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强硬手段更强硬的顾莞宁却一反常态:“你只当不知此事吧!”

太孙有些意外,低头注视着顾莞宁:“为什么?”

顾莞宁坦然应道:“为了母妃。”

“闵家到底是母妃的娘家,她肯为了你我对兄嫂的要求置之不理。我们也该体恤母妃,对闵家多容忍一二。免得母妃颜面无光。”

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闵家有再多不是,也是太子妃的娘家,是太孙的外家。太孙出手对付闵家,一来为人诟病落人话柄,二来也会伤了太子妃的脸面。

太孙目中满是柔情:“阿宁,你待母妃这么好,都是为了我吧!”

顾莞宁淡淡道:“这倒不是。母妃待我好,我便待她好,和你没什么关系。”

太孙:“…”

顾莞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太孙故意摆出凶狠的表情,意欲一振夫纲:“你敢对夫婿这般说话,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顾莞宁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我在此静候。”

夫妻两个,闺房戏话,不必多提。

笑闹片刻后,太孙才说起了正事:“礼部今日已经选定良辰吉日,册立之礼,定在十日后。”

顾莞宁笑着嗯一声,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出入要多加小心。”

嫉恨欲狂失了理智的人,很难说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太孙点点头:“你放心,我早有提防。”又道:“元家灭门血案,已经结案。据闻是元主事行事过激,得罪了人,被人买凶所杀。幕后主谋已经服毒自尽,那些凶手也被捉拿进刑部,不日就要问斩。”

第八百一十九章 病危

对这样的结果,顾莞宁并不惊诧。

元佑帝当机立断,下圣旨立太孙为储。同时也下了保住齐王的决心。所为买凶杀人,不过是为这场因立储而起的腥风血雨披上一层虚伪的面纱罢了。

满京城的官员们,又有谁会不知趣地追根问底?

“皇祖父精力消耗过度,已有油尽灯枯之兆。”太孙喟然轻叹,低沉的声音中,透出黯然和伤感:“皇祖父今日特意将我召至龙塌前,叮嘱我以后要善待静妃娘娘,还有几位皇叔和堂弟们。”

元佑帝这是自知大限将至,将一切都托付给了长孙。

太孙对元佑帝的感情很复杂,有尊敬有孺慕有爱戴,也有不能诉之于口的怨怼。然而,当他站在龙塌边,看着满头白发形同朽木命不久矣的老人时,心中剩下的,唯有心疼和酸楚。

元佑帝叮嘱的所有事,他都应了下来。

“阿宁,我答应皇祖父,绝不主动对任何一个皇叔或堂弟动手。”太孙低低地说道:“皇祖父宛如恳求我一般,我实在无法拒绝。”

顾莞宁轻轻握住太孙的手,张口安慰道:“既已应下,不必再后悔。被立为储君的是你,身为胜利者,总得有些风度。”

元佑帝舍齐王而选太孙,看重的也正是太孙的宽厚和守信。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便让他们平安富贵一世。”太孙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渐渐明亮坚定:“这是我对皇祖父的承诺。”

“如果他们有谁谋逆作乱,那也怪不得我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是啊!

太孙已经是皇位的继承人,众人归心,稳占大义,立于不败之地。从今以后,不管是谁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都是谋逆叛乱。

十日后。

礼部罗尚书亲自主持了册立储君之礼,龙体越来越虚弱的元佑帝,也坚持穿龙袍露了面。

进太庙,祭天祭祖。繁琐的册立之礼后,太孙成了大秦储君。从此之后,万民归心,百官跪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佑帝撑过储君册立礼后,便彻底倒下了。

齐王夫妇携次子萧袆进宫伺疾,魏王夫妇韩王夫妇也俱领着长子长媳进了宫。王皇后窦淑妃孙贤妃还有云昭容等宫中嫔妃,也轮番来伺疾。

谁都清楚,元佑帝已经命不久矣,不知何时就会闭眼归天。

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留在福宁殿,日夜轮值守在元佑帝身边,用尽所有能续命的手段,让元佑帝能多活几日。

医术高超的徐沧也被召进宫中。

只是,医术再高明,也救不回衰老将死之人的性命。

元佑帝二十六岁登基为帝,执政二十余年,堪称是一个勤勉天子。常年的操心劳碌,也彻底耗尽了元佑帝的精血力气。太子之死,更加剧了元佑帝的龙体衰败。

“殿下,早些做好准备吧!”徐沧私下直言无忌:“皇上如今食不下咽,只靠着参汤续命。随时都可能驾崩归天。如果草民料得不错,撑不几日了。也该让宫中准备丧礼所需之物了。免得到时候猝手不及。”

