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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吸气。

本待揪出那个负心男子来为她出气,再不料他那满心满怀的温柔情愫,在她看来竟跟那男子并无二致,白白换来一场冷嘲热讽。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一)

他回思果然是自己太唐突,一肚子郁愤再也发作不出来,只得自嘲一笑,正待寻话来解释时,那边门口已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却是跟着夏轻凰的侍女,面色惊惶地奔来,说道:“公子,不知……不知哪里来的一队人马,将我们宅第团团围了!姑娘让奴婢传话,让公子尽快从东侧门先行离去,那里人少。”

萧寻一怔,问道:“领头的是什么人?可曾和轻凰照面了?”

侍女答道:“是个年轻人,自称姓许;还有个人一直坐在软轿里,并未出面,再不晓得是什么人。他们口口声声说府里藏了他们要找的人,要冲进来搜人,姑娘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

萧寻沉吟半晌,冷笑道:“便是我潜在京郊不曾亲身到京城致祭,我便不信庆王敢这样明刀明枪跟我动手!”

他回头瞧了欢颜一眼,说道:“你说得很对,我现在的确没有资格向你许下那个诺言。一切……日后可见分晓。你好生养着,呆会如果有事,我会让部下先把你送走。”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侍女,大踏步出了屋子,径奔往大门方向而去。

夏轻凰那个侍女急急追着,一路喊道:“公子,公子,危险!”

蜀国位于大吴以西,其地富饶却偏远。

武成帝一统中原时,蜀国国小力微,其主遂削去帝号,向吴国称臣,每年遣使纳贡;那时武成帝因久战沙场,身体大不如前,又纳了一位绝艳的蜀国公主为妃,遂将蜀国容了下来。

蜀国虽号称是大吴属国,执臣礼甚恭,但这些年屡屡开疆拓地,西方的狄人、北方的赫赫先后归顺。其地域虽小,可国富兵强,已不下于大吴。

如今这位萧寻,正是蜀国国主萧旷的爱子。

他本是正宫所出的唯一子嗣,地位自出世起便无可动摇。但蜀国靳太后偏爱少子王,屡屡提出让萧旷立庆王为皇太弟,待庆王百年后再传给萧寻。

萧旷虽孝顺,可他好好的有自己的子嗣,又怎肯立弟弟为皇太弟?

自古以来,皇家争权最是无情,兄弟手足一样地你死我活。

真立了弟弟为皇太弟,只怕他归天的那一天,得把自己儿子一并带上了。

故而他虽碍着靳太后的面子,虽然没立萧寻为太子,却令宫中上下以少主相称,其用意当然无人不知。

庆王无奈,萧寻才十三四岁时,便送了十个美人过去,想用美人计迷惑萧寻,盼其耽于酒色,不思进取,方才有机可趁;靳太后闻知,也送了数名美人给孙子;正宫柳后听说,只怕儿子真被引上邪路,便和萧旷商议,也陆续赏了许多美人,却是为了克制萧寻府上先去的那些美人,将萧寻往治国之路上引导。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二)

故而萧寻年纪虽轻,但府中的确已姬妾无数,甚至其中大半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来。

表面莺莺燕燕,春光明媚,暗地里明争暗斗,暗涛汹涌。身于其间到底是什么滋味,便只有萧寻自己清楚了。

娶个能镇住自己后院的妃子回去,对他着实是利不是弊。故而他还是很乐意地亲自跑来大吴,打算把大将军夏一恒的女儿给娶回去。

即便夏家这位女儿没有将门虎女的气概,好歹夏一恒还有一群很忠心的部将留在朝中撑腰;再则她还有个义姐夏轻凰,足以让他满府的姬妾避退三舍。

这便够了。

至于祝进利用他少年好胜的心性,借了山中狐妖之说引他入山设伏之事,他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是什么人做的。遇到个不知是救星还是魔星的小白狐,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但此地距京城极近,民阜物丰,并非东山那样的荒郊野岭,稍有动静便能传到京中。庆王敢在这里公然动手,便是真能除掉侄儿,只怕很快便能传到他哥哥萧旷耳中。

