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闲适的从花坛后面绕出来,水青色广袖长袍纤尘不染,满面淡淡笑意,仿佛这院落中铺落的不是各种臭烘烘的脑袋,而是飘香十里的杏花。
我背后一毛,十分热情的走过去:“晏非仙友,真巧哈。”
“不巧,我在等你们。”他目光掠过玉求瑕落在我身上,笑了笑道:“……神经。”
……
这厮一定是故意的,我默默深吸了口气,堆起一副笑:“原来晏非仙友昨夜是去降妖除魔了,啧啧,仙友不愧是战神殿的人,法术高强,做起这等事来很有师父他老人家的风范……”
“这只是大半,灰一色和他的族子族孙藏得极是隐蔽,我还没功夫去找。”他打断了我洋洋洒洒的马屁,顿了顿沉声道:“我事先知会了后山,不愿死的妖怪尽可离去……毕竟,伤太多性命也不好。”
可惜我从他面上神色,没看出他觉得有半分不好,玉求瑕显然很有同感,她在晏非面前有些拘谨,踌躇了一番才道:“灰一色不除,檀香寺难得清净。”
“这个我自有计较。”晏非淡淡道:“当务之急,你二人去查昨夜那只灵犀的踪迹,也许会与檀香寺的事情有些关系。”
玉求瑕对他言听计从,当即应下。我巴不得离他远一些,便也做出一副欣然模样。

可惜历经这么一圈儿,十两金子变成了十两银子,一座山的桃子和李子也变成了一筐都不到,我颇有些忧伤。
晏非给了我们一个玉瓶,据说只要拔开塞子闻闻味道,便能瞧见那小童十个时辰之内的脚印。于追踪一事玉求瑕颇有经验,很快便在檀香寺回韦陀镇的必经路上发现了几个可疑的痕迹,从这些痕迹看来,那灵犀显然也是会遁地之术的,直到进了镇子才改为走路。
于是我二人顺着脚印一路查探,发现那小童进了一处豪华的宅院。门口铜狮油亮雄伟,红漆木门气派至极,上面牌匾上书大大的两个字:白府。
玉求瑕蹲在小胡同里偷偷瞧着白府大门,微微蹙起眉:“我当年上山时,韦陀镇里还没这户姓白的。听说是近几年迁来的富贵人家……”
“原来如此。”
“平日里乐善好施,每月都在城门施粥……”
“是嘛?”
“也捐了檀香寺不少香火钱……”
“有钱呗。”
“这样的好人家,怎会跟檀香寺的命案有关系呢?”
“是呀怎么会呢……”我蹲在她旁边,眼巴巴瞧着不远处卖桃子的小摊,魂都被勾去了半条:“……啊,你方才说什么?”
……
“灵犀虽是灵兽,然那小童年纪尚幼,大约还没渡劫,现在也就跟个小妖怪差不多。”我抱着刚买的一篮子桃子,拿起一个啃了一口,严肃道:“也不知这白家知不知道。”

我二人商量了一番,觉得有机会还是要进去打探打探。因不知其中人的底细深浅,便也不敢贸然潜进府去,只好在这里望一望再说。
然白府大门紧闭,这一望便是大半日,直到我一篮子桃子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才见红漆木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玉求瑕轻轻“啊”了一声,登时愣住了。我瞧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这……这不是昨日在檀香寺与她天雷勾地火的年轻公子么!
啧啧,韦陀镇真是太小了,没想到他便是白府的人。我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八卦,伸出手肘想推推玉求瑕,没想到身畔一空,方才还在此处的人眨眼已不见踪影。
我急忙跑出胡同,惦着脚张望了一番,这才隐约瞧见了那个白府年轻公子的身影。他已走出一段距离,而玉求瑕便在他身畔,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都是淡淡的笑意。
……
下手好快!

昨日还是个在檀香寺上香的普通村姑,今日摇身一变成了仙风道骨的女侠,不知玉求瑕是怎样解释的。不过那年轻公子既然在她还是村姑时便与她天雷勾地火,眼下大约更不在意她是做什么的了。我跟在后面听他二人闲话,默默觉着自己略有些多余。
当年我有这感觉的时候,正是芳淮与骆欢初见的时候……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哎。
“在下姓白,名唤清都。”那年轻公子文绉绉的道:“原来玉姑娘也是韦陀岭生人。”
“是啊,想不到白公子祖籍也是韦陀岭的,同是早年在此,十余年后又回来居住……”玉求瑕笑得十分温婉:“我们倒有几分相似呢。”
“玉姑娘所言甚是。”白清都微微颔首:“原来姑娘是昆仑山上修道的高人,怪不得我昨日一见,便觉你与其他人不同。”
玉求瑕微微红了脸:“那……是哪里不同呀?”
“说不上来。”他温文尔雅的道:“大约……只是感觉吧。”
“这么讲的话,我亦觉得在何处见过白公子。”
“是么,在下也觉得玉姑娘似曾相识。”
……
我在后面酸得牙都快掉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路,终于在街道尽头有了打住的意思。
“白某唐突,在下与玉姑娘一见如故,今夜镇上中秋赏月,姑娘可愿与我同游?”
“这……”玉求瑕难得矜持了一番:“我与公子萍水相逢……”
“姑娘不必着急回答,我酉时在此等你。”白清都温言道:“你若愿意,便请准时来吧。”

他说罢,缓缓施了一礼,便利落的离开了。
人都走了大半天,玉求瑕还呆呆瞧着白清都离去的方向,满面桃花朵朵。我受不了的咳了一声:“阿瑕,你勾搭汉子也挑个时候,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嗯……”
玉求瑕羞怒的捶了我一下:“谁说我办的不是正事,方才已经问清楚了,他说家里从没什么黄衣小童,八成那灵犀是偷溜进去吃东西的。”
“是么?”我将信将疑:“得去他家里瞧瞧清楚。”
“也对。”玉求瑕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满面飞红,小声道:“不如……我晚上与他同游赏月,你找机会去他家里?”
……
想赴约就直说嘛。

