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去讨好她?钱蕙兮提高一度声音。钱蔡氏又苦口婆心的劝说,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哪个男人又喜欢妒妇?昌王无论娶进多少新妇,到头来还不是丢在一旁?这些年你都熬过来了,只要再忍忍,等那姝黎锋芒露尽,也就到头了。

钱蕙兮立时惊疑起来:母亲的意思是那妖女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

钱蔡氏道:现在她就是昌王手中的利器,她手上的人命越多,就离死越近。一旦日后昌王统掌全局,狡兔死走狗烹,那就是她的下场。昌王也好将罪名推到她身上。

一席话说的钱蕙兮茅塞顿开。她何必和一个将死的人争风吃醋?别的女子西日昌玩腻了最多打入冷宫,而妖女的下场只有死。

钱蔡氏见她眼中闪过喜色,心下暗悲,就将另一句话压到了心底。那个西秦女子,来日若不死,就会成为西日昌真正的宠妃。她不仅拥有美貌和青春,还拥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武艺和毒辣心肠,这对西日昌那样的男人来说,是投了脾胃。

钱蔡氏带着幼子离去后,钱蕙兮将心思和精力全转投在如何保全幼弟一命上。她几次三番入宫求见摄政王,陈隽钟看在昌王多年宠她的份上,没有赶她出宫,婉转的告诉她昌王政务繁忙无暇理会王府家务事。钱蕙兮日日苦等,终于在一日上午被西日昌召见。但她一开口求情,西日昌就捏住了她的下巴,烦躁的道:杀人或者不杀的事,找姝黎去!本王将逆龙斩交给她了,你想救谁自己就与她说!

西日昌拂袖而去,他把钱蕙兮推给姝黎,正如钱蔡氏所言,西日昌打断把帐算在姝黎头上,不仅钱家还有其他人命。

钱蕙兮怀着复杂的心情,带上芷韵的断手求见了摄政王的司剑。她的下巴还疼着,西日昌没怎么使劲,却叫她开口艰难。她反复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下作一次,求那妖女吗?

再见姝黎,钱蕙兮再次感到了妖女的魅力,她仿佛又美了几分,月照宫因她的出现,透出一股广寒宫的冰冷之美。这也使钱蕙兮投入于低三下四的角色,她呈上装有芷韵断手的锦盒,不想姝黎却无动于衷,倒是一旁的宫女吓的不轻。

钱蕙兮把心一横,支开了众人,学着母亲的样,跪在姝黎面前。她既然答应了钱蔡氏,为了她的幼弟,她将她这一辈子从未说过的话都说了。说着说着,她伤感的提及了自己的往事,她为了西日昌付出了一切,她背弃了所有亲人,目下她能为她的亲人所做的只有这么一件事。姝黎仿佛感受到她的悲哀,神色有所改变。钱蕙兮凝望着姝黎,心底却隐生一丝快感。她自己现在这样卑躬屈膝这样耻辱,而等待姝黎的将是更惨痛更屈辱的命运。

说的差不多了,钱蕙兮弱弱的道,还请大人垂怜…这时,却传来宦官的声音,大人大人,摄政王殿下召您往未央阁!

姝黎不发一词,从她身边走过。钱蕙兮顿时觉着胸腔里烧起火来,她都如此下作了,竟还不能使这妖女应下。她盯着她纤细的腰身,恶毒的道出了九花六虫丹的效用。果不其然,妖女滞了一滞。

就让我们走着瞧!钱蕙兮口中呼着大人,胸腔中的火蔓延到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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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完成母亲的嘱托,愚钝的钱蕙兮只有些微的家族危机感,剩下的就是对姝黎刻骨的怨恨。从宫中无功折返的她,回到了昌王府却发现身边的下人都开始畏惧她,而少了惯用的芷韵后,也确实有几分不便。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钱蕙兮时常做噩梦,梦中芷韵血淋淋的断腕样子,她还是怕的。其实钱蕙兮并非天性薄凉之人,只是往年的贵族生活和后期昌王府争宠的日子,根深蒂固的是身份地位的贵贱之别。

钱蕙兮如同一只井底之蛙,抬头所见的仅是一方天地,而西日昌就是这一方天地。在钱蕙兮蜗居昌王府的日子里,大杲变了天。西日明据说不治而亡传位于西日昌,得知这一消息的钱蕙兮终于感到危急,钱蔡氏的预见不是杞人忧天。但是钱蕙兮的反应太慢,当她感知钱氏一族岌岌可危的时候,西日昌的屠刀早已挥下。她去求陈隽钟安排觐见,后者却沉重的道,娘娘请节哀顺变。

