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瑾…

宸王倒是看得出来,夜瑾从来不在乎任何形式,他心里眼里所看到的,不过一个九倾而已。

其他的,根本不重要。

“一拜高堂——”

九倾的高堂远在南族,夜瑾的高堂也不必说,今日主婚的夜昊和宸王二人,即代表了男女双方的高堂。

夜瑾和九倾二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了一眼前方主座上的两人,随即同时弯下腰去。

夜昊心里叹息,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真心的笑容。

算是苦尽甘来么?

他不知道,只是心里下意识地闪过这句话,却有忍不住思索,除了西陵皇宫里的那一次之外,夜瑾曾经可还吃过什么苦头?

“二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遥遥万里无云的天际,弯腰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转过身,面对面,夜瑾的手还挽着九倾的手不舍放开,此时抬眼与九倾对视之间,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就着手挽手的姿势,同时弯腰对拜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喊出这句话时,司仪目光还忍不住追随着二人,越看越是觉得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此生若不幸福,真是天理难容。

而自始至终没有机会开口的温牧,此时心里更是纠结万分。

他实在是想不通,昨儿个皇上登基大典,就此封了姒姑娘做皇后多好?天下瞩目的风光荣宠,不才是一个帝王给予自己心爱女子最好的聘礼吗?

为什么一定要折腾出这么个简单又寒酸的成亲礼?

是想体会一下平民百姓成亲的感觉,还是觉得这样的成亲礼更有意义?

第1136章 故人

而且,主婚的两个人…

温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两人,一个是西陵景帝,他是皇上的兄长,所以他做主婚人理所当然,而另外一个男子,难道是姒姑娘的兄长?

那么他跟九倾姑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思及他在校场上练兵的一幕,温牧心里生出强烈的好奇,几乎迫切地想知道姒姑娘和这个男子的身份。

他家主子对姒姑娘爱得很深,却没有封她为后,必然有着特殊的原因,或许这个原因极有可能就跟姒姑娘的身份有关。

新人已经离开,温牧心里的想法却没有人会给他解答。

主婚之后,宸王和夜昊一同起身,离开了喜厅,去隔壁的宴席上就坐。

成亲礼很简单,知道的人也不多,除了一些忙进忙出的婢女和护卫之外,所有的面孔基本都是熟人,然而当夜昊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过厅外回廊上,随即蓦地转头,映入眼帘中的那道身影,顿时让他浑身一震,以为自己眼花。

下意识地疾步而出,朝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式追了过去,然而当他到了廊上,左右张望,却并没有发现方才那个人的行迹,可心头越来越怪异的感觉却让他无法释怀。

“皇上?”楚祁在身后跟了上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温牧,“皇上在找什么?”

“景帝陛下在看什么?”温牧见他神情有些异样,走到他跟前主动开口询问,“可需要温牧帮忙之处?”

帮忙?

夜昊慢慢转过头,沉默地看了他们片刻,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问。

想了想,他压下心底的迫切和怪异之感,淡淡道:“刚才在廊上看到了一个人,看起来面熟得很,朕以为是故人,但是追出来之后却不见了,或许是朕眼花了。”

“故人?”楚祁心里微动,不由开口道,“皇上看见的是谁?”

强烈的感觉驱使着夜昊弄清真相,但是此事显然不适合让任何人知道,他站在回廊上,缓缓摇头:“应该是朕眼花了,因为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人世。你们先回去吧,朕自己走走。”

楚祁点头:“皇上小心点。”

温牧也道:“景帝陛下小心一些,若有需要帮助之处,请尽管开口。”

“嗯。”夜昊点头,顺着自己的感觉,沿着长廊如闲庭信步一般悠闲地欣赏着廊外的花草风景,看起来闲适而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急切是因为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眼花…不,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不是自己眼花,那么至少那个人还活在世上,可他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看错了,已经离世了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这世上,又是否会有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容貌却如此相似?

眉心微蹙,他心里沉沉地想着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僻的一角,隐约有说话的声音钻入耳膜,夜昊微愣,一时不知道是该避开,还是继续往前走。

第1137章 哀莫大于心死

“聿。”女子低低的嗓音里,隐含万千复杂的情感,“我看到了瑾儿成亲,也看到了我们的儿子,他今天是主婚人,你要去看一眼吗?”