于是中秋之夜,我与玉求瑕兵分两路。她去与白清都同游赏月探听檀香寺之事,我则趁此机会到白府去查探黄衣小童的踪迹。
我觉着玉求瑕明明是去勾搭汉子的,打探其他事不过是顺便,然她抵死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不时拿此事调侃一番,直到她复又给我买了一篮子李子,这才堵上了我喋喋不休的嘴。
我吃饱喝足,又在客栈睡了一下午,终于精神起来。
暮色悄然而至,不多时,已临近酉时。
玉求瑕在铜镜前忙乎了三炷香的时辰,又搔首弄姿了许久,这才堪堪踩着时辰走出门去。我在她走了之后,好奇的拿着铜镜前的脂粉对着脸上涂了涂,奈何手艺太差,将骆欢的脸弄得像唱戏的一般,只好悻悻洗干净了再出门。

我溜到白府侧面的胡同中,趁四下无人,对自己施了个隐身咒,随即攀上墙头,一个翻身越了进去。
白府果然家大业大,我眼下跳进来的,不过是个小别院,屋子里的灯都熄着,大约没有人住。我从怀中掏出玉瓶闻了一下,随即便向主院大门走去。
府中来来往往的不过是一些普通杂役,并未见到其他主人家,不知是不是出门赏月去了。我从门口的金色脚印一直向内查看,那黄衣小童先走到了大一些的卧房门口,却没有进去,大约是在查看主人家有没有睡熟,然后转而向另一个偏一些的卧房走去,我顺着脚印进了屋,推门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屋中还残留着那黄衣小童淡淡的灵气,金色脚印直接通入床榻,说明他是在此处过夜的,而房间虽简单,但没有灰尘,衣柜中空空如也,也不像有人常驻的样子。
难道这黄衣小童是偷偷住在此处?旁人都不知道?
从前也听说过一些妖怪灵兽的野史,有一些住在宅子里上百年,主人家根本毫无察觉。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打算回去跟玉求瑕商量商量再说,便原路攀出了墙头,撤去隐身咒,佯装无事的晃到了街上。

中秋月圆之夜,家家户户外出赏月,街道间车水马龙,烟火气息极浓。
我瞧什么都新鲜,可惜身上只有玉求瑕给的几个铜板,未免只有干瞧着的份儿。走了不久,恰好撞见一个套圈儿的摊子,摊主啃着一个黄黄的鸭梨,正在大声吆喝,我瞧得口水横流,便递过那几个铜板,换了一大把铁圈,眼也不眨的丢了出去。
十多个铁圈整整齐齐套在最远最难的那尊观音玉像上,引起了许多百姓围观。摊主立即傻了眼,磨磨蹭蹭的道:“全套中也只能算一个。”
“我不要这个。”我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能把那篮子鸭梨给我嘛?”
……
瞧那摊主的脸色,大约是幸福来得太快,他忙不迭的把篮子塞进我怀里,似是想赶紧把我送走。可惜他动作不太小心,一只鸭梨从篮子里面掉出来滚了几滚,我瞧着可惜便追过去捡,然还未碰到,先有一只手将那鸭梨拾了起来。
我直起身正要道谢,却陡然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瞳孔蓦然缩紧。

“欢儿,许久不见。”芳淮温言道:“原来你到了凡界。”
我僵直着身子,全身上下都警戒起来,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一定要对我摆出这种脸色?”他微微勾起唇角,手中把玩着方才捡起的鸭梨:“……真无情。”
“说到无情……”我呵呵一声:“太子你才是个中翘楚,旁人都差得远了。”
“好吧,就算我刺你一羽。”他将那鸭梨放进我手中的篮子里,顿了顿道:“可你眼下不是安然无恙么。”
那是因为站在这里的是我,而骆欢……毁了仙身,真元也差点散尽,便是因为她相信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鸟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肯示弱,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芳淮饶有兴致的瞧了我一会儿,终于正色道:“好吧……我来找你有事,跟我过来。”
“有事就在这里说吧。”我一动不动。
他似是轻声笑了笑:“欢儿,瞧着过去的情份上,我还不想对你动粗。”

□□裸的威胁!
我默默权衡了一下利弊,便是骆欢原本的修为,大约也要逊他一筹,我便更不用说,且此时我孤单无势,与他撕破脸全无好处。
“别叫我欢儿。”我嫌弃了哼了一声,随着芳淮向街道角落间的胡同走去,然趁他不注意,我偷偷从袖中掏出一个纸人,背过手丢在了地上。
胡同十分偏僻狭窄,只能借着街口折射的灯火,隐约瞧清周遭。芳淮回过身来,淡淡道了一句:“不叫你欢儿,那我叫你什么?”
……你最好不叫我!啊不对,你最好被做成凤凰大补汤没法叫我啊!
我觉得这个想法甚好,还未出口讽刺,便觉芳淮忽然欺近来擒我臂膀,出手快若闪电,我本能的弓起膝盖,抬手便向他脸上抓去,篮子坠下去一歪,鸭梨滚落一地。一道红光自芳淮身上散出,生生阻了我的攻势。
“好烈的孔雀。”他将我定在墙边,唇边携了一丝欠揍的笑:“挠花我的脸,你便泄愤了?”
“哪有这么便宜。”我冷冷一笑:“我是去挖你眼珠子的。”
芳淮唇边笑意一僵。

然不过只一瞬,他复又弯起嘴角,低下头在我耳边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