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主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毒酒什么是赐死。饶命两个字倒是懂的,也跟着跪下了,声音犹带着童稚之气:“母妃,于侧妃是不是做错事了?姣儿替于侧妃磕头。母妃饶了于侧妃吧!”

太子妃从来不是什么手段狠辣的人。两个孩子这么一跪,太子妃虽不至于心软,却也狠不下心肠训斥,皱着眉头道:“你们两个怎么会知道于侧妃的事?”

她已经严令众人不得妄自议论。

益阳郡主哭道:“我去找二哥,是二哥说的…母妃,你就饶了于侧妃吧!大哥好端端地,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死了一个周太医,为何还要于侧妃赔命?”

没等太子妃张口,顾莞宁便冷然道:“照你这么说来,谋害别人性命不成的,都应该放过。不如,日后我也时不时地给你们的茶水下毒如何?”

论口舌,益阳郡主哪里是顾莞宁的对手,被堵得脸都涨红了,泪水哗哗地往下淌。

“谋害皇孙,是诛灭九族的重罪。”顾莞宁冷冷道:“皇祖母只处置于侧妃一人,饶过你们兄妹三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再闹腾下去,吃苦头的只会是你自己。”

益阳郡主平日任性跋扈,是因为有太子宠爱于侧妃撑腰。其实没什么城府心计,此时满心绝望,只会哭,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顾莞宁不再看她们,对太子妃说道:“母妃,别再耽搁了。”

太子妃深呼吸口气:“你们两个回屋子里去,没我的吩咐,不准随意出来。”

早有伶俐的宫女走上前来,将益阳郡主丹阳郡主“扶”了下去。嚎啕的哭声也很快远去。耳根终于清静了。

于侧妃承认了罪行之后,就被关进了太子府的地牢里。

和她关在一起的,还有青亭。

和青亭见面之后,于侧妃才知道青亭根本没招供。一切都是顾莞宁故意用话诈她而已。于侧妃悔恨得肝肠寸断。

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从她张口承认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殿下会救娘娘的。”青亭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出言安慰于侧妃。

于侧妃惨然一笑,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在殿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自己。他怎么敢在皇上皇后面前为我求情…青亭,是我连累了你。”

“早知会有今日,我真不该让你对云墨下手。”

不然,至少还能留青亭一条性命。

青亭想到即将到来的命运,禁不住全身颤抖。

地牢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

于侧妃全身哆嗦起来,死死地看着牢门的方向。

很快,太子妃一行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于侧妃盯着顾莞宁的脸孔,眼中满是怨毒。

太子妃是个软弱无能的蠢货。这么多年来,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如果不是顾莞宁…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于侧妃冷厉怨毒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妃看在眼里,既觉得解气,又有些发毛。

顾莞宁神色淡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于侧妃,皇祖母命席公公给你送酒来了。”

于侧妃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在内侍手中的酒壶上转了一圈,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再没有半点血色。

千古艰难惟一死!

太子妃被压抑了数年的憋屈和怨气,在这一刻尽数而出,张口道:“于侧妃,你还有什么遗愿…”

“也不必再说了。”顾莞宁很自然地接了话茬:“说了也没人会替你实现,都带到黄泉地下,或是等来生吧!”

太子妃:“…”

于侧妃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顾莞宁!你得意的太早了!我在地下看着你,看你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不管我有什么下场,可惜你都看不到你了。”

然后,看了席公公一眼。

席公公立刻领着两个内侍走上前,斟了毒酒,放到于侧妃手中。

没有硬灌毒酒,也算是给于侧妃最后的体面了。

于侧妃端着毒酒,手中颤抖不已,泪水如泉涌。

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喊了句“阿启”,然后猛地将毒酒一口饮尽。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余波(一)

宫中赐下的毒酒毒性极猛烈,只几个呼吸,于侧妃就已满脸青灰,溘然倒地,生气断绝。临死前,犹自睁着一双眼睛,令人心中发毛。

一旁的青亭,扑倒在于侧妃的身上哭喊起来:“侧妃娘娘…”

区区一个奴婢,自然没资格“享用”宫中毒酒。

席公公冲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剑光一闪,鲜血四溅,青亭惨呼一声,没了呼吸。

太子妃也曾数次处置过犯错的宫女内侍,不过,每次都是吩咐一声下去,便有人处置得利落妥当。这等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太子妃胃中隐隐有些作呕,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母妃,当心。”

太子妃定定神,冲身侧的顾莞宁笑了一笑:“我没事。”

“没事就好。”顾莞宁随口应了一句,手依旧扶着太子妃的胳膊。目光掠过两具尸首,依旧平静如常。

席公公冷眼旁观,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

太子妃有这样的反应不稀奇,内宅妇人,心肠软些也是难免。这位太孙妃,倒是胆色过人。

怪不得能得元祐帝如此青睐!