钱蕙兮于昏迷中被抬入了大杲皇宫的鸾凤宫,当她苏醒后,那个强颜欢笑的钱蕙兮已死,活下来的是宫廷中最尊贵的怨妇。她没有哭泣,她知道她若哭了,就会彻底疯狂。西日昌也没有给她机会疯狂,曾经荣极一时的显赫门第盛京的世族钱氏一脉,没有一人被举行葬礼。

新元的礼炮声轰鸣,所有人都在欢庆,孤独的钱蕙兮听到了来自月照宫的琵琶曲,委婉又伤感。琵琶曲没有引发她的悲痛,更没有抚慰她的孤寂,却将她美丽的面容彻底扭曲。妖女弹的琵琶,只会惺惺作态。肯定是妖女杀的人,妖女为什么不死呢?西日昌为什么还不杀了她?贵妃,地位仅次于她,月照宫,西日昌母妃董后的宫殿。自西日昌即位称帝后,他就一直不见钱蕙兮。

翟嫔求见。宦官尖利的嗓音叫钱蕙兮恶心,而更令她恶心的是翟沅霖此人。昔日西秦嫁入大杲的公主,今时侍奉二朝帝皇的下贱坯子。但可悲的是,钱蕙兮完全不觉做出此事的男人更恶心。

不见。钱蕙兮一口回绝。宦官去后又回,说是翟嫔有关于贵妃的事找皇后娘娘商议。钱蕙兮直将宦官看的面孔僵硬才发下话,叫她候着。见宦官松了神情又暗含喜色,钱蕙兮便知翟嫔势必又将打赏。宫廷比王府更龌龊,宫里的下人比王府的更下作。钱蕙兮冷酷的想,对待芷韵她已经手下留情,放了一条生路,而往后她不再会对任何下人留情。

钱蕙兮叫翟沅霖等了一个时辰,才慢腾腾的去殿里见她。钱蕙兮冷眼瞧着翟沅霖行足了大礼,跪拜的女子虽说美貌,但在她眼中她美的很残破,根本无足轻重,远比不上妖女。

你有何事,翟嫔?钱蕙兮将嫔字咬音极重。

翟沅霖谨慎酌词,先是问候,而后自卑一番,当钱蕙兮不耐烦了,才道出来意。

西秦李氏不过是李雍从姬肆买来的下贱之人,谁知道她在李雍府里干净不干净,她凭什么晋封贵妃,又凭什么独占恩宠?娘娘才是后宫之主。

钱蕙兮面无表情的听了进去,果然那妖女出身不干净,果然现在西日昌最宠她,可她钱蕙兮又有什么法子?以皇后之尊使人乱棒打死妖女?以妖女的身手,不来杀自己已经不错了。要铲除妖女,必须借西日昌之手,这需要时间。而翟嫔指责妖女卑贱,她自己又好到哪里?无法是醋坛子打破,跑鸾凤宫来借刀了。

没别的话,你就退下吧!钱蕙兮冷冷的道。

娘娘。翟沅霖不可置信的呆望着钱蕙兮。

本宫叫你滚,你听不懂吗?钱蕙兮鄙夷的想,西秦女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看到钱蕙兮的面色,翟沅霖垂首告辞离去。她转身背对钱蕙兮却露出了笑容,皇后娘娘比她想象的更愚蠢,也更薄情。聪明人不会无辜树敌,而自己娘家死了一个都不剩了,还稳稳的坐在凤座上。翟沅霖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做她想做的事,至于鸾凤宫,她以后还会再来拜访。

钱蕙兮坐在鸾凤宫里数日子,等待着西日昌腻味了姝黎,等待着西日昌烹了走狗。女人对男人来说,还都不是一样的?就妖女那纤瘦的身板不足量的身材,她等不到长开了,就会变成残花败柳。她坚信西日昌是喜欢肉感的女人的,更坚信西日昌最后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靠着这份信念,她才能支撑自己坐在鸾凤宫里。但钱蕙兮没有等到西日昌厌倦姝黎,她等到的是姝黎居然自己逃了,这使她更恨姝黎。为什么她深爱着的男人,姝黎却丝毫不在意,找到机会就逃离?

