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婢们行至一处内殿,光线昏暗,四周皆是影影绰绰的纱帐。她们对视一眼,皆缓缓站定等候,大约里面是不可进入的了。
我从衣摆上溜下来,奋力的向里面扑腾。
好在这宫殿黑压压的,谁也没有留意。我顺利的扑腾进了纱帐后面,从门缝侧着身子滑进去,隐约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韦陀岭的异象,与梼杌最后命数的迹象相重,大约便是他藏灵所在。”一个清冷的声音缓道:“四大凶兽已消散殆尽,山河图与八卦盘的讯息只止于此。”
半晌,只听晏非的声音淡道:“有劳司命神君,能得出所在,已是极好了。”
司命神君似是顿了顿:“凶兽之灵命数模糊,若天帝想取得,必将历经一番机缘。这卦象一片空白,通常此种未知,总是极其危险。”
晏非缓缓道:“天帝自有打算。”
他二人又说了些什么,皆围绕着韦陀岭和梼杌之灵几个字,听得我云山雾绕。且这司命神君说话神叨叨的,简直称得上是模棱两可的典范。
过了不多时,言语终于渐息。衣衫婆娑,两人似乎站了起来。我不敢进去,便趴一个花瓶后面偷瞧。
晏非转过身行出一步,忽然顿住身子,沉声道:“……她呢?”

司命神君生得仙风道骨,十分慈眉善目。他听了这两个字,垂了眼轻道:“不曾见得。”
晏非似也不怎么失望,只是笑了笑:“便是见得了,神君也不会泄露天机,是也不是?”
司命神君没有言语,大约便是默认了。
周遭一片静默,我颇觉有些好笑,所谓天机,莫不就是天帝的一纸手谕?凭甚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官大了不起咩……
大约屋中两个神仙也是这般想的。
“梼杌之灵,虽是天帝旨意难违,然命数一事变幻莫测,焉知这旨意不是命数中的一环?”司命神君温言道:“至于她……缘至自然得现,你又何必强求?”
“神君所言不错。”晏非波澜不惊道:“……大约我只是等得太久了。”
“百年不过弹指一挥。你已等了一千年,还怕再等一些时日么?”
晏非顿了顿,猛然回头望去,一双幽深的眼眸波涛暗涌,映着眼角的猩红泪痣,分外妖娆多情。司命神君笑呵呵的抚着胡须,一脸意味深长。我倒是也听出来了,这老头儿表面上像是没说,其实暗地里的意思是,晏非要寻的那个“她”,再有一些时日便能见到了。
这些神仙活得太久,就想着怎么拐弯说话,听着忒累。

趁他二人言语的功夫,我偷偷爬到瓷瓶侧面瞄了几眼。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摊开了一张光华流动的画卷,下面是一片沙筑的八卦图阵,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阴阳玄虚,且字符都在不住变动,仿佛活的一般。看来命数这玩意不是白纸黑字写出来的,还需要司命神君亲手测算。
也就是说,完全没法偷看嘛……
既然暗的不成,便只有继续明的了。我不过略一沉吟的功夫,司命神君和晏非便都走出了门去,我反应过来,刚刚爬到门缝处,恰巧听见仙婢们向他禀告我求见一事。
司命神君似是毫不惊讶:“请她进来吧。”
……他竟然同意了!
仙婢欣然领命。我怔了一瞬,赶紧朝门外飞去,一路几近玩命的扑腾,这才赶在仙婢到来之前收了纸人,只是变回原身后气喘得厉害,未免显得有些可疑。
于是我又走进了那间黑压压的大殿,晏非与我擦肩而过,目光似笑非笑:“我还要赶回战神殿,便不在此等候王女同归了。”
我颇有些心虚:“啊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总觉得他那双眼睛忒慑人,仿佛已将我所有的心思看穿,在他面前扯淡很有压力,这厮虽长得极好,但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司命神君没有在方才那间屋子等我,而是坐在纱帐后的蒲团上,估计怕我瞧见什么泄露天机。
我也端正的跪在一个蒲团上,将芳淮负我一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通,随即又表达了一番伤春悲秋的心境,主题思想只有一个:老子命这么苦还有转机吗……
大约是司命神君终于听不下去,温声打断道:“王女之意我已明白,只是……”
我猜他下一句要说“天机不可泄露”,然司命神君顿了顿:“苍梧渊于天界有恩,我虽不可泄漏天机,却可指点一二。”
因着偷瞧不到孔雀帝君的命数,这一趟我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想不到居然有意外福利。我立时打起精神,目光贼亮,只听司命神君缓道:“王女这一劫乃命中注定,迟早都会来临,今后之命,全因此劫所牵改。只要你心诚为念,此劫却并非一桩坏事。王女是个有福之人,且静待机缘吧。”
殿中静了半晌。
我呆道:“没了?”
司命神君淡笑不语。
……
妈蛋,这老头真是做得一手好玄虚,仿佛讲了很多大道理其实一点有用的都没有好吗!要是我能静待机缘还来找你做甚!