太孙嗯了一声,目中泛红,水光隐现,双手不停颤抖。

徐沧看在眼底,心里也是一阵恻然。

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经之路。万人之上的天子,也逃不过残酷的自然法则。

云昭容还年轻,平日打理些普通的宫务勉强还可以,准备天子丧仪,却力有不逮。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来找太孙,自认无能,请太孙另外安排人主事。

可是,宫中还能有谁担当重任?

王皇后被废后位,现在断然不能在此时候将宫务交回到她手中。

窦淑妃嗓子还未好,又是韩王生母。让她掌事,太孙并不放心。

孙贤妃…算了,还是让她继续歇着吧!免得她跳出来生事,惹出乱子来。

思来想去,只能让太子妃进宫主事。

太孙命人送信回府,没想到,顾莞宁也随着太子妃一起进了宫。

连着熬了几日没睡的太孙,先以为自己是思念过度看花了眼,待顾莞宁挺着高高的肚子走到面前,才彻底清醒过来。

“阿宁,你怎么来了!”太孙又喜又急,一把攥住顾莞宁的手,旋即又放缓力道,唯恐顾莞宁的手痛:“皇祖父病倒在塌,宫里现在一团忙乱,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胎,怎么跑进宫里来了?”

顾莞宁微微一笑:“正因为宫中一团忙乱,我才更要进宫来。宫里人多事多,情况复杂,只母妃一个人,哪里应付得来。”

这倒也是。

太子妃打理内宅的本事是有的,让她来应付宫中这么多嫔妃和心怀叵测的众藩王郡王,哪里能应付得来?

顾莞宁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

“你孕期就快有八个月了,”太孙看着顾莞宁的肚子,皱紧了眉头,一脸忧色:“正是最容易疲累最不能烦心操劳的时候。你进宫忙碌,我于心何忍。”

顾莞宁挑了挑眉,淡淡道:“你是大秦储君,我是大秦的太孙妃。此时本就该由我出面操劳忙碌,否则,我日后还怎么管理六宫?除非是你心中有更合意的人选。”

太孙无力地苦笑:“阿宁,你开什么玩笑。我这一生,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妻子,怎么可能生出别的心思。”

“那不就行了。”顾莞宁神色泰然地说道:“你别啰嗦聒噪了,先领着我去见一见皇祖父吧!我要接掌宫务,总得先禀报皇祖父一声。”

太孙无奈地应道:“好,我依你就是了。”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太子妃:“…”

你们夫妻两个是不是忘了我也进宫了?

太孙目光看了过来,歉然道:“又要让母妃操心忙碌了。”

太子妃定定神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这种时候,我和莞宁不操心,谁来操心?快些领着我们婆媳去福宁殿。”

太子妃说话干脆,态度摆得十分端正。俨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太孙心中颇为欣慰,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陪同太子妃婆媳进了福宁殿。

第八百二十章 驾崩(一)

“皇上,该喝参汤了。”

王皇后不肯假手旁人,坚持亲自喂元佑帝喝参汤。

站在龙塌边的窦淑妃和孙贤妃,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酸意。

她们两个倒也想动手伺候,奈何争不过王皇后。

元佑帝到了此时,只肯让王皇后和几个儿子近身伺候。其余宫中嫔妃包括她们两人,只能站在龙塌边看着。

元佑帝睁开龙目,略一张口,将到了嘴边的参汤缓缓喝下。温热的参汤滑过喉咙时,胃中陡然一阵翻腾作呕。

元佑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一转头,便将参汤全部吐了出来。

众人心中俱是一沉。

元佑帝竟连参汤都喝不下去了…

没有人敢哭天抢地。上一个在床榻边哭哭啼啼的嫔妃,被元佑帝喝令拖下去杖毙。之后,再无人敢哭泣抹泪。

齐王抢到床榻边,亲自为元佑帝擦拭脸边的污渍。

魏王韩王不甘人后,也都凑了过来,擦拭床榻,为元佑帝净面换衣。

不管是发自内心还是做戏,几位藩王的表现都令人动容。

元佑帝吐了之后,心中那口烦躁的闷气抒了出来,整个人反倒有了久违的畅快。略显急促地呼吸几口气,然后沙哑着嗓子说道:“行了,朕还没咽气,勉强还能多活几日。你们都别紧张。”

