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晨又道:“我与钱老爷曾有婚约,虽后来解了,但钱老爷心里忿恨,我明白。这事将军也知道,如今我与将军议亲之事,我会亲自与钱老爷招呼,免得钱老爷还有什么妄想和误会。另外,钱老爷这人名声不好,将军可不想与他有什么拐着弯的沾边关系,安家的女儿,谁家都好议亲,钱家就算了。这事安老爷记清楚了。不然惹得将军烦心,我也是安抚不了的。”

安若希低下头,掩饰自己欢喜的表情。大姐要自己去与钱裴交手了吗?不再隔着她把她当盾使了?

【我保护不了你。】

安若希眨眨眼,将泪意眨回去。也许她们的姐妹情意,并不似她以为的那般糟。

安之甫憋着一口气,吐不出去,咽不回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古至今,理该如此。如今大女儿脱籍,自己攀了门高亲,竟找了太守夫人撑腰办婚事,将他这亲爹踢至一边,居然还敢告诫他不得与谁结亲。更气人的是,他居然反驳不得,亦不敢存异议。太守夫人温婉微笑,说着客套话,他难不成还能摆脸给难看?

四房段氏这时候竟然开口圆场,说道:“大姑娘有这好福气,自然也是我们安家的福气。我们安家沾了福,日后定会过得好。大姑娘嫁了,甭管谁主婚谁操持的,安家始终是娘家,大姑娘也常回来看看,才不负我们与大姑娘相互间的情意。”

“就是这道理。”三房薛氏笑吟吟地附合着。“大姑娘心里还有安家,我们大伙儿也是惦记着大姑娘的。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日后常来常往便好。有什么事,也有娘家照应着。”

谭氏皱眉给了薛氏一个白眼,真是墙头草,见得段氏说了好听话就附合上去了,不要脸。

安若晨与安若希同时看向了段氏。段氏看起来精神不错,打扮得体,衣着光鲜,妆容精致,似已恢复从前那般模样。只是这样的聪明话一向是谭氏说的,由段氏说出来还真是叫人惊讶。

安之甫也不管这里头什么乱七八糟各心思,总之赶紧抓着台阶下,揪着“娘家”这词,对太守夫人说了好一番客套话,表示若需要安家准备些什么便直管说,嫁妆总是要的。当初安若晨与钱裴定亲之时,嫁妆都是准备好的。

谭氏暗地里用脚碰了碰安之甫,安之甫回过神来,话锋一转,又道当然那些不合适,全换新的,全部换新的。

“好呀。”

安之甫一愣,还以为太守夫人和安若晨会推拒,尤其安若晨,肯定会借这个当面给他不好看。没料到太守夫人没说话,安若晨却是抢先爽快答应。

“既是安老爷有心,我再推拒便不合适了。”安若晨转向太守夫人道,“回头我列个单子给夫人,夫人看看妥不妥当,若没问题,便让安老爷准备吧。别的不说,我娘在世时,也是极挂心我的婚事,如果既是我要婚嫁,也要让我娘知道的。”

等等。安之甫这才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原想着反正太守夫人说了她来办,那他凑合出点嫁妆算是挤进这婚事里,坐稳护国大将军岳丈大人的名头。怎料到安若晨竟摆出一副要狠狠宰他一道的架势来。

列单子?意思是她想要啥就要啥?且到时还是让太守夫人来帮着要,他不给行不行?

安之甫脸都要绿了。

安若晨心情愉悦面带微笑地告辞,段氏殷勤地相送,嘴里说着好听话,又帮着安之甫将场面圆了回来。谭氏差点气歪鼻子,安若希则是着急想给大姐使个眼色,四姨娘确是从前打了坏主意的,如今也千万要小心。

但安若晨看也未看她,安若希的眼色递不过去。谭氏瞪了安若希一眼,让她回房去,给太守夫人送客的风头被段氏和薛氏抢了,她一肚子气,一点都不想沾这事的边。

安若希被瞪得低头,只得回屋去了。但她心情不错,盘算着若是大姐的婚事真办成了,那龙大将军就是她的姐夫,日后真有什么事,大姐愿意帮她,龙大将军愿意替她说话,那爹爹和钱裴也不敢如何。大姐说她会与钱裴谈,也不知能谈什么,钱裴不会再来威胁她了吧?