席公公上前仔细看了看,确定于侧妃主仆俱已毙命,便回宫复命去了。

太子妃瞄了一眼,胃里又开始翻腾。

顾莞宁索性直接下令:“来人,将她们主仆的尸体即刻送回于家,让于家自行安葬。”

太子妃一惊,顿时看了过来:“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于侧妃已经嫁进府多年,如今被处死,随意地安葬就是了。何必再送到于家去…家丑不宜外扬!”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于家在朝堂上颇有势力。父王对于家也颇为倚重。不声不响地处置于侧妃,于家不知就里,怕是会生出怨怼。倒不如将于侧妃的尸体送回去,让于家人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时候,于家不但无颜生出怨怼之心,还要感激父王母妃的宽宏大度,对外保全了于家的声名体面。”

“至于私下里有没有人揣度,又如何看安平郡王,那就和我们无关了。即使皇祖父皇祖母知晓,也不便出言指责。消息也不是我们传出去的,都是众人人云亦云罢了。”

太子妃:“…”

好敏锐的反应!

好狠辣的手段!

好缜密的思绪!

有这么一个精明厉害的儿媳,做婆婆的,压力真是太大了!

顾莞宁淡淡一笑:“母妃意下如何?”

母妃毫无意见,母妃十分赞同啊!

傍晚十分,太子和太孙从宫中回府。

得知于侧妃主仆的尸体被送到了于家,太子的面色十分难看,狠狠地瞪了太子妃一眼:“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内宅闹出这等事,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能将于侧妃的尸体送到于家去?

这不是摆明了要将事情宣扬开来吗?

想也知道,太子妃没胆子做出这样的事。肯定又是顾莞宁…当然了,太子绝不会承认自己没有训斥顾莞宁的底气,柿子挑软的捏…

太子妃有些委屈,倒是没辩解,只低声道:“臣妾是担心于家对殿下生出怨气。这才命人将于侧妃主仆的尸体送了回去。于侧妃有错在先,毒酒也是母后亲自赐的。于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话也有道理。

不过,这可不像太子妃的口吻。少不得又是顾莞宁在后唆使怂恿。

太孙淡淡说道:“母妃做的没错。于侧妃落得今日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尸首送回于家,也是应有之义。”

太孙一张口,太子便无话可说了。

于侧妃差点就谋害了太孙的性命,他这个父亲,总得顾虑长子的感受。

过了片刻,太子悻悻地哼了一声,一语双关地说道:“此次就算了。尸首送都送去了,总不好再运回来。不过,以后遇到此等要紧的事,别擅作主张,等孤回来再做决定。”

太子妃暗暗松口气,忙应了。

再看顾莞宁,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气定神闲,神色自若。

太子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又开始憋闷堵涨了…真是要命,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回来!

眼不看心不烦,太子沉着脸道:“孤去看看阿启和益阳丹阳他们兄妹三个。”

说完,便转身离开。

太子一走,太子妃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好在你父王没大发雷霆。”

瞧瞧这点出息!

顾莞宁抿唇,将这句腹诽按捺下去。

太孙显然猜到了顾莞宁的心思,冲顾莞宁无奈地笑了一笑。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摊上这么一个亲娘,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多忍耐担待一二了。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示意自己不介意。

太子妃纵有再多缺点,对太孙却是极好的,全心都装着自己的儿子。比起沈氏强多了。

刚才太子诘问的时候,太子妃虽然心中畏怯,还是担了下来,并未将她这个儿媳“供”出来。只冲着这一点,这个婆婆也算合格了。

太子妃没留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用略带兴奋激动的语气问道:“阿诩,你今日随着你父王进宫,都发生了什么事?快些说来给我听听。”

顾莞宁也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势。

太孙也不隐瞒,立刻将今日进宫发生的事一一道来:“…皇祖父的态度是明摆着的,父王也不敢随意说话。贤妃娘娘心中憋闷,却也无可奈何。皇祖父还训斥贤妃娘娘,让她以后别插手我们府中内宅的事。贤妃娘娘后来便不吭声了。”

一切都在顾莞宁意料之中。

太子妃忍不住瞥了顾莞宁一眼,低声道:“果然都被你猜中了,你实在聪慧过人。”

顾莞宁微微一笑:“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太子妃:“…”

就不能谦虚一点点吗?

太孙含笑看着顾莞宁,清亮温润的黑眸中蕴着笑意,语气中满是骄傲:“我的阿宁,当然是最聪慧最能干最出色的。”

顾莞宁继续微微一笑:“殿下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总挂在嘴上,四处宣扬。”

太子妃:“…”

第四百章 余波(二)

太子推开门。

安平郡王躺在床榻上,满面泪痕,满眼绝望悲凉。

太子看在眼里,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忍不住长叹一声。

安平郡王似未听到太子的脚步声叹息声,依旧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

“阿启,”太子喊了一声。

安平郡王动也未动。

太子又喊了几声,安平郡王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眨了眨眼,红肿干涩的眼角一阵刺痛,声音也低沉沙哑:“父王…”

只说了两个字,安平郡王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太子心中也不是滋味。

于侧妃陪伴他多年,又为他生了三个健康可爱的儿女,最得他的宠爱欢心。如今于侧妃却被赐死,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至此天人永隔…

“阿启,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了。”太子低声安抚道:“你母亲已经被送回于家安葬,入土为安。”

什么?