西日昌捉拿姝黎的时日里,钱蕙兮心情极其复杂。她一边诅咒着西日昌捉回姝黎后将之碎尸万段,一边又祈祷着妖女大展妖力消失的无影无踪。翟嫔又来过鸾凤宫一次,对她透露诛杀钱氏一族的并非妖女,而另有其人。翟沅霖的意思很明白,钱家是被西日昌连根拔起的,但钱蕙兮却只记住了刽子手的名字。翟沅霖失意而走,她判断,钱蕙兮的脑子只有一根筋。

姝黎还是被西日昌抓了回来,钱蕙兮只觉天不遂人意。西日昌没有杀她。自从西日昌由昌王变为昌帝后,钱蕙兮觉得他变了。原先她还能摸着他感受他的一星半点,但现在她一丝都看不懂了。西日昌捉回姝黎后就另拥新欢,十五岁的胥婕妤或许是祖坟冒烟,连着数晚被抬入昌华宫。钱蕙兮听着月照宫那难听的琵琶曲,起初心下有些快慰,妖女也有这一日,但当她见到胥红后,那份快意便荡然无存。

西日昌的新欢容貌酷似昌王府初见的姝黎,只是胥红一点都不冷,单纯而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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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红这样的少女,钱蕙兮见多了,早年在昌王府就有过几个这样的,仗着年轻貌美勾引过西日昌,可惜她们的那些本钱最多只能吸引西日昌二、三个晚上,更有甚者,前脚承欢,后脚就被西日昌踢下了床。至少她钱蕙兮从来没见过西日昌主动拉侍女侍寝,也从来没见他提过任何一个贱婢的身份。西日昌有名分的妻妾,以前只有七位侧妃,现在也只多一个姝黎。嫔是什么地位?钱蕙兮直觉,西日昌承认的只有一后七妃,更甭提什么婕妤。

西日昌从姝黎身上感受不到情意,胥红不过是他找的替身,所以钱蕙兮的眼中钉依然是姝黎。钱蕙兮想不通西日昌究竟中意姝黎哪一点,她首先排除的是年轻美貌。西日昌虽然喜欢美色,但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子,他压根儿不会留恋,而这一点正令钱蕙兮疑惑。翟沅霖没必要扯谎骗她,姝黎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姬人。

若说姝黎以一位年轻武者的身份受到西日昌另眼想待,也说不通。大杲武者高手如云,西日昌本身就是强者,他若不强,就捉不回姝黎。西日昌利用过姝黎,但不彻底,他若彻底把她当作一把出鞘利剑,姝黎就活不了,死的就不该是杀她钱族满门的刽子手。

至于姝黎的琵琶乐音,钱蕙兮直接忽略了。那么刺耳难听的乐曲,鬼才喜欢。

当西日昌终于在称帝后第一次踏足鸾凤宫,钱蕙兮干枯的心一下子着了起来。他终于想起了她,无论他拥有多少新欢旧爱,他的心里都少不了她的一席之地。她才是这世上最爱慕他的女人,她才是他始终不弃的伴侣。她为他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她该获得她理应享有的。

钱蕙兮真想把西日昌整个吃下去,但她还是完败在他身下。西日昌温情的抚摩着她问,为什么不哭?在西日昌心底里,对她其实有分愧疚。他不仅欺骗了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还杀了她所有的亲人,所以有段时间,他不想见她。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他另怀心思恩宠于她,可他也切实同她度过了无数个长久的夜晚。

钱蕙兮的回答无疑浇灭了西日昌原本就不多的怜惜。我是陛下的人,我只站在陛下身边,所有与陛下作对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西日昌无声轻叹,此言之后他对她再无愧疚。这女人情深之极也无情之极。他西日昌泯灭仁善无视良知,但还有一丝人性,尽管这一丝人性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可钱蕙兮连这一丝人性都抛弃了。人大多如此,将自己的罪孽推委给别人,西日昌承认是他影响和改变了钱蕙兮,却不认为他该负主要责任。钱氏一族他势必要灭的,最初他也坦言告之了钱蕙兮,他和她的父亲是政敌。

西日昌离开鸾凤宫后,从此再不宠幸钱蕙兮,即便偶尔想起她,很快也会想到另一个女子身上。相比钱蕙兮无视骨肉亲情,另一个女子却是赌上一切来报家族血仇。姝黎,黎姝…他早该猜到她的身份,西秦黎族直系的唯一幸存者,天一诀真正的继承者。