我心中腹诽了一会儿,怨气也就平静下来。这司命殿一般神仙都不让进的,如今神君肯跟我啰嗦这么多,只怕已是天大的面子了。我恭敬的道了谢,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顿了顿还是试探的询道:“骆欢唐突,还想求问神君一件事。”
“王女请讲。”
“历经诸般变故,我已心无所依,唯愿父君能够早日出关。只是三界神物事关重大,骆欢不敢不孝,便请问神君,除此之外,还有何办法助我父君?”
司命神君没有言语,面色在暗淡的光线中辩不分明,仿佛有些沉重。我本来也就是试着问下,便叹口气转过身,却听身后一句言语轻轻传来:“……倒是还有一个方法。”
我怔了一瞬,急切的转过身:“还请神君指点。”
“三界初生之时,除却三界神物,还诞生了许多上古神灵,有些为善,已飞升极乐成为传说,有些作恶,世人称为上古四大凶兽,其灵蕴气无穷,是疗伤进修的圣品。”司命神君目光温淡,不待我说什么,却复又道:“只是四大凶兽其三已殆,最后的梼杌被绯上神君于三千年前斩杀,魂神俱灭,尽数消亡,却早就无处可寻了。

你骗人!梼杌藏灵之处明明便在凡界的韦陀岭!
这老头自然想不到我方才全偷听到了,枉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君,扯起谎来竟然也十分利落。不过想来天帝插了一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瞒着我都是应当的。我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一副失望模样:“……多谢司命神君,我……我再想想办法。”
我转过身,面上已掩不住欣然的神色,司命神君忽然道:“王女且慢。”
诶,难道表现得太明显?我心中咯噔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站定。
半晌,司命神君才缓缓道:“王女所选的路,凶险万分,实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怔了怔,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怎会忽然说出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语,仿佛……仿佛我方才偷听乃至李代桃僵为骆欢复仇之事,早就被这位司命神君尽数知悉。
顿了顿,我回过身对他真心恭敬的施了一礼。

“多谢神君好意。”我笑了笑,昂起头道:“骆欢不怕。”
只要能助得骆时方救回骆欢,我什么都不怕。

既有了办法,我精神大振,火速赶回了凡界。不知天帝那厮打探梼杌之灵打算做甚,我想要将它搞到手,还是要尽早做些部署才是。
是以我回了苍梧渊,只略略吃了两盘贡果,这便擦擦嘴,召了几只麻雀打听韦陀岭的方位,心中微微有了底,然后挥退它们,独自一人走进后山。
后山口,两个婢女正挎着篮子采花,见到我急忙行礼。
我咳了一声摆出架子:“带我去见倾灯。”

孔雀帝君驻在苍梧渊名动三界,骆欢作为他的长女自然是无人不知,至于她的这位妹妹,名唤骆倾灯,性子孤僻,却鲜少现于人前。
骆时方是个实打实的偏心眼儿,不知为甚,自小到大,他待骆倾灯不能说不好,却事事更偏爱骆欢多一些。久而久之,骆倾灯心有不平,干脆便窝在后山避世隐居,连骆时方重伤也没出来瞧一眼,粗粗算来,到现在也有三千年了。
这些,皆是骆欢平日与我闲话才得知的。听她的语气,对这个妹妹虽然有心亲近,然后者根本不领情,几千年下来,姐妹的情分也不过一般。
骆时方闭关,我再离开一阵子,苍梧渊便没有了主事之人。眼下魔界不得不防,更加要小心芳淮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是以这种时候,须得让她出山管事才行。

那两个婢女领我踏上一个小径,待路途已尽,却现出一副漫山遍野的花海来。
我眼前一亮,花海中立着一个木屋,篱笆围墙颇为广阔,中间设有数个木桩,分别立着棋盘,兵器,琵琶等物,放置得很是雅致,微风轻拂香气四溢,仿佛消却世间所有烦恼,而此处是最后一处乐土。在苍梧渊晃了百年,我竟不知还有这么一出桃源般的所在,真该让天界那群爱得瑟的家伙来瞧瞧。
再走近些,已传来了清雅的琴音。院中一个少女正低头抚琴,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依稀还能瞧出孔雀羽毛的纹路。
我走进院中,那两个婢女便双双告退了。
骆倾灯素手一顿,抬起头来,弯出一个冷笑:“真是稀客啊。”

我这才看清她容貌,不由得有些讶异。
骆欢已是很美,这骆倾灯却也不输于她,且自有一种与之不同的清甜,大约还要略胜几分。她脖颈中挂了一颗玉,状如水滴,青翠冷冽,与骆欢从前挂在额中的极为相似。我环顾四周,这院落瞧着朴素,实际并不简单,单陈列的那些器具便皆是有灵力的宝物,各处用料饰品,也与骆欢房中的不遑多让,想来骆时方在身外之物上,对这两个女儿倒是一般无二的。
“许久不见,倾灯这里……嗯,还挺逍遥的。”
我本来想恭维她几句,让她舒心些也就好办事,然话到嘴边想起眼前之人可是骆欢的妹妹,骆欢那个醇厚的性子,大约说不出什么油滑的话来,便也就只不温不火的赞了一句。
“比不得父君与姐姐逍遥。”骆倾灯依然是那副冷笑模样:“姐姐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懒得与你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