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烈了些……”苻坚沉吟着,忽而拍了拍碧落的肩:“你放心,等南征事了,朕将晖儿召回长安,好好训示了,再将你赐给他,绝对不让他委屈着你。”

碧落才知苻坚居然在国事劳碌之余,记挂着她的终身大事,不觉感动。可惜,这桩婚事,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只垂了头,低低谢了恩,继续沉默不语。

苻坚凝视着她,见她苍白着唇,一双黑眸在梨花般的面庞下更显幽深如夜,不由叹道:“还不开心么?总不见你笑一笑。”

“没……没有……”碧落慌忙抬头。

苻坚负了手,眸光甚是温暖,柔声道:“朕给你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若是宫里呆得烦了,可以去慕容家的亲戚里走一走,不然……去看看杨定也成。”

碧落心头乱跳,急急辩白:“我……我在宫里好得很。”

苻坚点点头:“是好得很,除了紫宸宫和朕这里,从不见你到别处半步。……你不觉得闷么?”

闷?

碧落没觉出闷来。以前在平阳,她只守在慕容冲身边,若非慕容冲遣她出去办事,她寸步也不愿离开,只想离他更近一些,守他的时候更多一些……

大秦王宫的壮丽华美,自然是平阳太守府没法比的,可这里没有慕容冲,没有那个比明月星辰更夺人眼目的慕容冲,一切便索然无味,倒还是紫宸宫那些不会说话的梧竹青梅,能让她有些缅怀过去的念想。

苻坚怅然望着她:“除了那日在五重寺和杨定逐闹,朕还没见过你……像个普通女孩子那般闹过,气过,激动过……朕才知道,你的眼睛里除了黑色,原来还是有其他颜色的。”

碧落怔怔听着,苻坚已徐徐伸了个懒腰,缓缓往殿内步去,声音越发低沉,渐不可闻:“本该成全你,可你已许了晖儿,宝儿又……”

暮色越发沉了。无数的落花如雨,在黑暗里明暗交替地翻飞着,如漫空飞舞的缭乱心事。

青衣萧萧的女子,独立花中,沉寂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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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字的确……没啥内容。还改为一次更两千字吧,每日下午三点半更新。

殿前欢莫道郎心真铁石(四)

苻宝儿听说碧落得了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偷偷让宫女把碧落请了过去。

“哎,碧落姐姐!”破天荒第一次,苻宝儿居然涎着脸叫碧落姐姐:“帮我个忙。”

苻宝儿向来与碧落亲近,即便曾见过杨定和碧落嘻闹,也大大咧咧地不曾多心,只是张夫人自慕容夫人死后,对碧落百般提防,绝对禁止苻宝儿与碧落过交往,这才生疏了些。

如今苻宝儿背着母亲偷偷见她,自是不好不理。

“公主,什么事?”

碧落疑惑着。

苻宝儿抱了她的肩,凑到她耳边微笑道:“把你的令牌借我用一天吧!”

碧落吓了一跳:“公主你准备到哪里去?回禀天王或夫人一声,叫人护着出去吧!”

苻宝儿居然红了脸,扭捏了半天,才道:“我想去见杨定。他们大约是不准我去的吧?”

“你一个人偷偷去见杨定?”碧落头疼:“这不太好吧?而且……不安全。”

苻宝儿不以为意:“母亲早偷偷告诉我,父王已经把我许给他了,有什么不妥的?”

“擅自出宫……”碧落苦笑道:“万一出了事,碧落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哪会出事啊?出了北面玄武门便是羽林军营,还怕有人绑架我?”

苻宝儿才不理会碧落的抱怨,自己动手,已在碧落腰间抓摸起来。

碧落推搡间,已听苻宝儿欢呼一声,却是已将那乌木金丝令牌抓在了手中。

碧落想去抢夺时,苻宝儿已飞跑了出去,待走到门前,才回头一笑:“晚上你在这里等着,我悄悄给你送回来!”

碧落暗暗叫苦,又不好去抢,只盼着这小祖宗快去快回,早早把令牌还给她,别惹出麻烦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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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想惹麻烦的不是苻宝儿,而是碧落无论如何没想到的另一个人。

暮雾迷蒙时,碧落和几名内侍送了苻坚离开议事的甘露殿,往后宫方向走去时,刚转过一道回廊,忽听到苻宝儿清脆的叫声:“啊呀,杨定,你怎么带我从这条路走?父王每日回后宫,可都经过这条路呢!”