齐王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喊了声“父皇”,泪水纷纷滚落脸孔。

魏王韩王也是一般模样。

三个年过四旬的男人,哭得像孩童一般,毫不顾忌颜面。

元佑帝看着三个儿子,龙目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在他一直将儿子们留在京城,最后这段时日,儿孙们都能伴在他身边。

儿子们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不过,这些眼泪里,总有一些是真的。

李公公悄然走到龙塌边禀报:“启禀皇上,太孙殿下领着太子妃娘娘和太孙妃来了。”

顾莞宁竟然也进宫了?

齐王目中迅速地闪过一丝杀气腾腾的寒光,很快又隐没眼底。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太子妃的身影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紧接着,太孙和顾莞宁并肩迈步而入。

顾莞宁怀胎八月,肚皮高高隆起,神色却依然坚毅冷静。目光微一流转,迅疾掠过众人的脸孔,很快便收了回去。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和太子妃一起行礼:“孙媳顾氏,给皇祖父请安。”

元佑帝睁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平身。”

顾莞宁站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元佑帝的脸上。

将死之人,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元佑帝消瘦得惊人,目中也没了半点神采,犹如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会熄灭。

元佑帝也看了过来,先在顾莞宁光洁如往昔的脸庞上驻留片刻,然后看着顾莞宁的肚子,目中闪过欣慰之色。

“如果生男,叫萧天淳。”元佑帝慢慢地说道:“如果生女,就叫萧明珂。”

顾莞宁恭敬地谢恩:“多谢皇祖父赐名。”

元佑帝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朕只怕活不到孩子出生之日,这名字是早就想好的。”

这话茬,无人敢接。

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续命的时候,生死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在场的都是元佑帝的妻妾儿孙,谁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出千岁万岁的话来。

“皇祖父这一生傲视天下,为大秦江山百姓耗尽心血,远胜过那些长寿庸碌之人。”顾莞宁静静地凝视着元佑帝,声音轻柔而坚定:“孙媳斗胆说一句,不管何时合眼,皇祖父都已无憾了。”

众人都为顾莞宁的大胆心惊不已。

齐王神色一变,怒喝:“顾氏,你岂敢大胆枉言…”

元佑帝却已笑了起来:“说的好。朕确实没什么遗憾了。”

“朕这一生,虽未开拓疆土,却也算的上守成有功。大秦百姓安居乐业,百官们尽心尽力。朕这个天子,未曾舍得建行宫挥霍无度。逢旱涝蝗灾之际,朕将国库里的金银粮食都舍出来,从未心疼过。”

“朕对儿孙们也同样尽心尽力。朕将他们养大,给他们最好的生活。朕教导他们兄弟友爱,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

“就是到了底下,见到列祖列宗,朕也可以挺直了腰杆,道一声问心无愧。”

元佑帝越说越有精神,目中有了神采,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红光。

顾莞宁心里却略略一沉。

这分明是回光返照。

说不定,下一刻元佑帝就会闭眼。

众人也是暗暗心惊。

太孙大步上前,跪到床榻边,握住元佑帝的手:“皇祖父,你好生歇着,别再说了。”再隐忍克制,目中也露出了哀伤悲戚之色。

元佑帝看着疼爱的长孙,目中露出一丝笑意:“阿诩,人总有一死,朕胸怀坦荡,就是归天,朕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以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了。朕希望你能善待百姓和文武百官,治理好大秦江山。”

太孙手不停颤抖,眼眶通红,水光在眼眶中滚动,声音哽咽:“是,孙儿谨遵皇祖父之命。”

元佑帝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静妃是朕的发妻,这些年来,一直为朕打理后宫,称得上贤良二字。朕因王家废了她的后位,心中实有些愧疚。朕走后,你一定要好生奉养静妃。视她如祖母一般敬爱。”

