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太子妃张口,太孙已大步走上前来,红着眼睛喊了声:“祖母,你终于来了。阿宁就在床榻上,你快些到床榻边,看一看她。”

太夫人眼眶发热,却忍住了泪洒当场。

人活了几十年,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便是心急如焚,也能强撑出坚定的样子来。

她不能倒下。

她还得陪着她的宁姐儿。

太夫人挺直腰杆,迈着还算稳健的步伐走到了床榻边。

顾莞宁毫无血色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前。

太夫人鼻子一酸,强忍住落泪的冲动。缓缓坐下,握住顾莞宁的手。这只手,太孙之前握了许久,此时尚有些温度。也稍稍安了太夫人的心。

“老身在这儿陪着太孙妃,”太夫人转头道:“殿下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就别一直在这儿待着了。”

他要清理宫廷,要处置齐王父子和王皇后,要安定百官之心和民心…他要做的事确实太多了。

可她就这般躺在床上,他如何能离开她半步?

太孙目中闪过难言的痛楚。

太夫人再次张口,声音比之前更严厉了一些:“来日方长,殿下休要做妇人之态。处理好该处理的事,再来陪伴太孙妃也不迟。”

这位定北侯府的太夫人,威势无比。此时沉着脸,竟和顾莞宁有几分神似。

太子妃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太孙一眼。

太孙没有生气,反而晦涩地叹道:“好,我将阿宁托付给祖母了。”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处置(一)

皇宫里当然也有天牢。天牢外有数百禁军侍卫看守。

此时,天牢里只关了三个人。

齐王和次子萧袆,还有禁军统领萧怀远。

三人俱都受了重伤。其中,萧怀远受伤稍轻,萧袆次之,最严重的便是齐王。

齐王身上数处伤痕,最严重的一处,是那道深可见骨的腿伤。虽未致命,却剧痛无比。既无太医诊治,又无伤药。鲜血不停流出。

半日过来,齐王身下满是鲜血。整个人都躺在猩红刺目的血泊中,看着令人心惊。

“父王,”萧袆勉强动了动嘴,声音微弱:“父王,你还能撑得住吗?”

齐王失血过多,早已昏迷过去,根本未听见萧袆的声音。

萧袆又连续喊了几声。

齐王没什么反应,萧怀远却木着一张脸张了口:“撑不撑得住,还有什么关系。反正都难逃一死。”

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萧家子孙,不会被诛九族,被灭全家是免不了的。

踏上了这条路,便该做好不成功被会死的准备。

萧袆到底还年轻,一听到死这个字,便面色惨白,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张口道:“堂兄在皇祖父临终前发过誓,会善待皇叔和堂兄弟。他最多将我们关在天牢里,不会杀了我们…”

萧怀远面无表情地扫了萧袆一眼,目中露出讥削之色。这个萧袆,看着不错,实则比齐王世子差得多了。

就在此时,天牢外忽地有了动静。

萧怀远和萧袆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是钱公公,他的身后,是叶太医。

萧袆被笼罩在死亡的恐惧和阴影下,胡乱叫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我是萧家子孙,是天家血脉。你们这些卑贱之辈,焉敢对我动手…”

钱公公不耐听他聒噪,如风而至,运指如风,迅疾点中萧袆的哑穴。

萧袆所有的叫嚷声戛然而止,天牢里瞬间清净了。

钱公公扫了身受重伤表情木然的萧怀远一眼,然后对叶太医道:“叶太医,殿下有令,不伤及性命的伤不用管,别让他们早早死了就行。”

太孙要正大光明地处置齐王父子和萧怀远,自不能让他们死得这般轻松简单。

叶太医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先为齐王的腿伤止血包扎。然后,又给萧袆和萧怀远分别治了最要紧的伤。

齐王生命力确实强悍无匹,待钱公公和叶太医走后,便睁了眼。

他看到动也不动的萧袆,吐出两个字:“死了?”