正思虑着,一进屋却赫然发现屋里站着个男子。安若希还未尖叫便被那人制住了捂住了嘴。

那人道:“我叫卢正,是安管事身边的护卫,我来与你送信,你若不嚷嚷,我便将你放开。”

安若希看他模样,确是在安若晨身边见过,遂点了头。

卢正将她放开,安若希忙问:“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卢正摇摇头,道:“不是安管事有话说,是龙将军。”

安若希一惊,龙将军?还未回过神来,突然被卢正捏住了下颚,塞了一颗药丸给她嘴里,再一拍,安若希未反应过来便将那药丸吞下了。

安若希大惊失色:“你喂我吃了什么?”

“毒药。”卢正冷静地道:“将军说了,你的事他知晓了,你想嫁个好人家躲开麻烦,他会想办法。但他恐婚嫁的好处还不足够,二姑娘分不清好歹,被钱裴吓唬吓唬便站到他那一边。将军不希望安管事被自己亲姐妹算计,所以便由这法子让二姑娘时时记得。这毒需每月服一次解药,只要每月一服,对身体并无大碍,但若漏了一月,怕就不太好了,性命之忧这结果,二姑娘心里要有数。此毒只将军能解,只要二姑娘安安分分,待战事危机解除,将军自会将解药奉上。”

安若希整个人僵在那,什么意思?钱裴吓唬她,而龙大将军就干脆直接给她下毒吗?

安若希惊得胃抽搐,捂着喉咙干呕起来。可那药丸已经吞了下去,吐是吐不出来了。

卢正又道:“这事姑娘不要声张,也不可大吵大闹,将军与我皆会否认。姑娘找大夫把脉也看不出什么病症,旁人只道姑娘疯魔了。且事情闹开,我反而不好给姑娘送药了。我话已说完,姑娘保重。欢迎姑娘到紫云楼作客。告辞。”

安若希脑子嗡嗡做响,只知道自己被下了毒,进屋前还满心欢喜,进屋后如坠地狱。须得每月服解药?!万一他们漏了呢,万一他们解药丢了呢?

安若希拼命想吐,却吐不出来,想痛骂卢正,而卢正已悄然离开。安若希愣了半天,千百种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却只会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卢正神色如常地赶到安府正门,回到安若晨他们正离开的大队伍里。田庆见了他悄声问:“事情办好了?”

“自然。你不愿做这恶人,便由我去罗。”

田庆嘿嘿笑着:“我最见不得姑娘家哭哭啼啼了,大吵大闹也很可怕。”

卢正白他一眼。“那安姑娘问起来,你来解释。这差事你总得干一样。”

“安姑娘也许不问呢。”田庆道。

结果安姑娘问了。

因为安若希哭完了回过神来,第二天就跑到紫云楼来兴师问罪。

安若希到时,安若晨正探访一家尼姑庵回来,在府门处看到在等她的安若希。

“他们说你不在,不让我进门。”安若希的语气相当蛮横。

这态度让安若晨不高兴。“你看到了,我确是不在。”她领着安若希进去,将手上杂物交给来迎她的丫环,嘱咐备茶,在偏厅里接待安若希。

安若希随她一路走,低着头不吭声,身后跟着卢正和田庆。安若希先前对上卢正目光,忙避开了。卢正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到偏厅的路不算太长,安若希却走得颇艰难。身后的卢正让她如芒在背,但她咬了牙,觉得非得当面戳穿安若晨不可。依她看来,安若晨此举,可比钱裴恶心百倍!

