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张道霆和齐亮一直在说话,外头谢灵涯却是默不作声地安抚齐小梅,顺便还给齐小梅把脉,用太素脉法算了一下。

等到齐亮两人从殿内出来时,齐小梅已经由谢灵涯扶着去踩花坛边玩儿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齐亮也露出讶异的神色,和孟思雨对视了一眼,“张道长说要请他师兄出马……”

刚才在里面,就他和张道霆,他一说,张道霆就吓得发抖,导致他一脸莫名其妙。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恐惧,张道霆先怕了。

然后张道霆赶紧解释,术业有专攻,他师兄才专攻这个,就是刚才出去那个。

齐亮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误认为是打杂的这位小哥,见效居然这么快,一下齐小梅精神就好了好多。

“就是这位,这是我师兄。”张道霆赶紧道,朝谢灵涯这边伸了伸手。

孟思雨:“……”

她还以为这小哥是打杂的,没想到也是专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做道士打扮。孟思雨都觉得难怪他和女儿说了几句话,女儿立刻好转很多。

“刚才失礼了,大师,谢谢你。”孟思雨忙道。

谢灵涯摇摇头,“没什么。”

他也没到处说自己捉鬼的事,知道的人心里明白就行,所以画符都避着。后来看到齐小梅被吓到了,就先出来安抚一下,反正张道霆会解释。

张道霆给谢灵涯总结了一下,那天晚上之后,齐小梅晚上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只要是黑暗的角落,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冰凉的手来拽她。

床底下,餐桌下,那只手好像无处不在。齐小梅手上的淤青,也越来越重。

齐亮和孟思雨都不敢让她单独待着了,家里的灯一到晚上就全打开,然后到处去求神问佛,已经请和尚做过一次法事了,今天又跑到了抱阳观来。

谢灵涯问过了齐小梅的生辰八字,自己推测了一下,施长悬不在,他自己试着问道:“你家……是不是新搬家的?”

“不是啊,我们家的老房子了。”齐亮道,“我丈母娘留给我老婆的,因为孩子要上学,就装修了一下住回去。”

“那就是动过土,是平房对吗?”谢灵涯更加笃定了,他算过齐小梅的命,变数应该是和土有关。

“是!我们把天井重新做了一下!”齐亮都快破音了,“您的意思是房子有问题?”

齐小梅被张道霆带着去喝水了,孟思雨把绳子解开站在一旁,此时也说道:“我外婆以前告诉我,物件老了会成精,是不是我们家什么老东西?是我家的木盆,还是我家的擀面杖??”

她记忆中这些都是有很长年头的东西了,自己小时候就在了。

“老物件是可能有灵性,但是这回应该是惊醒了地下的尸骨,天井,我看看照片。”谢灵涯看了一下他们修整后的天井,说道,“天井太大了,面积过大,引风聚水,躺在下头不舒服。”他想起什么,“是了,拖着你女儿的手,都是从下方出现的。”

齐亮和孟思雨都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尤其是孟思雨,她从小就住在那儿,“那,那地下有尸骨?”

“别怕,人类发展这么多年,很多地方地下都有尸骨,只是埋得深或者浅的区别罢了。你们家可能正好和人家的埋骨地对上了,动土变了些风水,便把逝者惊醒了,这个……怎么说呢,人家可能在那儿住得更久。”所以谢灵涯也不好说谁有错,“而且这应该只是一种提醒,否则单凭你们,也没法把女儿拖回来。”

再有就是小孩阳气弱一些,所以才选择了齐小梅下手。

谢灵涯这么安慰,齐亮和孟思雨也没觉得多好,苦哈哈地看着谢灵涯:“大师,那现在该怎么办,把房子再变回去啊?”

“等我一下。”谢灵涯说着,背过身去开始查手机。

齐亮和孟思雨:“??”

为什么突然开始玩手机?