苻坚、碧落都是愕然,顿下脚望去时,杨定正慢悠悠陪着苻宝儿向前走着,闲闲地笑着:“哪里有这么巧,便给瞧见了?”

苻宝儿微有慌色,正要拉杨定尽快离去时,杨定忽然笑道:“宝儿,你瞧,芍药开了。”

苻宝儿不由顺了杨定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廊下一丛芍药,深红如霞,裹在薄暮之中,犹且不掩艳媚,摇曳处优雅婀娜,芳华流丽。

杨定一仰身,双脚勾住朱红阑干,呈倒挂金钩之势,潇洒反转身子,右手一探,迅速将最艳的一枝芍药采在手中,利落地翻回廊中。

苻宝儿顿时忘了担忧,拍手叫好。

杨定笑意煦和,将芍药递了过去,柔声道:“送你!”

苻宝儿接过芍药,已是满脸绯红,娇羞欢喜之色,比花儿更要俊美几分,只是脉脉望向杨定,小女儿家的纯真情意,流露无疑。

杨定抱了肩,倚了一旁的柱子,侧面被暮色剪出的轮廓俊朗明晰,淡淡笑着望向和羞嗅花香的苻宝儿,眸光却极深,看不出丝毫的笑意来。

只有苻宝儿,兀自在情人的花香和笑容中沉醉,再顾不得看杨定的眼睛里,掩着多少复杂的情绪。

苻坚轻咳一声,带了云碧落等走向前来。

苻宝儿猛地醒悟过来,慌忙笑着奔向苻坚:“父王……父王才……才回后宫么……”

与南阳公主的慌张相比,杨定镇静得多。

他见苻坚快到近前,才大礼参拜下去:“臣杨定拜见陛下!”

苻坚负了手,并不叫他起身,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苻宝儿忙要设托辞时,杨定又清晰答道:“臣不放心公主一个人回来,所以将她送回宫来。”

苻坚微咪了眼:“朕不记得什么时候让宝儿出宫了。”

杨定讶然望向苻宝儿:“公主没告诉陛下么?”

苻宝儿通红了脸,压着声音道:“笨蛋,若告诉了还用找碧落……”

她歉然望一眼碧落,期期艾艾道:“我……我找碧落借了令牌……”

“令牌呢?”

苻坚淡然问。

苻宝儿到底不敢违拗,将令牌取出,怯怯地交给苻坚。

苻坚不过略瞥一眼,便随手扔向碧落的方向,说道:“来人,送南阳公主回燕晴宫。”

苻宝儿见苻坚不追究,倒是大喜过望,忙在苻坚的随身内侍护送下急匆匆离开,却没忘记再偷偷看一眼杨定,手中那枝芍药,捏得更紧了。

碧落接过令牌,正在忐忑苻坚为何如此宽容时,忽觉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觉动容,忙抬头时,只听苻坚冷冷道:“杨定,抬起头来!”

他一向赏识杨定,极少这般疾言厉色,杨定肩头微动,依旧跪于地间,缓缓抬起头,却不敢与苻坚对视。

苻坚扬手,“啪”地一声重重耳光打下,几乎将杨定整个身子打得偏向一边。

杨定咬牙,捂住脸竟没哼出一声,唇角却溢出鲜血来。

只听苻坚沉声道:“杨定,你记住,作为主上,朕不会为难你;但作为父亲,朕不能饶恕你的别有用心!这一耳光,是提醒你,记住你刚才对宝儿的逗引!日后你若敢负她,朕会取你项上人头!”

殿前欢莫道郎心真铁石(五)

杨定眸中似有两簇火焰跳动,激忿地耀了片刻,渐渐归于沉寂。

他俯下身去,嗓子已是一片沙哑:“杨定记住了,杨定再也……不敢……”

苻坚叹道:“朕一开始也以为你是不敢,可仇池杨氏的后人,不敢的事着实不多,不愿的事却着实不少。定儿,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刀刃上吧!天下尚未清平,并不是你淡薄名利嘻笑人间的时候,更不是为些儿女情长争一时之气的时候。”

他拍了拍杨定的肩,声音柔和下来:“你该知道,朕不是那等妒贤嫉能的人,朕只盼,你能为大秦,为这尚未稳定的江山和子民,多尽一份力。你年纪轻轻,便是不把建功立业放心上,难道一点不曾考虑过自己的生前死后名么?”