安若晨领着安若希进偏厅,卢正留在不远处值守,田庆离开了。在紫云楼里其实这二人不必跟着安若晨,毕竟卫兵巡值,安全还是有保障。只是安若晨见客,又是安若希,卢正主动留下来,万一安若晨追究事情,他总要回话的。田庆溜得那快,被卢正白了好几眼。

安若希与卢正隔了一墙,没那么别扭不自在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久久未说话,过了一会丫头上了茶,安若晨这才问:“找我有何事?”钱裴那处安若晨还未去,总不好拉着太守夫人连着跑许多地方。不会才一日工夫,那恶人又找安若希麻烦了吧?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难处,想请教姐姐如何办。”

安若晨皱皱眉,难道钱裴真这么快反应?“你说。”看来她还真得厚着脸皮再拉一拉太守夫人才好。

安若希仰了仰下巴,被安若晨事不关己的冷淡语气激得又愤怒起来,她道:“姐姐了不起,从前只当你攀上了高枝做了管事,原来你的目标可不是管事,却是将军夫人。”

安若晨一愣,也抬了抬下巴,不自觉地学起了将军挑眉。这二妹毛病又犯了是吧?

“所以呢?”安若晨的语气也冷了,“我做将军夫人又招你不痛快了?若我从前对你的态度让你有误解,觉得随时可来我这儿对我大呼小叫冷嘲热讽的,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重新与你说清楚,有话直说,好好说,别拿在安家的臭脾气来我这儿撒。”

“直说便直说。”安若希蹦起来,“你了不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难道能把龙将军迷得团团转。你虚伪狡诈狠毒,比钱裴还不如。”

安若晨完全不懂安若希在闹什么,她皱眉头瞪着安若希。

“你的那个护卫。”安若希一指外头,隔着窗户一段距离,那外头站着的是卢正。“你将他带到家里,趁着太守夫人与爹爹说那亲事时,闯到我房里,强逼我服了毒药,说这毒每月需服解药。我若对你有半点不利,便教我毒发而亡。”

安若晨惊讶,但她很快收了表情,依旧稳稳坐着。

安若希盯着她看,冷笑道:“你要告诉我你不知情?龙将军真是好手段,为了你什么都敢作。钱裴只是恐吓威胁于我,将军倒是敢害人性命,这便是护国大将军的作为吗?无耻之极!”

安若晨不说话,她知不知情不重要。将军为她做的事,她不想把自己撇出去装无辜。而且她知道对安若希来说,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钱裴威胁,被将军下毒,她两边都受了欺负。

安若希瞪着安若晨,安若晨直视于她,不曾闪躲。安若希瞪着瞪着,大笑出来:“姐,你真的好手段。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将军怎么了?你爬上了他的床,做了他的通房丫头,你狐媚子功夫太好,迷了将军的心,所以他便为你做这出格的事吗?也是,反正你也嫁不掉了,起码将军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可比那钱老爷强多了。”

安若晨还是不说话,她在忙着压抑心头怒火。

安若希仍不罢休,她一掌拍在安若晨手边的案几上,大声道:“随便哄哄我说帮我找好亲事,当我是傻子吗?”

安若晨盯着她,安若希吼完了,在安若晨的目光逼视下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

安若晨冷道:“发完脾气了?威风完了?事情解决了吗?”

安若希抿紧嘴不说话。

“你说你有难处,便是有这难处?你想向我请教,我倒是可以教你些处事之道。”安若晨盯着安若希,声音板板,不怒而威:“第一,审时度势,你要弄清楚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钱裴威胁你,将军威胁你,你可曾想过为何?若是你没有利用价值,钱裴都懒得理你。可你要想明白,只求得一时安稳,但没找好出路,便是一辈子捏在他手里,待他用完你了,你没用处了,又知道得太多,他是否会杀人灭口?将军威胁于你,是为何?是防范。若你不使坏心,不谋害于我,他又会对你如何?”