一无所知的钱蕙兮还在傻兮兮的等待西日昌突然出现鸾凤宫,姝黎却被打入了地牢。钱蕙兮无比兴奋得意,西日昌驾临鸾凤宫后不久,妖女就关押了,这说明什么?没有女人能与她钱蕙兮争宠。她想去地牢羞辱姝黎,才发现她根本进不去地牢。她又从欣喜变为焦躁,妖女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安心。她传来了翟嫔,直接挑明要办地牢里的姝黎。翟嫔嬉笑着说等她消息,但她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翟嫔回报好消息。炎夏来临的某一日,被焦火烘烤的钱蕙兮找上门去,在翟嫔宫里,有了点眉目的翟嫔道:娘娘再多等几日,只要胥氏那丫头聪明点,抓稳陛下的心,何愁姝黎不死?这些日虽然我们不能进地牢动手,但陛下也没再见过她一次,只要陛下的心离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钱蕙兮心思,她钱家上百条性命只用妖女一条命来祭,还远远不够。她恶毒的道:只要她落入本宫手中,必叫她生不如死!

翟嫔附和道:是啊,死了还便宜她!我已买通地牢的守卫,二日后轮他看值,乘姝黎被下禁止无法动武,娘娘您只需带个强壮男子进去即可!

好主意!钱蕙兮开始想象,将妖女弄到手里,如何折磨她。

一肚子坏水的翟嫔又道:女子的容貌比贞节更重要…

钱蕙兮刚想赞她,却见她身后突然多出一双手。那双手皮肤白嫩,竟犹胜翟嫔面色一筹,而指节远比寻常人长,指头上的指甲更令钱蕙兮感到畏惧。双手成爪,叱一声响后,翟嫔面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花溅出。翟嫔惨叫一声痛晕过去。适才算计着毁人容貌的她此刻却被毁容。

翟嫔倒下后,钱蕙兮看到了收回利爪的姝黎。动了杀机的妖女竟比任何时候都好看,当她冰冷的面容起了神色,整个人便完全不同。钱蕙兮说不上来那是哪里不同,她只觉着此刻的姝黎释放着惊天动地的气焰。这样的妖女,西日昌还会放开吗?不,她已经不是妖女,她是魔女!

惊骇的钱蕙兮硬撑道:你杀吧!

姝黎却似心不在焉,侧耳倾听着什么。

你这女魔头!来呀!杀了本宫啊!她提高了声音。

姝黎这才盯着她道:我也曾饱尝过家人一夜被屠,世间只剩我自个一人的滋味。

她瞪眼,她觉着姝黎眼中露着一丝怜悯。曾几何时,她被人这样瞧过?

仇恨叫我拼命活了下去。但你,似乎该恨的人不是我!

姝黎说完就跑了,听不懂她话的钱蕙兮却看懂了她的举动,魔女不在乎西日昌,何曾会在乎她?魔女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魔女不稀罕的男人,她却为之付出一生血泪。

不!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夺走了我的所有!

钱蕙兮声嘶力竭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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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蕙兮喊完后,无视地上的翟嫔就走了。都是这个女人的无能令她再次被姝黎羞辱,往后她绝不会再与这个女人来往。怀带着强烈的难以名状的情绪,钱蕙兮既没为翟嫔传唤太医,也没有向任何人言说姝黎从地牢里跑了。在她的心里,她们都将成为大杲皇朝的过去,只有她钱蕙兮才会长久的稳居鸾凤宫母仪天下。

当钱蕙兮再次听到来自月照宫的琵琶曲,饶是铁石心肠的她也有了一份奇特的感受。魔女说的希奇古怪的话或许是真的,魔女也跟她一样家破人亡,那琵琶乐曲透露的是化不开的怨毒幽恨,以绝世的凄美哀痛,弥漫于宫廷令草木含悲闻者断肠。但钱蕙兮没有断肠,整座宫廷只有她一人与众不同。她从琵琶绝音中领悟的是,原来这才是西日昌真正看上姝黎的地方。并非青春美貌,并非武者身段,而是仇恨决绝。也是,以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西日昌如此无情如此怨恨,魔女令西日昌感受到了被遗弃被仇恨的别样情感。

钱蕙兮在鸾凤宫咆哮着,姝黎是不正常的,陛下为何也跟着不正常?不,所有人都失常了,只有她钱蕙兮痛苦的做着一个正常女人。她为何要如此痛苦为此压抑如此委屈自己?她不要再这样继续痛苦的苟延残喘,既然所有人都失常,她为何不释放自己?