夜昊僵在回廊上,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栏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还有那一句,瑾儿。

他还能相信自己是眼花?

她说的是瑾儿,她还说,我们的儿子…

他们的儿子…是谁?

姒聿尘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还没想好该不该去见他。”

“瑾儿说,他有权知道真相。”女子淡淡道,“认贼作父三十年,往后数十年难道还要继续认贼作父?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脆弱的孩子,他承受得住这样的真相。”

姒聿尘站在树下,温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如今这般模样,又怎配做他的父亲?”

“聿。”女子皱眉,随即面上流露出凄然,“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又岂是你的错?一切的罪孽,都是有那两个该死的恶魔而起,昊儿若是知道真相…”

“可知道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姒聿尘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现在是西陵的皇帝,名字上冠着夜氏皇族的姓。他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肩上挑着整个天下苍生的命运,心里若染上了仇恨,如果他将这些仇恨报复在夜氏皇族头上,报复在西陵江山社稷上,后果会怎样?又将置百姓于何地?”

闭了闭眼,他无力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如果这件事让旁人知道,你可知又会带来怎样的动荡?我如今这样,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相不相认都已经无所谓,若为了姒家一条血脉传承而使得他背负仇恨而活,我觉得…不值得。”

不值得?

云绯月沉默地看着他。

“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夜惊鸿生不如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江山被昊儿掌控却无力改变,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姒聿尘轻声喟叹,“时间若是回到三十年前,或许我会很乐意看着整个西陵皇族灰飞烟灭,不杀尽最后一人难消我心里滔天之恨,可如今…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绯月抿唇,良久才淡淡道:“这些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知道昊儿是怎么认为的?如果他宁愿知道真相,即便真相多残酷,而不愿面对自欺欺人的美好呢?”

姒聿尘抬眼看着她,却没说话。

“你觉得夜惊鸿如今这样,就算是得到惩罚了?”她缓缓摇头,语气很轻却透着森然意味,“君乾受了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我觉得夜惊鸿也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否则,我心头之恨亦难消。”

“绯月…”姒聿尘眉心微蹙,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了些许苍凉的味道,“我现在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

“即便是哀莫大于心死,该知道的真相也还是要知道。”

第1138章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突如其来的一个男子声音淡淡响起,让姒聿尘和云绯月齐齐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长廊上。

一个颀长挺拔,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薄唇紧抿,面上看着没有太多的情绪,眼底却有沉痛复杂的色泽交织。

云绯月脸色刷白,唇角轻颤:“昊儿。”

夜昊目光微转,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这张本该存在于记忆中的容颜,唇角轻轻地,溢出两个字:“母妃。”

姒聿尘看着夜昊,这个俊挺出众,仪表非凡的男子,就是他的儿子?

夜昊的眼神锁在云绯月脸上。

早已过世多年的母亲,此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夜昊不知道心头的感觉是怎样的复杂,更想知道,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亲生儿子,西陵皇帝,说的是他吧?

对于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此时恍惚已想到了原因——同是母亲的儿子,为何这些年父皇独独宠爱夜瑾,对长子夜昊却始终冷漠如陌生人?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

可这些早已经尘封的往事之下,又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惨烈真相?

两个恶魔,指的是东幽前朝皇帝君乾,和西陵之前的皇帝夜惊鸿?

两百九十二刀凌迟之刑…君乾做了什么事情,才得到了这样残酷的惩罚?

外人眼中,九皇子夜瑾明明深得圣宠,可他这些年却为何偏偏如此憎恨他的父亲?

这个男子方才说,哀莫大于心死,他曾经承受过什么?

若时间回到三十年前…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夜惊鸿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至于他想杀尽西陵皇族最后一个人,而今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昊儿…”云绯月怔怔开口,平静如死水的眸心终于泛起层层涟漪,“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无意间看到你,以为自己眼花了。”夜昊道,“抱着一点希望追过来看看,没想到…自己并没有眼花。”

说话间,他举步迈下廊下石阶,走到云绯月面前,“母妃这些年过的可好?”