萧怀远沙哑着答道:“被点了哑穴。”

早点死迟点死,也没什么区别。

齐王不再看心爱的次子,也未和萧怀远说什么。

此时,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成王败寇,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既是败了,就要有赴死的准备。

好在他早已布下暗棋。哪怕齐王府都被杀尽,至少长子被救了出去。此时,萧睿应该已被秘密送出京城了…

太孙用了一日时间,清理宫廷。

所有参与杀人放火的宫女内侍,都被反复审问,写了供词,指认是受王皇后指使。

太孙拿着厚厚一摞供词,去了景阳宫。

到了景阳宫,却发现王皇后已经失了神智。

王皇后坐在椅子上,先是不言不笑不动,忽然喊了起来:“都给本宫跪下,本宫饶你们不死!”

装疯卖傻?

太孙目中闪过冷意,目光扫过王皇后身侧的席公公。

短短一日时间,席公公仿若老了数岁,弯着腰,眼角边堆满了皱纹,目中没有多少惊惧之色。显然早知太孙会来。

席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这一切都是奴才擅自妄为,和娘娘毫无关系。”席公公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一脸决绝:“殿下就是将奴才千刀万剐,奴才也绝无怨言。只请殿下不要对娘娘心生误会。”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太孙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席公公,你哪来的能耐,能在宫中收买笼络这么多的人手?你和齐王是何时勾结上的?齐王谋逆起兵,对你有何好处?你让人在宫中杀人放火,所图的又是什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吗?”

席公公被太孙冷漠的眼光看得心中生寒。

可是,他执意要抗下所有的罪名,为自己的主子搏出一条生路。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所为:“奴才利用静妃娘娘之名,悄悄在宫中收拢人心。齐王殿下曾承诺过,只要他登基为帝,宫中太监总管的位置就是奴才的,又许下万金之诺。奴才是无根之人,所求的无非是钱财地位。便狠心一搏!”

“这一切,都是奴才瞒着静妃娘娘私下所为。奴才不能让静妃娘娘背负这样的名声。”

“静妃娘娘在知晓延福宫之变后,又惊又急,便有些神志不清。求殿下饶过娘娘,不要再逼问娘娘了。娘娘此时若被逼着去了地下,和先帝碰面。先帝知晓是殿下所为,会是何等失望?殿下难道真得半点都不念先帝旧情吗?”

席公公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很快血淋淋一片,语气中满是哀求。

王皇后忽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竟十分地轻快。

太孙沉默了片刻。

席公公最后几句话,说得也有些道理。

齐王领兵进宫,证据确凿。杀了齐王父子,他无愧于百官,也无愧于地下的皇祖父。席公公一力为王皇后顶下所有罪责,虽然牵强了一些,却也算一层遮羞布。

他真的要杀了皇祖父的发妻原配吗?

太孙看着“痴傻”的王皇后,许久,才张口道:“席公公犯上作乱,处以凌迟极刑!”

“静妃娘娘患了失心之症,失了所有神智,以后就在景阳宫里静养。不宜再出宫见人。”

这是要软禁王皇后,永不许她踏出景阳宫。

王皇后仿佛没听到太孙的话一般,看向席公公,张口说着:“本宫饶你不死,席公公,你起身。”

席公公泪流满面,用力给王皇后磕了几个响头:“奴才这辈子没福分再伺候娘娘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处置(二)

席公公很快被拖了出去。

凌迟,是世上最残酷的死刑。千刀万剐,血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受尽痛苦折磨,整整三日才会咽气。

席公公的脸上却无恐惧和怨憎,反而有一丝释然。

太孙殿下果然宅心仁厚,到底还是给王皇后留了一条活路。

从今日起,王皇后所有的亲信心腹都会被斩杀,身边日夜有人看守。不能踏出景阳宫半步,只能做一个真正的疯妇…

可不管如何,到底还能活下去。

皇后娘娘,你一定要撑住,安然活下去。奴才下辈子再伺候娘娘。

王皇后仿佛未见席公公被拖下去,兀自笑着,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自称本宫。

太孙没心情再看她演戏,冷冷说道:“席公公一意替娘娘顶罪,他要受三日凌迟酷刑而死。不知娘娘心中可否会有半分愧疚。”

王皇后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

太孙的声音冷然响起:

“如果不是你野心不息,你原本可以安然地活在宫中。我不会薄待你。可你贪恋权势,一心要把持宫廷,甚至不惜勾结齐王发动宫变。你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祖父?”