上天似听到了她的激愤,姝黎在一曲琵琶绝曲后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姝黎去哪了,大杲的后宫则恢复了正常,大杲的昌帝也恢复了正常。西日昌的后花园百花争妍,只是惟独钱蕙兮被遗忘了。钱蕙兮知道姝黎必然活着,魔女没那么容易死,她即便不在宫里,也在西日昌心里。后宫里再风光的女子都及不上魔女的魅力,胥婕妤不过靠着几分相似魔女的魅力晋升胥嫔,但嫔也到了头。后宫里真正韬光养晦的是白妃,这个起初钱蕙兮看不上眼的商家女,却接连为西日昌诞下了二位皇子,而白家商号也终于浮出水面,白公垂从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寻常富商一越成为大杲首富。可惜钱蕙兮的后位阻挡了白妃的二位皇子,大杲立嗣历来都是传嫡不传长。白妃的儿子想成为太子,除非钱蕙兮死了或被废,西日昌改立白妃为后。钱蕙兮冷眼看的分明,她还没被被废,有些人就按捺不住了。明面上高贵清傲的邱妃眼巴巴着她的后位,也是邱妃的侍女运气好,只一夜受宠就有了身孕。可西日昌会待见吗?答案钱蕙兮用手指头想都知道。

整座后宫,钱蕙兮唯一看得上眼的女子只有柳妃。从昌王府那时起,钱蕙兮就对操持琐碎杂务提不上兴趣,西日昌的家务事一直都是柳妃打理,当昌王变成昌帝,柳妃就顺理成章接管了杂活。逢上宫廷的重要事务,柳妃都会到鸾凤宫请旨或知会,礼节尊卑上无可挑剔。而最重要的是,西日昌除了当年将柳妃娶进府那一阵,之后就从不宠幸她。只要不和钱蕙兮争夺宠爱,她都会看顺眼几分,但这些年来,只有柳娴雅是彻头彻尾没争宠的心。

随着时年流逝,钱蕙兮蓦然发现,她失宠了。整整二年西日昌没有宠幸过她一次。她不明白她为何会失宠,她也找不到确切的失宠原因。以前有姝黎,现在姝黎不在了,胥红等人也不见西日昌怎么上心,钱蕙兮有些坐不住了,她真的一无所有了。她这样活着有何意义?她这样孤苦无人来怜。

钱蕙兮病了。在病中,她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就终结痛苦。可西日昌希望她活着,他去看望了她。

蕙兮!西日昌唤了一声,就喊回了她的魂灵。

钱蕙兮悲喜交加,她痴痴的望着她的男人,他还是在意她的。

蕙兮,你瘦了!西日昌叹道,朕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来看你。朕接手皇兄留下的基业,一时间千头万绪需要时间。

钱蕙兮也叹了一声。她的男人如今不是王爷而是大杲的帝皇,她现在也不是侧妃而是他的帝后。她轻易的说服了自己,与她抢男人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权势欲,这也难怪她寻不出后宫里真正守宠的妃嫔。

西日昌温言细语安慰了她一阵,又捏着她的手道,以前答应你的朕从来没忘记过,只要你活着一日,你就是朕的皇后。现在你也不是当年花骨朵一样的少女,蕙兮,你大了,你是朕这大杲最尊贵的女子啊!

钱蕙兮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手心,她的泪流了下来。西日昌片刻的温情就让她的身心又充满了力量,为了这个男人,她活下去,即便痛苦,即便得不到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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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里,钱蕙兮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没有气力再去爱这个男人,也没有毅力再坚持下去。她已经付出了她不能付的高昂代价,她已经竭尽全力了,结果太残酷了,大杲历来的皇后都没她那么惨。

钱蕙兮在鸾凤宫平静下来,宫殿华服珠宝奢侈的日子,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她少时不相信,宫廷是用血染亮的,现在她信了。西日昌为何会对姝黎另眼相看,不就因为魔女身上散发着喷薄的血气。杀人是多么简单,用武力杀人,用权势杀人,用口舌杀人,并非必须身怀武功才能杀人。钱蕙兮派宫人抓了一位宝林,杖毙了她。骨头脆裂的声音,起初的惨叫声渐渐淹没在重杖下,钱蕙兮始终面无表情的观看着。她的冷酷令鸾凤宫一众宫人噤若寒蝉。