张道霆赶紧把话题引开:“可能是有人找,我师兄很忙的。”

最近还忙着准备考研复试呢……没多少天就要去复试了。

过了一会儿,谢灵涯信心满满地转身,“待我去你家,测出尸骨所埋之处,把它掘出来安葬,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齐亮夫妇没注意到的时候,张道霆擦了擦汗。

……

谢灵涯去了齐亮家,以定穴之术测出具体的埋骨地,是齐亮家卧室一角的地方,从这个地方往下挖四五米,果然起出来一具白骨,而且泥土十分湿润。

孟思雨家这老房子,当初打地基也就一米,盖房子时都不知道下面还有白骨。

谢灵涯用白酒和黄表纸把白骨一根根擦干净了,然后装进容器中,念了几道度亡咒,叫齐亮去找块墓地安葬了。这年头买墓地也得花钱,不过对齐亮他们家来说,花钱消灾了。

包括他家卧室挖这么个大洞,回填后还得装修一番。

而这个时候,都已经过了上元法会的时间,不过之前谢灵涯给他们写好疏文了,只要让道长代上就是。

谢灵涯看齐亮忐忑不安,心里知道,“算了,这个我先带回道观念经,你要埋葬时,再来取。”

齐亮感激不已,要找墓地也得等天亮,他真不敢和这尸骨共处一室。

“其实你们以前就是楼上楼下住着,一直也相安无事啊。”谢灵涯笑着说。

齐亮:“……”

齐亮硬着头皮道:“您别说了,我都快不敢住这儿了。”

“人家这都要搬家了,别怕。”谢灵涯说道,“今天还供了灯,今晚上元节,天官赐福,你们一家一定会平安和顺的。”

“借您吉言了。”齐亮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谢灵涯和他们道别,齐小梅还依依不舍地牵着他。

“手要好好涂药哦。”谢灵涯摸了摸齐小梅的脑袋。

……

谢灵涯回抱阳观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步行街挂着许多灯笼,这是传统习俗了。

上元节,天官喜乐,因此要点灯。

街市挂着红灯笼,一丝新春余喜萦绕着,而道观内也供着盏盏油灯,与天上星斗交相辉映。供灯使自身慧灯常照,福报深厚。

谢灵涯迈步进门,大门只是带关。他推门便见院内的桌案上星星点点,此灯要点满七日夜,因此法会结束也没收。

此时,灯火明灭间,隐约照亮正垂首念经的一抹形影。

谢灵涯依稀辨认出来,咳嗽一声:“是小可爱和小可爱的主人回来了吗?”

做完法事这么晚了,回来看到门未关,人独立,竟是有种还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感觉,不觉一笑。

施长悬倏然抬头,恰好看见谢灵涯站在原处对自己一笑,一双卧蚕笑眼,极为生动,眼中落着的不知是满天星斗还是一院燃灯。

他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

若干年后,商陆神回忆起来,叉着腰说:“当时本可爱便念了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44章 见木依槐

施长悬在商陆神的细声尖叫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回来了。”

谢灵涯抱着盒子走了过来,看看晚上供灯法会残留的油灯,伸手探向施长悬脸边。

施长悬没躲,却见他只是把自己肩上的商陆神取了下来,又把柳灵童也拿下来,两个小人摆在一处,放供桌上,“叙旧吧。”

好不容易见到谢灵涯的商陆神:“……”

柳灵童:“……”

商陆神:“…………”

柳灵童:“…………”

“好久不见啊,”谢灵涯问施长悬:“在这儿干嘛?还以为等我呢。”

施长悬垂目道:“拜斗。”

谢灵涯恍然,“对哦,今天上元节。”

拜斗就是礼拜北斗,道家认为人的生死归宿都在斗府,拜斗是朝拜本命元辰,都说世人欲免三灾九横之厄,便在静夜稽首北斗。

比较为世人熟知的,就是诸葛亮拜斗延寿。

而拜斗比较常见的日子,就是三元五腊八节等,上元节正是三元之一。

“我没有拜过啊,你对星象有研究吗?”谢灵涯抬头,“北斗在哪?”