“第二,忍辱负重。你看我当初敢跟爹爹拍桌子吗?他说什么我便应好。对你们各房我能避则避,不挑衅不生事,静待时机。如今你既是中了毒,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就莫要在我面前张狂。你方才字字句句皆是侮辱挑衅于我,惹恼了我,于你有何好处?你连毒都服了,这点都不能忍,如何活?你若是聪明的,该在我这啼哭,诉诉委屈,抱着我说说这段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多害怕。我能在将军面前说上话,这事我若愿帮你,是不是能解你危情?你冲我吼叫,图一时痛快,却是断了自己后路。”

安若希哑口无言,被训的说不出话来。当初安若晨在家里确是各种伪装,弄得人人看轻于她,以为她便是个笑话,生不出事来,结果却是拼到最后搏命出逃。而且,还成功了。非但如此,再回来时,竟然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

“莫嚣张,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要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后宅之中,妻妾斗狠,各种心机,不过都是为了争宠,谋得家中地位,掌着好处。你呢,你想要什么?我如今即将嫁给将军,你不巴结,好歹也要与我和睦相处,求我相助,偏偏跑来与我嚣张,你脑子进水了吗?”

“那……”安若希张口欲言,却被安若晨打断。

“我与将军清清白白,你满嘴污言,胡说八道,大吼大叫,毫无礼数。我今日不愿再与你说话。你回去吧。待你想明白,真有难处来与我请教,换副面孔再来。”

安若晨言罢就要走,安若希一惊,忙拉着姐姐衣袖:“是我错了,我一时生气,又害怕。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气的。姐姐你知道的。就原谅我这回吧。”

安若晨瞪着她:“你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气我是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你不敢去钱裴这般吼,却常来我这儿吼。”

安若希讪讪应道:“这不是,你是我姐嘛。”

安若晨指指椅子:“既是姐妹,你坐下,你娘管着爹爹的账,与我说说,他还有哪些值钱玩意心头宝贝的?”

安若希愣愣,脑子自动开始认真想爹爹到底有哪些宝贝,报了几个,想想不对,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地与姐姐一道谋起爹爹的家产来了?

第87章

安若希走了。安若晨回自己院子,还没得开口唤人,卢正已经很有眼力地把田庆踢了过来。田庆一脸尴尬似硬着头皮向安若晨报告。上次安若晨去总兵营那儿,龙大便将他与卢正两个叫了过去,嘱咐他们买点滋补的药丸子,然后吓唬吓唬安若希。让她以为自己中了毒,便不敢存什么坏念头了。

“那药丸不是毒,就是普通姑娘家吃的补气血的药丸。一月一颗,补不了啥也不会害她性命。将军说了,当场逼她服下,她没药可去验证,就算找大夫把脉也瞧不出毛病来。她自然悬着这心,盼着每月的解药。若她到处声张,找人求助,也无人证,亦有大夫可证明。”

安若晨愣了愣,叹口气。将军果然是有计谋的,他为她费这心思,还得背上了心狠手辣的恶名。

田庆见安若晨叹气,以为她也觉得此事不妥当,忙道:“将军也不是要瞒着姑娘,将军的意思是,不想让姑娘觉得为难。所以嘱咐我们行事之前莫要告诉姑娘,之后若是姑娘自己知道了,问起我们,我们就如实相告。并没有欺瞒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解释完人让人觉得这不是故意想瞒还是如何,若是不知道,就打算一直不说了?

田庆又道:“姑娘放心吧,真不是毒。是我亲自去医馆买的滋补的药丸,买了十颗。要真是毒,姑娘二妹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放心放心。这个就是兵不厌诈,提防她与人串谋谋害姑娘。”

连兵不厌诈都出来了,安若晨真说不得什么。况且田庆与卢正也是依命行事,她也无权责怪他们。而龙大一心为她,也并非真的下毒,论偏心眼她还真是承认偏在龙大这一边的。

“这事莫要与其他任何人提起。”安若晨道。

“自然自然。”田庆松了口气。

“我妹妹那头我来应付吧,就让她每个月吃颗补药好了。你把药丸给我。”

