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倾目光沉静,定定地注视着夜瑾,“殿下知道折枝是什么吗?”

“知道。”夜瑾黑眸望着头顶的帐幔,声音寂冷,透着孤傲无情的气息,“一种服了三次之后,就会让经脉寸断,武功尽废的烈性剧毒,是天下所有练武之人最深恶痛绝的存在。”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照得庭院里一片如雪般静寂。

随着夜瑾这句话缓缓落音,内殿里似乎也同样陷入了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九倾嘴角轻扬,语气却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殿下可知,折枝除了是练武之人所忌讳的存在之外,同样也是所有隐性剧毒的克星?”

此言一出,夜瑾的表情倏然顿了一顿。

须臾,他转头看向九倾,眉心微蹙,缓缓开口,“你似乎…话里有话?”

九倾道:“殿下身体里的折枝是新毒,今晚才刚被人动的手。”

今晚才被人动的手?

夜瑾淡淡道:“有你在,也会被人得逞?”

九倾微默,这句话里是不是隐含些许嘲弄的味道?

嘴角抽了抽,她有些无语地看着夜瑾,“殿下,上次我似乎跟你说过一次,我来到瑾王府之前,才刚学了三个月的医术。”

她的确说过这句话。

然而这句话夜瑾却是不信的,就算如何天才,三个月也不可能如她这般厉害。

但他素来不是个会赞美人的人,因此,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你觉得是谁对我下了这种毒?”

“殿下心里没数?”九倾淡淡一笑,眸心透着清透的光芒,“我觉得应该是那位长皇子。”

夜瑾淡淡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九倾挑眉,“殿下莫忘了,今晚的宫宴是他全权负责,他若要在殿下的茶酒之中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夜瑾咬唇,迟疑了须臾,才道:“他不会害我。”

“他当然不会伤害殿下。”九倾点头,“他只是想让我清楚地看到,殿下身体里都有哪些潜藏的剧毒而已。”

第118章 夜瑾眼底的孤寂

话音落下之际,夜瑾表情变了变。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对本王下了折枝,目的是为了让你顺利解了本王身体里隐藏的其他剧毒?”

九倾淡定地点头。

“他如何又能确定,你就一定有这个本事?”

“殿下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那位长皇子?”九倾嘴角勾了勾,难得地以一种莞尔的眼神看着他,“殿下,很多时候,某些人要做某件事的时候,凭的只是自己的感觉,和孤注一掷的心态。”

夜瑾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却垂眸不语。

“折枝能带出身体里潜藏的毒素,他希望让我察觉到你身体里的毒,并祈祷着我有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

“这只是他主观的希望而已。至于你的身体里是否真有潜藏的剧毒,我能不能解了这些毒,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或者说,他只是在判断,在赌一个可能。”

九倾像是在绕口令一样的说法,夜瑾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夜昊其实并不确定,他的身体里是否真的存在着让人无法察觉的剧毒,他只是凭着对夜瑾处境的了解而做出了一个猜测——

猜测着会有人对夜瑾下手,猜测着所谓的顽疾不过是个幌子。

所以在看到九倾之后,他大胆地给夜瑾下了折枝,若夜瑾身体里没有隐形剧毒正好,一次折枝的剂量并不会给他的身体带来多大的损伤。

而若是有,那么折枝便能让夜瑾身体里的剧毒全部发作起来,让九倾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察觉到夜瑾体内的毒。

并且他宁愿相信,九倾的确有本事解了夜瑾身体里的毒。

这的确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以外人对于长皇子的评价来说,这般不管不顾的急切举动,本不该出自他的手,然而也正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心态,却恰恰让九倾确定了一件事——

长皇子夜昊,是目前来说,她发现到的第一个真正关心夜瑾的人。

内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须臾,九倾淡淡道:“你方才说他不会害你,也刚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夜瑾沉默,目光中有些黯然,有些落寞,周身仿佛突然笼罩了一层深沉悲哀与苍凉。

“姒九倾。”他开口,声音似是染上了无边的孤寂,“他是我的兄长,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对他的在意,否则便会害了他,也让我自己投鼠忌器。”

唯一的亲人?

