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

太子也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谈吐气度胸襟才是第一要紧的。相貌英俊与否,倒在其次。”

就在此时,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忽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一个哭,另外一个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声此起彼伏,格外响亮。

乳母们立刻抱着孩子哄了起来。可这对双生子,气性显然不小,一旦扯起嗓子来,哭个没完没了。

太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觉头痛不已,立刻道:“罢了,快些将他们抱下去吧!”

待乳母们将哭闹不已的孩子抱出去,耳根顿时清静了不少。太子这才松了口气,和同样松了口气的太子妃对视一眼。

“孩子真是能闹腾。”太子难得地为太子妃着想了一回:“他们两个养在雪梅院里,得你多费心了。”

这说得还像人话。

太子妃心里嘀咕着,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这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费心也是应该的。”

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的夫妻两个,今日俱都心平气和。太孙含笑不语,顾莞宁也微笑立在一旁。

这样温情脉脉的气氛,几乎从未有过。

太子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训斥,此时也说不出口了,改而用温和的语气说道:“阿诩,此次的事就算了。日后若有类似的事,一定要先和孤说一声。不然,当着你皇祖父的面,孤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给王皇后挖坑是好事。不过,怎么着也该和他商议一下。

他才是太子府里当家做主的人!

太孙早料到太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疾不徐地应道:“儿臣虽有心和父王通个气,奈何时间紧急。若是错过了这一回,想再寻找这般合适的时机实在不易。所以,儿臣没和父王商议,便贸然出了手。”

顾莞宁笑着接过话茬:“殿下也是料准了父王心胸宽广,定然不会为了区区小事斤斤计较。”

“是啊!父王宽宏大度,委实是儿子的福气。”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联手给太子戴高帽。

太子明知道两人是在哄自己,心里也觉得受用,顺着台阶就下来了:“事急从权,你们做的也没错。如果不是你们当机立断,让徐沧救人,郑氏母子三个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郑环儿死了不要紧,府中美人多的是。这一双孩子却是万万不能有事的。

顾莞宁冲太子妃使了个眼色。

太子妃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郑氏此次生子有功,又是九死一生,如今捡了条性命回来,也算是有福之人。殿下既是在府中,不如去看一看郑氏吧!”

太子也有此意,顺着太子妃的话音点了点头:“也好,孤去看看郑氏。”

郑环儿还未清醒,一张脸孔惨白无血色,还有些浮肿,全然没了往日的美艳妩媚。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倒像是一具尸首。

太子匆匆看了一眼,心里有些膈应,并未多待,很快便回了雪梅院。

太子妃见太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口中却故意关切地询问:“殿下怎么也不多待会儿就回来了?”

太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郑氏还没醒,孤待得久了,反而会影响她休息。”

太子妃心中又是冷笑数声。

夫妻数年,她对太子的薄情寡义再了解不过。

太子好美人,尤其是年轻又有风情的美人。

郑环儿如今那副奄奄一息憔悴得不能入目的样子,太子哪有耐心多看一眼。

太子妃没有说穿太子的心思,随口笑道:“殿下这片心意,等郑美人醒来后知道了,也一定感动不已。”

很快,宫中的赏赐也到了府中。

赏给一双孩子的,赏给郑环儿的,赏给徐沧的,还有赏给顾莞宁的。

顾莞宁接了赏赐,并未细看,吩咐琳琅将王皇后的赏赐收进私库里。

琳琅走后,太孙从身后揽住了顾莞宁的纤腰,低声笑道:“皇祖母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怕是将你我恨之入骨了。”

顾莞宁挑了挑眉,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如果她肯安分守己地做她的中宫皇后,我们又何必出手对付她。”

说到底,是王皇后居心叵测,先出的手。

如今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太孙目光一闪,淡淡说道:“以皇祖父的脾气,此次定是对皇祖母失望至极。以后,皇祖母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失势(一)

太子府新添了一对双生子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了开来。

洗三那一日,闻风而来的女眷极多。

郑氏压根没露面的机会,太子妃笑盈盈地听着众人奉承自己喜添贵子。忍不住再一次感慨。

以前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别的女子疼得死去活来费尽全力生下的孩子,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抱了过来,养在自己膝下!