田庆一愣,“我都给卢正了,我去叫他。”急急忙把卢正叫了过来,卢正听了安若晨的要求,有些不赞同。

“姑娘是打算自己每个月给二姑娘解药吗?我明白姑娘的意思是想让二姑娘放心。但是姑娘莫忘了,既是恐吓胁迫,这话自然就不好说,场面颇难看。田庆也是觉得下不去手,才让我去办的。”卢正说到这里,被田庆轻轻踢了一脚。

卢正撇撇嘴,白田庆一眼,又道:“将军不让我们事前知会姑娘,也是这道理。若是药丸给了姑娘,姑娘与二姑娘说自己拿到解药了,每月会给她,那二姑娘自然就会问既是能拿到每月的,为何拿不到彻底解毒的?姑娘与二姑娘之间怕是会不好说话。闹将起来,反而不好收拾。我们是外人,做些恶人逼迫弱小的事反而自在些。”说到这里又白田庆一眼。

安若晨明白他说的道理,反驳不得。

卢正道:“姑娘只与二姑娘说明每月服一丸绝对无害便好,敲打敲打她,让她莫要有坏心思。那我们这坏人也没白做。我每月会给二姑娘一颗药丸,她敢对姑娘大喝小叫,却不敢对我如何。我是武夫,手持刀剑,她自然忌惮,如此不是正好?”

安若晨叹气,确是这个道理。看来回头见了将军,得与他说,她的心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软,有事还是提前与她商议一声,在理的,她自然不会反对。想起了龙大,安若晨有些挂心,也不知前线是何情形。

安若晨走后,龙大这头确是有事发生。

一日夜里,忽地有卫兵来报,说有人持龙大的信符来访,被卫兵封在三个哨站之外。龙大接过信符一看,顿时心里一松,忙下令将来人带过来。

龙大亲自到兵营营门处接,对方一行五人,皆是骑着黑色骏马,身着暗色斗篷戴着帽子。

其中二人见着龙大,利索地跳下马来沉默地对着龙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掩在帽子下的面容看不清楚。龙大对他们点了点头,未说话。

另外两匹马上的人也已跳了下来,赶着去扶五人中较瘦小的那位下马。那位的衣装亦掩不住他的白色长须,是位老者。

“龙将军。”老者下得马,向龙大施了一礼,另两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施礼。

“这二位是什么人?”龙大指着最早下马行礼的那两人问老者。

老者答道:“只是老夫的护卫随从。”

龙大走过去,看了看那两人,再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马,然后道:“我只能让三人进营。”

老者略一犹豫,转头看了看那二人。其中高个子的那个点了点头,老者答道:“那便让他们离开吧。”

龙大便喝令卫兵,将这二人送出去。卫兵领命,那二人也不言语,只向龙大施了个礼,又向老者施了个礼,而后上马,随卫兵走了。

龙大待他们离开,这才对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霍丞相,请随我来。”

老者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老夫已辞官多年,眼下只是给皇上讲讲书的侍读罢了。”

“霍先生太客气了。”龙大改了称呼,态度仍是恭敬。

霍铭善,南秦国的开国重臣,亦是当初南秦与萧国交好和谈的使节,曾六次出使萧国,算是联结两国情谊的重要人物。他的年纪与龙大的祖父一般,与龙大祖父、父亲都有些交情,龙大见过他几次。

早前是听说南秦新皇登基后霍铭善便要辞去丞相一职,告老还乡。但霍铭善在南秦的名望太重,新皇秦昭德百般挽留,霍铭善最后仍是辞了丞相一职,只留下指点新皇读书,做个侍读先生。秦昭德继位已五年,霍铭善并未插手朝政之事,没了消息。龙大并无把握霍铭善如今行踪何处。

与南秦纷乱开始,龙大便令苗康想办法联络霍铭善,希望能从霍铭善那边打听清楚南秦究竟何意,争取和平解决争端。而苗康发回的最后一次情报,便是他找到了霍铭善,已将消息传递过去。但之后苗康再无消息发回,最后被送回来的,是他的头颅。

龙大将霍铭善领入帐中,将他两名随从安排到了别处。

帐中摆了火盆,上了热茶,龙大摒退了左右,亲手给霍铭善倒了一杯。

霍铭善解开斗篷兜帽,露出一张疲倦的脸。他喝下那杯热茶暖身,这才长叹一口气:“龙将军,见着你真是不易。”

龙大再为他倒上一杯:“霍先生一路辛苦了。霍先生为何而来?”

