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谨言心乱如麻,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待到新年初三的凌晨,熬了两夜未眠的顾莞宁,才回了梧桐居。她虽精力充沛,连着熬了两天,也格外疲倦。

看到沈谨言时,顾莞宁立刻打起精神道:“阿言,我一忙起来,差点忘了你。快些过来。”

沈谨言满心的惊惧稍稍被抚平,在见到一脸憔悴疲倦的顾莞宁时,又自责愧疚不已:“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姐姐添乱,让姐姐忧心。”

沈谨言也连着两日两夜未曾安眠,忧思过度之下,清秀的脸孔瘦了一圈,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顾莞宁心中怜惜之意顿起,轻声道:“你不必为了沈家被下旨灭族之事惊恐。殿下已经在皇祖父面前为了求过情了。皇祖父已经应允特赦你一命。”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姐姐和姐夫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

沈谨言眼眶一热,哽咽着道:“姐姐,姐夫这般护着我,皇上心中一定十分不喜。为了我…让姐夫失了圣心,实在不值。”

“你又胡思乱想了。”顾莞宁笑着安抚道:“皇祖父确实有些不高兴,不过,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桩事,就令殿下失了圣眷。”

说完,轻拍少年单薄瘦弱的肩膀:“阿言,我曾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定会护你一世平安。你若真的感念我的心意,就好好地活下去。让世人看着,你的身上虽然留着沈家人的血,性情脾气却和贪婪无耻的沈家人绝不相同。”

“你在顾家长大,顾家对你有养育教导之恩。你说话行事,也该有顾家人的坚强和风骨。”

沈谨言目中喊着热泪,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沈谨言才低声问道:“姐姐,沈青岚已经被处死了吗?”

顾莞宁目中闪过冷厉之意:“哪有这么容易。凌迟之刑,要行足三十六个时辰,整整三日三夜才会受尽痛苦而亡。”

沈青岚进宫才两日,受刑也才两天,还要生生地熬上一日才能咽气合眼。

沈谨言沉默下来,很快扯开话题:“太子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提起太子妃,顾莞宁忍不住轻叹一声:“母妃已经连着两日没未进食了。我劝她吃一些,她倒不是不肯听。只是吃进口中,便很快吐出来。只靠着参汤维持体力。”

太子妃再伤心难过,这两日也得撑着露面。若不是靠着参汤撑着,早就病倒不起了。

饶是如此,只怕等太子下葬之后,太子妃也要大病一场。

顾莞宁心疼太子妃,却也无可奈何。

“皇祖父也卧榻不起,殿下一直留在福宁殿里,陪伴皇祖父左右。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顾莞宁又道:“这些日子,我得操持丧事打理灵堂,还要忙着孩子和母妃,怕是没什么时间回梧桐居来看你。”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连你也病倒,我一个人可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沈谨言立刻擦了眼泪,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绝不给你添乱。”

顾莞宁欣慰地点点头。

就在此刻,穿了一袭白裙的琳琅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灵堂那边已经有客人登门吊唁了。太子妃娘娘身体疲乏,实在撑不住了,正在小睡。宫女们不敢惊扰太子妃,便到梧桐居来送信。”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说道:“我这就去灵堂。”

第七百六十二章 陌路

隔日晚上,被凌迟的沈青岚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死之前,沈青岚是否曾后悔过重新回到京城?是否怨气冲天含恨而终?这一切,已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了。

她的尸首,自然没有安葬的资格。被扔到乱葬岗里喂了野狗。

齐王世子得知此事后,俊脸一片漠然,毫不动容。

倒是王敏,紧紧地盯着齐王世子看了许久。

齐王世子目光一扫,冷冷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101

接到元佑帝圣旨后,齐王世子连夜赶回京城。这两日一直留在福宁殿里。直到今日晚上才回了齐王府。

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人,没有温情絮语,不见重逢的激动欢喜,只有无尽的冷漠。

王敏看着一脸冰冷的丈夫,心中竟也不再特别难过。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渐渐领悟到了这个事实。

不管她如何努力,也进不了他的心扉。

往日看在王家和王皇后的颜面上,齐王世子还肯稍稍敷衍她。如今,王家式微,王皇后被废,齐王世子对她仅有的那点耐心也没了。

齐王世子等了片刻,见王敏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耐地转身欲走。

“你和那个沈青岚,到底是何关系?”王敏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疑惑,终于冲口而出。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俊脸有些紧绷,目光分外冷冽:“你胡言乱语什么?”