她早就看清了太子的真面目,对他再无半点希冀和期待。以后她就安稳地做着太子妃,再等着入主椒房殿的那一日,成为大秦最尊贵的皇后!

属于她的尊荣,无人能抢走!

很快,宫中又送来了赏赐。这次是元佑帝亲自赏给两位皇孙的。

太子妃身为嫡母,自是要出头露面,毫不客气地一一收下。

顾莞宁一直陪伴在太子妃身边,将太子妃微妙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暗点头。太子妃倒也不算笨,不枉自己费尽心思将其中的道理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

洗三礼结束后,登门来贺喜的女眷尽数离开。太子妃当着顾莞宁的面叹道:“莞宁,自你嫁进门之后,我的日子过得顺心多了。”

有一个精明强势的儿媳事事关心时时提点,太子妃的日子确实舒心。

顾莞宁也不矫情,笑着领受了太子妃的夸赞:“能为母妃分忧,儿媳心中也觉得快慰。”

太子妃笑着赞道:“太夫人确实精明睿智,竟将你教养得这般出色。”

夸赞太夫人,比夸赞自己更令顾莞宁高兴。

顾莞宁唇角弯了起来:“祖父早亡,祖母一手撑起了侯府,将父亲他们姐弟四人抚养成人。论坚强果决,无人能及祖母。儿媳在祖母身边长大,性子也随了祖母。遇事习惯了自作主张。好在母妃胸襟宽敞,从不和儿媳计较。”

“儿媳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一席话,听得太子妃眉开眼笑。

婆媳两个闲话几句后,太子妃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对了,齐嬷嬷和王嬷嬷人呢?”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应道:“昨天晚上就得了急症去了,我已经命人将她们两个好生安葬了。这等小事,我便没惊扰母妃。”

太子妃:“…”

太子妃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半晌才道:“尽早处置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顾莞宁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母妃若是担心皇祖母会有什么后续反应,大可不必。”

接二连三的昏招,已经使王皇后彻底失了圣眷。

没了元佑帝撑腰,王皇后在宫中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闲心来寻太子妃的麻烦。

太子妃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

很快,太子妃便见识到了顾莞宁的先见之明。

过了几日,王皇后便“病”倒了。

王皇后既是生了病,就得安心养病,不宜再操心劳力。一应宫务,总得有人打理。宫中以孙贤妃和窦淑妃的位分最高,元佑帝便命两人一起暂代王皇后之责。

王皇后深居简出,在椒房殿里养病。宫中嫔妃探望,一律不见。

就连新年初一,王皇后也没露面。

顾莞宁随着太子妃一起进宫,也没能见到王皇后。

孙贤妃和窦淑妃暂代宫务,心中再得意,也不敢流露出来。这一个新年过得格外谨慎低调。

宫宴散了之后,众人也未留在宫里,各自回府。

唯有高阳郡主不肯离开,闹腾着一定要见王皇后。

王璋耐着性子劝慰:“皇祖母还在病中,喜清静,不愿被惊扰。郡主想给皇祖母请安,不如再等上一段时日。等皇祖母的病好了,自会见郡主…”

高阳郡主狠狠地瞪了王璋一眼:“你给我闭嘴!今日不见到皇祖母,我绝不会走。”

当着众人的面,高阳郡主丝毫不给王璋留颜面。

王璋虽然早已习惯了,俊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索性也不再相劝。

任由高阳郡主闹腾去吧!反正丢人的也不止他一个。王璋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守在王皇后寝宫外的席公公,很快过来了,对着高阳郡主行了一礼:“奴才见过郡主。”

高阳郡主对席公公十分熟悉,见了他,眼睛顿时一亮:“席公公,皇祖母是不是命你来领本郡主进去?”

席公公咳嗽一声:“郡主误会了。皇后娘娘是命奴才来告诉郡主一声,若是郡主再吵闹喧哗,以后就不准郡主进宫请安了。”

高阳郡主:“…”

皇祖母怎么舍得这般对她?