霍铭善缓了几口气,这才细细道来。

原来南秦新皇秦昭德当初继位颇是费了一番工夫。朝堂争斗,他险些保不住太子之位,先皇逝后秦昭德虽登上皇位,但臣子里仍有许多人站在辉王那边。秦昭德那时年仅十三,稍有差池,权位不保。霍铭善便使计辞官,他年数大了,本也该让贤,逆臣们也盼着他走,于是将计就计,演了场戏,闹了场风波,捉到些逆臣把柄,但可惜未能撼动一直觊觎皇位的辉王的根基。

这五年来,霍铭善以侍读之名辅佐皇帝执管朝政,皇帝今年十八,立了皇后,生了皇子,亦觉得朝中臣子听话,辉王对他恭敬,自觉权位已稳。

南秦先皇与萧国交好,经济繁盛,民生安乐。秦昭德子承父业,用的臣子,结交的邻国,都照着先皇的想法去做。而辉王的势力却是与东凌国结交。

这两年,总有人在秦昭德耳边说萧国气焰太盛,恐有灭邻国扩国土的野心。这话说得多了,秦昭德也有了心思,开始紧密关注萧国的一举一动,并对两国的商贸协定有了些新想法。后听得萧国有派重兵进两国边界之意,顿时紧张。而萧国驻兵的理由却是南秦军队剿杀萧国边民。但南秦那方得到的消息,却是萧国流匪所为。

龙大听到此处,微微皱起眉头。

霍铭善继续往下说。

秦昭德对此事大怒,觉得萧国演这么一出,是为发兵找借口。东凌国亦有使节到访南秦,声称遭萧国打压,东凌皇帝亦有戒心,希望南秦能与东凌建盟,若遭萧国入侵,两国联手抵御。

龙大道:“东凌与南秦结盟一事皇上确有耳闻,加上边民被南秦将兵及流匪剿杀,故而派我镇守中兰。”

霍铭善一声叹息:“将军领军入驻中兰城,正坐实了先前臣子们与皇上的建言。皇上认为,萧国确有进犯之意。”

即是说,两国都防着对方,然后两国的动作又让双方都觉得对方确有野心,不得不防。

“后来我接到将军这边的人递的消息,信里未说详情,我去赴约,打算当面问清楚,可却未等到人。原以为是辉王使的手段欲泼我污水,但此后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却听到消息,说是抓住了大萧的探子,要在四夏江斩首示威,教训于大萧。我便猜想,是否给我递信那人,便是那探子。”

“先生收到信一事,可曾外传?”苗康的身份消息,会是从霍铭善那处泄露的吗?

“未曾。只我一人知道。信上有提到龙老将军曾赠我玉佩上的图形,我觉得便该是将军的人手。当时我与辉王一派有些分歧,他们一直觉得大萧欺凌南秦,必须抗争。皇上有些被打动,我劝了几句,被辉王拿了话柄挤兑,为免皇上被激得意气用事,我便搬到宫外书阁住几日。我看了信后,为免再被辉王拿住把柄,便烧了。谁人也未曾告诉,想先了解详情,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议。怎料我在约定之处等了许久都未见人来。”霍铭善顿了顿,又道:“将军竟是在我南秦京城安插秘探,这太不光彩。”

“贵国在我平南郡有更多细作,若我们为此案交涉的公函能顺利呈报到贵国皇帝手上,先生不应该不知道才对。”

