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玄门…我门的门主何人?”

西日昌笑了笑:“以后去了就知道了。”

当日午后,西日昌带上孙文姝,与我一道去见了柳妃。柳妃还是老样子,孙文姝也是大家闺秀,二人说话都跟温吞水似的,听得我颇觉乏味,难为西日昌还参合几句。

三人说着说着,柳妃漫不经心的带了句:“本来想安排位宝林给孙贵人,但不巧,昨儿宫里去了位老宝林,新人我又不放心,只能再等一阵了。总之,我记在心里。”

“你说的是仙雯吧!死就死呗!”西日昌云淡风清的笑笑。我听的暗惊,仙雯死了?柳妃在提醒西日昌。

那边孙文姝已白了脸色,柳妃握着她的手,对西日昌嗔道:“看陛下把孙贵人吓的。莫怕,孙贵人,你呐,就住陛下屋檐下,身旁还有一位西门大人,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

柳妃又说了几个女儿家的笑话,孙文姝也很快镇定下来。三人复又说笑扯闲,仿佛刚才压根儿没有提及仙雯。

回到昌华宫,西日昌支走孙文姝,对我道:“那人是自寻短见,缘故跟那马太守一样。”

我应了一声。

仙雯求贵,出我门而入胥嫔宫,到头来发现正主子才红,却无回头路。马太守谄上不得,断了仕途,忧郁而亡。不是他杀的,不是我杀的,就跟我们俩没了关系吗?权势横搁人心,强求不得而羞愤自尽。哪里来的权欲,还不是打他那转我这。

先贤言,惟有不求才得。可先贤最后还是得了。求也为得,不求还为得。权势如此,情爱不如此吗?我想不明白搞不清楚,次日上午演武场上,我却有所感悟。

我弹罢一曲琵琶,侍长与我道:“大人,你的一曲西江月确实振奋人心,初闻大家都觉得鼓舞,但连日来效果却每况愈下。在下记得大人在昌华宫里弹过无数种曲调,不如大人换个曲子看看?”

我点头应允。武道所求,难道不是强求?而我的乐音本就强求。我琢磨了下当日叶少游的无名笛曲,春雨润物微风徐拂,那个不强求。

继而推想到西日昌的异端邪说,若非立足博学广识,如何发出不和谐声?我若要在武音上更上一层,正该将那些以前不屑的,知其好也刻意忽略的重拾起来。

低哀沉郁的调子响起,演武场上众人一哆嗦。我暗自摇头,细弱真是门大学问。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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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昌华宫,我坐于自个房中摸索琴音。二大难题,一是匿气下手道弱了,乐音就哀,二是妃子血音色本就难听,甚至它可能是当世琵琶中最差的,平素状态下,妃子血奏响的温文尔雅,就很勉强。我所擅长的,妃子血所擅长的,都非柔和细软。我和我的琵琶都过了,难以以无怠之心调自然之音。

午间我还在捣鼓,西日昌神出鬼没的到了我身后,我刚好在自言自语:“自然之音,日月之明。雷霆之声,异俗高亢…如何调解?”

西日昌忽然开口:“调了,调以阴阳之合。”

我猛的一惊,随后嘴角抽搐,过了片刻,才恢复平静。“今日这么早?”

他问:“还没吃吧?”

我恩了声,他拉起我道:“走,吃饭去,吃饱了好干活。”

与我想的不同,他带我出了宫。宫外早有马车等候,上了车后。这人慢条斯理的剥了我外衣,套上身浅红色布裳,打量下还道:“穿什么都一样。”

我心想,还用穿吗?

他自个也换了身寻常百姓的玄色布衣,又取出二张会长疙瘩的面具,戴我面上后又道:“藏起来。”

我看他换脸,却是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容。额头宽广,双目突冲,鼻歪嘴斜。我不禁道:“这张好。”

歪瓜咧枣微笑,露出一排整齐贝齿:“就知道你会喜欢,晚上我不换了,可好?”