便是大吴皇帝,也断断不会容忍属国亲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耍勇斗狠。

匆匆赶到前院,只闻叱喝厮杀声不断。抬眼见夏轻凰正领着随侍和来人打斗,却把他们拦于门廊以外,不肯容他们踏入厅堂半步。

好在那些人似得过吩咐,虽执了刀剑,下手倒也留有余地,尚未出现太大伤亡。

领头之人一眼可见,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宝蓝锦衣,紧锁着眉站在一架软轿旁,正和轿中之人说着什么。见萧寻大踏步出来,他也只不过淡淡一眼扫过,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很明显,萧寻并不是他们的目标。

萧寻高喝道:“住手!”

夏轻凰因萧寻遇袭之事,看似漫不经心,这些日子着实警惕。何况萧寻隐居在此,并未知会吴国的亲朋故交,一见有人闯入找人,立时猜测他们是庆王派来对萧寻不利的,忙派人通知萧寻离去。如今胡乱打了一场,也看出对方并无杀机,听闻萧寻喝止,忙趁机住了手,跃到一边,只在萧寻身畔护卫。

蓝衣少年皱眉看向他们,负手道:“想住手,还不交人?看我今日拆了你们这破院子!”

他喝令左右:“冲进去!找到欢颜,把他们房子一把火烧了!”

萧寻忙喝道:“慢着!可否请这位公子把话说清楚?你们要找的是谁?”

夏轻凰神情古怪地看向他,“他们要找我们从东山带回的人。”

萧寻一呆。

只有他曾在东山遇险,在夏轻凰他们听来,这些人找的,一定就是萧寻,怪不得刚说话就动起手来。

可认真说起来,从东山一起出来的,并不只他一个……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三)

蓝衣少年那些手下却也是训练有素、唯主人之命是从,根本不听萧寻呼喝,此时已又冲上来,持了兵器向前推搡。

萧寻正踌躇时,软轿中忽然有人缓缓道:“退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平平静静,远没有蓝衣少年的凌厉和愤怒,但那些从人听见,立时住了手,屏声静气退到一边。

蓝衣少年怒意正盛,此却也低了嗓子,低低道:“二哥,欢颜身子还没好,给这些人抓来这许久,指不定欺负成什么样……”

他的喉间一哽,声音已微觉沙哑,自责道:“这事都怨我,不该丢下她……”

轿中男子柔声道:“五弟别急。既有了下落,不怕找不出来。”

萧寻已走上前,说道:“在下姓萧,是此间的主人,想请教二位,到底要在我府上寻找什么人?”

轿中男子淡淡道:“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要找的是谁,想必公子心知肚明。我们已经寻她一个月了,还请公子尽快交出。”

萧寻便知猜得对了,只觉心中忽然一紧,竟抿了唇没有答话。

夏轻凰见状,冷笑道:“这位公子既然说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自己又为什么遮遮掩掩躲在轿中?难道公子见不得人吗?”

话未了,但闻兵刃出鞘声起,却是护在软轿周围的几名武者齐齐拔剑出鞘,向夏轻凰怒目而视;连蓝衣少年眸中都闪过一抹杀机,右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自恃身份尊贵,轻易不肯与人动手,眼前打得再混乱,都只负手站着,可这一刻仿佛也已怒不可遏,并悄悄地瞥向软轿,神情间有些担忧。

夏轻凰愕然,再不知自己哪句话激得他们如此愤怒。

但轿中男子静默片刻,却喟然叹道:“的确是我失礼。扶我下来!”

随侍之人见他并无怒意,紧绷的脸色这才略略松驰下来。一旁有人打起轿帘,却是那蓝衣少年上前,亲自扶出那人,口中尚道:“二哥,小心脚下。”

那人缓缓走下,却是一身浅青色的宽袍大袖,很朴素的质地裹于修长的身段,隐然有种超然物外的出尘感。他的容貌极俊逸,眉眼都是罕有的沉静雅秀,连萧寻都有些自愧不如。

但浴在阳光下,他像很不适应,皱眉低问旁边的少年:“现在阳光是不是很烈?”