“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你是皇祖父发妻,我留你一命,是看在皇祖父的颜面和情分上。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死,你身边所有的人,便代你去死。还有王家人…”

王皇后身子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却未看过来。

太孙没再说下去,很快转身离去。

景阳宫里所有伺候王皇后的宫女内侍都被处死。王皇后在宫中的人手,也全部被杀。偌大的景阳宫,只剩下“失了神智”的王皇后。

太孙特意“赏赐”八个宫女和八个内侍“伺候”王皇后。

王皇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落在这些宫女内侍眼中,也都在太孙掌握中。

景月宫里的窦淑妃,在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冷笑一声。

王皇后这样活着,倒不如干脆死了痛快!

做了数十年皇后,执掌宫廷,风光一生。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想想王皇后,再想想至今还躺在床榻上像个活死人一般的孙贤妃,窦淑妃不由得深深庆幸。

好在她没有什么异动!

宫中彻底变了天,她想安稳地活下去,就得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

躺在床榻上的孙贤妃,很快也知道了此事,无声地快意地笑了许久。

宫中大半嫔妃,俱都告病静养。

两日后,太孙召所有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进宫。

李阁老已告老荣休,如今接任首辅的是傅阁老。一众官员随在傅阁老的身后进了宫。众人神色俱都十分严肃。其中,尤以赵阁老的神色最是沉重。

齐王起兵造反,证据确凿,无人会质疑。

赵家和齐王府是姻亲,少不得要受些牵连…

赵阁老此次却是想错了。

赵家不是受些牵连,而是被责以齐王同党的罪名,被太孙问罪。

“…你身为一朝阁老,不思为朝廷尽忠做事,却和齐王私下勾结,意图谋逆,该当何罪?”

昔日温和雍容的太孙殿下,在经历此次宫变后,变得成熟了许多,身上多了上位者特有的威压,语气冷厉。和元佑帝竟有几分相似。

赵阁老心神巨震,不甘就此认罪,正欲张口辩驳,太孙已经扔了数封信过来:“赵阁老行事小心,和齐王私下来往,并未留下书信。可惜你的儿孙没你这般谨慎。这些信,便是证据。”

信纸被扔了一地,其中一张,正好飘落至赵阁老面前。

赵阁老匆匆地扫了一眼,心便彻底凉了。

信上的字,是长子赵长青的笔迹。

赵阁老一咬牙跪下:“殿下请听老臣一言。犬子和齐王是亲家,私下有些书信来往也是难免。或许他是被齐王怂恿,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动了邪念。老臣教子无方,愧对先帝,愧对殿下。只是,老臣从不是齐王同党,什么私下勾结意图谋逆,更是绝无可能。还望殿下明鉴!”

此言一出,众官员都用不屑又鄙夷的目光看了过去。

到这时候了,还妄图混淆视听,妄图来个断尾求生。

太孙殿下既已兴师问罪,必然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赵阁老想将儿子推出来顶罪,岂能如愿。

果然,太孙冷笑一声,又道:“今日倒要叫赵阁老心服口服才行。”吩咐下去,立刻有禁军侍卫押了几个人进殿。

赵阁老一转头,看清来人的脸孔,顿时面色惨然。

这几个人里,有他最信任的幕僚,有他和齐王互相传信的暗卫…

人证物证俱在,再容不得赵阁老狡辩。

太孙冷然下旨:“来人,将赵阁老关进刑部天牢。赵家所有男子,一起随赵阁老下天牢,待审问清楚了择日问斩。赵家妇孺,流放三千里,永不准回京。”

除了赵阁老之外,还有两个和齐王过从甚密的官员被以党羽之名问罪。

这只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其余品级低一些的齐王党羽,却无进宫被当面问罪的资格,直接被捉拿下狱。

一时间,刑部大牢人满为患。等待他们的,俱是被灭族的命运。

齐王在朝中的所有党羽,尽数被拔除。

萧怀远身为禁军统领,私开宫门,放齐王父子及其死士进宫,领兵叛乱,也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被除以凌迟之刑。全家老少全部被斩首。