九倾眉眼微动,心头闪过几句话——长皇子夜昊,封号睿王,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干练,心性坚忍,虽受皇帝器重,却并不得宠,且…生母殁。

生母殁。

瑾王的生母惜嫔,也同样已不在人世。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应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而夜瑾和夜昊,或许便是这段秘辛之中最关键的两人。

但是,她不能问。

撕开别人的伤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样的事情连一个孩子都不会去做,更何况是她?

“姒九倾。”夜瑾沉寂开口,“本王想与你说会儿话,你今晚别睡了,可以吗?”

第119章 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虽然身中剧毒,常常受剧毒发作时的痛苦折磨,但是九倾自打进来瑾王府,却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脆弱——

鬼使神差一般,她开口道:“殿下刚解了毒,身体正虚弱,我原本就没打算离开。”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夜瑾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显然也没在意到她的口吻,以一种近乎于空洞的语调道:“长皇兄与我,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兄弟。”

果然如此么…

九倾敛眸,心里忍不住想,她的感觉果然是对的,在宴席上那仿佛不经意间的一瞥之中,她就察觉到了长皇子夜昊看向夜瑾时,眼底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

他似乎不敢让人知道,所以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与夜瑾亲近,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眼神却让九倾捕捉了一个正着。

同一个母亲所生…

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兄弟,一个受宠至极,另一个却被皇帝漠视得彻底。

或许在那位皇帝的眼里,长皇子并没有被当成是他的一个儿子,而更像一个得力的臣子,能力卓绝,所以才受到重用,反之,则弃若敝履。

一盆炭火的威力不可谓不大,内殿温度正在节节升高,因为靠近床头的缘故,热气盈盈弥漫在周身。

九倾心静,所以即便热了一些,也并无太大感觉,而盖着被子的夜瑾,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受了热,驱走了身体的寒意,身上便无法控制地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驱散了寒意,痛苦也随之消逝,他的身体慢慢趋于平静,停止了颤抖,苍白的脸上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额上也见了一点汗,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力气。

他伸手,似乎想掀开锦被,九倾及时地抓住了他的手,“殿下不可,且再忍耐一会儿。”

“本王热了。”

“殿下刚解了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多出一点汗,身体里的余毒便会随着汗水排出体外。对殿下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夜瑾精神恢复了一些,思维也跟着清晰了,听她说到清余毒,便淡淡道:“你方才说我的身体里有五种剧毒,刚刚解了两种,现在还剩下三种毒素?”

“殿下说对了。”九倾轻轻点头,“殿下身体里的忘忧,还未完全清除,以后依然会发作。”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夜瑾,“殿下能否确定,这忘忧是谁的手笔?”

“有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皇后。”夜瑾声音沉冷,“这件事里杨太医是罪魁祸首,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审了便知。”

“有没有可能是皇上?”

夜瑾淡淡道:“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替他辩解,但这件事应该跟他没关系。”

“殿下对太后,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夜瑾皱眉,脸上的汗快要滑进了眼里,九倾拿出丝帕替他拭了拭。

“你为什么如此关心秦太后?”

“我不关心她。”九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殿下虽然身体不怎么好,却也不该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第120章 你会不会背叛本王?

夜瑾的确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然而,纵然他如何放肆,暂时也是身不由己,他在西陵皇朝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地步——

皇上就算如何宠他,可以容忍他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却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对太后不利的事情。

“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夜瑾淡淡道,“我能怎么办?”

九倾凝眉,看向夜瑾的目光带着一抹深思。

“怎么?”夜瑾皱眉。

“我能冒昧地问殿下一个问题吗?”九倾看着他的眼睛,罕见地踌躇了一下,“若是不方便,殿下也可以不回答。”

夜瑾不置可否。

九倾道:“皇上是殿下的亲生父亲吗?”

话音落下,夜瑾的表情倏地凝了一下,须臾,嘴角缓缓浮现一抹冷笑,“本王宁愿不是。”

宁愿不是?

因这几个字,九倾已经无需再问其他。

当今皇帝的确是夜瑾的亲生父亲,而太后,也是夜瑾的血亲祖母。

可那位太后对夜瑾的态度,却着实让人无法理解。

固然因为有金贵妃这一层关系在里面,让她对曾经得宠的惜嫔厌恶,可夜瑾也是皇帝的儿子,就算他的母亲如何不被喜欢,夜瑾身上也依旧流着皇家的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

“九倾。”夜瑾转头,定定地看着她,眸心深处似乎流动着某种光,“你是本王这辈子唯一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你不会做出本王不利的事情吧?”