施长悬指给他看,“北斗字长史。”

名字是很重要的,呼其名则有所感应,就像在门上写刀兵之鬼的名字“渐耳”能驱邪辟鬼。而世间万物、星辰神灵,都有名字。

很多门派传法,有个很重要的一节课,那就是告诉弟子神灵的真名,尤其是祖师爷。做法的时候,要呼喊神灵的真名。

比如王灵官,他老人家原名王恶,后来跟随萨祖,萨祖给他改名为王善。

落在符纸上,写法又是各派不传之秘。

北斗之名谢灵涯并没学到过,他点点头,“还有什么吗?”

施长悬不去看他,仰着头道:“日字长生,月字子光,太岁字微明……”

施长悬指星辰告诉谢灵涯它们的名字,好一会儿后,海观潮起来上厕所,听到前面有声音,就出来看了一下。

海观潮无语了一会儿,“干什么,大晚上俩男的坐这儿看星星啊?”

谢灵涯:“……”

施长悬:“……”

本来很有学术气氛的,都让海观潮破坏了,谢灵涯一转头,看到施长悬都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撇过头,顿时自己也尴尬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回来晚了,刚好施道长在拜北斗,就让他教我认认星辰名……”谢灵涯说着说着,也说不下了,他觉得自己说起来都怪暧昧的。

海观潮的目光落在谢灵涯手边的盒子上,又来精神了,管他们看不看星星,“哎你还带了糕点回来吗?我饿了。”

谢灵涯:“这是人骨头。”

海观潮:“……”

海观潮打了个寒颤,往回走了,“什么鬼,抱着骨头看星星。”

谢灵涯和施长悬相顾无言,也没心情再认星星了,谢灵涯把柳灵童拿了起来,“睡了睡了。”

柳灵童刚上肩,谢灵涯就听到它“呼”了一声,还以为是在叹气要和商陆神分开了,“怎么,你们还没聊完吗?那今晚你和商陆神一起睡?”

柳灵童:“……不、不用了。”

……

出了节之后,小量也回来了。谢灵涯问他,和家里怎么样了。

小量挠着头说:“打了我一顿就好了……叫我在家乡打工,我跟我爸妈认真谈过了,我还是想回来再学习一阵,他们同意了。”

这段时间下来,谢灵涯也发现了,小量吃苦还是能吃苦的,他的问题在于,脑子不太灵光,看典籍时也经常看不懂,教的话,要掰碎了讲,饶是如此也很难开悟。

小量又肯用功,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小量都背下来了,也无法融会贯通,这就让谢灵涯有点无奈了。这个天赋都不能说一般,而是很差了。

小量还和其他道士不一样,他心里有个执念就是学法术,现在基本理论都弄不清。他估计也明白自己太木了,所以说再学习一阵看看,毕竟他现在接触的还不多。

谢灵涯答应了。

小量问谢灵涯,“谢老师,我看到书上说,道、经、师是三宝,精、气、神也是三宝,这些我都能理解,慈、俭、让这三宝我却不太理解。”

小量算是问对人了,谢灵涯对后三者算是有所了解,将三宝剑取下来给他看,三个字讲了半个小时,才将将打住,让小量自己领悟。

这家伙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去啃了。

谢灵涯回头也继续做题目,准备复试,三月考试,而且他们学校考得还比较早,出了节已经不剩几天了。

他本来是坐在院子里做题,看到施长悬匆匆回来,问道:“怎么了?”

“裴小山,”施长悬抬头道,“最后一次见面,他招来了四方鬼王,我父亲受伤了。”

“伯父没事吧?”谢灵涯一下也坐不住了,“之前不是说,有了行踪就通知大家一起去吗?”

