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太后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顾莞宁。

“太皇静太妃既已离世,我们便好生将她安葬。”顾莞宁冷静地说道:“皇祖父离世已有六年,有太皇静太妃到黄泉之下相配,想来皇祖父也不会太过寂寞。”

人在慌乱无主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依赖身边之人。

闵太后慌乱无措的心慢慢平息,靠近顾莞宁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莞宁,太皇静太妃死的时机太不巧了。只怕会传出对你不利的流言!”

顾莞宁神色如常:“这些年有关我的流言从未少过,对我有何妨碍?只要皇上信我,母后信我,便足矣!”

只要身边的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并不重要。

闵太后听了这些话,心中涌起阵阵暖意。不过,她还是满心忧虑:“我和阿诩当然是信你的。只是,流言也不得不防。”

流言的威力,闵太后深有体会,越想越是忧心。

顾莞宁安抚地看了闵太后一眼:“母后不用忧心。流言会伤人,是因为人性软弱。我天生冷心冷肺,谁的恶言恶语也伤不了我。”

闵太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看了王皇后一眼:“她神色安详,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见死的时候并不痛苦。

顾莞宁淡淡说道:“也算是有福之人。”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行尸走肉地活着。对王皇后而言,死了反而是最大的解脱。

萧诩也来了。

萧诩对王皇后的感情,同样复杂。

他在床榻前站了片刻,目光落在王皇后安详的面容上,半晌才说道:“太皇静太妃是皇祖父原配发妻,丧仪规制不宜比照太皇贤太妃。”

顾莞宁嗯了一声:“太皇静太妃曾做了多年中宫皇后,就以太皇太后之礼操办丧礼吧!”

人死了,往日的恩怨不必再提。就算是冲着离世几年的元佑帝,也得将丧礼办得隆重风光些。

萧诩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也好。就按着太皇太后的规制来操办丧礼。还有,将太皇静太妃和皇祖父合葬在一起吧!”

元佑帝当年为了肃清后宫,狠心废了王皇后的后位。不过,在元佑帝心中,王皇后的原配之位,无人可取代。

顾莞宁应了一声。

闵太后忍不住插嘴道:“会不会太过铺张了?”

这样操办丧礼,耗费巨大。

闵太后想想银子,不免有些心痛。

萧诩温和地安抚道:“铺张些也是应该的。到底是皇祖父的原配,我曾叫了多年的皇祖母。若丧礼太过简薄,于我颜面也不好看。”

人闭上眼睛,一切都成了虚无。丧礼是办给活着的人看的,万万省不得。

闵太后有些讪讪地应道:“还是你们想的周全。”

孙贤妃和王皇后斗了大半辈子,最后都被困宫中。谁也想不到,孙贤妃死了没几日,王皇后就紧跟着去了。

王皇后是元佑帝的发妻原配,执掌中宫多年。便是被废了后位,也无人敢相欺。元佑帝逝世之前,曾叮嘱过萧诩要善待王皇后。

萧诩当着众人的面应下此事。

后来,王皇后“神智不清”,在宫中养病,几年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人走茶凉,便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元佑帝一死,除了王家人和高阳公主,几乎没人再惦记这位太皇静太妃。

不过,王皇后到底身份不同。

她的死讯一传开,顿时引来众人侧目,远胜过孙贤妃离世。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大闹(一)

正如闵太后所言,王皇后死讯一传开,众人惊愕之余,少不得非议几句。

“宫中接连死人。先是安平王兄妹,然后是安平王妃,太皇贤太妃。现在连太皇静太妃也跟着去了。”

“是啊,看来宫中是流年不利,霉星高照。”

“哪有什么流年不利。我看,分明是宫中有小人作祟。女子还是要温顺些才好,太过精明狠辣无情可不是好事…”

“嘘!这等话岂能随意出口!若传到宫中帝后耳中,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胆小如鼠!我们两个私下说话,怎么可能传到宫里去。反正,我觉得这事和顾皇后脱不了干系。皇上对她太过宠爱,处处纵容。也纵得她越发心狠胆大。弑杀亲王公主不说,竟对太皇静太妃也下了毒手。说不定,就是太皇贤太妃的死,也和她有关。”