王敏心中又酸又苦又恨:“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是清楚。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那个沈青岚,曾在几年前进过京。那时你时常出入定北侯府,早就认识她,还曾让她住进过齐王府。”

“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不过,齐王府里总有人知晓。你曾下严令,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我也是在前些日子,才偶尔得知此事。”

“萧睿!你到底做了什么?沈青岚谋害太子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你指使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传进皇祖父耳中,皇祖父会如何做想?你这是自寻死路,还要牵连妻女…”

话还没说完,齐王世子已经迅疾地闪至她身前,大手毫不留情地扼紧她的脖子,声音如寒冰般刺骨:“闭嘴!”

他手劲颇重,仿佛要扼断她的脖子。

王敏脸孔涨得通红,拼命张大口,却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他要掐死她!

王敏眼中满是惊恐,眼睛越睁越大。

她就要死了。

王敏绝望地想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头脑也愈发昏沉。

忽然间,脖子上的手松了。

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胳膊和身子的一侧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被磕破皮流血了。

新鲜的空气骤然涌进口中。

王敏顾不得身子的疼痛,也顾不得此刻自己是何等狼狈,贪婪地用力地大口呼吸。

然后,她头顶被笼罩了一片阴云。

齐王世子俯身,目光阴冷,一字一顿,透着彻骨的寒意:“王敏,你再敢胡说半个字,我亲自了结你。”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恐吓她。

巨大的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王敏震惊地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唇不停颤抖:“萧睿!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仇人。我刚才只是想问个明白,并无揭露此事之意。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妻子?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起嘴角,薄薄的优美嘴唇里,吐出的是世上最伤人的话语:“若不是父王坚持为我定下这门亲事,我怎么会娶你。”

“往日,你是王家嫡女,是皇祖母疼爱的娘家侄孙女,对我来说也算有些用处。我不得不演戏,敷衍你一二。”

“可现在,王家因你姑母王氏,已经彻底被皇祖父厌弃。你这个王家嫡女还能待在齐王府里做着世子妃,已经是我格外宽厚了。”

“就凭你,有何资格诘问我如何对你?”

说完,齐王世子扔下嫌恶的一瞥,迈步离开。

王敏哆嗦着用手臂环抱着自己,却无法抵挡自心底涌起的阵阵寒冷。

泪水不停的用眼眶中涌出来。

原本她还能欺骗自己,齐王世子对她总有一分夫妻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他原来是这般的厌恶她。

夫妻至此,已如陌路。

齐王世子的心情同样没好到哪儿去。

当日他设下这一局,是想揭露顾家阴私,令顾莞宁颜面扫地。其次才是在太子身边安下一颗钉子。

此事,是他擅作主张,齐王也被蒙在鼓里。

太子猝死的噩耗,对他们父子而言,自是天大的喜事。可沈青岚这一步棋,到底是走错了。万一元佑帝反应过来,彻查此事,他当日做过的手脚,又岂能瞒得过元佑帝?

以齐王的精明,只要一回京,必会察觉出不对劲。少不得要训斥责怪他。

只希望元佑帝就此病倒不起,最好是一命呜呼,倒是一了百了…

各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在齐王世子的心头掠过。俊脸也愈发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齐王世子才张口下令:“窦恽!”

窦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

“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世子妃面前多的嘴,将沈青岚曾在齐王府居住一事泄露了出来。”

齐王世子声音如寒霜:“下严令,谁再提起此事半个字,格杀勿论!”

