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趁势向叶皇后解释了在老君观见过的事情一类。叶皇后心道,你是不是从那里就看上了人家了?也对,这般合心意的姑娘,好似量身打造的一般,能不喜欢才怪了。可惜,人家看不上你,别做梦了。

叶姑娘好奇地看看瑶芳,心道,这姑娘倒是有意思。唯叶国公夫人倒还能插得上话,笑道:“这姑娘倒是个洒脱的人,怪讨人喜欢的。”

元和帝正色道:“可不止这些。哎?记得当初就是你跟二郎一道从湘州示警到京城的吧?当时闹得可大。”

这就不能不答理了,瑶芳这才抬起头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腼腆地道:“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儿,吓坏了,就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后来遇到哥哥,胆子就更大了,亏得大家伙儿让着我。”

叶皇后配合元和帝问道:“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些已经不错啦,你都做了什么啦?先前还没仔细听过呢。小姑娘家,就该娇蛮一点儿,不趁着年轻时使使小性子,以后再这么着,就是不对了。”

瑶芳从善如流,故意想了一下,为难地道:“也没做什么,只有一件事在江西大闹了一场,亏得后来没人提要治罪这一茬儿。”心里对元和帝很不满,江西闹事,最倒霉的就一个人江西道御史。这位御史的继室正是柳氏,元和帝要问的,应该就是她。

问 这个问题本来没什么,正经地问,当是了解当时的情况,反正现在朝上正在混战。立储长幼之争因为叶皇后有喜而消停了下来,燃起的点火却不能立时就熄了,争执 之中,互相攻讦、翻了多少黑历史,早就结了仇,必须接着掐。正好,对于楚逆的清算正如火如荼,掐,必须掐!尤其支持吴贵妃的谢承泽本来就是牵涉其中的!

借此来问,难道能够不回答?元和帝偏偏选了最让人瞧不上的试探。更让瑶芳恼火的是,还是当着韩燕娘的面儿!柳氏是继室,韩燕娘亦是,多少会有些尴尬,得堵好一阵儿的心。

元和帝果然追问:“这等大事,朝廷本当重视,如何会需要你闹呢?江西道御史那里怎么了?”

叶皇后打一圆道,嗔道:“瞧您,朝廷上的事儿,倒拿到这里来说了,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这 就是叶皇后的好处了,凡事总是极周到的,只要她想,你有什么疏漏,她都会尽力给兜着圆一圆,纵不能十分圆满,至少不会让人尴尬。元和帝需要这样的妻子,又 对这样周到而不假辞色的妻子感觉有些微妙。此时正是用得着她这本事的时候,元和帝抛开那一点违和感,点点头:“方才看了点卷宗,正看到了,外头又闹这 个。”说完,目光灼灼,盯着瑶芳。

韩燕娘直觉得不对劲儿,叶夫人母女也察觉出不妥来,一齐看向叶皇后。瑶芳吞吞吐吐地道:“大约……是因为觉得我们不可信吧……”

叶皇后道:“那也不能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呐!”

元和帝更是逼问:“这里面有内情,是也不是?”

这事儿过去好几年了,许多人记忆里都模糊了,叶夫人母女俩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再次听闻,都好奇地看向瑶芳,以为她知道什么内幕看了一眼,便强压着好奇,提出告辞。叶皇后道:“也好,你们早些回去,别叫哥哥回去没饭吃。”

叶 夫人一笑,带着女儿走了。韩燕娘脚下生根,打定主意要陪着闺女。瑶芳涨红了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要急哭了,看着元和帝:“兴许是我记错了,可是听 哥哥说,一小儿的时候,江西道御史那位娘子,本来要说给家父做续弦的,后来亲便没做成,兴许是记了仇了。旁的是真的不知道了,那时候年纪小,有什么事儿长 辈也不跟我们讲的。”

韩燕娘尴尬了起来,悄悄伸手抚瑶芳的背。叶皇后又打一圆场:“好了好了,不哭了,啊。”又嗔元和帝说他过来将自己的客人都搅了,让他赶紧去休息,要是真的康复了,就派人去通知,明天开始恢复早朝,免得朝野不安。