…诸如此类的猜测非议,不知有多少。

流言喧嚣,少不得有些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推波助澜。

一时间,顾皇后的心狠毒辣之名,在众人口中流传开来。

顾莞宁早有心理准备,流传至耳中的流言并未令她动容。

她有条不紊地操持准备丧礼。

以太皇太后的丧仪规格来操办,丧事规制胜过太皇贤太妃,要操心忙碌的事情自然不少。顾莞宁病情还未痊愈,便又撑着操办丧事。一时间,连幼小的小四也顾不上。

闵太后心中过意不去,坚持接手一半琐事。

顾莞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所有宗室皇亲女眷,俱都进宫守灵。京中有品级的诰命,也全部进宫。

灵堂就设在景阳宫里。

原本空荡冷清的寝宫,到处都是守灵的女眷,倒比往日热闹。

跪灵之际,本应该肃穆端容,或是悲伤落泪。不过,众人装模作样之余,少不得要窃窃私语几句。

衡阳公主和另几位郡主跪在一处,微红的眼睛正瞥向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已哭晕了三回。

别人哭,不过是滴几滴眼泪应应景。

高阳公主却是真的伤心入骨,痛彻心扉。死死地扒着棺木,撕心裂肺地喊着祖母,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便是凉薄如衡阳公主,也忍不住陪着哭了一回。

高阳公主哭昏之后,被宫女抬下去休息。刚一醒转,便执意又来跪灵。然后再哭晕,再抬走…

如此反复三回,众人从一开始的恻然同情,也变成了瞧热闹。

“快看,高阳公主又快哭晕了。”

不知是谁在角落里悄声低语。

另一个略显刻薄的声音响起:“也怪不得她哭成这样。想想先帝在世那些年,太皇静太妃还是中宫皇后。那个时候她是何等嚣张跋扈。可惜好景不长,先帝废后,她就没了靠山。这几年,更如丧家之犬。现在倒好,最后一丝指望也没了…”

又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接了话茬:“说起来,太皇静太妃也是福薄命短。做了几十年的中宫皇后,到老却被废了后位。这几年被关在景阳宫里,不知何等憋屈。死了倒也是个解脱…”

这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一不小心稍稍高了一些,飘过众人的耳际,隐约传进高阳公主耳中。

沉溺于悲恸中的高阳公主,霍然转过头来,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里迸射出凶狠愤怒的光芒:“是谁在说三道四?”

跪灵众人:“…”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犹如晴天霹雳乍然响起,震得众人回不过神来。

“是谁?!”

高阳公主状如疯狂,一双眼睛赤红,凶狠得像要吃人一般:“在灵堂上竟敢口出妄言,对祖母不敬。我今日就要将这胡乱嚼舌之人找出来,撕了她的嘴!”

这样的高阳公主,谁都不愿招惹,一时间,人人缄默不语。

便是衡阳公主,也打定主意绝不吭声。免得高阳公主发疯之下,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红了眼的高阳公主,目光迅疾掠了一圈,只看到低着头的众人头颅,根本未找到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熊熊怒火在胸膛燃烧,烧得她如濒死的困兽,根本无法平静。她猛地看向最近的衡阳公主:“衡阳,刚才是谁在乱嚼舌头?”

倒霉被点名的衡阳公主,暗叹一声晦气,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安抚地哄道:“大堂姐稍安勿躁。刚才并无人说话,你大概是听错了…”

“呸!”高阳公主形容狰狞,目中喷出火焰:“当我是傻瓜糊弄不成!刚才分明有人在羞辱祖母!我今日一定要找出这个贱人,撕烂她的臭嘴!”

寂静的灵堂里,回响着高阳公主疯狂嘶厉的喊叫声。

跪灵的女眷里,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悄悄抬了头。

这一抬头,顿时被高阳公主逮了个正着。

是承恩公夫人!

高阳公主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既无理智,更无顾忌。

她阴沉着脸起身冲了过去,一把揪住承恩公夫人的衣襟。用力晃动几下,犹自不解气,又伸手狠狠扇了承恩公夫人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用尽了高阳公主的力气,啪得一声脆响,右脸上顿时多了鲜红的五指印记。

承恩公夫人右脸一阵剧痛,双眼发黑:“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太皇静太妃的灵堂,你竟在灵堂上动手!”

