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没什么正经法子,就是胡乱的蹭一蹭,摸一摸。

可裕王看着她,想着她那双白玉雕出的手,脸更加红了,仿佛触电似的,几乎整个人立刻就要从榻上窜了起来。他不好伸手去推李清漪,只得像欲拒还迎的小媳妇似的抓着榻上的薄被,细长的眼睫垂下来,呼吸也显而易见的急促起来。

不一会儿,李清漪就急忙收回了手,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总觉得那味道怎么也擦不去,一张白玉般透白的脸简直和裕王一样的红。

裕王正舒服了一场,喘了会儿气,尴尬和不好意思全丢到脑后,脸皮更是丢到一旁去了。他想了想,索性手脚利落的自己脱了外袍等等衣物,径直钻进了李清漪的榻上,道:“我和你挤一挤…”这却是裕王此时的小心机了,当初一不小心被撵出去,现今怎么能不顺势赖下来?

再说了,裤子也脏了,走出去也实在不好看,太丢脸了!

裕王不肯走,李清漪也只好陪着他躺着,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只能唤了人进来,吩咐一句道:“替王爷拿身衣物来。”

下头的人都是人精,哪里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偷偷瞧了眼榻上的两人,双眼亮晶晶的,很快便捧着裕王脱下的那些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清漪被那些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双颊滚烫,好似牡丹花蕊中央绽出的红,艳色夺人。好半天,她才把气忍了下来,没有去推靠着自己的裕王而是转头瞪了他一眼。

屋里也没别人了,她到底没有板太久的脸,过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拉了拉,用被挤成一团的被子尽量的盖住了两人。就在她要躺下的时候,眼睫轻轻一颤,终于还是凑到裕王的耳边,说了一句实话:“我也爱你。”

裕王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又惊又喜。他忽的伸手,把李清漪整个人都抱住了,想要说些什么,可适才眼底还未流尽的眼泪这时候却也跟着冒了出来。他擦了把眼泪,含含糊糊的道:“宝贝儿,我真爱你。”他竭力稳住声音,低低的说着话,那声音就像是屋内盘桓的幽香一般,萦萦绕绕,温存而动听,“连同贝贝那一份一起爱”

李清漪闻言微怔,低下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与裕王相对。

她有一双秋水一般柔和温润的杏眼,形状极其优美,瞳仁又圆又亮,湿漉漉的看人时叫人心头都软了。哭过后,眼角微微有些红,就像是无意间蹭在了雪白宣纸上的一点胭脂。

这时候,有眼泪从她长而卷的眼睫上滑落,就像是一颗颗珍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正好砸在裕王脸上。

她低下头去吻裕王,乌檀似的发也跟着滑落下来,柔声应了一句:“我也是。”

第61章 景王之死(一)

四月里,江南倭寇又生动乱,皇帝哪怕在西苑修炼也免不了生一场大气,把内阁的人提溜上来轮着来骂一顿。等出了气,回去修炼的时候仍旧免不了蹙眉一叹,对左右诉苦:“这些杂事日日不休,就是连修炼都不得清闲…”说到这,他侧头去看了看边上伺候的蓝道行,问道,“朕一心礼敬五帝,为何仍旧天灾人祸不断?”

蓝道行袖口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食指和中指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他抿抿唇,显是下了一个大决心,郑重拂开道袍一角,径直跪了下来,轻之又轻的劝诫道:“陛下,国本未定,天下不安。”

国本,指的自然是太子。

皇帝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话题,除却陶国师当初那句“二龙不相见”之外,他现今对两个儿子都不大满意,也不想立太子。

更何况,蓝道行还是裕王举荐上来的。

皇帝一贯多疑,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睛,似是打量着蓝道行的神色,语气不轻不重、不辨喜怒:“那依你之意,何人可为储?”

“此乃国之重事,自当交由陛下圣裁。”蓝道行身穿蓝色道袍,清瘦出奇,更见仙风道骨。他对着皇帝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义正言辞,“臣不过方外之人,不敢多言。”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微微一笑,可眼中却殊无笑意唯有一片冰冷的猜忌:“不敢多言?这几年,可没几个人敢在朕面前说这个。”

蓝道行的额头抵在地上的地毯上,他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才断然应声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三日之内,上天必有警示。”

听到这话,皇帝的态度才稍稍得缓和了一点——他还记得蓝道行当初预言了地动之事。他眯了眯眼,冷声道:“难不成,又要来一场地动?”