柳妃后来试探着问过,娘娘为何动气?钱蕙兮只淡漠的道一句,杀人需要理由吗?从此以后,柳妃对她敬而远之。

西日昌新宠的宝林无缘无故被钱后杖毙,一时间宫廷里人心惶惶,但也有好事者等着看钱蕙兮的下场。皇后妒杀宫人,且毫不掩饰,猖狂之极,这是失德。可让所有人看不懂的是,西日昌保持沉默。

钱蕙兮没能第二次得手,陈风阻拦了她。娘娘何必为难区区一位宫女呢?娘娘也知陛下根本不可能看上她,不过是酒后胡乱拉错了人。

钱蕙兮静静的看着他,你上前说话。陈风依言上前,却被她甩了一耳光。他不敢回手,只能受了。

本宫不杀那贱婢,就当陈护卫用一耳光换了她一条贱命。现在,你可以滚了!

陈风退走后,钱蕙兮冷冷扫了眼身边惊恐的侍女,道,怕什么?本宫预感,陛下明儿就会处罚那贱婢。

确如钱蕙兮所料,那一夜受宠的新贵被打入了冷宫。侍女小心谨慎的道,还是娘娘说的对。

钱蕙兮冷笑道,知道何故吗?

请娘娘示下。

钱蕙兮望着远处的未央阁轻蔑的道,陛下厌恶她们。后一句话钱蕙兮没有说,西日昌只要想起当日月照宫里的那个魔女,那后宫就百花失色。这二年他越来越冷淡胥嫔,无非因为胥嫔渐渐长开不像她了,胥嫔终究不是魔女。

钱蕙兮依然在等待西日昌,却不是等待他的临幸,而是等待一个她与他彼此都清楚的结局。西日昌随时都可以废她,皇后无子,哪朝哪代都会被废。西日昌暂时不废她,正如他所言,他需要她活着,占个位置。更重要的是,西日昌对不起她,所以他不会杀她,即便她失德失仪,即便她再做更恶劣的事,他正巴不得她多做些罪孽,日后也可名正言顺的废黜她。

原本钱蕙兮以为她会等很久,久到宫里再多几个皇子出来,但是局势又变了。以前变天变的不过是大杲的天,但现在整个天下都乌烟瘴气起来。二年多不闻音讯的魔女出现于唐洲,跟着唐洲告捷。董舒海部攻克唐洲三城,扩大了大杲的版图。

外界都在传,昌帝因贵妃一怒冲冠,黩武挥师,而姝黎真正的身份公然揭晓。她来自西秦西疆,乃黎族族长之女,按百年传承的西疆三大族的默认规矩,她还是黎族的公主。黎族大约十年前神秘的覆灭,直系幸存者只有她一人。

钱蕙兮略微吃惊的同时,却不信魔女死了。她还记得翟嫔宫里,姝黎离去前的话。

家人一夜被屠,世间只剩自个一人。

远比魔女弱小的钱蕙兮都活了下来,所以魔女绝不会死。可是她不死,钱蕙兮的噩梦就又将开始。她甚至隐隐预感,皇后的宝座就是西日昌为魔女留的。

钱蕙兮的预感又一次灵验,西日昌前往杲西处理边事,人还未归,旨意已传回盛京,追谥姝黎为贞武皇后。这是多么讽刺,钱蕙兮还没死没废,魔女已然爬到了她头上。贞武皇后和钱皇后,孰尊孰卑,有点墨水的人都知道。钱蕙兮绝望的从贞武的谥号上了然了西日昌的心思,无论姝黎是死是活,她才是他心底最有资格成为皇后的妃嫔最重要的女人。

以前都只道姝黎出身卑微,现在无人再议她的身份。以前只觉姝黎不近人情,现在无人不感慨她的命运。可命运接近,一样难以相处的钱蕙兮却无人同情。

带着怨毒,钱蕙兮走进了贞武皇后的灵堂,只一眼她就断定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姝黎,能酷似面容却装扮不出魔女的气质,但她还是仔细分辨,希冀女尸真的是姝黎。但钱蕙兮到底失望了,她冷笑一声,见鬼去吧,皇家礼仪!她穿过一片假悲虚哭的女子,皇宫里没有真情,只有她钱蕙兮傻,才会那么真那么痴。