至于齐王父子,当然逃脱不了一死的命运。

太孙并未下令将他们即时处死,而是命人将他们送到了钦天监。

钦天监有一处极大的引雷台。每逢风雨交加雷电交鸣之时,引雷台上的巨大铁柱能引来半空雷电,引入地下。这也是为了避免不远处的皇宫被雷电所击。

齐王父子,手脚俱被捆住,绑在引雷台的铁柱上。

太孙有令,命太医随行“照顾”齐王父子。务必保证他们父子安然活着,等到雷电交加的时候,被雷劈而死。

第八百六十章 醒来(一)

“阿宁,齐王父子已经被绑在引雷台上了。”

“齐王当日向皇祖父起誓,若违誓言,天打雷劈。我这么做,让他应了当日誓言。你说,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狠辣?”

“我以前总觉得皇祖父为帝时,对待罪官太过狠辣,动辄灭杀全族。现在轮到我来定夺,才知道有些事只能从严处置。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也要彰显天子之威。否则,手段太过温软,日后还会有人起反心。”

“礼部已经选好了吉日,要为我举行登基之礼。就在正月初一,新年伊始,昭告天地。立新的年号,开启新朝。”

“阿宁,你什么时候醒来?你早点醒,看着我登基为帝好不好?我们一起进宫,你住椒房殿,我也陪你住椒房殿…”

外面的喧嚣纷扰,和延福宫无关。

这里安宁又平静。

太孙坐在床榻边,握着顾莞宁的手,轻声低语。

坐在一旁的太夫人,听得鼻酸不已。

顾莞宁昏睡已有五天五夜。每日不能进食,只靠参汤续命。一开始喂参汤,很难喂进口中。这两日倒是能喂进去了。

徐沧说,这是好征兆。说明顾莞宁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随时都会醒来。

话是这么说,可整日看着顾莞宁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众人心中不知有多忧急。恨不得顾莞宁立刻睁眼才好。

太孙白日再忙碌,也要到延福宫来看顾莞宁一两回。到了傍晚之后,更是一直守在床榻边。

谁劝也没用。

如今,太夫人也不再苦劝了。

太孙对顾莞宁情深义重,总是一桩好事。

太孙又在低声说着:“齐王府的男子,都要被问斩。妇孺之辈,便留她们一命。齐王妃到底是顾家的女儿,也是你的亲姑母…”

太夫人眼眶一热。

太孙这是看在她这张老脸的份上,才留下了齐王妃的性命。

“老身谢过殿下,”太夫人颤巍巍地起身跪下谢恩:“谢殿下饶过齐王妃的性命。这个孽女,虽不认老身,老身到底生养她一场,不忍见她尸首两处。多谢殿下…”

太孙转身,亲手扶起太夫人:“祖母快些请起。”

“祖母将阿宁一手养大,阿宁最敬爱的人便是祖母。我会和阿宁一起孝顺祖母。饶过齐王妃的性命,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只是,死罪可免,却不能由她在齐王府中长住。我已经下令彻底封了齐王府,府中所有的妇孺,都被关进宗人府。”

几日前,宗人府里所有的人都被齐王死士屠戮一空。之后,太孙下令,吩咐五百禁军扼守宗人府。

齐王妃等女眷进了宗人府,这辈子是休想再出来了。

太夫人老泪纵横,满面感激:“能活着已是幸事,老身对殿下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半丝怨怼。”

太夫人隐忍的哭泣声,在屋子里悄然回响。

床榻上的顾莞宁,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手指稍稍动了一动。

太孙背对着床榻,并未留意。太夫人情绪激动,也未察觉到,兀自哽咽道:“老身如今别无所求,只盼着宁姐儿早日醒来…”

顾莞宁的手指又动了一动。

这一次,太夫人终于留意到了。巨大的惊喜瞬间攫住太夫人的心脏,因为惊喜激动过度,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孙有些惊诧:“祖母这是怎么了?”

太夫人声音颤抖:“宁姐儿…手指动了!”

太孙全身一震,猛地转过身,飞奔至床榻边:“阿宁,阿宁!”

顾莞宁没有睁眼,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说,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不要心急,我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