杨定没有回答,低垂的眸底再看不出一丝的情绪,良久,他伏地叩了个头:“杨定告退。”

苻坚并没有让他退下,可他却自行说要告退,且不称微臣,只自称姓名,显然算是以家礼告退。

苻坚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杨定立起身,垂了头,迅速奔离,黑发在暮色里飘起,平添了几分冷清和孤寞,突然便让人有一种感觉。

感觉此时的杨定,才是除却散淡嘻笑面具后,那个真实的杨定。

回廊之中,只剩了苻坚和碧落,在轻薄的花香里静静立着。

苻坚缓缓将眼神投向碧落。

碧落不待苻坚开口,便已跪倒在地:“碧落知罪,请陛下严惩。”

苻坚轻轻一笑:“这孩子给你刺激得不轻。我从没想过他居然会被这样的事逼出真性情来。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碧落虽然迟钝,却也看出来了。

那日一句“全无心肝”,杨定已经很明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意,并说明了自己于公主无意,可她居然将令牌给了苻宝儿去纠缠于他,心中必定又气又恨,因而特特地带了苻宝儿在苻坚必经之路等着,当面揭穿碧落玩忽职守,将她一军,以此报复。

可惜,他没想到,苻坚不仅是一位君主,也是一位父亲;眼见他为报复别的女子,而逗引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儿,苻坚第一想惩罚的,已成了他了。

又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一时激忿,宁可激怒苻坚,也要向碧落传递自己的羞恼之意,让碧落为此受罚。

方才他在回廊中那么长的时间,连眼睛余光都不曾瞟过碧落一下,便可见得心中的怒意了。

碧落自是不敢说出以往与杨定的诸多纠缠,只是低头认罪:“是碧落的错,求陛下惩罚碧落,别计较杨大人的过失。”

苻坚叹息:“此时才为他着想,那把令牌给宝儿时,又在想着什么了?朕本以为你也喜欢那杨定了,现在瞧来,竟是朕看错了。若有一分为他打算,都不该这般伤他。”

她伤杨定了么?甚至让苻坚都抛开了为女儿打算的心思,同情起杨定来?

苻坚瞧着碧落面色赤红,却看不出这女子到底在想着什么,不觉摇头,懒得再猜度,负手离去。

横竖他要的只是结果。结果就是碧落已经赐与苻晖,宝儿已经许给杨定,不容违抗。

至于这两对是不是能幸福,苻坚觉得,他应该是能够干预的。

苻晖必会善待碧落,便如杨定不敢对宝儿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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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连着数日神魂不定,这日见苻坚微服前往苻融的阳平公府中议事,一时应该回不来,便换了男装,前去探望杨定。

她的性情也颇是坚毅,既觉自己对不住他,便决意与他说开去,若他肯见谅,自此还是贴心的朋友,自是不错;若他不肯谅解,顶多让他骂上一顿,也好过让他憋在心中。

谁知去羽林军营中问时,杨定已经告病不出数日了;要细问时,却问不出到底什么病来,只得问明住址,亲自去探。

仇池杨氏族人有不少在京城为官,当年杨定之父叔也久为大秦高官,早在长安置有私宅。但杨定从小好游,极少住回家中,宅地都交由族人打理;这次回京,先住平原公府,后住宫中,直到被遣入羽林军,才在宫城附近赁了一处民居暂住,为的是来往方便,又不必应酬同族兄弟亲友,更加闲适自在。

碧落寻到那处民宅,便见那门居然虚掩着,隐约有女子笑声传出,不觉大是疑惑,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她推开门,一径入内,却见里间衣红鬓绿,果然两名俊俏女子嘻嘻笑着,正抓着酒壶,往一人口中灌酒。

碧落定睛一瞧,那人眉眼俊朗,轮廓分明,正是杨定,却已两眼迷离,双颊通红,一手居然还揽着其中一名女子的腰,显然是大醉特醉了。

眼见那两名女子打扮妖娆艳丽,不似好人家的女儿,且这样放荡笑着,浑不顾杨定醉成那样,还往他唇边喂酒,碧落不由大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名女子一惊,放开杨定,望向碧落,反问道:“你什么人?咦,是个女的,莫非也是哪位大人派来服侍的?”

碧落算听出点苗头来了:“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两名女子叉了腰,高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们的话呢!凭什么问我们?”