九倾一愣,眼神顿时变得古怪了许多,“殿下,你——”

“你会不会背叛本王?”

背叛?

九倾觉得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于是正色地纠正他,“殿下,我只是你的大夫,等清除了你身体里所有毒素之后,我便会离开这里。在给殿下解毒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但是这谈不上是否背叛。”

的确,背叛这两个字,向来说的是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人,或者是来自手下人的出卖。

九倾于他,只是一个大夫,不是什么亲密的人,也不是他的手下。

夜瑾对这个事实,感到了些许不悦。

他淡淡道:“九倾,一个大夫不会去在意与治病无关的事情,也不会去打探与病情无关的,病人的隐私。”

九倾挑眉。

“你对本王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一个大夫的限度。”夜瑾抬眼,漫不经心的语气却带着了然通透之色,以及些许不容辩驳的坚定,“别再以大夫的身份做出任何狡辩,因为那不符合你的性格。”

不符合她的性格?

他又知道她的性格是什么样子的?

九倾淡淡一笑,“殿下放心便是,只要我在瑾王府一日,便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殿下,我也不会做出于殿下不利之事。”

顿了顿,她云淡风轻一般道:“西陵皇城,还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做出背叛自己原则的事情。”

这算是一个保证吗?

夜瑾活了二十年,很少去信任什么人,跟在身边十几年的手下都是别人的耳目,他还能信任谁?

第121章 梦魇之毒1

可这个才认识了短短数日的女子,却让他莫名地觉得信赖,莫名地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可以敞开心扉,不必有所顾忌,也不必生出防备…

“殿下,我们言归正传。”九倾不知道夜瑾心里的想法,淡淡道,“殿下身体里除了忘忧之外,还有一种已经伴随了十年之久的寒毒。”

夜瑾没说话。

“折枝提前催发了殇情的剧毒,解毒之后,寒毒也随之被带出,所以殿下方才才觉得冷。”九倾抬手,以丝帕不停地擦拭着夜瑾额头和脸上的汗水,“这寒毒比较麻烦,今晚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殿下体内有寒毒。”

“本王也不知道。”

“殿下也不知道?”九倾凝眉,缓缓道,“寒毒不能受冷,若是冬天被寒气入侵,便会催发寒毒,殿下这些年就没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正常?”

“本王的身体从未正常过。”夜瑾扯了扯唇,说不尽的苍凉和讥诮弥漫在眼角眉梢,“正如你所说,那么多的剧毒混合在本王体内,没要了本王的命去,都是上苍的垂怜,毒发对于本王来说是常有的事儿,本王哪里知道每次发作的都是什么毒?”

话音落下,内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心里某处突然传来一种不知名的悸动,伴随着一丝尖锐的针扎似的疼痛,九倾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心房的位置,觉得那样的疼痛来的有点猝不及防。

她在心疼这个男子?

九倾无法确定,但是她知道,一个表面上得尽了荣宠风光无限的皇子,私底下却过得如他这般艰难,很难不让人去心疼。

或许如她这般冷硬如铁的心肠,也无法避免地有些柔软了。

整了整思绪,九倾抛开心头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法,语气平静地道:“寒毒的治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月之内无法把殿下体内的寒毒肃清。”

夜瑾闻言,沉默了片刻,“你会为本王多留一些时日?”

“大概不会。”九倾几不可察地蹙了下黛眉,“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还殿下一个完好的身体。”

夜瑾于是又不说话了,轻轻垂眸,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九倾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心里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愧疚,自己似是无意中伤害到了他?

轻轻甩了甩头,她甩去这个荒谬的想法,继续道:“殿下身体里最后一种毒,便是致使殿下梦魇的元凶。”

话音落下,夜瑾缓缓抬眼,漆黑的眼底,似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流光在闪烁。

九倾微愣。

“看来本王这个残破的身子能支撑到现在,也着实算是奇迹了。”夜瑾自嘲般地勾起唇角,“一种比一种离奇的毒,本王应该庆幸,直到现在居然还没被毒死。”

九倾迟疑了片刻,“殿下应该知道梦魇之毒是谁下的手吧?”