“好?”云绯月凄然摇头,“如今什么样才算好?我活着,除了报仇之外,并无其他好不好之说。”

报仇?

夜昊唇角轻抿:“母妃的仇人是谁?”

“方才你不是都听到了。”云绯月转头,怔忡地看着回廊深处,“君乾和夜惊鸿,就是我们的仇人。”

她说的是,我们。

夜昊心里想到某种可能,声音不由紧了紧,“母妃和他…”

目光看向坐在树下的姒聿尘,夜昊轻声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云绯月扬唇,笑容却显得悲哀苍凉,“昊儿,他是你的父亲,亲生的。”

夜昊一震,转过头看向梧桐树下,神色复杂的温雅男子。

虽然方才听到的对话里已经隐隐得到了答案,然而亲耳听着母亲说出口,却赫然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第1139章 白头偕老

视线微转,眸光重新回到夜昊面上,云绯月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盛满浓烈蚀骨的伤痛与死寂。

“昊儿,你本该是东幽姒家的血脉,你的父亲叫姒聿尘,曾经是东幽的大将军,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云绯月声音沉寂,淡淡地说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依然刻骨铭心融于血液的往事,“三十年前,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帝为了各自的野心和贪欲,亲手设计的一场阴谋,让姒家满门被诛,我被夜惊鸿弄到了西陵,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已经怀有身孕。

夜昊怔怔地听着,这番话听着哀寂苍凉,却并无多少恨意,母亲的声音听着甚至带着一种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字里行间却隐藏的真相,却让夜昊体会到了一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漫长的几十年时间,是否能让仇恨淡化?是否能让铭刻进骨子里的沉痛,化为乌有?

很显然,并不能。

灭族之恨,夺妻之恨,家破人亡的滔天仇恨,怎么可能轻易淡化?

夜昊不知道三十年前的真相是什么,阴谋是怎样发生的,但是他知道母亲没有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或许此时,他终于也明白,夜瑾隐藏在心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他并不是夜氏皇族的长皇子,所以夜惊鸿跟他疏离,可夜瑾,又为何会仇视自己的父亲?

哀莫大于心死…

夜昊想到方才自己听到的这句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姒聿尘,三十年前,这个男子承受了多少世间最难捱的痛苦?

妻子被夺,满族被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他自己…这三十年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

沉默将整座小院包围,哀寂笼罩在三人周身。

良久良久,他才道:“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顿了一下,他看着姒聿尘,低声道:“我觉得,我有权知道一切真相。”

姒聿尘没有说话,眸子轻垂,沉默地坐在长椅上,须臾,无力地靠向身后的大树。

有没有权利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事到如今,也已经不可能再瞒得住。

与偏僻小院里的哀寂不同,此时的新房里,夜瑾和九倾并肩坐在喜床上,满室尽是喜气。

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两个精致喜气的酒杯。

所以眼睛看得见的器具上,皆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满屋子的喜气洋洋。

喜娘轻咳了一声,小声地提醒新郎官:“现在还没到晚上,公子进来得是不是有点早?这个时辰,应该出去跟客人敬酒…”

敬酒?

九倾抿唇轻笑。

夜瑾默默瞥了喜娘一眼,淡淡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哪里需要敬酒?

外面的人除了宸王和夜昊,其他人不是他的臣子就是手下,或者是山庄里的下人,谁敢要他敬酒?

“但是,这不合规矩。”喜娘呐呐地道,“奴家还没说喜话呢。”

还要说喜话?

夜瑾眉头微皱,随即转头看着眉眼如画的九倾,眉梢轻挑,“我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夫妻恩爱…”

“顺序颠倒了。”九倾不疾不徐地纠正他,“应该是夫妻恩爱在先,然后才能儿孙满堂,最后白头偕老。”

第1140章 合卺酒

喜娘和几个侍女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对他们投以古怪的眸光。

重点应该不是顺序颠不颠倒吧?

虽然成亲是一件喜事,而且也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之间很是幸福恩爱,但为什么他们的表现跟别人家的新人完全不一样?

新郎官不是应该先出去招待宾客?新娘子不是应该安静地坐在榻上等着?