少年神色一黯,答道:“嗯,今天天气好,阳光是烈了些。”

夏轻凰迷惑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冬日的太阳,便是再烈,又能烈到哪里去?

她再看向那人,只觉他的双眼黑白分明,干净得一尘不染,正定定地看向她,却又像根本没有她。

因着那双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又什么都能看到的眼睛,他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依然显得那样寂寞,那样沉静,那样……让人心痛。

那眼睛,那样乌黑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是一个瞎子的眼睛!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四)

这对兄弟自然便是许知言和许知捷。

因为国丧的缘故,那日许知捷也穿着白衣,被庆王的人误当作萧寻追杀。他藏了欢颜,自己好容易引开敌手,返回寺中急唤人一起到山中寻找时,天色都已经昏黑,欢颜早已不在原地。

他寻了一整晚没寻到,第二天急忙回宫告诉许知言。许知言怕他这时屡屡不见人影给人疑心,遂自己托病不出,暗暗调了许多人马,差不多把小小的东山翻转过来,哪里找得到人?

而萧寻和刺客们打斗留下的血迹更让他们心惊胆战。

后来找到送他们出山的樵夫,知道欢颜是带了病人自己离开的,这才略略放心,猜测欢颜痴迷医术,等将那人救回,多半便自己回来了。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回寺,而再往下打听,更知道她救的人已渐渐复原,她是在离开客栈的半路被人带走的,猜着必是欢颜姿容美丽惹的祸,再不晓得会落到怎样的境地。故而好容易找到这里,眼见得这小小的宅院竟然藏龙卧虎,潜着那么多的高手,连许知言都是满怀疑惑,任由许知捷让手下硬闯,却是想看看此间的主人到底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萧寻这时已回过神来,向许知言微笑道:“我府上的确寄居着一位从东山一起过来的朋友。但她来去自由,在下从不曾约束。请问二位又是她什么人?”

许知言轻轻一笑,答道:“她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妹妹,我们的……家人。”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已经温柔,慢慢将头偏向回廊的方向。

他的眸光虽定定的没有神采,面庞却是柔和含笑。

一如此时的天空,蕴了冬日阳光的煦柔,高远而明净,似可包容世间一切悲辛酸苦,灾厄困顿。

萧寻一回头,已经看到了裹着斗篷含泪走出来的少女。

她正抱着肩向那对兄弟凝望,完全没有看向他。

她只是他的小白狐,却是他们的朋友、妹妹或家人。

“欢颜!”

许知捷已惊喜地呼唤一声,飞奔过去将她拥住。

“五公子!”

欢颜笑了笑,一眨眼,泪水却飞快地滑落下来。

许知捷将她拥紧在怀里,伸手便抚向她的脸,神情已是不善。

“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他一指萧寻,问道:“是他欺负你吗?”

欢颜摇头,哑着嗓子低低道:“没有,是我自己着了凉,近来一直病着。他延了大夫为我治病,原该谢谢他。”

许知捷面色稍霁,说道:“那我改日备上一份厚礼过来致谢吧!”

但他对萧寻显然没什么好感,这样说着时,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萧寻一眼。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五)

许知言遥对着他们的方向,柔声道:“五弟,把她先送我轿里来。如今正病着,别再吹了风。”

许知捷应了,急将欢颜抱起,走向软轿。

萧寻忙道:“她的病的确还没好。我这边医药都已预备好,不如再在这里住几日,待她好了……”

他忽然间闭了嘴,定定地看着他们,呼吸仿佛一时停顿。

许知捷走到软轿前,轿帘已经打起。他恋恋地看着怀中的欢颜,忽俯下头,薄唇在她额上轻轻一碰。

欢颜并未挣扎或表现出不悦,那样无声无息地蜷着身体,偶人般由着他将她送入轿中。

许知言也被扶入轿中,却摸索着握到欢颜的手,让她倚在自己肩上靠着,命人为她再披上一层厚厚的毡毯,才隔了轿帘向萧寻道:“舍妹还有些作烧,请恕在下失礼,只得先带她回去医治了!今日冒犯之事,尚祈见谅!”

