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接令?回来后少帅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不接令?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双方主帅约书为证!有少帅手谕为证!他不接,首先也是个抗令不遵之罪。

他看一眼那约书,冷汗无声滚落,当初纪连城被迫签订约书时,使了个鬼心眼,没有指明拨出哪部分的军队。他打的主意自然是万一被太史阑追讨不过,就随便打发给她最弱的士兵,比如罪囚营之流。

如今却被那边钻了空子——没有填哪方面军,那可以是罪囚营,自然也可以是精锐兵营!

“郭淮!”火虎大声道,“你连你家少帅的命令都敢不接?”

郭淮咬牙,僵立原地。

他知道自己遇上一生至难之事,怎么走都是死局,而眼前这个铁血总督,绝不会心软让步。

火光猎猎,火星子炸得噼啪有声,四面士兵屏息凝神,不知下一步命运如何。

郭淮的眼神也如火星,一亮一暗,渐渐便泛出烈火般的狞恶来。

太史阑做事太绝,轻易一步棋便将他逼到死路,那么,就搏一搏吧!

他悄然退后一步,正要下令,忽然对面车帘一掀,隐约露出一人半张脸来。

尖尖下巴,细长而凌厉的眼眸,看人目光如剑刺,刺出万千寒星。

郭淮心中一震,话到口边竟然一窒,那边帘子已经放下,随即冷淡语声传来。

“不从军令,是为不忠;不服主令,是为不义;置兵于险,是为不仁;执着旧怨,是为不恕。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徒,留——你——何——用?!”

------题外话------

不能烧火,是为无用;不抵货币,是为无用;不能擦屁,是为无用;不能擤鼻,是为无用。如此不能烧火不能当钱不能擦屁不能擤鼻之月票,留——它——何——用?

第四十四章 缺德国公

“不从军令,是为不忠;不服主令,是为不义;置兵于险,是为不仁;执着旧怨,是为不恕。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徒,留着何用?”

郭淮听见最后四个字,面色惨变,霍然暴退!

“咻!”

黑暗里,人群中,郭淮身后,一道冷电一闪,似天光猛然将眼一眨。

“啊!”

寂静中的惨叫声凄厉,叫破这令人窒息的夜。

鲜血从郭淮胸口喷射,溅在苏亚马前,所有人都岿然不动,冷然看那血浸透夜色。

在太史阑刚失踪的那些日子,总督府的护卫一样也流出过鲜血。天纪拦截之夜,二五营那些女子,那些太史阑本人十分珍视,曾经发誓一个都不能少的部下,死伤过半。虽然那一战打出了苍阑军的名声,可是和惨重的损失比起来,二五营宁可一切都没发生。

如果不是容楚到来,他们的血还会继续流下去。

二五营的人们在沉默中愤怒——总督回来,面对这样的伤损,他们要怎么交代?

只有以血还血。

“砰”一声,郭淮的身躯倒地,此时天纪的士兵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马车里那个冷冷的声音,已经下了第二条命令。

“烧!”

“呼”地一声,四面忽然爆出无数火光,天地顿时大亮。

士兵们惶然回首,便看见军营背后黑影出没,在点燃营帐。

此时这边队伍也不过刚站下来几句话的功夫,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只有没睡的夜巡士兵,和一些零散的岗哨,其余将官士兵刚刚起身,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

这边动作太快,一言不合就杀了主将,随即便放火,那些衣服穿了一半的将官士兵们,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敌人闯营,当即踉跄奔逃,冲出营房。

军械库和粮草库已经被第一时间夺下,士兵们惊惶奔走,将官们拼命约束,可是此时乱像已生,哪里约束得住?

待他们看清主事的副将郭淮竟然已经被杀,更是慌乱。

“不好了!敌人闯营!”

“东堂杀来啦!”

“那边有敌人!”

“安静!安静!”

军营像一锅沸腾的粥,泼了遍地,惊叫声吵嚷声马嘶声怒喝声…闹得最乱的时候,一个雄壮的声音忽然响起。

“奉天纪少帅命,现将天纪东大营诸将士归并新建之援海大营!原营不留,就此烧毁。现所有人,一刻钟之内自我整束,迅速集结!”

军营的时间命令向来严格,众人一听一刻钟之内要整束结束,自然便紧张起来。

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毁旧营是什么意思,那边又开始呼喝。

“稍后移军新大营,一切用具衣物武器自带,新营不予供应!进入新营后,如诸般装备不齐,贻误训练或出战,以违抗军令论处!”

众人眼底出现一圈圈的漩涡——好个不讲理的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马上要把这个旧大营烧毁,只给所有人一刻钟的时间,抢出自己的衣甲被褥武器用具…火头兵还得抢出锅碗瓢盆,新大营不会供应任何装备,过去之后立即编营训练,到时候万一什么东西没抢出来,没有被子就等着冻死,没有锅碗就等着饿死,没有武器更好——等着被砍死。

这么缺德的命令一下,士兵们想着移营之后什么都没有的凄凉和被动,都嗷地一声,赶紧回去抢东西!

这边一抢,那边几个想要整束队伍对抗的将官命令便没人听,将官们面面相觑,一边想着这么晴天霹雳的移营,回来后少帅追究,一边看着郭淮尸体心惊,想着自己反抗是不是也挨一冷箭招呼?一边瞧着士兵疯狂收拾,忽然想起真的移营了自己没有武器衣甲也一样倒霉,连忙招呼亲兵,“快给我收拾东西!”