我无力道:“戴什么都一样。”

他笑着揽我入怀,道:“妞儿爱俏,姐儿爱金,姝黎呀,什么都不爱,就爱夜里偷偷摸摸…”

我惟有摇头,辩解中他下怀,掐他他等着。祸害果然戴什么面具都一样,对我就是能色当色,不色也色。

马车悠然行驶,仿佛回到了最初,还是昌王的他带我出京都。马车里,我坐于他怀中,与他轻言细语,他不时吻我耳脖。事过境迁,当日初被男子触摸的不适感早已消失,而已为人妇的我感受到的是男人的一把柔情。

西日昌的脑袋里装的不止只有色。他温婉的告诉我卫尉的职责,讲述了匿气下修炼的好处,其间虽然搀杂着几下暧昧的摩拭,却一直没有过分。他对女子身体、情感上的了解,可能远胜女子对自身的了解。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能做到什么份上,他都一清二楚。我曾听过动了真情的姬人说,她只想跟她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想做,仅仅粘在一起,搂搂抱抱就好。

是啊,搂搂抱抱,单纯的女子的想法。男人其实也这样想,不过是剥光了后。

马车停在了盛京北门,那回去过的茶馆。这一次,我们没有上楼上雅座,西日昌与我找了个前客刚让的桌。我估摸我的面具跟他是一对,也是那丑八怪型的,加之我们的装扮寻常,倒融入了这茶馆的氛围。

汉子粗爽的言语,劣酒粗茶及各式人味,让我更清晰的看到了大杲底层的百姓百态。西日昌叫了一壶粗茶,二碗面。小二没有丝毫嫌色,很快先送了茶。

“我很穷,只能请你吃这个。”

我险些一口茶喷出去。那歪瓜咧枣还很镇定的继续道:“这里的面味儿不坏,不过等往后有钱了,天天请你吃红烧肉。”

我咽下茶水叹道:“我服了。”

歪瓜咧枣学周围的俚语学得很快:“服个啥子?”

我放下茶碗道:“今日没上二楼,我服了。”上位者多以上望下,能道出这里的面味儿不坏,如何不叫我服气。

他淡然一笑,鼻也不歪了,嘴也不斜了。

二碗面送上,味浓面条劲道,粗中别有风味,但要一位养尊处优的人麻利的吃下去,不易。我还在吃,他已经吃完了。

结帐后,又坐了段的马车,他带我来到盛京北的一座寻常府邸。从府邸门口一直进入内里,完全同寻常百姓家。

厅堂上,我再次见到苏世南。他简单的对西日昌一礼,便带我们进入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穿过厅堂步入书房,书房下另有玄机。漆黑的秘室缓缓被打开呈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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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南点了盏油灯,率先而下,我走在中间。踏过十二级台阶,到了地下暗室。与想象的不同,暗室虽然大,却空空荡荡,似乎为了西日昌驾临,特意清除过。

墙角一隅放着张桌案,案上搁置一物,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正猜疑着,苏世南将油灯放于案上,取起那物后,忽然转身。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之物突射一条暗色光带,疾奔我而来。

让是不让?避是不避?我本能的摇了下身子,又定住了,西日昌在我身后,苏世南的用意必有古怪。“砰”一声轻响,一支圆头箭打在我肩上,扑落坠地。我这才看清,苏世南手上的是一把小巧的弓弩。

“比之当日葛仲逊之弩如何?”苏世南问。

我定下心神,答:“不如。”

苏世南凝视我身后西日昌道:“西门的反应和身手都属一流。据我估测,西门的身手起码达到上元中期。但陛下言,西门的武道遇强更强,唐洲城下,有上官相助的西门实际武力应接近于武圣。能令接近武圣的西门重伤,西秦国师之弩非比寻常。所以我大胆推测,他的弩不是任何武者都能运用的,更难普及。”

西日昌点头后,问:“那你手中之弩呢?”

苏世南掂了掂弩,道:“自然是寻常军士经过训练后能用的。”

“好!”西日昌赞了声,“此去北地,也算收获颇丰了。”

苏世南放下手弩,垂袖走来:“与陛下相比,何足道哉?”

西日昌道:“还请苏师叔指点。”

我一怔,这还在盛京,西日昌竟改口称苏世南师叔?冷不防,后背被西日昌一推,整个身子飘向前去。我汗然,原来要我献丑。

苏世南一甩衣摆,做了个起手势:“西门,手速袭我。”

“是。”我空中应声,一手变爪,丝毫不敢大意,对着苏世南肩头先手插去。爪只是前手,另一手翻掌,才是我真正的攻势。苏世南身不动,神不改,待我爪到,一手挡住,另一手拍飞我掌。我心下大惊,他挡住并不希奇,厉害的是他挡我所用手式,爪以爪对,掌以掌应,且每根指头都与我指头抵触。这就是罗玄门最上乘手速的境界?

我就地扫腿,手速里没这变化。苏世南也不见怪,直身一弹,身法如同僵尸,可这僵尸我却碰不到他衣襟。扫腿之后我一手上撩他胸,一手横腰。苏世南僵尸落地,却不急不慌的再次弹开我双手,以拨对撩,以推对横,同样根根指头对齐。如此又过了几招后,西日昌道:“苏师叔功力见长啊!”