萧寻苦笑道:“阁下言重了!在下承蒙这姑娘相救,原想多留她些时日,以求回报万一。如今既然她想走……”

他凝视着那已经垂下的青布轿帘,冀盼着轿中那少女能有所动作。

再看他一眼,或再和他说一句话。

但他顿了好久,轿中始终安静。

他终究轻轻道:“看来我是留你不住了……”

许知捷向他一揖告辞,已当先带人步出宅院。

萧寻送出门,看着许知捷上了马,在大批扈从簇拥下伴着那软轿离去。

原来围着宅院的人马也随之解围而去,足足有三四百人。

虽是寻常富贵人家护院仆役的装扮,却进退有序,极有法度,分明是久经训练的府兵或官兵。

但他到底没去细问这两人的身份来历,如同他也不愿意告诉他们他的身份来历一样。

看着部属散开,萧寻也像松了口气,急急便往后院走去,然后忽然在二门前顿住。

他的确想快快解决了前面的事,好尽快赶回后院去。

赶回后院,向他的小白狐好好解释解释。

即便不能让她相信他的许诺,至少也不能让她把他当成和她以前的恋人一样的负心汉。

可她已经走了。

并且,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不欢而散。

那个和他相伴一个月的少女,让他渐渐心动心痛的小白狐,已和他不欢而散。

他不知道她会被带到哪里去,但他看得出那两人的不同寻常。

闭于高门朱户,从此,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而她,却对他冒撞的许诺耿耿于怀,只怕还盼着从此再不见他吧?

他坐立不安,忽转过身,急急向前厅奔去,却差点和匆匆赶来的夏轻凰撞个满怀。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六)

他定定神,急问道:“刚有没有多派人手,去查探那两人的来历?”

夏轻凰点头道:“自然早已有人跟了过去。不过这事不急,你快去前厅,楚大人来了!”

楚瑜,吴国最年轻的丞相,顺成帝的宠臣。

即便太子许安仁继位,也不能无视楚瑜这么些年在朝中掌权渐渐形成的盘根错结的势力。

萧寻想尽快娶到聆花回蜀,便不得不依仗朝中近臣的协助和进言。

萧寻定定神,想到蜀国朝中的明刀暗枪,苦笑一声,摇头逼自己甩去那少女的身影,大步跨入客厅。

楚瑜才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一身月白便装,亦是风神俊朗,并不见官场上的富贵庸俗之态。

此刻他正坐在厅中皱眉沉思着什么,见萧寻过来,急起身相迎。

二人虽是初见,但蜀主萧旷早年便常遣使在楚府走动,因而彼此并不陌生。

寒喧几句,楚瑜便看向门外道:“有件事正想请教少主。”

萧寻忙道:“楚相请讲。”

楚瑜道:“方才我过来时,险些和五皇子撞上。细细问时,仿佛是从这里出去的。”

萧寻失声道:“难道他们是……”

他心念电转,立时道:“是了,我早该想到的。轿中的应该便是二皇子许知言。早听说他双目失明,不问政事,不想也有那样的风姿。——听说新帝那几个已经长成的皇子,都很出色。”

楚瑜笑了笑,“最出色的是三皇子许知澜,可惜不是皇后生的。是个有才有识的可交之人,有机会我为少主引见一下。”

“好,好……”

萧寻端起茶盏,却有些失魂落魄。

楚瑜仔细地看向他,问道:“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二皇子和五皇子怎么会跑这里来?”

萧寻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我无意间结识了一个姑娘,将她留在了身边。不想……竟惊动了两位皇子,说是他们家的,方才已经将她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