高阳郡主一脸被雷劈过的神情,呆呆地愣在原地片刻,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皇祖母还说什么了?”

席公公将王皇后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皇后娘娘还说,郡主的规矩还没学好,此次回去之后,要认真踏实地学好规矩再进宫来。”

躺在床榻上的王皇后,正听着席公公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郡主已经走了。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还说娘娘不疼她了。”

王皇后沉默不语,许久才叹了一声。

短短数日内,王皇后苍老了许多。

额上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头上也多了几许银丝。神色黯淡,目光无神。

这副模样,说是病了,任谁都不会起疑心。

席公公伺候王皇后多年,是王皇后的心腹亲信。见王皇后这般模样,席公公心里颇不是滋味,低声劝道:“皇后娘娘心中惦记郡主,为何不见一见郡主?”

王皇后苦笑一声:“本宫现在这副模样,见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再者,高阳又是个急躁的脾气。若是知道本宫落到这步境地,是因为太孙和顾氏的缘故,只怕会立刻冲到太子府去,惹出更多的祸事来。”

席公公哑然无语。

王皇后对高阳郡主确实知之甚深。以高阳郡主冲动任性的坏脾气,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王皇后略有些苍凉的声音响起:“本宫只有这么一个血脉,娇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一旦本宫失了势,还有谁能护着她?”

第五百章 失势(二)

人都有软肋。

一提起高阳郡主,王皇后晦暗的心情更添了几分苦涩,泪水悄然滑落。

前一次出手是为了高阳郡主出气,也因此和太子府结下了仇怨。这一次出手,是想给太孙夫妇一个教训,顺便让太子妃难堪。

说到底,起因还是为了高阳郡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整日打雁,这一回却被雁啄了眼。

她风光了数十年,临老却落到这步田地。让孙贤妃窦淑妃捡了便宜。她们两个在背地里不知会是怎生得意。

尤其是孙贤妃,她是太子生母。太子本来就偏向她,如今再执掌宫务之权,宫里那些善于拍马阿谀奉承的小人,怕是很快就会闻风而动。

想及此,王皇后又是一声长叹,眼角未干的泪迹,又添了两道。

席公公猜出王皇后的心思,又轻声安慰道:“娘娘在病中,不便掌管宫务,皇上这才让贤妃娘娘淑妃娘娘代为执掌。等娘娘的病好了,这宫里自然还是娘娘做主。”

王皇后又是一声苦笑:“你想的太轻松简单了。”

权利交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她“生病”交出凤印,本是为了试探元佑帝的心意。结果,元佑帝竟真得将凤印暂时给了孙贤妃保管。

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养病”。

这一病,还不知要病多久。

孙贤妃伏小做低这么多年,一旦有了掌权的机会,岂能不趁机拉拢人心?

景秀宫。

一个穿着绿色宫装的宫女,轻声禀报着高阳郡主求见王皇后而不得的事:“…皇后娘娘不但没见高阳郡主,还命席公公训斥了高阳郡主。高阳郡主红着眼圈离开了椒房殿。”

孙贤妃扯了扯唇角,眼中掠过快意和嘲弄。

王皇后啊王皇后,你也有今时今日!

如今连自己的孙女都快护不住了!

真是大快人心!

孙贤妃慢条斯理地问道:“前面的宫宴可结束了?”

宫女应道:“应该就快结束了。”

孙贤妃淡淡吩咐:“让人留个门,太子殿下会来。”

宫女应声而退。

半个时辰后,太子果然来了。太子今晚显然喝了不少酒,满身的酒气,老远地迎面扑来。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孙贤妃微笑着走上前,语气中流露出些许心疼:“殿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太子笑道:“心情好,就多喝了两杯。”

藩王们都回了藩地,新得了一双儿子,碍眼的王皇后卧病在榻,执掌宫务的换成了自己的亲娘。一件件一桩桩都是那么顺心如意。

心情大好的太子,几乎是来者不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孙贤妃嗔了几句:“酒醉误事,也易行事荒唐。殿下还没吸取上次的教训,又要领一个李环儿王环儿回府吗?”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太子早就恼羞成怒翻脸了。