为什么新郎官和新娘子一起进屋,然后新郎官就赖着不走了?

而且,新娘子居然完全没有一点新婚的娇羞…

喜娘正想着,突闻一声柔和的声音响起:“你们先出去吧。”

“啊?”她愣了愣,“夫人,妾身的工作还没结束…”

“没关系,出去跟紫陌拿了银子就可以回去了。”九倾淡笑,“今天辛苦你们了。”

“呃,不辛苦。”喜娘呐呐地摇头。

她倒不是客套,而是真的不辛苦,因为她根本什么都还没做。

但是看着眼前这对神仙眷侣一般的新人,她心里忍不住想,身份高贵长得又好看的贵人成亲,是不适都喜欢与众不同?

虽然新娘子很美,新郎官也很俊,但是也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吧?

想到这里,年轻的喜娘脸色微红,福了福身:“那…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妾身告退了。”

说完,领着一干侍女退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屋子里转眼间只剩下夜瑾和九倾二人。

眉眼里弥漫毫不掩饰的喜色,夜瑾目光融融地看着九倾,一声红色的裙装衬得她的眉眼明艳清贵,光彩照人。

“倾儿…”他开口轻唤,嗓音低沉柔和,隐约流露出慵然魅惑的气息。

九倾嗯了一声。

“倾儿。”夜瑾又轻唤了一声,柔情似水,贪恋的目光划过九倾的眉梢眼角,缓缓靠近,炙热的唇慢慢吻上她的唇角,“倾儿…”

“嗯?”九倾漫然勾唇。

“我喜欢叫你的名字。”夜瑾双手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低低深情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喜欢叫你的名字,喜欢吻着你的眉眼,喜欢看着你笑,喜欢听你说话,你的一切一切,我都喜欢…倾儿,怎么办?我着魔了…”

九倾挑眉:“我们该饮合卺酒了。”

夜瑾瞬间一静。

嘴角古怪地抽了抽,“我正在深情表白呢,你为什么这么不解风情?”

“合卺酒是也是代表夫妻恩爱的一种方式,怎么就不解风情了?”九倾失笑,拉着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铺着喜布的桌边,执壶倒了两杯酒。

一杯递到夜瑾手里,一杯自己拿着,两人手腕交错,对视间各自饮下了杯中美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九倾轻笑,“你觉得呢?”

他觉得?

夜瑾嘴角轻抿,蓦地俯身将她一把抱起,“我觉得我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为人夫的福利。”

话落,疾步走到床边,将女子放在榻上,然而下一刻,九倾轻蹙起眉,“被子里有东西磕着我的腰。”

第1141章 蒙骗世人的假象

夜瑾动作一顿,忙不迭将她抱了起来,伸手拎起被子抖了抖,然后长臂一挥,一股脑儿扫落了一地的花生栗子和桂圆。

九倾嘴角抽了抽,“你太粗鲁了。”

夜瑾垂眼,默默地看了一眼臂弯中的小女子,对上她剔透柔和的黑瞳,心头霎时柔软成了一团。

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放回榻上,夜瑾脱了靴子跪坐在她的身边,垂眼看着她半晌,才以征询的语气道:“倾儿,虽然现在还是白日,但应该不会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扰我们的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九倾笑意盈盈地道。

这句话就是个恩准的意思,话音刚落,夜瑾就迫不及待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九倾眸心清澈透亮,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容颜,眸心情意深浓,仿佛一汪装满了柔情蜜意的深潭,让人几乎无法抑制地要溺毙其中。

男子身上如雪莲一般清凉纯净的气息,带着一种让人喜欢的味道,轻轻浅浅萦绕在鼻尖,仿佛柔化了肌骨,九倾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的吻。

气温渐渐升高,宽衣解带,气氛逐渐变得旖旎,随着轻纱帐幔轻轻垂落,两人很快沉沦在魅惑迷人的情动之中…

桌子上燃烧的红烛,见证着这一场情深不悔的欢愉。

一处幸福,一处凄凉。

半个时辰的时间,足以将所有不堪的过往皆摊开在眼前。

听完了一整个故事,夜昊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过的苍白难看。

两个皇帝的自私贪婪——不,彼时夜惊鸿还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急欲登上皇位的皇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配合东幽皇帝的计划,使计掳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将军之妻。