王皇后哭着喊了一声皇上,双腿一软,跪到了床榻边。

她这一哭,宫妃们也都忍不住了,一个个跪下,哭成了一片。

齐王魏王韩王也都跪了下来,紧接着是王妃皇孙和郡主们。

唯有顾莞宁,身子笨重,动作不便,跪下的动作也比旁人缓慢得多。

太孙双手被元佑帝握住,腾不出手来,太子妃眼疾手快地扶着顾莞宁,婆媳两个最后跪下。

元佑帝望着跪了一片的妻妾儿孙,目中也闪过悲凉之色。

只是,他心中所悬的心事还未放下,还不能合眼。

元佑帝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阿诩,你答应过朕,要善待你的皇叔,还有一众堂弟堂妹。现在,你当着众人的面向朕立誓。”

第八百二十一章 驾崩(二)

太孙早已泪流满面。

元佑帝的话传入耳中,太孙想也未想地脱口而出:“好,孙儿这就立誓。”

“我萧诩,今日对天立誓,以后一定善待皇叔,善待所有的堂兄弟姐妹。绝不会主动对他们任何一个人下手。如违此誓,让我萧诩被天诛地灭,永无来世。”

誓言铿锵有力。

天诛地灭,永无来世…

他怎么能发这样的毒誓?太子妃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抬头。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孙的背影。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却沉稳如山。

顾莞宁也在看着太孙。

齐王魏王他们或许以为太孙是在敷衍元佑帝。只有她清楚,萧诩此时此刻是何等认真。他是真心敬爱自己的祖父,不忍拂逆他最后的心意。

元佑帝显然也深知自己一手带大的长孙性情,闻言长松一口气,目中满是欣慰:“好,你亲口说的话,朕信你。”

然后,元佑帝又看向跪在龙塌边的齐王魏王韩王,目光最终落在齐王满是泪水的脸孔上:“老三,你也向朕立誓。你要忠于天子,绝不会生出谋逆之心。否则,朕就是到了地下,也绝不会饶过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

齐王流泪哭道:“儿臣在此向父皇立誓,一定忠于天子,绝不敢生出谋逆之心。若有违此誓,让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元佑帝又看向魏王和韩王。

两人不得已,也一一发了毒誓。

元佑帝笑了一笑,然后安心的闭上龙目,溘然长逝。

一代天子,就此殒命归天。

福宁殿里,哭声震天。

一百零八声丧钟,也随之敲响。

全京城的官员听到丧钟的响声,俱都面色惨然,长哭不已,面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长跪不起。

京城百姓们也都听到了丧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巨大的悲鸣声,在半空回响不绝,令人心神激荡。

不知是谁先跪下了,喊了一声:“皇上归天了!”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街道上,酒楼里,茶馆里,百姓的家中,到处都跪着哭泣的百姓。

皇上归天了。

支撑着大秦天空的天子走了。大秦的天也塌了一半。

普通的百姓们没曾见过元佑帝,可在他们心中,元佑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有他坐镇宫中,百姓们的心便踏实。元佑帝驾崩了,他们的心也跟着动摇西晃,仿佛被抛到了悬崖之下,惶惶不知去路。

百姓们的伤心哭泣,只是一时的。等新的天子登基,天下太平安稳,他们很快便会恢复如常。

百官们的伤心,却是悲痛而深沉的。

元佑帝执政多年,威严肃穆,早已深入人心。他从不滥杀无辜,也极少迁怒于百官。他勤勉执政,爱戴百姓,堪称一代明君。

如今元佑帝死了,接下来便该是年轻的太孙继位。谁也不知太孙坐了龙椅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年迈的首辅李阁老,次辅傅阁老,还有赵阁老等重臣,纷纷进宫跪送天子。

元佑帝走得突然而匆忙,宫中丧仪还未完全准备好。不过,太孙原本就在守孝,身上穿得本就是素服,并不失礼。

众大臣见了双目通红满脸哀伤的太孙,顿时挥泪不已。

“皇上已归天,还望殿下节哀,先办好皇上的身后事。”一把年纪发须皆白的首辅李阁老,说话时颤颤巍巍,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太孙痛哭了一场,声音早已沙哑:“李阁老说的是,母妃和阿宁已经在操持宫中丧礼。还请礼部出一个章程,免得她们有什么疏漏之处。”

罗尚书上前一步,拱手肃容应下了。

傅阁老满脸悲戚,低声道:“皇上驾崩归天,按着先祖旧制,应停灵九九八十一日,然后由孝子贤孙亲自起棺安葬。如今宫中内外都要由殿下主事,殿下万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身体。”

从元佑帝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太孙便成了这座皇宫的主人。虽有辈分更高的齐王魏王韩王在,可从丧礼到宫中内外诸事,都得由太孙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