窦恽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齐王世子面无表情地在书房里站了许久。

身边除了心腹小德子之外,再无旁人。

过了许久,小德子才低声张口,打破沉寂:“已经过了子时,世子也该歇下了。明日还得早起,去太子府守灵。”

这两日在宫中陪伴元佑帝,无暇去太子府也就罢了,不会有人挑礼。现在既是从宫中回来了,总得去太子府。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也一并出了宫,看来,明天少不得又要在太子府碰面了。

人活着,就得学会做戏。哪怕心里再高兴,脸上也得装出悲伤哀戚来。

齐王世子讥削地扯了扯嘴角。

第七百六十三章 灵堂

隔日清晨。

齐王世子换上了素服,王敏也穿了白衣白裙,领着同样一身白的玥姐儿来了。

玥姐儿虚岁已有五岁,个头抽高了些,眉眼比往日秀气了不少。只是,怯懦的神态却未改。

齐王世子已有一年多未见玥姐儿,此时一见之下,并未被勾起慈父心怀,反而沉了脸:“玥姐儿,过来。”

玥姐儿被吓得哆嗦了一下,无助又无措地抬头看向乳母吴妈妈。

吴妈妈哪里敢吭声。

哭了大半夜眼睛依旧红肿的王敏,只得拉着玥姐儿的手上前。在齐王世子面前六尺之处停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眼中的寒光和杀气依旧历历在目。

今日一大早,她便听闻府里有两个宫女“暴毙”身亡。巧的很,她们正是当日窃窃私语闲话的两人。她也是从她们两个口中,得知了沈青岚曾住进齐王府的事…

齐王世子下手这般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令她震惊之余,更多了惧怕。101

王敏没有抬眼,垂着头轻声道:“玥姐儿,快些给你父亲请安。”

玥姐儿行礼倒是中规中矩,就是声音小了些。

齐王世子的眉头略略舒展,声音依旧严厉:“你身为齐王府的嫡长孙女,岂能这般畏缩小家子气!抬起头来,看着我。”

玥姐儿鼓起勇气抬起头,一碰触到齐王世子愈发冷峻的眉眼,竟当场就哭了起来。

齐王世子俊脸愈发阴沉。

王敏心情跌至谷底,身心皆冷,也没有哄孩子的兴致。可让她和齐王世子独自待在一起,她既无勇气也无胆量。

王敏打起精神,将玥姐儿领下去,哄得停了哭泣,然后随着齐王世子一起到了太子府。

前来太子府吊唁的官员们络绎不绝。

灵堂里满眼缟素,白压压地跪了一片。

男女老少,俱都穿着孝服,满面哀戚。有的眼圈泛红,有的眼角犹有泪痕。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来早一步,此时俱都目含泪水。

果然人人都是做戏高手。

真正伤心难过的,怕是只有太子妃了。她一直在灵柩前跪着,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才不至于瘫软在地。

顾莞宁跪在太子妃身侧,另一侧是安平郡王丹阳郡主和麒麟两兄弟。阿娇阿奕年纪虽小,也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里。

齐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脸上也挤出悲容来,领着妻女跪下磕头。

低头抬头间,和顾莞宁微垂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短短对视间,两人目中俱闪过杀意。

恩断义绝,兵戎相见,接下来,便只有你死我活了!

又隔了两日,太孙终于回了府。

回来之时,已是半夜,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守灵是件极辛苦的事。除了半夜和凌晨无人时能小憩片刻,其余时候便只能苦熬。而且,在灵堂里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跪着。哪怕在膝盖衬里处逢了厚厚的棉纱,一天下来,也是红肿不堪。

更不用说,顾莞宁已经连着跪了几日。

太孙看着神色憔悴的顾莞宁,心疼不已,伸手轻轻地抚摸顾莞宁的脸庞:“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太子妃伤心过度,体弱不支,这几日,府里都由顾莞宁撑着。还有一双孩子要照顾,顾莞宁不知撑得多辛苦。

顾莞宁也伸出手,轻柔地抚过太孙消瘦的脸孔:“别说我,你也辛苦的很。”

元佑帝病倒在榻,朝中诸事不问。太孙这几天在宫中,既要陪伴伺候元佑帝,又要过问宫中内外的事,比她更辛苦。

夫妻两个各自为对方心疼。

太孙想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分外疲倦,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莞宁似看出他的心思,轻声道:“是不是很累?”