他这里还时刻准备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手了。

“裴小山用了代形术将人引开,自己却又去了省城,突袭道协,那时正在开会,大家都没想到。”施长悬简单解释了一下。各家中流砥柱都去追踪了,一些领导、老法师在开会,谁知道裴小山声东击西,为了保护普通人,多少都受伤了。

“裴小山的代形术,已经能骗过那么多法师的卜算了?”谢灵涯想到舅舅说千万不能轻视裴小山,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重视,还是低估了。非但如此,裴小山主动出击还全身而退了,他可能已经完全掌握了都功印,四方鬼王都呼之即来。

这个家伙啊,被狗咬了都这么丧心病狂……

“有人跟在裴小山身后,他要逃往外省了,我现在就去。”施长悬说道,他们必须趁早把裴小山抓住,否则裴小山越来越掌握精通都功印,会更加难对付,未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也去。”事关舅舅上任后第一件要案,谢灵涯一心要去。

“你还要考试……”施长悬不知他还有一份顾虑,有些担忧,“我已经打听过,道协和省政府有扶持名额,可以申请。”

他还以为谢灵涯是为赚钱拼了——提供线索都有奖金,抓到本人当然更有。

谢灵涯愣了,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没事,我都复习好了!”

施长悬看了看他的题目,谢灵涯赶紧拿起来给他看,“看看我做题这个正确率。”

施长悬这才相信,但仍是道:“你考完试再去吧。”

“我怕又跟丢了啊!咱俩一起去怎么了!”谢灵涯哪里肯再等,现在裴小山融会都功印,实力又有进步,要往外省去。要是掺和进别省的阴神,舅舅面子多挂不住。他不跟着去,也没法安心复习了。

施长悬听到他后半句一起去,沉默了几秒,“好吧。”

谢灵涯赶紧去告诉张道霆等人,他要收拾东西紧急出门了。

“师兄又去赚钱啦……”张道霆依依不舍地道,“保重啊,别又受伤了。”

“我尽量吧。”谢灵涯说道。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张道霆在谢灵涯指导下也看了点书,听了雷声怅然道:“惊蛰前闻雷,这是凶年之兆啊。”

“少他妈乱给我立flag,”谢灵涯看他一眼,“惊蛰前闻雷是农夫不好种地,才成凶年,我去打裴小山,你说点好话不成吗?”

张道霆:“……”

“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张道霆告饶道,“这一定是谢总旗开得胜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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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长悬买了火车票,前头部队说他们追着裴小山到省城附近的小县城里去了,高铁站都没有,只能买火车票,说不定还得转车。

两人上了火车,谢灵涯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两个大婶,看他们俩身上都挂着一个木娃娃,还指指点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流行风气。

谢灵涯埋头摆弄几根棍子,摆卦象看,不过他也是刚接触,只是聊解心烦罢了。

后半程已经是夜晚了,谢灵涯靠着窗打瞌睡,忽然听到对面的大婶喊了一嗓子,他一下惊醒了,“怎么?”

大婶指着窗户说:“刚刚窗户被敲响了啊,从外头!”

原本惊吓的乘客们都一脸无聊,“碰到树枝了吧。”

大婶一脸狐疑,“不对,好像是……”她用手叩了两下,然后确认道,“没错,是这样的声音,树枝怎么碰得出来?是不是有山猴子扒在车上了?”

“疑神疑鬼。”有人嘀咕了一声。

“不对,真的不对。”大婶把乘务员都叫来了,非让他们查看一下,车厢里的窗子都是没法打开的,乘务员无语地去其他地方开窗探头看了一下,回来又用手电照了一下外面。

“真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正在荒郊野外,离下一个站还有二十分钟。”乘务员保持礼貌回答。

大婶这才讪讪坐下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没有作声,只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婶也半睡半醒,窗户又“笃笃”响了两声,谢灵涯正好没睡,盯着外头看。只见窗外有张红色的、周围长满毛发的脸。

他和这玩意儿对视了一眼,冷静地并指隔着车窗凭空画了一道灵官符,顺便加送一根中指。

这家伙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一下摔下去了。

大婶猛然醒来,这回不止是她,她同伴,还有旁边几个乘客,都听到那声尖叫了,甚至刚才敲玻璃的声音也有人听到了。

“我就说吧——”大婶惊恐地站起来,“刚刚那是什么?”

大晚上的,真的怪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