一边嚷着,双手胡乱抓了一把,正抓中高阳公主的脸。

高阳公主嘶地一声,目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寒光,又用力打了承恩公夫人一记耳光。

承恩公夫人一把年纪,哪里禁得起这等折腾。不由得哭喊起来:“来人啊!高阳公主要杀人了!”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周围之人一时反应不及。

眼看着承恩公夫人已经吃了大亏,原本跪在承恩公夫人身边的两个妇人也慌了手脚,硬着头皮起身劝架拉架。

未曾想,高阳公主发起疯来手劲太大,她们两个不但未曾拉开高阳公主,反而也被拖了进来。一个被扇了耳光,一个被扯了头发。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两个同样说了闲话的女眷也冒了心头火,不甘示弱地还了手。

灵堂里瞬间乱成一团。

第一千零七十章 大闹(二)

女人一旦发起狠来,比起男人不遑多让。

高阳公主一人“迎战”三人,竟然未落下风。反倒是承恩公夫人这一方,尖叫惨呼连连。

衡阳公主头皮发麻,咬牙道:“来人,立刻去禀报母后和皇嫂。就说高阳公主大闹灵堂!请母后和皇嫂立刻过来!”

一声令下,立刻有宫女跑着去送了信。

这是守灵的第二日正午。

闵太后放心不下儿子,趁着午后去了福宁殿。顾莞宁惦记着小儿子,回了椒房殿。就这么短短半个时辰,灵堂里就闹腾得不成样子!

“什么?”一身素白的顾莞宁霍然起身,脸上泛起怒容:“高阳公主竟在灵堂里动手打人?”

来送信的宫女苦着脸禀报:“是,奴婢临来之前,灵堂里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衡阳公主命奴婢来送信,请皇后娘娘立刻去灵堂。”

很明显,衡阳公主根本镇不住众人。

顾莞宁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小四递给乳母,吩咐一声:“照顾好小四。”然后,拂袖快步而去。

陈月娘琳琅玲珑等人,立刻跟了上去。

送信的宫女顿时松了口气,尾随同行。

一路匆匆,行至灵堂外,便听到灵堂里的喧嚣叫嚷哭喊声。比起送信之前,甚至更汹涌。送信的宫女面孔一白,悄眼看向前方的顾皇后身影。

顾莞宁背影挺直,稳稳地迈步进了灵堂。

她寒面如霜,目光如炬,冷冷地扫过厮打不休闹成一团的众人,声音略略扬高:“都给本宫住手!”

声音冷若寒冰,带着令人屏息的怒意和威压!

厮打中的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起看了过来。

承恩公夫人头发散乱不堪,左脸右脸都是巴掌印。助阵的两个勋贵女眷,一个发髻被扯乱身上都是脚印,另一个衣服被扯坏了。

不过,最狼狈的还要属高阳公主。

她一人力敌三个,到底吃亏。衣服头发都被拉拽得不成样子,脸上有被抓的血痕,双目赤红,宛如疯妇一般。

顾莞宁怒气上涌,目中满是寒意:“这是太皇静太妃的灵堂,你们几个胆大妄为,竟在太皇静太妃的灵前大打出手,惊扰死者之灵,实在可恶可恼!”

“高阳,此事因你而起,你可知错?”

高阳公主早已失了理智,闻言怒道:“我何错之有!是她们三个祖母灵前羞辱祖母,我打她们有何不对?”

顾莞宁冷冷地说道:“你这般大闹灵堂,只是为了出心头恶气,却扰了太皇静太妃的丧礼。这才是真正的不孝!”

不孝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忽地不顾一切的嚷了起来:“顾莞宁,你少在这儿假惺惺地主持公道!我前些日子来看祖母,她还好好地。为何忽然无疾而终?一定是你这个毒妇暗中下毒手,害了祖母!”

最后一句话,犹如水花溅落进油锅里。

原本保持缄默的众诰命女眷待不住了,一个个愤而起身。

第一个张口说话的,是崔夫人。

崔夫人沉声说道:“皇后娘娘孝悌仁厚,有目共睹。高阳公主血口喷人,意图污蔑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罗夫人也愤然出声:“崔夫人言之有理。高阳公主无凭无据,胡言乱语,诬陷皇后娘娘,委实令人愤慨。”

“高阳公主经历丧亲之痛,本令人怜悯。只是,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不成体统。”宗室中也有人站了出来,正是德高望重的荣庆王妃:

“请皇后娘娘责罚发落,不必心软。”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纷纷起身附和。

一个两个三个…站起来的女眷很快便有一片,无形中将高阳公主包围起来。

高阳公主怨毒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义愤填膺的脸,嘴角满是不屑鄙夷的冷笑:“我是不是污蔑,你们心里都清楚!一群捧高踩低见利忘义的小人!不过是看顾莞宁做了皇后,一个个便昧着良心胡言乱语!”

