青髭,眸色焚乱,慕晔的这一夜如年般漫长。“因我,让你吃苦了。”

“那些是二皇子的人?”

“是。”他抬指将贴在她额上的一根发丝抚去。

“居然会派人掳我?按常理,当是太子妃小世子更有分量罢?”

“……太子嫂嫂那边,他们也派人去了。”他涩声道,幸好自己赶得及,幸好没有太晚,否则……

他复杂的神色,令她有些微的明白,“你是听了消息回来救人?”

他点头。

“太子妃那边,你已经先去过了?”所以这边险险来迟,险险来不及……

他还是点头。

“她应是安全的罢?”

他只能点头。

半晌,她再没有说话,只将手向自己腹上抚去。

“……他还在!”他急道,抓住她的那只手一起按在她小腹间。“虽然险些不保,但大夫说你身体底子好,几个太医联手,将他保住了。”

缓缓地,她吁出一口气来。只要“他”在,只要“他”在……

“对不住,婉潆。我不知你有孕,我以为,以你的武功……”

他以为,以她的武功足以自保,于是先去了太子府保护太子妃。她替他接了腹语,事实上他是对的,如果不是肚子里的这个东西来得不是时候,她断不会如此狼狈。虽然并不是没有一点的怨意,但他的选择放之于天下也是无可指摘。况且,只要“他”还在,她已是感激涕零。

“慕晔,你可知我有多感谢上苍?倘使他有任何……我不知自己会如何,也不知会不会因此恨上了你。多好,他还在,多好……”

第十七章(上)

听闻逍遥王妃受惊险险流产的消息,太子妃听甚为愧疚,以自己的玉辂来接她进太子府暂时同住。

冷香婉言谢绝。

太子府的戒备固然要比逍遥王府来得坚固,但到了那边,也只能全部依赖于别人的保护,她不想。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昨夜一幕重演,既然苏婉潆已经消失,“暗香浮动”何妨重见天日?她从来最擅长的也不是武功,不是么?

“鸣玉山庄?我之前听说过的,最名闻于世的绝技,是土遁术,能够进入重兵围守的邺州城,应是赖于这项本事罢?昨夜,来者人人武功不弱,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一望即知有训练有素的,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她浅啜着人参鸽汤,道。

慕晔仔细打量着妻子的每寸神色,问:“当真不去太子府么?”

“不去。两个人住在一处,是为给人方便不成?”

“我将留守宫里的侍卫调了两队出来……”

她看得出他是想她去太子府的,如此守卫的力量就能集中一处。“对付那些人,真正有效的是江湖手段,我可以设法通知影……”

他面色一凛。

她顿了顿,挑眉,“你不喜欢?”

他闷声不语。自己的女人要别的男人来保护,他怎可能喜欢?

“好罢,我不会急于联络影和冰,总之,那些人若敢返土重来,我不会全无准备,不会让他们有便宜可讨,如何?”这话讫落,她胸口某处隐隐一阵揪扯。若自己一直如此强韧,他是不是就会一直放心无忧了?

“可是……”

“总之我不会去太子府,任你说上百遍也不会去。”她道。

“……如果他当真能够对付得了鸣玉山庄那群人,我不会反对他再现在我们府里。”若能保得妻子周全,他可以宽怀大度,说服自己不去计较那一点陈年往事。

初知自己将为人父,喜悦在,激奋在,对妻子的愧疚和忧心更是满胸满臆的存在,但仍须离府前往磨盘山。身不由己,竟是这般让人无奈的一件事。

好在,局势终于起变。

慕晔回城救人,太子夜入歧营,居然当真闯到了太后、皇后的软禁之所。许是天公作美,歧营内有六成高手前往夜袭章达,正当空虚时候。一番激斗,兵强马壮的太子一方将太后、皇后救回,连夜下山,送入京畿大营。

这一个形势急转,直接决定了谁能成王谁属败寇。

太后、皇后得救,无须投鼠忌器的慕曦、慕晔终可大刀阔斧地予以反击,从前设置出的各处暗桩,埋伏下的各条暗线,以蓬勃之势浮出水面。

其中最剧烈的爆发,为绥西侯兼抚远大将军廖震毙于帐中。将军之死,凶器为末入头顶百会穴上的那截金钗。金钗的主人,是大将军的随军小妾叶姬。这位不知所踪的女子,最初的最初,是太子府的一名小小舞姬,历经辗转,到了抚远大将军府,虽历经数年春秋,还是在最恰当的时候不辱使命,完成了主子的交付。

大将军一死,数万人马一时无主,慕晔亲赴敌营,晓之以大义,诱之以大利,副将幡然悔悟,择木另栖,率军归降。当然,中间也有死忠廖氏者或刎颈殉主,或叛逃而去。

如此的致命一击,歧王如何还能坚持长久?

“歧王逃走了?”太子得报,颇有些顿足捶胸的气恼,命人速追。

被困于磨盘山一隅、凭章达及数十精卫拼死保护的天子,走出山峦,赶返京都。

此时,慕晔追剿廖氏逃军在外,慕曦亲自护送父皇。

“报!皇上,京畿大营高将军派人来报,太后凤体违和!”

天子即谕太子急去探视。

慕曦走后不到两刻钟,一阵爆炸声袭击天子返京队伍,待烟尘散尽,竟然是那位诸人以为已经远遁天边的歧王殿下挡在前方。

“父皇,您总算下山了,儿臣恭请父皇还朝。”

“你这逆子……”天子的斥骂,慕旷不痛不痒。

佯作仓促潜逃,为得是诱父皇走下山来;假报太后病讯引太子行开,为得是削弱护卫力量。伏首认命从来不是歧王殿下的风格,焉会恁早称败?

唉,看来皇上、太子并不算了解他歧王殿下呢。慕旷暗喟。

第十七章(下)

“唉,还是让歧王逃走了。”傅瑛不无遗憾地叹息。

大势底定,京都紧肃了多日的气氛得以缓和,太子妃携小世子进宫向太后、皇后请过安后,转道逍遥王府,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那些让她们揪心过好一阵的乱事上。

冷香才将一盅安胎药汤饮下,正以清水漱口,听了这话,倒也真的有几分兴趣,“怎会逃走呢?那些男人们排兵布阵了恁久,也不能做到探囊取物?”

“哪有那么容易呢?这个歧王也不是个草包呢。你看他在死了娘舅白白损失了五万大军之后,还能不慌不忙地布置个潜逃假象,转而又拦截圣驾,企图绝地反生。如斯作派,当真有几分枭雄意味不是?”

“可太子妃方才不是说这一切皆在太子掌控中么?太子安排在歧王身边的内线早将歧王的这步棋报与了太子不是么?”

“是如此没错,但那内线也不晓得歧王还有一步棋中棋。原来,那个拦截圣驾的歧王只是一个身形相仿的侍卫戴了江湖人制作得一张面具而已,真正的歧王并未现身。如今那一步败了,谁知这歧王逃到哪里去了呢?这样的人不除,必是隐患呢。”

“左右是过去了,又能过太平日子就好。”

“是呐,过去了……”傅瑛忽尔一笑。“六弟妹,你可知道居功至伟的内线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