元 和帝听到了最想听的,也不管当初是怎么审的案子,彼此之间逻辑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不顾柳氏记恨贺家,如何能说动江西道御史也跟着计较私怨,将谋反之事放 到一边,妇人怎么能干预外事这样的事实,好脾气地走了。因为瑶芳的态度是合乎他对女人的认识的,妇道人家,除了叶皇后这么个怪物,在他眼前的都是些有事儿 只能想到一亩三分地儿上的女人之间的矛盾的、目光短浅的人。

这样的怀疑合情合理,何况,他也很怀疑柳氏。没错,打心眼儿里,他还 是不大愿意去怀疑一个颇有好感的女孩子的。照王庶人的说法,当时瑶芳年纪还太小!包括她的兄姐,年纪都小,贺敬文又呆,贺母又老,能产生影响的,只有柳 氏。只有重活一回的人,才会趋利避害,抛弃了一事无成的前夫,选一有前程的清流,哪怕年纪大些,也是划算的。只没想到离开了她,贺敬文反倒成了材了。

一定是这样的,元和帝放心地走了。

叶皇后起身相送,回头叹了一口气,也抚一抚瑶芳的脊背:“好了,都过去了,本来想好好说说的话,哪知……今天大家心里都不大好,好孩子,回去歇着吧,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瑶芳低声道:“你也保重。”张张口,到底没把张真人说的话转述出来,就怕泄漏了天机,弄得不好收场。

瑶芳无语地随韩燕娘一同出了宫,姜长焕正在外面等着他们。见到他,韩燕娘才露出点笑影儿来:“二郎怎么来了?不用当差呢?”

姜长焕低声道:“先前诏狱那里太忙,我有小两个月没歇了,今天正好调个假。怎么了?不大好?”

韩燕娘尴尬地道:“没什么,上车再说吧。”

姜长焕见瑶芳眼圈儿都红了,心中一惊:“怎么了?”

瑶 芳眼泪落了下来:“今天的圣上好吓人的,倒像是在审贼呢。”内里不乏娇嗔之意。姜长焕捏捏她的手,先将韩燕娘扶上车,才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回去咱 们再细说,好不好?”宫门口人多,瑶芳不好多说什么,眼泪一直落,看踏脚的凳子都模糊了,抬脚停了好一阵儿,才踩准了上车。

韩燕娘在车厢里等着,看她哭得凶,将自己的心事抛去,将她搂到怀里,如同护着婴儿一般,拍着背,哄道:“好了好了,你哭的什么呀?我都还没哭呢。也没什么不能提的,小孩子家,气性怎么就这么大呢?我这一辈子,受的气还少了?”

瑶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道:“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呢?”

韩燕娘愈发好奇了:“你是不是月事来了?怎么这么激动?”

瑶芳伏在她怀里不作声了,间或抽噎两下。车子驶进月光胡同,姜长焕在外面提醒了一耉,瑶芳才从韩燕娘怀里爬出来,擦擦脸,坐正了:“没,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当贼似的审,谁能痛快了呢?这事儿都过去好久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韩燕娘道:“可把你的脾气收起来吧,这事儿干系到叛逆,自然是要问个清楚了。以后在自己家里发发脾气就算了,等出了门子,万不可如此了。啊。”

瑶芳点点头,给韩燕娘搭一把门,韩燕娘先下了车,瑶芳探出头来的时候,车边等着的已经是姜长焕了。韩燕娘站在门口,看小两口磨磨蹭蹭,瑶芳像是已经缓过来了,便说:“都进来吧,你们去说说话。二郎好好陪陪她,真是的,在宫里吓着了。”

姜长焕巴不得这一声儿,陪着瑶芳进了门儿,到了瑶芳房间外间坐定,轻声问:“还顺利?”

瑶芳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姜长焕温香软玉抱个满怀,莫名惊喜,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傻笑来,低头亲亲瑶芳的鬓角:“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有什么事儿,大家一起担着,啊。”

才说完,肩膀一痛,姜长焕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肩。好一阵儿,咬够了,瑶芳才抬起头来,又是一脸的泪水:“师傅羽化归仙了。”咬得牙都酸了,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姜长焕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瑶芳胡乱抹抹眼泪:“昨天晚上,师兄便人来告诉我的,说是寻了副银项圈和,錾了些吉祥话,送给珍珍的。到了这个份儿上,怎么还敢明着发丧?”珍珍是丽芳生的女儿的名字。

姜长焕低声道:“观主这一份心,总该去道个谢的。今日天时已晚,冒然过去不大好,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我现在就跟婶子(韩燕娘)说去。”

瑶芳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上辈子家破人亡,强颜欢笑也就罢了。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呢!我师傅走了,我还得装成没事儿人一样,还得笑脸迎人儿。我这是招了哪路的瘟神了?要罚我受这个罪?”