碧落更看出两人是青楼女子,再不知她们已纠缠了杨定多久,心下顿时恼怒起来,冷然道:“你们没资格问,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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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五月了,皎的文开始有些看点了,大家有为皎留鲜花么?皎就这个月要花,亲们有花都请这个月送我呵,只给《碧落》这篇就成!《碧落》想这个月冲鲜花榜哦!

很斯文地福上一福,谢过啦!

(有人在骂:咳,明明是装斯文!)

醉花荫扁舟系人不系天(一)

那两女子正要撒泼时,碧落却不耐烦,拔出宝剑来,顺手便砍去。虽只是作势,但她久习武艺,翻剑处杀机凛冽,抖手时青丝散落,惊得二人尖叫连连,抱了头跄踉逃出了屋子,再也不敢出现了。

碧落关了门,返身再看杨定时,正趴在案上,用手抓住了酒壶,迷迷糊糊又要喝。

“杨定!”碧落急急叫着,一把抢过酒壶,折身找到茶壶,倒了盏茶,送到杨定唇边,道:“快喝点水,怎么醉成这样?”

杨定醉蒙蒙地扶了碧落的肩,就着她手中的茶喝了,凝神盯着碧落半天,似是神智略复,疑惑着问道:“碧落?是碧落么?”

碧落本为道歉而来,此时见他醉成这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默默扶起他,将他送往一边的床榻。

杨定皱着眉,一边弯腰走着,一边只顾往碧落脸上瞧,待到床榻边,碧落帮他脱了靴,正要扶了他躺下,杨定忽而握了她的手,低笑道:“真是你么,碧落?”

碧落应了,无奈道:“你别喝了,先睡,我改天再来找你。”

待要抽出手时,却觉杨定握得极紧,一双眼睛,亦比平时明亮许多。但听他笑了笑,喃喃说道:“大约又在做梦吧!老是梦着你,可真是不争气呢,明知……明知你心里只有一个冲哥……”

他另一只手也搭上了碧落的胳膊,头部靠上了碧落的肩,低低叹息道:“对不起,真对不起!你恋着他,又不能在一起,本就够烦恼了,我还去招惹你,和你为难……碧落,我不该怪你全无心肝,更不该怪你让宝儿见我……”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碧落……”杨定的温热鼻息带了酒气扑在碧落面颊,话语断断续续:“我听宝儿说令牌是你给的,仿若……有人刺了我一刀……我只想刺回去,竟忘了……我对你,只是外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两日,我想了许多,心下好悔……好悔……”

碧落听他有一声没一声地说着,不由痴了。

她本觉自己辜负了杨定一片心意,颇是愧疚,谁知杨定竟不再怪她,却已在反思自己的过失。他喜欢碧落,给碧落伤了心,想小小报复碧落一下,算是过失么?

碧落只觉眼眶阵阵地温热,反手扶住杨定,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哽咽道:“杨定,我们是朋友,不是外人……”

杨定微笑,虽是醉意蒙然,不改煦暖如阳:“我对你来说是外人,但我把你当朋友,嗯……不只朋友,还是很亲近的人……很想守在你身边……护着你,看你笑……”

碧落泪珠子掉落到杨定手背上,也微笑道:“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是的,这世上待碧落最好的人,除了慕容冲,便只有杨定了。

那么多次,于无声中护持,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杨定似听到了碧落说的话,微微一笑,将碧落抱住,头靠在碧落肩上,竟睡着了。

而碧落,发现自己居然不想推开。

这样温暖而无邪念的怀抱,真好,真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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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在杨定住处呆到傍晚,计算着苻坚也该回宫了,才为杨定盖好锦被,悄悄离去,心中已轻松了一大截。

杨定到底没有将她当成敌人,甚至已经不再怪她,依然将她当作了亲近的朋友。

朋友……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或者,这十八年来,她的确太孤独了,以至离开了慕容冲,便如孤魂游魄般无处可栖,心如死水。

回宫后才发现苻坚早就回来了,好在他甚是忙碌,并没注意到碧落消失了半天。

而碧落直到晚上更衣,才发现流彩剑上的穗子不见了,再不记得是在哪里丢失的,只得赶着叫青黛再帮打一个,可惜了穗子上编入的那只佛手玉佩,还是特地从苻晖那里带出的,和慕容冲的那只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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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朝,苻坚正批阅奏折时,外面内侍前来回报,杨定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