蓝道行仍旧叩首不起,委拒了皇帝的问题,只是道:“此乃天意,臣不敢妄言。”

一时之间,殿内诸人噤声,只能听到呼吸之声。

皇帝忽然大笑出声,用手中的拂尘敲了敲蓝道行的脊背,就像是敲打着自家不听话的狗,又似是打趣调侃:“行了行了,国事不敢多言,天意不敢妄言…你还能说什么啊?一张嘴还有什么用?”

蓝道行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静声道:“臣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唔,”皇帝沉吟了一下,并无什么回答,只是摆摆手道:“今天就先到这,你回去吧。”

蓝道行一席话虽然说得好听,可这话题到底不是皇帝喜欢的,皇帝一听,心里便觉得不大高兴。他挥手让人下去后又招了黄锦上前来:“你去,把陶国师也给朕请来。”

皇帝朝中用人讲究个制衡,手下养道士自然也讲究个制衡——蓝道行和陶国师一个是野道士出身,一个是正经龙虎山出身,行事做派上大有不同,自然也是彼此看不惯,正可以互相比较一二。

陶国师这些日子过得颇是不安:那日刚刚说了裕王之女克亲,没想到对方早早夭折,倒显得他当初推断有误。故而,今日得了皇帝召见,陶国师也不敢摆架子,匆匆整理了衣冠,立刻随着黄锦往西苑去。

皇帝仍旧坐在玉熙宫的谨身精舍中修炼,见了人只一笑:“好些日子不见国师了。”

陶国师连忙恭敬行礼:“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摆手,叫了起,很是大方的赐了座,随后便直截了当的道:“今日蓝道长和朕说‘国本未定,天下不安,来日必将有天降大祸’。可朕一琢磨就想起了你当初说的那句‘二龙不相见’。难不成,你们二人其中一人欺君了?”

皇帝目光有若刀剑,仿若实质的落在陶国师的肩头。

陶国师心口轻轻一跳,惶恐与不安同存。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裕王乃是长子,祖宗礼法上正经的继承人。众人虽是心知皇帝宠爱景王但到底不能拿来说事,依着皇帝吞服丹药的习惯,若有个万一却没留下遗诏来,景王怕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偏偏他已经因为严家得罪了裕王。

陶国师心头一凛:若是此次能够说服皇帝立景王为储,那之后便再不用愁。陶国师心中这般想着,口上却不紧不慢,轻轻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话不说完也不说透,全由皇帝去猜、去理解,这是他往日一贯的做派。

皇帝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便笑了起来;“唔,倒是难得,你和蓝道长想法一致。”他心情不大好,也没多留陶国师,直接便道,“朕要修炼了,你也先下去吧。”

陶国师微微叹了口气,行礼退了出去。依他对皇帝的理解,这些话皇帝不过是信了五分。待他出了西苑大门,似是想起一事,招手让扶着自己上轿的陶府管家上前来道:“你亲自去严家一趟…”他深呼吸了一下,吸了口湿冷的空气,声音微微有点冷,故意压低了,“就和他们说,陛下有意立储。”

山雨欲来风满楼。

“立储”二字被陶国师咬得极轻,就像是无法捕捉的风,不注意听几乎听不见。

待得陶府管家一路紧赶慢赶跑去严家传话,严嵩独立于书房窗口,轻轻叹了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果是到了起风的时候。”

严世蕃却是跃跃欲试:“正好,我回头就去写折子。再叫些人附议。”

严嵩侍奉圣驾已有二十多载,深知皇帝性情,淡淡瞧了儿子一眼,提点了一句道:“再等几日,先瞧瞧情况。”

严嵩说等几日,也就安静的等了几日。

不过三日功夫,四月十三日,果是天降大雨,雷鸣滚滚。戌刻,雷火骤起,火势从奉天殿至华盖、谨身两殿,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这三大殿可不是普通宫殿,合在一起便是人们日常所称的前朝,乃是皇帝日常工作的地方,这一烧,皇帝竟是连上朝的地方都没了,只得很是难堪的下诏“暂设朝仪于端门”。