“为什么这么以为?”

九倾淡道:“这种毒对殿下的身体固然有些伤害,但意义不大,对于心怀不轨之人来说,根本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益处。”

第122章 梦魇之毒2

夜瑾沉默了良久,久到九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转移话题,却听他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本王知道这种梦魇之毒是谁下的。”

九倾安静地看着他。

“是本王自己。”夜瑾道,面上并无多少异样之色,“至于原因是什么,本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无妨。”九倾摇头,虽然有些意外,却又并不觉得太意外,“殿下既然有着自己不可说的目的,那么暂时来说,这种毒只能先搁置了?”

“嗯。”夜瑾道,“本王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

九倾眸心闪过一抹异芒,突然意识到,这位殿下虽然深受剧毒折磨,暂时也有些身不由己,但是他显然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这般看来,他应该是在计划着什么——

但是,梦魇跟他的计划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心头闪过这个疑惑,九倾却没有多嘴去问,且心知自己就算问了,夜瑾也不会说。

看了看夜瑾面上不断冒出的汗水,她伸手掀开了被子,“可以了,殿下起身去沐浴吧。”

沐浴?

夜瑾讶异地看着她,“现在?”

虽然出了一身的汗,很粘腻,他也的确迫不及待地想沐浴,但是这个时候…

“殿下已经恢复了元气,能自己下床了。”九倾起身,挪开凳子,“沐浴之后,身上的衣服和床上所有的被褥全部拿去丢掉,让无寂给殿下换上新的。”

夜瑾闻言静了一瞬,慢慢从床上坐起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方才因为要行针,所以外袍已经被九倾褪去,身上只留下了一身白衣的里衣,但是此时,一场大汗淋漓之后,原本雪白的里衣已经无法直视,上面一道道狼藉般的黑渍,看起来与稀释之后的墨汁几乎是一个颜色。

夜瑾顿时就明白了,这些都是体内被清出来的余毒,不但衣服上有,随着汗水的浸染,被子上和床褥上也一定沾上了一些,所以被褥都不能再用。

起身下榻,穿好了软鞋,夜瑾抬脚往侧殿的浴池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九倾,“你要跟本王一起去?”

九倾一静,“…”

虽然她原本的确是这个打算,但这句话此时从夜瑾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让人下意识要想歪的冲动。

不过,她还是点头,“我随身照看殿下。”

顿了顿,她似是解释一般又补充道:“殿下不是让我今晚不要走,陪你说话吗?”

的确是说过。

夜瑾点头,举步复行。

两人到了侧殿的清玉池,夜瑾将已经染了色的里衣包括亵裤一并褪下,随手扔到了池案上,露出线条优美的后背——

从容自在的动作,似乎完全当九倾不存在一般。

宽肩瘦腰,臀部挺翘,肌肤白皙如玉,身段结实而修长。

九倾的视线并没有刻意回避,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之际,心里由衷地觉得,夜瑾的身段当真是极好的,不但劲瘦有力,且看起来极为漂亮。

第123章 她不是温柔无害之人

浴池案上有一处软榻,九倾跟着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伺候夜瑾,所以慢慢抬了脚步,走到软榻上半躺了下来。

清玉池是温泉池,池子很大,四面以琉璃玉石修筑得圆润光滑,夜瑾踏着玉阶走进了水里,随着他身子一点一点浸没在水中,身旁的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划过一圈圈黑色的波纹,很快便被流动的清水冲走。

夜瑾身子靠在案上,不疾不徐地自己动手清洗身体,淡淡开口道:“本王身体里的忘忧,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除?”

“方才我正是要跟殿下说起这件事。”九倾闻言,霎时想起了方才被盖过的话题,“忘忧虽是难解之毒,但好在殿下意志力过人,已经熬过了最痛苦难捱的几天。以后虽然还会发作,但是痛苦的层次已经减低了许多,对殿下来说,要熬过去并不难。”

夜瑾没说话。

九倾续道:“方才我问殿下是否愿意坐以待毙,意思是说,殿下若是可以确定忘忧与皇上无关,那么便可以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大光明地弄清楚是谁下的阴毒手段,并予以反击。”

予以反击?