苏世南却不应他话,而对我道:“西门,看明白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道:“再来一次。”手印缔结,苏世南神色这才稍有变化,语气却依然淡淡,“来吧!”

手印下空间扭曲,手速加倍,虽我带出的气劲不多,但比之先前的手速,大有不同。翻掌曲指,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前袭暗击,这样的手速已达当日西日昌慢的境界。看似极慢,却是无比迅猛。顷刻间,秘室微震,光线晃动,我的双手一前一后再次打中了苏世南的双手,气劲如泥牛入海,双手同击中棉絮。我顿了顿,收手退后,肃然道:“多谢苏师爷指点,后发制人,洞若观火。”

无论我多么快的手速,多么诡异的身法,在苏世南面前讨不着一分便宜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眼力更在手速之上。这便是苏世南对我的点拨。此点拨不仅在武道上,在乐音甚至其它方面一样有益。俗言道眼高手低,但若不能放眼更高处,如何能提手脚?一山还有一山高,一水还有一水深,境界是局限,也是突破。

苏世南若有似无的一笑,拿了弩,又从怀中取出一瓷瓶,走到西日昌面前递去:“这是陛下所要。”

西日昌收下,向苏世南道别。苏世南微一躬身,并不多话。

接着,西日昌带我又去了无名山庄,将弩交给王伯谷,后者赞不绝口。当西日昌告之北部正在大量制造,王伯谷当即还原成猥琐小人。“这个还次点,臣要更好的,一百件,箭要精铁制的,一万件!不,越多越好…”

西日昌慢慢的翻翻口袋,王伯谷利马改口:“多少弄点给臣就好,陛下知道臣这里艰苦,脏活累活少不了…”

西日昌只笑不语,王伯谷又转了话题:“西门大人难得来一趟,阿大阿二们都等着大人呢!”

西日昌这才道:“改日吧,等下回让她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我寻思着,莫非也叫我宰他们的耳朵?宫廷里那帮侍卫就是先给我操练着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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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南给西日昌的药,是我服的。苏堂竹捣鼓了多日做不出药丸,老苏一回盛京,就做出来了。苏堂竹觉得脸面无光,又连着多日没来找我。

回宫后,西日昌取来了昌华宫的地图,将侍卫影卫的分布一一指给我看。侍卫的布点我白日看得清晰,但有几处的影卫却叫我暗惊,那些位置我并未察觉到有人,这只有一种解释,宫廷中的影卫修为很不简单。最后西日昌指了指寝宫屋顶,“这上面还有一个,不过刚才走了。”

我强笑了一下,西日昌丢开地图,道:“这是死物,人是活的。别的宫我就不指给你看了,作为卫尉,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能什么都自己做。”

“你也是如此御下?”

他在我身旁叹道:“人力有穷时,再精于算计,只一个脑袋。”

“所以你抓住了人。”

他抓住我的手道:“我抓的那么多人里头,就属你最得我心。”

我想了想道:“我有个请求。”

“哦?”他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我整理了下思绪,道:“今日苏大人的指点,还有你刚才的话,都叫我觉着自个欠缺很多。我自离家后,就很少捧书,与人更不交往。我希望这一阵午后给我些时间,重拾诗书,应对我有所裨益。”

西日昌眸中精光一闪,片刻后答复:“可以,不过每日天光暗了都要回来。”

我道好,他又道:“这样吧,最近一段时间早上别去演武场,做一件事专心致志才好。”

我正有此意,如今去了也只胡宰众人耳朵,不如开卷就教,先专精覃思,再数往知来,提了武境后起音奏乐,虽然不知能提多少。

我想得美,有人想得更美。西日昌楼着我道:“那接下来一阵下午见不着你了,晚上你如何应我?”

我缓缓道:“斜插萱草起剑而舞。”

身后的男人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乐的。当年他求曲琵琶,我恶俗奉他,之后他不求歌要舞,其实在等,而今他等到了。

有求必应的菩萨,也需虔诚奉香祷告。祸害不是善主,不吃焚香那套,吃的是朱唇莺燕柳腰缠绕。

次日一早,他前脚出宫,我后脚去了宫廷书院。卫尉的腰牌在皇宫畅通无阻,而我面上的轻纱接挡了大批谄媚。

“西门大人来查案档吗?”书院执事小跑赶来相迎,亲自伴我入内。

“随便看看。”我被偌大的书海吸引,齐墙高的书架,纵横有序的陈列,气势犹在大杲军队之上。扑鼻的书香充斥,书院的规模堪比一座宫殿。

“西门大人想看哪方面呢?”