西日昌从杲西带回一位戴面具的女侍卫,据说那姓西门的女侍卫贴身不离,从早朝后就一直紧跟西日昌。钱蕙兮疑心她就是姝黎,听闻女侍卫也会弹琵琶后,她更确定无疑。姝黎回来了,变了个姓氏变了身份,不变的是西日昌对她的宠爱。随着姝黎的回归,大杲皇宫悄然开始变化。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位蒋贵人,住进了后宫最尊贵的宫殿月照宫。不知是姝黎过了最鲜嫩的年岁,还是别的缘故,西日昌夜夜留宿月照宫。钱蕙兮冷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为蒋贵人独占圣宠而郁结,想的却是西日昌身后的姝黎。她就不嫉妒,不吭声,无所谓吗?还是西日昌早将一副柔肠尽数付她,留点边角料给蒋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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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三十岁的钱蕙兮陷入了生平最深刻的沉思,她过去的一半岁月生活于安逸富贵的豪门,另一半则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一个男人。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贫穷和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从不关心时局政事,她的生活中心始终围绕着家庭,从少时做父母的宠女到出嫁后竭力获取夫君的宠爱。抛开美貌,她只是个寻常女子,甚至眼光短浅迟钝愚昧,她唯一的眼光,就是嫁了一位帝皇,只是这份尊荣绝非她这样的女子所能承受。她不能算真正的帝后,她不仅举目无亲而且还膝下无子,后宫的诸事基本则由柳妃操持,她作为帝后的尊贵只唯一体现在每日上午例行的诸妃觐见,这还要刨除几位被西日昌默许可以无视宫廷礼仪的妃嫔。三年一度的选秀与她无关,最后她只分配到二位落选的秀女。从二女口中,她得知换了姓氏的姝黎一如既往的厉害,西日昌赐予的权力让西门大人的名讳震惊朝野。当年的姝黎斩断卑微者的性命,而今的西门裁决她们的命运。

命运是一间间连环相套的阴暗陋室,好不容易闯出一间,却陷入另一间,如此循环至死方休。钱蕙兮想起最初老和尚接近谶言的告戒,恐怕“不可贪求”四字出于老和尚对神明的敬畏和对自身职责的限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也不可贪求不能多言。

推测这玄奥的关系并非钱蕙兮美丽的头颅所擅长,她只能从中寻到最明显不过的同样的世间丑恶。她和姝黎都是孤家寡人,一夜痛失所有亲人;她和姝黎都视人命为草荐;而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都是西日昌的皇后,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死后偷生。这样的推测结论是荒谬的,连接她们关系的并非她们共同的男人,而是她们相似互映的命运。在命运的轮转中,没有谁比谁高贵,亦没有谁比谁不幸,至于容貌姿色,那早落到了下层。

想透彻的钱蕙兮异常痛苦,犹如一个浑浑噩噩几十年的白痴一朝清醒,迎接铺天盖地无边无垠的知识灌输,能引导这灌输的智者不是已经死去就是远离了她。没有支点的钱蕙兮很快放弃了自我折磨,狞笑着捉住一位宫人的手问:多大了?

十六岁,娘娘。

多好的年纪啊!你怕什么?

不…奴婢什么都不怕。

你说谎!

钱蕙兮轻轻拍了下宫人的面颊,少女的肌肤柔嫩而充满弹性。她一下下拍着,越拍越重,直打到那肌肤殷红起来,这才收回了手。手有点痛,打人自己也会痛那就不尽兴了。钱蕙兮看着那想哭又不敢的惊恐少女,心头突生一种快意。杀人算什么?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活着一日日承受凌辱欺压,那才叫痛苦。凭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人痛苦?他们都该陪着她一起痛苦,甚至该比她更痛苦!

钱蕙兮渐渐喜欢上了嗜血施虐于宫人。她用试探食物的长银针,一下下在新鲜的肌肤上点刺血花,受罪者凄厉的哭叫声比姝黎的琵琶曲悦耳。从别人的痛苦中,她感到了快乐,觉着她真实的活着,至少在鸾凤宫这片天地里,她就是唯一主宰。她没有发现宫人的眼光在血光里暗涌,更没有察觉被西门淘汰的秀女左荃珠已然成为鸾凤宫真正的掌控者,受到了所有宫人的推崇。

当钱蕙兮从鸾凤宫里再寻不出一具光滑的躯体供她制造血花,她便想到了西日昌的新宠孙才人。西日昌对她的纵容,后宫里众所周知。即便她公然失仪于贞武的灵堂,即便她无故施虐、杖毙宫人,西日昌也从不降罪。钱蕙兮自信满满的等着捉孙文姝来玩,但是第一次就失败了,她的宫人进不了昌华宫。碰了铁板的钱蕙兮却耗上了,接二连三的使人“请”孙才人,这一次她的预感既准确又可笑。区区一个孙才人自然没能耐对抗一国皇后,那区区一个侍卫有必要向失宠的皇后示威吗?