怒骂后,高阳公主又冷笑着看向面无表情地顾莞宁:“顾莞宁,有没有动过手,你心里最清楚。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问心无愧,就当众立下毒誓!”

顾莞宁神色冷凝:“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为何要立誓!”

“你不敢立誓,分明就是做贼心虚!”高阳公主眼中燃起旺盛的怒焰,忽地冲上前来,扬起右拳:“顾莞宁,你谋害祖母,我和你誓不两立!”

这记拳尚未落下,便被眼疾手快的陈月娘挡了回去。

陈月娘恼怒高阳公主出言不逊,下手毫不留情,迅疾闪至高阳公主身侧,右手如刀落在高阳公主的脖颈后。

之前还怒睁双目神情狰狞的高阳公主,一瞬间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顾莞宁冷冷下令:“先将高阳公主带下去,没本宫吩咐,不准她出房门半步。”

一声令下,玲珑立刻领命,领着两个宫女将昏厥不醒的高阳公主抬了出去。

纷扰喧嚣的灵堂顿时安静下来。

不过,这一场闹剧还未落下帷幕。

顾莞宁面沉如水,目光凌冽如刀,扫过承恩公夫人和另两位女眷的脸孔:“今日之事,皆因你们三人不修口德信口开河所致。”

“在灵堂里胡言乱语,对太皇静太妃大不敬,你们好大的胆子!”

“本宫且问一句,你们三人可知错认错?”

承恩公夫人的心突突一跳,周身犯凉,心头被不妙的阴影笼罩。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体面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罪:“是臣妻一时糊涂,多嘴饶舌,冒犯了太皇静太妃。请皇后娘娘降罪!”

承恩公夫人虽然嘴贱不讨人喜欢,却一直安稳地做着一品诰命夫人,正是因为善于审时度势。

眼看着闯出大祸,二话不说就先认罪。

另外两个诰命女眷,只得一起跟着跪下告罪。

顾莞宁怒意未退,冷然道:“来人,将她们三位也一并领出去,等候本宫处置。”

“灵堂里重新收拾一遍,保持肃穆安静。再有人肆意喧哗吵闹动手,本宫决不轻饶!”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余波(一)

承恩公夫人等三人灰头土脸地出了灵堂。

宫女们训练有素,手脚十分麻利,短短片刻就将灵堂重新收拾整齐。众诰命夫人又重新跪下守灵。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众人心中都很清楚。高阳公主之前当众喊出的那番话,直指中宫皇后顾莞宁。一场流言纷扰是少不了的。

话说回来,顾皇后真的没暗中下手吗?

同样的疑问,在众人心头悄然涌动。

就连第一个站出来维护顾皇后的崔夫人,心中也不免掂量计较了一回。

只是,无人敢宣之于口罢了。

就在此时,闵太后匆匆赶了过来。

因福宁殿离灵堂颇远,闵太后来的也稍迟一些。

一路上,闵太后心急如焚又满心怒火。待到了灵堂一看,却见安安静静一切如常,不由得一愣:“莞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莞宁已收敛了怒容,一脸平静地应道:“高阳因伤心过度,听不得有人议论太皇静太妃。一时冲动,便动了手。我已经命人将她关起来,先冷静一两日再说。”

闵太后下意识地皱眉,追问一句:“是谁这般胆大,竟敢在灵堂里议论太皇静太妃?”

顾莞宁看了闵太后一眼:“是承恩公夫人。”

闵太后:“…”

这个娘家长嫂,一把年纪了也不省心,尽会惹祸!

灵堂这么多诰命夫人,一个个看似老实跪灵,实则一个个都竖长耳朵,等着看热闹。

闵太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道:“她人呢?哀家要见一见她。”

顾莞宁冲琳琅使了个眼色。

琳琅立刻走上前来,轻声道:“奴婢这就为太后娘娘领路。”

琳琅在前领路,很快到了门外,推开门。

闵太后阴沉着一张脸,进了屋子里。

承恩公夫人正呆愣愣地坐在那儿,面色如土,惶惶难安。听到推门声,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承恩公夫人心中一喜。

救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