我暗思,少个执事要我自个找,确实无从寻起。当下,我沉吟道:“先取一些相关大杲西秦的史书吧!”

“好的。西门大人先坐一会,在下很快就送来。”

我坐于书院二楼的桌案旁,不久几位书院宫人跟在执事身后,送上了一堆书,几乎搁满了桌案。我一怔,执事道:“大人先看着吧,还有一些野史未取。”

我摆摆手,就这些也够我看几日。先索史书,是近史更贴切现今局势,而我身为大杲帝皇的近身之人,应对大杲历史有所了解,光凭以前听西秦人氏的判断是不够的。大杲与西秦之战不可避免,所以这二国的史书,比之先贤之著,对我意义更重。

执事等人走后,我先大致浏览了书名,一本薄薄的红皮书与众不同,停在了我手中。

《孝敏皇后传》,孝敏皇后,也就是西日昌的生母董后。在众多描述帝皇、政事、国策的书中,孝敏皇后传无疑是朵奇葩,万绿一红。

整整一个上午,我走进了董后的世界。在她短暂的三十六岁生命里,她留给大杲的是三位各有特色的帝皇。

董后单名康,炎帝发妻,炎帝呢称其康儿。董康出身名门世家,十四岁嫁炎帝,十八岁诞长子明,二十岁又添次子昌,三十六岁病亡。

董康是位美女,她活着的时候,炎帝独宠后一人长达二十二年,而她去世时,向来威严的炎帝为她痛哭三日,炎帝因此忧郁成疾,二年后药毒驾崩。

董康还是位才貌兼备的美女,她去世前对炎帝的三条嘱托,深远的影响了大杲。其中第一条就是她请求炎帝善待次子昌。炎帝一直偏爱长子明,冷淡次子。因董康的遗愿,西日昌才没被打发到封地为王,留在盛京委以重任,这才给日后的西日昌提供了篡位夺权的机会。董康的第二条嘱托是请求炎帝让她的弟弟董舒海镇守西秦边境。炎帝照做的了。最后一条当年看似平淡无奇,却也关键。董康请求炎帝重用邰茂业,炎帝做到了,但明帝没有做到。西日明登基后不久,邰茂业就因小事丢了官帽。而现在,邰茂业是昌帝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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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董康还是位极有手腕的皇后。虽然传上满篇赞誉,但从几句起居和几段处事中,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心机。炎帝极宠爱她,但作为男人作为帝皇,炎帝偶尔也会宠幸旁的女子。传上书董后仁善待下,宫人病了,她会把自个的药转赠宫人。一宫女幸后有孕,她亲自安排其住所饮食,后宫女诞子而亡,她将其婴视若己出自个抚养。这位皇子传上没有下文,下文在另一本书上,早夭。

董康固宠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炎帝心目中,董康还是他的智囊。炎帝朝中,很多大杲国事背后都有董康的影子,只是董康实在聪明,做得恰到好处又从不张扬。每每帝问,她总不答,只有帝再三反复之问,她才吭声。她的不答给了炎帝足够的时间细加思量,而她的答往往是决定性的。

董康的个性更接近于她的次子,也是位极复杂的人物。她分明处于权力中枢,却没有过分追求权势。她曾几次三番迫使炎帝收回重用董舒海的旨意,直到死前,还不忘将其弟调离盛京。说她不追求权势,她却紧紧抓获炎帝二十载,导致炎帝的子嗣凋零。明面上她是位贤后,暗地里包藏私心,但大体上她从来没出过错。

我觉着董康真实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她始终在为自个的儿子谋划将来。皇子太多,日后会造成分权及引祸,所以她就处理掉,使尽手段固宠。大杲的江山将来是儿子的,所以她就理性建议甚至不惜折损董家利益也要打造一个盛世大杲。只可惜她有二个儿子,虎毒不食子,最后她的嘱托不啻为选择题。首先她放稳了二子的地位,其次她令董舒海远离皇权隔岸观火,而最关键莫过于二子自个的抉择。一个邰茂业是很微小,但无数个邰茂业就颠覆了大皋的朝代。

放下孝敏皇后传,我对西日昌的了解仿佛更深了一点。若简单将人性归为善恶二面,他的生母言传身教了如何为善如何施恶。无论善恶,目的统一明确,所以西日昌是压根不屑善恶类分的。

在书院里用了午膳,我开始浏览大杲正史。出乎意外,大杲的几位帝皇与前史的君王有一个明显的区别。政绩暂且不论,他们在位期间有一点共通,就是总有一、二位女子长久的占据了帝皇的宠爱,而这些女子无不例外的最终成为帝后。对此我很质疑,以色示人,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君王之所以挛挛眷顾,不外乎女子平生容颜。竟有一后年过五十,仍受恩宠,咄咄怪事。莫非西日皇族一脉相承的是情种?还是史官过誉?