当初,成祖时三大殿也烧过,成祖曾于灾后敕谕群臣“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视此为上天和祖宗的警戒。成祖善且如此,今上素来笃信此类之事,再想一想蓝道行当初所说的“上天必有警示”,皇帝心中暗暗惊惧,竟是果真起了立太子之心。

严嵩等人皆是日夜陪伴圣驾,皇帝此心一起,立时便察觉了。

******

李清漪在家时倒是拿这事和裕王说了几句笑话:“现今朝议倒是不打紧,不过是叫那些大臣委屈些罢了。可明年乃是三年一次的大朝之年,天下官员皆是入京朝觐,若是都聚在端门,史书上记上一笔,后人还不知如何笑话呢。陛下现下想来也正为此事发愁。”

自从那日贝贝死后,昏迷了一场,她对于许多零碎历史记忆也印象更深刻了些。这场大灾她是早有预料,可她却半点阻止的想法都没有,反倒是想着顺势就此设局迫景王就藩。

裕王知她做的手脚,却也只是问一句:“严家真会上折子请立景王?”

他们两人正对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面前摆了一盘檀木棋盘,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李清漪手里捏了一颗白玉棋子,看着下头的棋局,淡淡笑了一声:“严党素来狡猾,自然不会直接上折子请立景王…”

******

“严党素来狡猾,自然不会直接上折子请立景王…”徐阶端坐在小书房里,搁下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正一派淡定和自己得意门生张居正说话,“他们只会上书,以三大殿之灾为引,请陛下早立太子。”

一身青色长袍的张居正站的笔挺,犹如苍松翠竹,他面上神色极是疑惑,认真问道:“倘若如此,裕王居长,自当为太子。必是轮不到景王。”

“那又如何?景王所依不过是帝宠,犹如无根浮萍,本就无甚胜算。”徐阶看着尚且年轻的学生,微微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白须,轻声揭露真相,“严党他们想的怕就是,先立裕王,再废,最后再立景王。”

先立,再废,最后才立。

如此荒唐而耸人听闻之语,徐阶却是漫不经心的说出了口,好似茶汤一般的清淡,好似谈论天气一般简单。

“今上多疑,倘裕王得立,若有些许差错,不仅会被废,更是永无翻身之日。”徐阶轻轻掀了掀眼帘,目中精光一闪而过,口中言语清淡却已然显出朝中腥风血雨的内情来,“所以,严党上折子,我们也要上折子。”

张居正似有几分惊疑:“是谏言‘莫要轻言立储’?”

“不,”徐阶轻轻笑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几分风轻云淡的笑意,言语之间却如刀锋一般锐利,直刺人心,“是请立景王为储。”

此言一出,张居正若有所悟,不由得微微颔首。他已然明白徐阶话中之意,刀锋所指何处。

第62章 景王之死(二)

皇帝确实是想立太子,也确实是拿不定主意要立裕王还是景王。

只是,等他看见案上那一堆折子的时候,立时就伸手一拂,直接把案上一叠子花花绿绿的折子给扫了下去,声音极其低沉却隐含雷霆之怒,叫人胆战心惊:“严家胆大若此,真真是可恶至极!”

黄锦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替皇帝收拾着地上的各色折子,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半折子是请立太子,另一半则是请立景王为太子…怪不得皇帝这般生气呢。

皇帝本就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越想越觉得严家用心可恶——他们心里要立景王,偏不直接来,还要摆出大公无私的模样自己上折子请立太子,然后再寻徐阶等人上折子请立景王。谁不知道,内阁里面,徐阶对严嵩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徐阶上折子肯定是严家那头教唆的!

由此可见,徐阶在内阁装温顺老实装得有多好,不说严嵩,便是皇帝都信了。在皇帝看来,严家这一招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皇帝疑心重又是个多思多想的,一时之间,越想越气,气得脸都涨红了。

黄锦连忙用坛盏端了茶水过去,这坛盏乃是皇帝御用,刻有“金籙大醮坛用”的字样,乃是皇帝日常用惯了的。

皇帝喝了口,胸中怒火稍稍下去了,冷笑道:“他们既然请立景王,朕就偏不如他们的意思!”他素来便是个倔驴脾气,因着大礼议那几年闹得,大臣们越是说东,他就越要往西。

先宪宗朝,百官在文华门前哭请,争慈懿皇太后下葬礼节,宪宗听从了;至本朝,两百余位朝廷大臣在左顺门跪请皇帝改变旨意,放声大哭,声震阙庭,皇帝不仅不听反倒更生怒火,直接便令锦衣卫拿人,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满朝皆是噤声,不敢再言,从此君心独断。