姜长焕轻声哄着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今天将圣上糊弄过去了,以后谁个还去理他?你又不用见他,有心事就跟我说,心情好了,求见娘娘说说话,多好?哎?今天还顺利?”

瑶芳道:“能不顺利么?那一位正经就当我们是没长脑子的蠢货,有点小心思也就是围着那么一点子事情打转,只要表儿上合乎他的心意了,你做得再过份,他也能眼瞎当没看着。你当宫里那么多枉死的、受欺负的,他是真不知道吴庶人是个什么脾气?”

还能骂人,表示情况还好。姜长焕乐得抱着老婆听她抱怨,又听她说了元和帝无数的坏话,间或跟着附和两声:“谁说不是呢?现在立储的事儿不争了,又开始加紧清算起楚逆的事儿来了。有时候都要可怜这些人了,什么时候圣上想起来了,就要清算他们一回,跟割韭菜似的。”

“你见过割韭菜的啊?”

“没见过还不兴听过啊,我听人都这么说的。”

瑶芳终于笑了:“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的另有人在呢!现在掺和进来的一大堆,我倒乐得清闲了,等他们收拾不好了,我再出手。”

瑶 芳叫一声“青竹”,让她打水来洗脸,嘲笑他:“你才多大呀?那么些个老大人办不好,就你能干了?”姜长焕从花瓶里新摘的花枝上揪下片叶子在嘴里咬着,吊儿 郎当地看着瑶芳洗脸,敷眼,重匀粉面,再挽云鬓,越看越美。口里说:“我能干也是真的,他们办不好,也是真的。”

瑶芳凑近了镜子,看着眼睛,还有点红,回头问道:“还有呢?我知道有隐情,是也不是?”

姜 长焕笑道:“是。他们里许多人,并不是比我差,只是他们各有各的顾虑,又有许多仇家,又或者有姻亲故旧,自有私心,各种关系,盘根错节,都要顾及。还有要 施展抱负的,还有要跟仇人算账的。有时候明知道要这样做,偏偏得那样去审。出来的结果,岂能令人满意?九尺男儿,被捆住了手脚,三岁孩童就能要了他的 命。”

瑶芳道:“你可也别太不顾及这些了,当心招怨。”

姜长焕道:“我就是要招一点谤言,连我哥哥,我们一起好蜇伏起来。王庶人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圣上心里,终归是有个疙瘩在的。不如不要招他的眼,我们寻个机会,外放了去,过几天……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不招他的眼,又要出来收拾残局?”这是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肯为元和帝担事儿,又趁机跑路,免了以后再惹他疑心。

“嗯。”

瑶芳道:“你不如还是照旧。收拾残局的事情,也可以做。想要隐身,也未必需要远遁。逃得太明显了,才会惹人生疑呢。他那人就是那样,你大大方方的,他纵有些疑心,却能容下,就怕你鬼鬼祟祟,存了无数的小心思,他隔着三千里都能闻着味儿。王、吴二庶人,就是例子。”

姜长焕一拍脑门儿:“是这样!我回去跟我哥再商议一下,竟或不离京,还是照旧过活。”

“行了,去吧。”

“我明早还来。”

“嗯,那我不送你了。”眼睛还肿着呢。

姜长焕一走,瑶芳便叫来青竹:“今天在宫里,圣上又问起江西道的事儿了。”

青竹道:“问起江西道的事儿,怎么姐儿还哭了?”

“气的,”瑶芳恨恨地说,“跟审贼似的,对了,又说起江西道御史,为何要那样做一类的了。我说,大约是柳氏的事情,那个柳氏,可能是记恨与咱们家议亲不成吧……你……”

青竹道:“要是用得着婢子,婢子倒不在乎翻旧账,翻完了旧账,婢子就做姐儿的替身出家给阖府人家祈福去!”