霍铭善皱了皱眉:“我确是不知。也未曾听皇上提起。”

龙大将细作那些案子的事大略说了一番。

霍铭善震惊于南秦细作的行事上,竟是有数年的组织及安排?可大萧与南秦的争端却是这一两年才开始冒头。他缓了一缓,道:“我听说那探子的事后,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将军知道我对南秦忠心耿耿,若要找我,只有一事——为和平而来。而那探子被杀,也不知他联络我一事会有何后续麻烦,而这时候我听到更离奇的事,我们与东凌结盟使团上访觐见贵国皇帝,却在贵国太守的授意下遭到了暗杀。”

“我大萧太守的授意,这便是诬陷了。”龙大冷静道。

“他们报予皇上的奏折,确是如此写的。且有理有据,还有东凌使节的证词。”

“东凌派了人去拜见了你们皇上?”

“确是。他们细禀了当时使节们遭伏击的情形。史太守安排的地点,史太守安排的护卫,东凌使节团原想尽速上京,亦是史太守挽留阻拦,硬是让他们多等几日。而这几日,足够他筹备谋划。”

“这太荒谬。”

霍铭善点头:“确实不合情理,两国交战,打便打了,斩杀来使又是何意?但事实却是如此。东凌那头觉得,他们成了我们两国冲突的牺牲品,大萧是想让东凌知道,帮着南秦绝无好处。是要借此事威慑于他们,教他们不敢插手。且若凶手抓不到,大萧可将自己撇清干系,甚至离间南秦与东凌的关系。毕竟南秦的大使是由东凌邀请,当初是他们说既然我国不能直接与大萧皇帝面见,那可借道东凌。正巧他们也有使团要到大萧。如今出了这事,我国右丞相及其属官丧命,而东凌死的不过是些小吏。东凌担心大萧嫁祸东凌,离间两国关系。”

龙大道:“我听说凶手还未查出。”

霍铭善道:“东凌说他们与贵国交涉此事,史太守竟不承认是他们所为,还欲将此事撇清拖延,只说在查,可是至今仍未有结果。辉王的意思,大萧如此嚣张,不得不战,否则国威无存,如何立足于天下。东凌亦要我南秦给个交代。东凌是被我南秦拖累,卷入争端中。我劝服了皇上,给我些时日,我手中有龙老将军的信物,该是有机会能用此物通关见到龙将军。我不立使节,不摆官礼,只私下带两随从,就说回乡休息,实则悄悄来大萧见见将军,问清楚究竟贵国意图。皇上等我消息,再做最后定夺。”

龙大点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霍铭善确是和平的希望。

霍铭善道:“如今我见得龙将军了,就请问将军,用游匪诬我南秦,限我铁石,增我献贡,杀我使节,潜伏密探,贵国如此挑衅,究竟意欲何为?若是意图一战,为何将军却派人寻我?”

龙大沉吟片刻,未答反问:“先生来此路上,是否遭遇麻烦。”

“确是。有匪类劫杀,幸得将军派的人相救。他们说原是想去找我,不料半路遇上了。之后一直护我入境,将我送到将军面前。只是他交代了,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身份。一切听将军的嘱咐。我用他给的信符,确是一路顺利来到此处。方才将军说只让三人入营,我想将军的意思,是再让那二人离开。”

“我确是有别的事让他们办。”

两人嘴里所说的人物,正快马加鞭赶路,一人问那高个子道:“谢大人,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高个子笑了笑,拍拍马鞍:“将军从某人那处学到传信的招数,我们先到集合地,再依将军之令行事。”

龙大此时在兵营帐中,对霍铭善道:“先生方才列举的我大萧种种罪行,于我大萧看来,却是截然相反的。此事牵扯甚广,布局费时,恐怕不是这么简单。那些于半路劫杀先生的匪类,真是劫财匪类吗?”

霍铭善对此事早有疑虑:“鲜有人知道我的去处,若是为阻止我见将军,那朝中怕是危机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