所以,在皇帝这里,群议逼迫是没有用的,反倒更要惹得他生出逆反之心。他今日先是被严家“险恶用心”气了个半死又见着折子上面整齐的请立太子、请立景王的折子,立时就起了逆反心理。他随手拣出一本搁置了很久的折子——这是宗人府谏言“景王渐长,不宜久留京都,宜早日就藩”的折子,往日里皇帝都是看一本丢一本。

今日皇帝正是气头上,索性提笔便批了这折子,又吩咐黄锦:“叫礼部和宗人府的人来一趟,景王就藩一事,是该议一议了。”

黄锦心里暗暗叹气却没有半句二话,知道这回景王裕王之争怕是已分出高下。他干脆的应了一声,随即出了门去传唤大臣来见驾。边上伺候的李芳耳里听了几句话,心里琢磨了一下,暗暗的使了个眼色给门口的小太监,自个儿借着出门拿丹药的功夫,悄声和那年轻太监吩咐了一句:“去,拿盘栗子送去裕王府,给裕王,就说是我这个老奴才恭贺他的。”

栗子,立子。

李芳这是见着两王之争分明,打算提早站队裕王。

那个被教过来的年轻太监连忙恭敬的应声,很有几分激动:“是是,我这就照着干爹您吩咐的,这就去。”

李芳瞧了眼他匆匆的背影,目中神色微微一变,忽而又出声:“冯保,你先回来。”

那个叫做冯保的年轻太监连忙重又跑了回来,恭恭敬敬的问:“干爹还有什么吩咐?”

“再过段时间,我筹划筹划,把你调去裕王府…”李芳瞥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

冯保吓得一哆嗦,连忙伏跪在地上,抱住李芳的腿:“干爹,您这是…”

李芳蹙蹙眉,只是淡淡一笑,把他给踢开了:“行了,我这是给你铺路呢。用心些,好好干,后几十年,说不得我还得沾你的光。”说罢,他也没再理会冯保,径直拿了丹药,直接回殿里伺候皇帝修炼了。

冯保喃喃的对着李芳说了几句谢恩的话,独自一人半跪在地上,待得李芳人影不见了,他那双乌黑的眸子腾地一声亮了,好似点了一团火。很快,他一咕噜的爬起来,跑着去拿栗子了。

******

“这是好事,”李清漪瞧了眼裕王手上端着的那盘子宫里送来的栗子,笑了笑,“栗子立子,这时候送了栗子来,岂不是说陛下已下决心,就算不立殿下为太子,想来也会让景王就藩。”

裕王捏起一块炒栗子,剥了几颗递给李清漪:“只怕严家还有我那四弟不会轻易就范。”

李清漪抿唇笑看着他,随即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然后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把栗子末也给舔了。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落在她今日穿着的正红色洒金小袄上,好似柔光映照在粼粼的湖面上,温柔缱绻,无限静好。她本就清美柔和的眉眼,在这样的微光中,如诗如画,仿若春水绕远山,能把人看得心如鹿撞。

裕王指尖被她舌尖一舔,整块皮肤都跟着热起来了,好似烧着一团火。他面色一红,连忙掩饰似的又抓了一把来,小心剥壳子。

一个剥,一个吃,倒也和谐。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报喜的声音来:“殿下,大喜啊,陛下令景王就藩,已命有司准备。”

李清漪与裕王闻言,会意的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立刻就下了决心——

皇帝今日本就是借着怒火下了决定,可这趁势点起来的火还不够旺,还得再添一把柴。所以,需动一动埋在景王府的棋子了。

******

景王府里,李彩凤正轻手轻脚的收拾着景王所赐的白玉杯盏,她轻轻颤抖的手指显示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去年八月,李清漪问她:“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又想要些什么,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李彩凤跪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李清漪,便好似被什么引诱或是鼓动了一般,立时就答应了下来。