“我不过是这么一说,事情还没到这个份儿上呢。天下大事何其多,也不至只盯着这么一件事儿。过去就是过去了。”

青竹到底是认真读书有见识的人,轻轻接了一句:“就是有心人时不时会翻出来而已。”

瑶芳微一笑:“还不到那个份儿上,只是说与你知晓,万一有人问起,你有个数儿就是了。”

青竹忍不住道:“真是奇了,作奸犯科的倒是活得潇洒痛快,厚道做人的总要受气。”

瑶芳道:“那也未必呢。”至少柳氏,这一回就好不了,连着前江西道御史也要倒霉。元和帝仅仅是询问自己,是因为对自己的怀疑并不深,且自己还是正经士人之女。柳氏夫妻两个则不然,犯官一家子还有附逆之嫌,在元和帝那里,是没有人权的。

瑶芳的估计很对,元和帝从中宫离开后,即秘密调了锦衣卫去查柳氏之事将人提了来京。这一家子是被流放的,远离京城,来回得走俩月。入了夏,大暑热难当,心情暴躁的时候,元和帝得到了锦衣卫的传书这一家子人跑了。

元和帝又惊又怒,认定了这家子人一定是有古怪,下令通缉,必要将人全捉回来!这里面一定是有阴谋的,这个柳氏逃了出来,一定是有什么图谋!最毒妇人心,一定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治了她的罪,她想要报复来了!说不定她还知道别的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然后串连去了!

不愧是皇帝,脑补起来的格局都比一般人的深远。

皇帝要捉人,也是极容易的,御史父子潜逃回了家乡,柳氏则是回了娘家,冒名是她母亲的娘家侄女,暂居于此,正寻个富裕乡绅准备另嫁哩。锦衣卫上来,将人一齐锁拿进京。

作者有话要说:唉,皇帝被引到坑里了。

柳后妈……也进坑里了。

其实被流放的人跑回来,并不是件特别稀奇的事情。很多人会在流放地孤苦一生,但是也有一些人,就会半路跑回来,还过得挺滋润。没被发现,一切都好,有人遮掩,一切都好,真要追究……点蜡。

第106章 柳氏的结果

一件事情,一旦超过了两个人知道,就不能称其为秘密了。

王庶人的小本子,在经过了间谍小宫女、帝后、板子等人之后,知情人群进一步地扩大。叶皇后为了保险起见,又告诉了她哥哥叶国公。叶国公没再告诉任何人,却又叮嘱准女婿姜长炀:“万事要谨言慎行。”

姜 长炀又不是傻子,事到如今,他兵权也交了本朝制度,即使有那么一点子经营的势力,也绝不会到能够拥兵自重的程度也不大跟吴藩勾连,顶天了到各大寺 庙道观尼庵里给老婆点油灯做法事跑得勤快一点。其他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应酬,从来不乱跑。再规矩不过的一个人,有什么要谨慎的?

朝廷要清理的是楚逆诸事,他是个功臣兼受害人,能有什么事?

但是叶国公是不会闲着没事儿无的放矢的,姜长炀听完警告当场就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明示,这么让我猜,我怕猜错了反而会坏事儿。”

叶 国公:“……”后悔自己嘴太欠!不提醒什么都没有!这么一提,万一刺激错了方向,做出什么让元和帝起疑心的事情,反而是帮了倒忙了啊!叶国公心里那叫一个 后悔,最后哭丧着脸说:“王庶人临终胡言乱语,不对,她还没死那会儿,刚生完皇子正风光的时候,就说楚逆要反,还说你会附逆。现在她死了,圣上又查出些事 情来……”

姜长炀更奇怪了:“我此生并不曾见过此人,与楚逆只是相识而已,王庶人何以冤枉我?圣上又怎么会信呢?我确信自己并不曾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不成?”

叶国公:……可不是就有另一个你做的么?

眼瞅着瞒不下去了,叶国公只好说:“你读过志怪小说没有?”

这个倒是真读过,在湘州的时候,绿汀书坊的书极其流行,没跟彭敏订亲的时候,姜长炀就爱看,两人订亲之后,他更是包圆了彭敏的话本供应。但他不明白:“这跟王庶人、圣上有什么关联?”