最终钱蕙兮等来了太医苏堂竹。年轻斯文的苏太医只远远看了她一眼,便口断:娘娘,你病了!你得了臆症。

钱蕙兮一下子冲了过去,她想揪住苏堂竹的衣襟,逼问他是否是陛下的旨意,但钱蕙兮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旁的侍卫粗鲁的推开了她,并且大声高呼:娘娘疯了!娘娘动手打太医了!

钱蕙兮觉着血冲到了头顶,她狂笑起来,是啊,我早疯了!我能不疯吗?你们每个人都巴不得我疯了!她怎么冲都跑不到苏堂竹身前,而太医的神色却似怜悯。

好好活着大家都安生,不给人安生,人如何给你安生?

钱蕙兮呸了一口。苏堂竹拂袖而去,至少疯子有一点是明白的,这是陛下的意思。

钱蕙兮被软禁了,每日被迫吃安神汤,只有吃下药后的几个时辰,她是安静的,药效一过,她就在房间里咆哮。她要求见西日昌,被告之陛下南下不在宫中。于是她又趾高气傲起来,她恶毒的咒骂着:等陛下回来,把你们这些人全砍了手脚,丢进猪圈里。每一个都不放过!

在每天每夜的咒骂声中,钱蕙兮迎来了死神。

左荃珠看着侍卫捭开她的嘴,灌下安神汤后,冷漠的道:便宜你了!

一被侍卫放开,钱蕙兮就跳了起来:小贱婢,你说什么?

左荃珠转身而去,你真是一个最丑最蠢的皇后!

钱蕙兮又斥骂了几句,渐渐觉着体力匮乏,软倒地上。她忽然明白了左荃珠的话,她要死了!她躺在冰冷的玉砌地板上,看着越来越迷糊和扭曲的皇宫的雕花顶镶珠梁,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不舍。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真的疯了。

卷二十;1

卷二十:西风催衬梧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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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昌走的干净利落,晚间话别,清晨消失。他走后,皇宫上空阴翳的云层跟着消散,清新的风仿佛令每位宫人都浑身一轻,脚步也轻快起来。当然,这只是仿佛,即便再无心肺再无良心的人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大杲的军士正在浴血奋战。

“其实,陛下发动的是侵略战争。”慕西雁道。

我没有应声,他顿了顿后又道:“成王败寇,最后由胜者定义它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倘若西疆有西秦的一半地域,局势绝不至此。”

我道:“我只是个女子,不懂战争也不懂局势。”

“没有人天生就懂。被迫着懂,随波逐流的懂,而陛下无疑天分极高。”慕西雁忽然问,“大人决定了吗?离开还是留下?”

我一怔。他慎重的道:“大人一直犹豫不决,无非因为这些日这些年,陛下对大人恩宠之极,但大人现在也清楚了,陛下的心思很难捉摸,他随时都可能将大人从云端打入地狱。是去是留,只在大人一念间。大人还有时间考虑,等大人生下皇子或陛下回归,大人就再无法抽身。”

我恢复平静:“我会考虑的。”

慕西雁没继续说下去,有人来了,他隐匿了身形。

“小猪!”苏堂竹推开房门,一片阳光倾洒进来,在他身上罩上一圈光环,然而接下去的话却一点都不光明,“我们到地宫去转转?”

陈隽钟回了宫廷,西日昌去了西秦,苏堂竹空闲了。我寻思地宫有什么好转的?除了八卦之门,就是个唬人的地儿。

见我没有马上答应,苏堂竹又扯了不少借口。纵然我再迟钝也知他的心思,他乘西日昌不在又没重务,想与我单独处一会罢了。虽他没别的企图,但我也不能答应他,苏堂竹年纪也不小了,苏世南还指望能早点抱孙子。

“听师兄说地宫里有许多前朝的宝贝,他嫌晦气一样都没拿上来,可我还没见识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