一直沉浸在自怨自艾痛苦伤心中的安平郡王陡然一惊,霍地坐直了身体:“父王,为何要将母亲的尸体送回于家?”

于侧妃嫁进太子府多年,最后竟送还娘家安葬。此事一旦传开,少不得惹来非议猜疑。他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又如何在府中立足?

他不敢置信,父王竟对他这般狠心。

太子见安平郡王一脸震惊失望,立刻解释道:“此事是闵氏擅作主张,孤也是回府了才知晓。送都送去了,总不能再运回来。”

是太子妃?

安平郡王比平日略为迟钝了些,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不!以太子妃的性子,根本做不出这么狠辣的举动来。一定是顾莞宁!

顾莞宁,我萧启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安平郡王暗暗咬牙切齿,面上却露出悲戚哀痛之色,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涌出来,滑落至脸边。

太子果然心软了,走到床榻边坐下,拍了拍安平郡王的肩膀:“阿启,你放心,有父王在,没人敢欺辱于你。”

安平郡王哭诉道:“母妃和大哥话语还算温和,大嫂说话却十分尖锐,句句诛心。儿臣常住宫中倒也罢了。只担心性子冲动冒失的益阳会惹怒大嫂。”

顾莞宁啊…

太子一想到强势又厉害的儿媳,就有些头痛,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地承诺:“孤会交代闵氏,让她好好管束顾氏,不会让益阳受半分委屈。”

安平郡王岂能听不出太子语气中的心虚?

只是,于侧妃一死,能为他们兄妹撑腰的也只有太子了。

过了片刻,安平郡王的哭声才停了:“父王,儿臣想告假七日。”

按着此时习俗,人死后需停灵七日才下葬。安平郡王不便亲自去于家,便想着在府中为于侧妃守孝七日。

太子略一犹豫,才点头应下了,又低声道:“阿启,于侧妃的死,孤也是痛心的。可她一时冲动,铸下大错。你皇祖父大发雷霆,亲自命你皇祖母赏赐毒酒。”

言下之意很明显。

在元祐帝面前,绝不能露出半点怨怼。

安平郡王心中一阵冰冷,默默点头应了。

太子又叹道:“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别伤心过度,伤了自己。”

安平郡王沙哑着嗓子说道:“多谢父王关心,也请父王多多保重。”

安慰安平郡王一番后,太子才起身离开。

安平郡王挣扎起身,送太子出了门,当太子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后,安平郡王脸上所有的表情也随之消失,只剩下无尽的疯狂恨意。

梧桐居里。

“于侧妃一死,只剩下萧启一个人,倒也不难对付。”顾莞宁低声说道。

太孙点点头,拉着顾莞宁的手,歉然道:“母妃生性如此,以后少不得要你多操心多费心了。”

今日若不是太子妃出言误事,说不定连萧启也一并处置了。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身为儿媳,为婆婆操心出力也是应该的。再者,我生性好强,既不柔顺也不安静。说话行事都格外犀利。母妃这样的性子,和我倒是合拍的很。”

若是再来一个强势精明又厉害的婆婆,婆媳两个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那才是真的糟了!

太孙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来,你外刚内柔,我外柔内柔,岂不正是天生一对?”

什么外柔内柔!

顾莞宁被逗乐了,忍不住啐了他一口:“你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又狡猾又奸诈,哪里是外柔内柔了。”

太孙厚颜一笑,拉起顾莞宁的手,靠了过来。

顾莞宁脸颊微红,却没有闪躲,轻轻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前世她和他相敬如宾,虽是夫妻,却并不亲昵。除了偶尔同房之外,平日相处时至少相隔三尺。

这一生,两情相悦两心相许。成亲这半个多月来,两人虽未圆房,却亲热黏糊的很。整日在一起搂搂抱抱,一开始她还会羞臊脸红瞪人…短短数日,就习以为常了。

太孙搂着顾莞宁柔软的身子,将下巴贴在她的额头处,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宁”。

顾莞宁嗯了一声。

太孙又喊一声。

顾莞宁再应。

不知喊了多少声,不知应了多少声。

太孙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低沉,渐渐多了暧昧和沙哑,搂着顾莞宁的肩膀也愈发用力,似要将她融进他的身体里。

顾莞宁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浓。

两人的身体贴的这么紧,她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变化…他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耳鬓厮磨…

“还要再等一年多。”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和可怜。

顾莞宁硬着心肠说道:“我觉得,还是像前世那样,等我十六岁再圆房才好。”

…这么一算,岂不是还要等上两年?!

“阿宁,我等不了这么久。”太孙的声音愈发委屈:“你天天在我面前转悠,就像一块鲜美的肉放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只看不吃,总这么憋着,我哪里受得了。”

顾莞宁镇定地说道:“你的病好了,也该进宫去读书了。以后我不在你面前转悠,你就不馋了。”

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