叶国公道:“是一桩荒唐事,圣上偏偏信了!”将王庶人的事情择要讲了。

姜长炀:……尼玛这是皇帝该干的事儿?“年年祭天,年年祭祖,为的不是过心到神知。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可要这些事情能信了,那大陈国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就不是内阁而是钦天监了!”姜长炀正式鄙视起元和帝来。

叶国公道:“噤声!年轻人!这等事情怎么能说将出来?他正信这个呢,你唱反调,不是找死?上一个谏他的御史,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吃砂子呢,那还是御史呢。”

姜长炀抿起薄唇,捏一捏拳头,给叶国公行了一礼:“谢国公指点。”

叶国公连连摆手:“别叫旁的人知道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父母兄弟亦不可说,你可敢立誓?”

姜长炀慨然应允:“这是自然。我若令国公陷于险境,日后还有人肯向我透露消息么?只是国公得了这消息,又说出来……会不会麻烦?没带告诉旁人吧?”

“父母兄弟皆不敢言,如何能讲?”

姜长炀摸摸下巴:“国公信我,我又岂能令国公为难?国公能知道……您当时不在场吧?除了您,至少还有五个人知道?有没有已经被灭了口的?唔,应该有的吧?大太监活得活活的,以今上的性情,那小宫女儿怕是死定了,前阵儿说王庶人暴毙,似乎有殉葬的?就是她了吧?”

叶国公点点头:“没错,你是说?”

姜长炀耸耸肩膀:“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就等着被弹章埋了吧!若是有泄漏的亦像,就把它变得满天下都知道。到时候,这事儿就成了写在话本子上的野史杂谈,再也追究不起来了。”

叶国公再次赞叹起自己的眼光来,这么个女婿,只要不走上邪路,这脑子足够用了,闺女以后也是夫荣妻贵。眼中透着赞许,说得却很保守:“能不用走到那一步是最好了。”

姜长炀心说,能走到那一步就好了,非得叫这个傻逼丢个大丑不可!md!老子老婆丈母娘都殉了,还特么要被怀疑!还是因为你一个小老婆被怀疑!你脑子有坑吧?也是元和帝倒霉,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把皇帝不怎么当回事儿的人。

叶国公以为他已经记住自己的提醒了,也很高兴他不属于不把皇帝当回事儿的人,对皇帝的尊敬却也不是那么足。见姜长炀口头答应了,也就没有教育他对皇帝的态度问题,反而笑着问他:“我有一女,年方十七,可采苹矣,子愿为婿否?”

姜长炀怔了一下,答道:“谨听父母之命。”

叶国公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

有 了这么一段对话,叶国公便回家静等,姜长炀果然十分上道,回去便跟父母报备。简氏心里更向着小儿子一点,大儿子也是亲生的,为他的婚事愁得头发能多白好几 根,就是担心他对彭敏用情过深,万一出家做和尚怎么办?天天戳着丈夫去探口风,姜正清又是个老实人,也开不了这个口。难得儿子自己说了,已经确定了要娶叶 国公的闺女,连叶国公那里都搞定了。简氏喜得不行:“我这就叫官媒来!”

两下一拍即合,择定了一个吉日,先放了定再说。叶姑娘年 纪不大不小,正正好,姜长焕略长数岁,事业有成,两家先彼此中意对方的身份,其次再看人品性情相貌,都挺般配。至于两人是否情投意合,这个时候还是看不出 来。叶夫人特意跟简氏讲:“晓得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对前头的那位放不下,若是我闺女没理,我也不偏袒。可我的闺女也不是做填房的,更不是纳的婢妾,女婿总 要给她该有的尊重体面。”

简氏因儿子总是放不下彭敏,也有一点意见,当即应允:“放心,我看护着她。我那儿子,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子了。总该知道轻重,明白礼法。”她又想早些成婚,这样次子的婚礼也可以跟着办了。姜长焕与瑶芳定亲定了好久,总娶不到家里来,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婚礼便定在了年底,国公府的嫁妆里大头是已经备好了的,再有几个月,也足够将余下的零碎收拾妥当了。算算日子,年底该是娘娘生育完,若得皇子,更是体面。

简 氏这里,与叶家约定好了,又跑到贺家去,也是为了商议婚期。韩燕娘还有点舍不得瑶芳,好容易一家团聚没两年,又要嫁出去一个。丽芳虽然住得近,自打生了闺 女,就不好总往娘家跑了。瑶芳这里,还不住一条胡同呢。思及光是定亲这件事情,就推拖了好几年,成亲便不好再拖,只得说:“我跟我们家老爷说一声儿,只等 您那里长公子办完了亲事儿,就办咱们两家的,如何?”