本该凶猛对抗的军营,现在在忙着整束内务;本该执刀反抗的士兵,现在像一群打理家务的大妈…

几骑快马在营地内迅速奔走,将命令传至每个角落。

“超时者,杀!”

“反抗者,杀!”

“扰乱队伍者,杀!”

“阳奉阴违者,杀!”

又是一堆杀气腾腾的杀字,半夜里听得人汗毛直竖。

好容易东西都抢了出来,实在大件的东西没法带只好忍痛抛弃,士兵们头顶锅盖,身披麻袋,腰缠钱袋,手提被窝卷…一个个狗熊似地挪出来。

还有些聪明的,把四季衣甲都鼓鼓囊囊穿在身上,腰上系了几条腰带,挂了好几双鞋子,丁零当啷一步三喘地出来,站那儿摇摇欲坠,别说打仗,一个指头都能压得晃三晃。

苏亚等人拼了老命才忍住了笑,拼命绷着脸维持严肃——国公实在太缺德了!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迅雷不及掩耳杀主将,随即烧营逼乱天纪军,又来个一刻钟抢装备,等到装备背齐,这些人身上负重几十公斤,还有什么能力再出幺蛾子?

这下还省了建新营要出的大额装备银子,直接从天纪那里抢了出去,抢出去也罢了,还是逼人家自己抢自己,自己抢自己也罢了,回头还顺手把人家旧营给烧了。

缺德到姥姥家了。纪连城回来,少说也得吐血三升。

容楚和太史阑一样,闪电般快,先声夺人抢尽先机,却比太史阑还狡猾,杀最少的人,得最好的效果!

苏亚等人想笑,更多的是佩服。今日容楚带来的人其实不多,他们还狠狠担心了一阵,见国公微笑从容,又怕他久不经战阵,掉以轻心,如今才知道,世间智慧惊才绝艳,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果真如是。

天下名将,今见颜色!

此刻火势渐大,四面红光腾跃,人影纷乱。黑色马车如城堡般岿然不动,海风从海岸奔来,微微掀起黑丝车帘,满车被烂漫火光照亮,映见斜倚车壁的人影,宽衣广袖,玉带金冠,玉白的手指轻执书卷,含笑翻过一页。

也翻过静海风云史上,奇诡厉杀,令人震撼的一夜。

苏亚等人隔帘望着那从容人影,想着他轻拢慢捻如拨弦,便平了这乱地纷扰争霸曲;想着他含笑远奔弃尊严,不惜假扮女子为她作嫁,功成交付,一笑远行。

世间奇男子多矣,可除了他,谁能笑看尊严性命,只为她一瞬妥帖?

苏亚只觉得心潮激涌,不知是为自己感伤,还是为太史阑欢喜。

她微微躬下身去。

其余诸属下都肃然,躬身施礼。

千万感激,付于一礼,容楚不过含笑抬了抬手。对于他来说,做这些,不图感激,不求回报,甚至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因为这是分内事。

老婆的事,可不就是自己的事?

远远地也有人瞧见这一幕,眼神里掠过疑问——瞧着太史阑的那些护卫,今儿有些奇怪啊,还有那帘子翻飞间出现的人影,那姿态美则美矣,却和传说中永远笔直的总督不太相似…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们忙着打包去了。

营地里,如一座座移动巨山般的士兵们惶然着,下意识要按原有队形集结,蓦然那边又下了命令。

“以我等划线为界!按东南西北四方向营房位置集结!”

这一来又打乱了将官和士兵的旧日安排,人的意识存在断续性,想好的东西一旦接连被打断,就会出现混乱和盲从。容楚正是把握住这点,将天纪军搅了个昏头昏脑。

等到这一波排队的乱象过去,天纪军已经服服帖帖,不知道反抗了。

这时候军械和粮草库的主要装备,也已经被整理出来,装上了容楚带来的大车,容楚让二五营的人,带领本地府丁,押送天纪东大营队伍。

三万士兵,背着扛着拖着拽着,浩浩荡荡出了大营,一个个体型如狗熊,挪动似蜗牛,此时天色将亮,有些人挣扎着悄悄回头,才发现自己的队伍长到不见尾,押送他们的却只有寥寥一批士兵,每个士兵照管足足有里长的队伍。

天纪士兵还好,不过瞠目结舌而已,那些将官险些一口血吐在尘埃——早知道就这点人,昨晚何必被撵得鸡飞狗跳,乖乖听话?

现在后悔想反抗也晚了,每个士兵都拎着提着吊着拖着一大堆,要怎么反身作战?

将官们默默吐血——三万大军,就这么被人空手套白狼给套走了!

少帅回来,该怎么交代?!

纪连城此刻正在大海之上,肖想着青春处女,丝毫也没想到,他的生平大敌悄没声息地来到了静海,再一次公开挖了他的墙角。

他此刻满心陶陶,都是天真灵巧,浑身都喷薄着少女气息的容榕。

“世涛。”他亲自给邰世涛斟酒,亲亲蜜蜜地对他道,“你跟随我这么久了,我的事向来也没有瞒着你的,你也知道这两年,我有那么一点事儿。这事儿一直烦扰着我,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眼瞧着就熬瘦了…”说完摸摸脸,叹气。