现在这么说的是自己的亲娘,太子的容忍度便高多了,也不恼,还笑着说道:“若是能再生一双麒麟儿,领回去也无妨。”

孙贤妃听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白了太子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也没个分寸。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你这个太子。”

亲娘数落儿子,轻些重些都无妨。反正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血浓于水。这份亲近,绝不是身份尊贵的嫡母能比得了的。

太子在孙贤妃面前,也格外得轻松自在,说话也不必思前想后,脱口而出道:“谁敢笑话我,除非是嫌自己命长了。”

这样的话,在王皇后面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就是在太子府里,也是不便说的。

太子喜欢来景秀宫,有一半是想来探望生母,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孙贤妃待他最是温柔宽厚。不管他说什么,孙贤妃总能包容。

果然,孙贤妃不但没数落他,还张口附和了几句:“殿下说的是。以前是我这个亲娘没用,再心疼殿下也不敢吭声。如今皇后有恙,由我代理宫务。以后这宫里的事,我总算能帮得上殿下的忙了。”

太子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儿子也一直盼着这一天。”

孙贤妃眼眶微微一热。

自己的儿子,要恭敬地称呼王皇后一声母后,叫了她只能称呼贤妃娘娘。想自称儿子,只能在私下无人的时候…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儿子开句玩笑,母妃怎么倒哭起来了。”太子有些无奈地哄道:“母妃若是嫌我来的少了,以后我常来看母妃就是了。”

孙贤妃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挤出笑容道:“我这是心中欢喜。以后,我们母子两个就是时常见面,也没人会多嘴饶舌了。”

如果王皇后就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就更美妙了。

说不定,这皇后之位,也会落到她的身上…她是太子生母,再没人比她跟适合坐在凤椅上!

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忽地冒了出来,就像一粒种子落进土壤中,迅速地生根发芽。开出阴暗有毒的花。

太子显然没猜到孙贤妃心里在想什么,笑着安抚道:“母后如今病了,要安心静养。我进宫也不便时时去探望,以后可以常来景秀宫探望母妃。”

母后!

她算哪门子母后!

明明自己才是太子生母!

孙贤妃心中泛酸,面上倒是没显露出来,笑着应了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随口道:“郑氏所出的那双孩子,如今都养在闵氏的院子里吗?”

太子笑着答道:“是,再过些日子,孩子就满月了。母妃可别忘了赏些好东西。”

孙贤妃显然意不在此,别有用意地说道:“孩子还是跟着生母的好。”

太子愣是没反应过来,张口就道:“郑氏身份低微,哪有抚育皇孙的资格。还是养在嫡母名下更好。”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当着孙贤妃的面说这些,和拿刀子捅她的心窝也没什么区别。

果然,孙贤妃的眼圈顿时红了,哽咽道:“原来殿下心里是这么想的。是我太过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还以为殿下心里也念着我这个亲娘。”

第五百零一章 母子

太子虽然薄情寡义,对自己的亲娘却称得上有情有义颇为孝顺。

孙贤妃一掉眼泪,太子立刻放软了语气:“母妃别哭了。刚才我说的是郑氏,绝无贬低母妃的意思。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对嫡母恭敬有加。可我心里真正亲近孝顺的人,一直都是母妃。”

孙贤妃听着这些话,眼泪渐止:“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不是哄我高兴的吧!”

“这些都是儿子的心里话,千真万确,绝无半个字虚假。”太子信誓旦旦:“母妃难道连儿子都信不过了,要我发誓不成?”

孙贤妃这才转涕为喜,一边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说道:“发誓倒是不用。母子连心,我是你亲娘,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不管叫谁母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王皇后也从来不会视太子为己出。

本来就不是自己生的,硬是要假装成亲母子,委实有些可笑。

太子提起躺在床榻上的王皇后,也无半分焦虑着急:“母后这一病,还不知要在凤塌上躺多久。或许三月五月,或许要一年半载。总之,母妃只管放宽心,好生保管手里的凤印。”

说不定,这颗凤印根本就不用再还回去。

大逆不道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很快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