简氏笑道:“好。”

为了连续两桩婚事,简氏忙了个人仰马翻,凡事都要备两份儿,哪怕有礼部等相帮,给的也顶多就是些礼服、仪仗一类的,拨点银子。想要办得光彩体面,样样都得自己操心。

一片忙乱之中,柳氏一家被押解进京了。简氏忙着准备儿子们的亲事,骂两句:“该。”又一头扎进一堆红绸子里去清点数目了。姜长炀兄弟两个就比较关心这一家的下场了,兄弟俩极有默契,谁都没跟对方提特别不信任对方这种熊孩子。

姜长焕是锦衣卫,还是司刑讯的,消息来得比较方便。姜长炀与京城防务有着各种联系,也很快知道有一列囚车送到了京里,直接关到了诏狱里,过城门核对的时候,身份正是前江西道御史穆从善一家。

也是合该柳氏这一家子倒霉,如果元和帝没发现,兴许就这么太太平平在老家颐养天年了。衣食无忧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住的表面和气,在被剥夺了特权之后也冰消瓦解了。

从 京城到流放地,一路上一家人吃了许多苦头,到了地头,随身携带的细软已经所剩无几了,初时还有一些忠仆跟随,时间长了,也都走散、病死了。到了地方,全家 就只剩下父子二人并柳氏了。说来说去,还是儿子亲,在日复一日的浆洗洒扫、做饭洗碗中,柳氏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她也下得了决心,趁着月黑风高,将余下的 细软一卷,跑了。

父子二人一见,也计上心头。总在蛮荒之地呆着,光是恶劣的条件就能让人折寿二十年。那就跑吧……

身 在官僚体制之内这许多年,穆从善深深地明白,在事情还没有发现生,他们会被严加看管。一旦他们逃了,当地官员为掩饰责任,多半会帮着他们遮掩。通常情况 下,像他这样只是倒霉才获罪、证据并不特别充份的人,也不会有人找后账。甚至过了风头之后,还会在很早的一批赦免的名单之内。

所以说,逃,还有活路。

只没料到还有一个奇葩的王庶人,遇到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帝,皇帝记性还忒好,他又想起来了。再一查,三个人,没一个在的!好了,抓吧。一般抓这样的逃犯,第一要去的就是他们的老家,或者是亲友那里。一抓一个准,仨都给逮了来。

穆从善父子在乡里还有产业,又曾是进士,虽然是逃回来的,他们自己不说,也没人盘问。居然过得很是舒坦,穆从善没有再续弦,只重纳了两个美婢,倒给儿子娶了一房媳妇儿,又是团圆的一家了。

柳氏回到娘家,却很受了些苦娘家也败落了,她生母又与前妻的女子不睦,前妻之子女受的牵连倒少,肯照顾亲爹就不错了,这个后娘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了。柳氏再回来,挨了许多冷眼,她又受不了,寻思着到这个份儿上,再呆在娘家也是看人脸色,不如再嫁!

毕 竟是娇养长大识文解字的女人,生得也挺美,哪怕年纪略大些,丧偶的富绅还是愿意娶的。换庚帖的时候再稍减上三岁,妥妥地谈成一门亲事。聘礼还没抬进家门 儿,锦衣卫来了。锦衣卫砸门的时候,柳氏的母还以为是来送聘礼的,正嘀咕着:“真没教养……”磨磨蹭蹭还要晾人,锦衣卫破门而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柳氏距京城近些,穆从善父子远些,柳氏一路上病了一场,耽误了些时日,竟是与穆从善父子同时抵京。按照元和帝的吩咐,几人一到了京城,就关进了诏狱的深处,尤其是柳氏,连狱友都见不着一个。