之后,她被人改头换面的改了个清白背景,送进了景王府——反正景王贪色,自世子病逝之后更与景王妃离心,时不时的就要采买美人。李彩凤生的美貌又有手段,还得了李清漪一二的提示,进了景王府之后果是如鱼得水,很得景王欢心。

然而,这几个月来,她站得越高,心中的忧惧便越深。她心知自己所拥有的不过是水月镜花,倘若裕王府里传了消息来,她恐怕就什么也没了。李彩凤手一抖,手上的白玉茶盏就掉了下去。

“啪”的一声,白玉茶盏碎了开来,就像是李彩凤乱成一团的心。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通报声,景王推开了房门。

李彩凤心中一狠,索性不去管地上的碎片,径直起身去迎景王,朱红的石榴裙铺展开来,看着好似极艳的花,年华正好,惹人爱惜。她垂下眼,温柔恭顺的行礼道:“奴婢拜见景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景王伸手一揽,把人揽到怀里,揉搓了一下。他面色微沉,一声不出,显是闷了气在心口。

李彩凤看了眼就明白了,她先是小心翼翼的服侍着景王坐下,然后才温了杯酒递过来,轻轻道:“是谁惹王爷您生气了?”

景王面色难看,接了酒盏喝了一大口,这才恨声:“还不是父皇,我哪一点比不上老三?!他竟是要赶我出京!”

李彩凤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不是还有严阁老吗?有他在,定然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的。”

听到这话,景王更气了,“砰”地一声把拳头敲在了桌子上,声音里头满是怒火:“别提了,严家那两个王八蛋,吞了我那么多好处,口上说得好听。真到了现今这关键时候,他们倒是学会关门不见客了!只和我说了一句‘再等几日’。”

其实,这话却也是严家瞧着皇帝的心思说的——皇帝逞一时之怒的事情多了去,等皇帝自己稍稍回过神,再想一想,说不得便改了主意。所以,现今景王最要紧的就是安分,叫皇帝知道他老实。

偏景王明白不了严家的深意,吃了个闭门羹便把严家上下恨了个要死。

李彩凤把头靠在景王胸口,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奴婢这儿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

景王闻言又惊又喜,转而去看怀中的美人儿,见她容若娇花,可人疼得很,忙把喝剩下的酒盏递过去,柔声道:“心肝儿,我就知道你最是个能干的,府上再没个人能比得上。你且说说,有什么法子?”

李彩凤接了酒盏,抿了一小口,双颊略有醉红,很是娇艳,就像是牡丹花绽开了重重花瓣似的,娇嫩嫩的。她顶着景王期待的目光,温柔一笑,凑到他耳边轻轻念叨了一句话:“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本朝素来重孝,倘若宫中的卢娘娘病了,殿下必是要侍疾的,想来就能…”

“是啊,倘若母妃病了,我就和父皇请旨留京侍疾。”景王立马就会意了,抚掌一笑,“父皇最是看重‘孝心’二字,我和母妃到时候再多求求,他说不定就能心软,收回旨意了…”

要紧的是先找借口留下,只有留下,才能再图以后。

景王自觉得了好主意,抱住李彩凤柔滑的小脸蛋儿一边亲了一个,慌慌忙忙的站起身来:“心肝儿,我先去宫里和母妃说话了,迟点再来瞧你。”

李彩凤柔顺的点头应了,温柔小意的亲送景王出门。她独自站在门口,目送景王离开,面上虽是带笑,可目中神色深深,若有深意,复杂难辨。

第63章 景王之死(三)

不过几日功夫,就在景王就藩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宫中的卢靖妃也跟着病倒了,据说是“忧思伤身”。

到底是陪伴多年的老人,皇帝心中微微恻然,稍稍软了些——景王就藩本就是他一时之气,此时缓了过来,重又考虑了几日,倒是犹豫了起来。故而,过了几日,皇帝还是亲自回了一趟宫去见卢靖妃。

卢靖妃为着儿子景王,自是下了大工夫的,虽不敢很是折腾自己的身子却也结结实实的饿了几顿,面色苍白,连床都起不来了。她见着皇帝入了寝殿,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欲要行礼,身姿如弱柳,摇摇欲坠。

皇帝瞧着心酸,连忙扶了她一把:“不必多礼,”又说了一句软话,“都病成这样了,怎地不早早令人和朕说一声?”