夜瑾眼底划过一抹冰寒无情之色,“本王的确不该再仁慈。”

九倾躺在软榻上,外面头顶的雕梁画栋,想了想,“殿下的弱冠礼不是要到了吗?那是最好的时机。”

弱冠礼。

夜瑾漫不经心地掬水洗着身上,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姒九倾。”

九倾偏头,远远地看着他,似是询问。

夜瑾转头,看着躺在自己软榻上的女子,与她沉静的黑眸对视之间,以一种洞悉且玩味的语气说道:“你真不像一个温柔无害的人。”

温柔无害?

“我从未说过我是一个温柔无害的人。”九倾淡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清寒之色,“不过我也从来无意伪装,他人眼中的我是怎样的,我便是怎样的,不必纠正,我也不会故意去误导。”

有人觉得她无害,因为只看到了她无害的一面,有人看到了她骨子里的从容高贵,那是因为见惯了世面擅长识人,也有人觉得她可怕…因为有着敏锐的洞悉力。

可目前为止,这世上真正能凭着眼睛看透她的人,少之又少。

九倾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倦怠地转移了话题,“方才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和长皇子的事情吗?”

“现在我又不想说了。”夜瑾淡淡道,“接下来我是不是专心在府里调养身体就好?”

“身体要调养,但是王府里的奸邪也该清一清了。”九倾语气略显淡冷,“我不喜欢时常对着加了料的茶水和膳食。”

夜瑾闻言,嘴角掠过一抹残冷的笑,“本王会着手安排。”

“除了无字辈的四大护卫,王爷身边还有其他可用的人手?”

“人手不多。”夜瑾淡淡道,“但是也足够用了。”

九倾微默,“王爷觉得,自己的护卫是否全部值得信任?”

此言一出,夜瑾显然立即就明白了九倾的意思,唇边浮现一抹冷意,“除了无殇,其他人都是本王心腹。”

第124章 你想当皇帝吗?

除了无殇…

九倾心中了然。

对于自己府上的人,夜瑾心里其实早已清楚谁忠谁奸,魑魅魍魉之所以能横行,不过是因为他懒得动手去清理而已。

府里的都是小鬼,虽然身份低贱,全杀了也不可惜,可就是因为不值钱,才有小鬼难缠一说——

不是因为小鬼不好对付,而是因为数量太多,就算清除了一批,以后还会有无数的小鬼混进来,前赴后继。

夜瑾以前身子骨不好,不可能把精力都用来对付这些小鬼身上。

现在却不一样了。

动手肃清身边,是因为要开始对付幕后的主使之人,让瑾王府成为真正无人能惹的瑾王府。

他淡淡道:“或许你也已经察觉到了,无殇表现得太过急切,根本不适合做一个眼线。”

九倾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心荡漾着慵然清透的色泽,“王爷的府里有很多类似于无殇这般心态急切的人,他们的目的不在隐藏身份,而只在达到自己的目的。”

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夜瑾眸心微细,语气清冷地笑了笑,“不过是想杀了本王而已。”

“王爷可知道,自己虽面对的敌人都有谁?”九倾挑眉,慢悠悠地总结,“在我看来,王爷的人缘确实不怎么好。身体里五种毒素,至少来自三个人之手,或许还有一些没找到机会下手的…这般看来,王爷周遭环饲的豺狼虎豹着实太多,小命迟早得交代出去。”

“豺狼虎豹再多也奈何不得本王。”夜瑾语气漠然地反驳,“若老天真想让我死,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本王活着,对很多人来说,都将意味着一场做不完的噩梦。”

“就算是噩梦,迟早也有结束的时候——或是清醒解脱,或是性命终结。”九倾淡笑,言罢,语气漫然地徐徐问道:“夜瑾,你想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夜瑾蓦地一静。

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她敢问,其他人谁敢如此直白无忌地询问他人是否想当皇帝?

涉及至尊之位,很多人就算心里有这个疑问,有这个想法,嘴上断然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夜瑾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好奇而已。”九倾道,“当今皇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膝下皇子已尽数成年,可储君却迟迟未立。夜瑾,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