太孙嗯了一声。

累了也不能回梧桐居歇着,得继续在灵堂里守着。

这是身为人子和儿媳应该做的事。越是在这等时候,越是要谨慎行事,绝不能落下任何不孝之类的话柄。

“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小憩片刻。”顾莞宁轻声道。

太孙确实十分疲惫,下意识地听了她的话。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要靠在她的肩膀上,还得弯腰。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

可当他的头靠在她肩侧的刹那,压抑了几日的疲惫和难过,忽然就如云烟般消散。身体不知何处又涌出了力气,传至全身。

太孙很快抬起头来,目中又有了往日熟悉的亮光:“我歇过了,现在有力气了。轮你靠在我身上休息了。”

顾莞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没客气:“好,我也休息一会儿。”

她依偎进他的怀里。

他伸长胳膊,揽着她的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舒适些。

静静地相拥片刻,太孙俯下头,想和她轻声说话。却发现,她竟已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太孙鼻子微酸,没敢动弹,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

这张脸,他在前世看了千遍万遍。

今生做了五年夫妻,除了她在静云庵的那几个月,他们相处的时间颇多。可他从未看够,就这样凝视着她,直到地老天荒才好。

她确实太疲倦了,眼下全是青影。

太孙爱怜地微微叹息。

这么轻微的一声叹息,竟也令顾莞宁醒了过来。

“你觉得累,就在我的怀中多躺片刻。”太孙柔声道。

顾莞宁小睡片刻,便已恢复了不少精神,低声道:“不用了。我们一起坐下,说说话。”

按理来说,在灵堂里是应该一直跪着的。不过,深更半夜,也不必讲究这么多。找个厚实的垫子,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轻声细语起来。

哪怕灵堂里还有一尊冰冷的棺材,也丝毫无损夫妻两人低声闲话的兴致。

守在灵堂外的侍卫们,早已识趣地退开了一些。

“阿言之事,令皇祖父动怒了吧!”顾莞宁低声问道。

太孙也未瞒她:“皇祖父确实有些生气。不过,就算没有此事,他也会召齐王他们归京。”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护住沈谨言的性命,免不了要令元佑帝不喜。

第七百六十四章 归来

此事也确实无可奈何。

顾莞宁心中微有歉意,也没再说什么。转而又问道:“皇祖父现在龙体如何?”

太孙轻叹一声,低低说道:“皇祖父本就年迈,这两年来时常生病。此次父王骤然离世,对皇祖父打击甚大。皇祖父在床榻上躺着,根本无法起身。”

“我本想在福宁殿里一直陪着,皇祖父执意让我回府,好生操办丧事,将父王安葬。”101

老年丧子,对一个年迈的老人来说,本就是一大悲剧。

更何况,太子还是一国储君。

骤失储君,必会引起朝堂动荡和民心不安。对元佑帝来说,也是双重之痛。

元佑帝此时的心情,想来也如被冰雪严霜覆盖一般。

顾莞宁也悄然叹口气:“皇祖父也是可怜之人。楚王当年去世的时候,皇祖父正当盛年。如今,皇祖父已经年迈,精力体力远不如往日,还要经历丧子之痛,委实令人不忍。”

“你回来守灵,也是正理。每隔两日进宫一回,看看皇祖父。”

一来体贴孝敬自己的祖父。二则,此时正是元佑帝情感最脆弱的时候。趁着齐王还未回京,多陪伴在元佑帝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太孙深谙其中道理,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