卢靖妃能得宠,往日虽是骄横跋扈却也是个能人。她闻言眼眶一红,便落下眼泪,柔声道:“常言‘皇上万岁’,陛下自然是万岁不老的。我却是没有这般福气的,想来是不能陪陛下到老了。如今这把岁数了,都是老人了,想必也没几个日子了,何苦还要为着小病去烦扰陛下清修?”

卢靖妃往日里张扬美艳,如今穿了一身半旧的石青色衣衫,面色苍白,哭得梨花带雨,皇帝瞧着都觉难受:“这是哪里的话?头发都还乌油油的,一根白发也没有,说什么老不老的。”

卢靖妃闻言却是破涕为笑,竟是带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在皇帝耳边细声道:“陛下这回可是看错了,这头发,是染的呢…”她抿了抿唇,似几分不好意思,轻轻道,“早些年就有白发了,只是我嫌不好看,就叫染了。”

皇帝听了这话,长叹一声,竟是一时无语。

犹记得,卢靖妃初初入宫之时,年纪尚小,美貌可人,犹带了一团天真稚气。入了夜,她便娇娇的便趴在他膝上,像是猫儿一样的和他撒娇说话,他一伸手便能摸到犹如丝绸般浓密乌黑的长发。

如今,人还是当初的人,却也再不似当初…皇帝感慨一生,心中不由一软。

卢靖妃察言观色,很快便趁热打铁,把头凑到皇帝怀里,柔声和他说话:“我是嘉靖十年入宫的,算起来,竟也有二十六年了,当初的姐妹也没剩下多少人了,就连载圳都长成人了…”朱载圳正是景王姓名。

一提起嘉靖十年的选秀,皇帝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不少令他颇为怀恋、给了他不少美好回忆的女人。当初他效仿古礼为九嫔之选,经由选美册封九嫔:郑氏为贤嫔、方氏为德嫔、王氏为庄嫔、阎氏为丽嫔、韦氏为惠嫔、沈氏为安嫔、卢氏为和嫔、沈氏为僖嫔、杜氏为康嫔。

郑氏,嘉靖十五年便过世了,才刚过二十不久,谥曰怀荣贤妃。

方氏,嘉靖十三年封后,皇帝带她拜谒太庙,世庙,昭告天下,荣宠一时,最后却在嘉靖二十七年,坤宁宫大火中过世。

王氏,嘉靖十五年生“庄敬太子”,晋昭妃,后又升为皇贵妃。三十一年庄敬太子病故,她随后亦哀悔而死。

阎氏,嘉靖十二年生“哀冲太子”,先为丽妃再为贵妃,嘉靖十九年过世。

韦氏,她倒是还活着,只是早已失宠,连皇帝都快把人忘了。

杜氏,她是裕王生母,也在早几年过世了。

这般算来,当初风光无限的九嫔,所余下的也不过是三人,卢靖妃是一个、沈贵妃是一个、早已失宠的韦惠嫔也算是一个。

皇帝随着卢靖妃的话语,不由得回忆起许多旧事,他不禁微微叹气:“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现今想想,你还在朕身边,却也难得。”

卢靖妃强自忍了眼泪,伸手抱住皇帝,细声道:“臣妾蒙受皇恩,得以侍奉圣驾,无一日不觉欣喜…”她仰头去看皇帝,水眸盈盈。

虽然卢靖妃只字不提景王就藩之事,但她先自伤自己青春不在,再叹故人早逝,倒是引得皇帝冷冰冰的心肠也软了下来——年纪越长,心越软。皇帝被她瞧得心软,终于还是在景王的事情上面松了口:“罢了,你病成这样,赶明儿,我叫四郎来给侍疾。”

卢靖妃似是十分感动,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下来,泪珠子接二连三的掉下来,她连忙谢恩:“陛下厚恩,妾和四郎都感念于心,此生难报一二。”

“哪里用得着这般,给你侍疾,也是他做儿子该做的。”皇帝不由一笑,亲自扶着她坐好,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待得卢靖妃微露疲色方才起身回西苑。只是,他刚刚出了殿门,便见着李时珍手捧着医箱往这殿中跑。

皇帝对于劝他戒丹药的李时珍倒也印象深刻,想了想便叫黄锦把人叫到跟前来,问一句:“靖妃的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