妻子的失踪让大将军担忧焦急,疯狂寻找,却最终被皇帝以私调兵马的理由冠上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导致全家被诛杀殆尽。

姒家,九族上下几百条人命,在自己所效忠的君王一句命令之下,尽数被诛。

鲜血,是否足够将整个刑场染上红色?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可那些年,不管是耳朵听到的,还是眼睛看到的,却都是一场蒙骗世人的假象。

君王独宠,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肮脏龌龊的行径,给自己见不得天日的行为制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亲手做下的罪孽掩藏了整整三十年。

东幽的君乾,西陵的夜惊鸿。

夜昊闭了闭眼,心头一阵阵钝痛。

原来这才是真相。

夜惊鸿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本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犯下了滔天罪孽的见证。那无数个日夜,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夜惊鸿心底可曾产生过一丝后悔,或者恐惧不安?

他可曾有过夜半惊醒,被噩梦缠身的时候?

记忆里的那些年,纵使受尽了恩宠却依然不展笑颜的母妃,原来早已经历了与夫君分离,让儿子认贼作父,被仇人夺了贞洁,甚至生下了仇人孩子的身心折磨?

第1142章 高高在上的皇权,谁又能轻易违抗?

夜昊不知道这三十年,姒聿尘是怎么过来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姒家全部人都被诛杀,却只有姒聿尘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变成了如今这般手脚俱废,连文弱书生不如的模样。

出身宫廷,这么多年来夜昊光风霁月,沉稳有度,行事作风素来不失君子之光明磊落,可他不会因此就忽略了——宫廷原就是一个肮脏的沼泽之地。

东幽的皇帝囚禁着姒聿尘,却弄走了他的妻子,斩杀了他所有的亲人,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或者,是出于什么扭曲变态的心思?

夜昊不想去深思,也不敢去深思。

母亲没有说得更清楚,自有她不说的理由,或者,很多原因已经没必要更深沉地去追究,他只要知道,当初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这些年来谁的身上背负了多少痛苦,谁的身上背负了多少罪孽——

就已经足够。

手指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一波波袭来,夜昊极力克制着心头汹涌澎拜的情绪。

夜瑾说的是对的,夜昊已不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很坚强,很多事情也早已有了承受的能力,可这些事情,却并非因为能够承受就可以平静视之。

牵涉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所感知到的痛苦都是无数倍放大的,没有人能真正对这样的事情感同身受——这是一种比抽筋剔骨更痛彻心扉的感觉。

夜昊甚至不敢去想,当自己的父亲说出“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当他连恨都无力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如何的绝望。

无论多少鲜血和报复,都换不回那些早已化作尘土的冤死之人,换不回他夫妻恩爱的幸福,换不回儿子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昊眨了眨酸涩的眼,涩然开口:“夜惊鸿还没死,但是我会让他付出比君乾更惨痛百倍的代价。”

“夜昊。”姒聿尘淡淡开口,“要如何处置夜惊鸿,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也是他罪有应得,我管不着,更没有那般菩萨心肠去干涉,但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别忘了,你现在是西陵的皇帝,你肩上的责任是什么。行将踏错一步,遭殃的是天下黎民百姓。”

天下黎民百姓?

夜昊看着他,眼底深沉的情感渐渐流露,嘴角却勾起一抹冷漠无情的弧度,“天下子民,又何曾怜悯过你曾经的不幸?东幽帝都几十万百姓,可曾感恩过你当年守护江山的恩泽?可曾在姒家被灭门时,表达出对君王的抗议不满,对姒家的哀痛不舍?”

“高高在上的皇权,谁能轻易违抗?”姒聿尘声音平淡,“姒家的不幸跟百姓无关,他们纵然反抗不满,又有何用?蚍蜉撼树的结果,也不过是刑场上的鲜血更浓厚一些而已。”

话音落下,夜昊倏地沉默了下来。

双手死死地握紧,他在想,他大概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纵然夜惊鸿一再地冷漠疏离自己,他却始终没有对他存有半分怨念,大概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