囚禁他们对外的理由也很正当,追究的是流放的人怎么可能回到原籍还过得这么舒坦?还有,柳氏是怎么能够再嫁的?这里面的管理漏洞未免太大!楚王谋逆,手下的叛军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流民,这些人居无定所,抛家别业,并不在户籍管理上。正是元和帝的雷点。

关进诏狱的第二天,元和帝在早朝上大发雷霆,要求君臣反省,别总盯着皇帝那点小小的疏忽看。发你们工钱,是让你们给我干活的,不是让你们跟我对着干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元和帝终于找到了一个再次将所有朝臣卷起来一起喷的机会,骂得淋漓痛快。

骂完了,摆驾去了诏狱。

北 镇抚司由于他的到来,很是忙乱了一回。诏狱里关着的人,大部分是重刑要死的,也有些是直接关到死,少量放出来流放三千里,客死异乡。咸鱼翻身的……这么多 年来只出现过两位。所以,整个北镇抚司对于“房客”们的态度就很不友好,因为完全没必要友好。得罪一位贵人的几率不比自己能中状元高多少。

于是,诏狱的环境脏乱差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圣驾要来,整个诏狱都慌乱了起来,这么点子时间,连打扫卫生都来不及!只赶得及将明显的有异味的垃圾清理一下。

幸而元和帝过来也不是为了检查卫生的,一方手帕掩了鼻子,他径往柳氏的囚室里走去。

姜长焕跟在指挥使身后,也作一副诧异的样子,表情可以解读为:窝勒个大擦!您老不是来查案的么?跑到个女囚房里你要干啥?我就说么,关个女人进来不对劲儿!

对了,诏狱从来不关女人。其他的地方,还有女监,以女狱卒看管。到了诏狱这里,能犯下关到诏狱的案子的女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不止是他,周围的人表情也微妙了起来。元和帝噎个半死,别人不好骂,自己侄子倒是可以骂一骂的:“还呆着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学得机灵一点!前面带路。”说着,还揍了侄子脑袋一巴掌,把他头上的纱帽打偏了。

无妄之料。姜长焕扶正了帽子,给他引路。

抬头的功夫,看到了元和帝身后还眼着几个有力太监,又有两个表情凶狠的老妇人,几人似乎还带着刑具……慎刑司的人?

柳 氏被囚在牢房深处,还没有上刑,因为知道她比较重要,怕她死了,倒给了她一套还算干净的铺盖,这会儿正躺着闭目养神。听见门钥响动,倏地睁开了眼睛,人也 紧张地坐了起来。柳氏常识还是有一些的,看到元和帝的时候怔了一下,细辨服色,不用板子喝骂,扑到了元和帝的脚下:“陛下,陛下,妾冤枉啊!”

要 是能被这两句喊冤叫屈的话给糊弄了过去,他就不是元和帝了。仔细看了柳氏一眼,见她也是容貌端正秀丽,只是眼睛太过灵活。元和帝见过太多的女人,虽然很多 人都在他眼前作戏,被糊弄得多了,倒也经验丰富。一瞧柳氏就不是一个安份的样子,甚至比王氏还要高明一些。王氏的聪明露在外面,柳氏则带着几分掩饰。王氏 只会作楚楚可怜样,柳氏却天生带着一股“端庄大气”的表象。

表现得太好,元和帝的疑心越发重了。动手之前,还吩咐姜长焕:“将你的带走,退到百步外,不宣不得过来。”

姜长焕心说,你还当这事儿是秘密呐?!一脸的震惊样对元和帝道:“您万金之躯,岂能与犯妇同处一室?”死活不肯走,板子过来劝他,他索性对元和帝跪下了。姜长焕一跪,锦衣卫跟着跪了一地。

元和帝有苦说不出,最后怒道:“你们以为镇是来做什么?!兹事体大!没看朕带着人来审问么?”

柳氏看着宦官们一样一样掏刑具,皆是些小巧却又看着令人胆寒的东西。一看就知道这都是用来做什么的,甚至有几样柳氏还经常用在别人身上。

锦衣卫们气苦:您老这是跑来砸场子的是么?咱们这里就是搞刑讯逼供的,您带了一群人过来给咱们的囚犯用刑?真要叫他们做成了,咱们的脸皮就叫阉货摘下来往地上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