反倒是西秦宫闱合乎情理。宠一段,换人,爱一阵,杀掉。我很快把这些抛诸脑后,着眼于二国的政策国局。越看到后来,越觉得西秦的阶级制度森严,上位者总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轻民者民必轻之。到了现今,西秦君王再励精图治,也有些积重难返,翻到有关葛仲逊的事迹,我不得不认同,此贼提出的压制豪强,还田于民,是明智的。

丢开西秦书,烦躁之后跟着怨愤。豪强,我黎族也被他归于了豪强。过了很久,我才克制住把有关葛仲逊那几页书扯下来撕破的冲动。

天光渐暗,我回了昌华宫。孙文姝在我房内等我。桌上一套衣饰,红亮亮金灿灿,孙文姝道:“大人,陛下命我为你换装。”

我恩了声,不觉意外。

孙文姝轻手轻脚脱下我外衣后,顿了一顿。我自个往身上一瞧,抹胸亵裤外,几点红迹青痕。孙文姝飞快转身,放了我衣,取来红裳,纱薄蝉轻,上身后透见里衣。我黯然,幸而没令我平日着这身。

坐于铜镜前,孙文姝为我散发梳妆。我没有取下面纱,她只为我重绾发髻,插上一支步摇。我看看桌上还有一堆金饰,正琢磨着她别遍插我头,她却取来递语:“陛下说,这些大人看着取用。”

我细看之后,背生冷汗。这些都是什么?手背金鳞,重腕金铃,缠腰金环,脚踝金锁,一片金光令人目炫。敢情他还想有声有色。

我从原来那身衣服上抽出细水,绕于腕间。孙文姝这才瞧出原是把软剑。

房外已有宦官催促:“陛下召见西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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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将自个裹于袍内,遮蔽住妖艳的红裳,跟随宦官往昌华宫正殿。

宫廷乐师在帷幕后奏响琴曲,风中飘浮的除了御香,另有沉木之香。我一踏入正殿,便知祸害打的主意。沉木细屑平铺于殿中象牙盘上,盘外玉砌宫地上遍地花瓣。黄、蓝、白各色都有,惟独缺红。

座上西日昌举樽而笑,仅有的几名宫人纷纷退下。我弯腰摘鞋除袜,随着鞋落地轻音,帷幕后琴音倏忽而逝,安静之极,分明在等待我的下一步。

我默默伫立,乐师们极有耐性,我不动音不出,一时间,只有座上西日昌饮酒的轻响。我注意到今晚的他很奇怪,手上多了一副黑手套。

昔年西秦中部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诗:金粉称三京,香脂染西秦。指的乃西秦顾十朋,据传当年顾氏家姬美艳者千余人,直可与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皇一较高下。顾十朋钟爱细骨轻躯,命家姬依次走过铺满香粉的床榻,无脚印的赏赐珍珠百琲,留下脚印的则节其饮食,令其体轻。这顾十朋的下场自然是给灭了,可他留下了风流之名,华侈之好,但凡淫色之人无不向往。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袍丢钗。步摇清脆的砸落玉砖,袍子轻覆其上,琴声倾泻如流水叮咚。西日昌凝神望我。

弹指之间,我跃身而起,飞落象牙盘,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同时腕上细水激颤起来,一片银光夺目璀璨,生生压制了红裳的妖娆。剑光凛冽,剑影驱色,满地的花瓣因风而乱,四散飘远,而足下细屑纹丝不动,这便是武者剑舞。琴乐为我跌宕,落花因我更残,催花未歇花奴音,酒酣恰见残红舞。

极速的旋转,灵敏的腾弹,率性的舞剑。朝发轫于天河,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吾行此细屑浮华之上,剑舞韶华,无关俗念,无关仇志,但为君舞,但为君悦。

目淫色,耳迷乐,付君何妨?君诱我三千宠爱,我还君一舞倾城。君引我欲壑阡陌,我以剑一气贯穿。一场孽缘幕幕纠葛,时若漏残银箭,勺回摇斗。人情好,人情恶,何须更忆?泽畔宫寝。

忽的断舞,收剑,洒然弃蒙纱,足出象牙盘,无痕。

乐音戛止,我微微一笑,男人喉间一动,相顾无语,惟有眸中流光更甚。

我向他步步走去,那双素来耽色的丹凤只紧紧盯我双目。我向他步步走上,无声的乐音仿似敲打心扉。一拍拍,一节节,宫灯在凝滞,御香在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